第二章 红羽
凯睁开眼的时候,橘色的晨光正穿透森林的雾霭照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了眯眼,从简陋的帐篷里起身。
天亮了,这是他在森林里独自度过的第五个夜晚,只要顺利回到部落里,就意味着十六岁的他完成了部落的成人礼。
凯边烤着打到的野兔肉做为一天的口粮,边畅想着未来做为一名成年印第安男人的日子:可以有自己单独的帐篷,还能挑一匹自己心仪的骏马,独自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或许可以认识远方部落里一名神秘而又充满魅力的女子,然后将她娶回部落
凯的嘴边不自觉的带上了些笑意。
灭了篝火,收拾起了帐篷,凯背起树下的野猪头。这只野猪即便只是头部也几乎有凯半个身子那么大,露在外的獠牙也有成人一个手掌那么粗大。这只野猪是这片森林里传奇一般都存在,无数猎人趋之若鹜尝试挑战它以证明自己是最厉害的猎人,而所有人都铩羽而归,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凯为了这只野猪准备了近两年,便是为了在自己的成人礼时猎杀这个森林里的传奇,这是凯做为雅河部落酋长的小儿子给自己定下的挑战。
凯背着战利品沿着河滩朝下游而去,部落的营地就在这条河的某个河湾处,这片森林和原野交接的地方。他还没有自己的马匹,而这次成人礼顺利回去后他不仅可以拥有自己单独的帐篷,也能挑选一匹心仪的马匹。
赶了近半日的路,凯此时正穿过一片泥泞的沼泽地。
沼泽地并不深,但是能见度很差,绿色的水藻布满了水面,丰茂的植物从两边延伸在脚下。
这片沼泽凯并不陌生,他知道这附近常有鳄鱼出没,而自己背着的猎物很有可能会吸引来它们的觊觎,于是凯放慢下了脚步,从身后取出短斧紧紧握在了手里。
眼见着越过最后一片灌木丛便可离开沼泽,一声几不可闻的水波声从眼前茂密的枝叶绿藤后传了出了,警戒的凯立即捕捉到了这声异常的声响。
他不知道灌木后是什么,但前方又是离开沼泽的必经之路。
凯放低身体,劲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去。
当他轻轻地剥开挡在面前的枝叶时,一个力量忽然抓了下他的脚腕!
凯抬起手便要将短矛刺下去,却在最后一刻猛然收住了力量。
“救救"
凯意识到,躺在沼泽里的并不是什么鳄鱼,而是一个人类的小孩!
他忙弯腰将人从水里捞起,带到了岸上。
这个孩子衣服已经破烂不堪,光着半个脑袋,身后留着长辫,此时满脸污泥,满身伤口,狼狈不堪。
凯拍了拍他的脸,孩子眼神微微张开,凯连忙打开水袋给他喂了些,可没喝几口又眼神涣散昏迷了过去。
凯将孩子带到阴凉处,试着再次叫醒他,可除了微弱的呼吸外,男孩毫无反应。
凯看了看远处看不到尽头的森林,垂眸犹豫了片刻,最终抿了抿嘴,下了决心。他拿出随身带的镰刀去割了些坚韧的藤条和蒲草,很快便编好了一条结识的绳子,绑在自己打地铺的毯子上,将孩子裹在里面,拖拽着朝部落营地方向走去。
而那只野猪头,此时静静地被藏在了一株树顶上,凯只能期许在自己找回来之前没有其他猎手发现。
本该下午就回来的凯,却迟迟未归。
年轻的印第安女子焦虑地看着远方,直到夕阳染红了大地,少年的身影才一步一摇地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凯!”弥漫在女子眼中的担忧终于散去,她激动地跑上前,一把将凯搂进了怀里。
“夏安姐!” 凯的脸上也绽放出笑容,嘴角牵动的时候,干裂的嘴唇渗出了血丝。
“担心死我们了!怎么晚了这么久才回来?”
夏安是凯的姐姐,他们的母亲去世后,她便不自觉地担起了照顾和关心自己这个弟弟的职责。
夏安捧着自己弟弟的脸仔细查看起来,发现除了一脸疲惫以外,似乎并未受什么伤。
凯轻轻挣脱开夏安的怀抱,转身将毯子里的男孩抱起,穿过围观的人群朝部落医师的帐篷走去。
“这是?”
“我在沼泽地里发现的他,他受了伤!”
唐诚睁开眼的时候,迷迷糊糊只看到落在眼前的红色翎羽,在刺眼的阳光下那么绚丽,他忍不住伸手抓了过去。
一双温热的手轻轻接住了唐诚的手。
“你醒了?” 凯问道。
凯说的语言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语,而是本地部落间的通用语。凯看着唐诚的样貌特征虽和自己的族人不完全一样,但自小在部落长大的凯除了见过附近城镇上的白人外,对大洋另外一端名为亚洲的大陆和中国没有任何概念,他以为唐诚也是一名印第安人,只不过来自更远一些的部落。
唐诚愣神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只见少年留着半长的黑发,左耳边编着辫子,坠着一支红色的翎羽。少年五官和肤色有着亚洲人的特征,眉眼却更深邃些,显得那张偏圆的脸精致而不失英气。
他脑子里还是一片混沌,耳边似乎还充斥着巨大的水流声,一时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看着面前的少年,甚至以为自己回了国,开口用中文虚弱地问了句,“我在哪里?”
凯疑惑地歪了歪头,自然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以为男孩可能是因为刚刚醒来,太过虚弱而导致话语不清,便起身走出帐篷外吩咐了守在外面的人将医师请来。他回到帐篷内,给男孩倒了一杯水,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 凯又用部落语问道。
男孩只是摇了摇头。
此时的唐诚意识已经逐渐清明,他来到美国的这两年几乎所有时间都是在约翰斯顿府邸和学校度过,虽未亲眼见过,但通过画报和绘本,多少对印第安人有些了解,他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在坠河后被印第安人给救了。
“嗯额你是哪个部落的?” 凯试着用生疏的南方部落的语言沟通,因为印象里那边部落的人好像也有刮去头顶毛发在脑后蓄辫的习惯。
“额是不是南" 凯磕磕碰碰地搜刮着脑海里有限的单词。
“他不是印第安人,他是中国人,我的傻孩子。”
一位印第安老人带着一名白人男子进了帐篷。
凯连忙恭敬地行了礼,“父亲。“
印第安老者皮肤黝黑,虽是酋长却穿着干练朴素,身后背着一把长弓,岁月在他脸上留下无情的痕迹,但是他身形依旧结实,步履稳健。
老人轻轻地拍了拍凯的肩膀,看向坐在床上的唐诚。
他的眼神坚毅又透着长者的慈爱和智慧,令唐诚不禁肃然起敬,向老人点头致敬了下。
“你好,我是泰伊,雅河部落的酋长。” 老人用英语说道。
“我是唐诚。”
“我的小儿子,凯在森林的沼泽里救起了你,你昏迷了两夜,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唐诚点了点头。
“约翰,帮他检查一下吧。”
泰伊身后的白人男子走上前,男子身材瘦削,穿着老旧的呢子外套,一脸的络腮胡子遮着他凹陷的双颊。
男子半蹲下身来,“我是名医生,不用担心,只是简单地检查下。”
唐诚点了点头。
约翰替唐诚测了心跳体温,又简单地查看了下他的伤口。
“可以站起来吗?要不要试试?” 约翰鼓励道。
唐诚小心从床上下来,虽然落地的瞬间脚下有些虚浮,但是并没什么大碍,凯本想上前扶他,约翰向他摇了摇头。
唐诚围着帐篷来回走了一圈便坐回了床边。
“嗯,没什么问题了,多休息就好。” 医生约翰收拾起检查的工具便退到了一旁。
“你从哪里来?发生了什么?”酋长泰伊问道。
唐诚摇了摇头。
“你家人了?我们好送你回去。”
唐诚低头抿了抿嘴,低声说道:“我不记得了"
唐诚自然什么都记得,他一闭眼便能看见霍华德头上那道鲜红的血迹,滴在他身上灼人的温度,还有那轰鸣的水流声,他都清楚地记得。
“可能是脑震荡造成的失忆。” 约翰在旁解释道。
酋长泰伊点了点头,转向凯道,“诚是你救起的,在他找到家人前,就由你负责照看他好吗?“
“好的,父亲。”
泰伊欣慰地拍了拍自己小儿子的肩膀道,“凯,你的成人礼已经完成了,我们都知道你为了救这孩子放弃了你追寻多年的猎物,我和部落都为你感到骄傲。”
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摸了摸脸颊笑道,“也不算完全放弃,过几天我会回森林取回来的,但愿运气眷顾我。”
“你的新帐篷和马匹已经准好了,就在那株橡树下,你今晚就能从你哥哥那搬过去了。另外” 泰伊说着将背后的长弓取下,“这是你祖父曾用过的战弓,便做为你的成人礼,希望有天你能成为像你祖父那样无畏的战士和猎手。”
凯规矩而慎重地接过这把战弓,背在身后,对泰伊行了个礼,行完礼又走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了自己的父亲,脸上洋溢着少年人志得意满的喜乐,“谢谢你,父亲!”
泰伊满脸慈爱地拍着小儿子的背。
凯放开泰伊,迫不及待地便要往自己的新帐篷而去,刚走两步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名小客人没有带走。
“跟我一起来吧?“ 凯向唐诚伸出一只手道,他的英语是医生约翰教的,虽然不是十分熟练,但也足够简单的日常交流。
少年此时双眼里的笑意还未完全退去,弯弯地闪烁着微光,仿若星海。
“好” 唐诚伸手握住了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