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狩猎
唐诚坐在橡树下的帐篷前,画下了帐篷门旁挂着的那个巨大的野猪头骨——凯的运气不差,他顺利取回了藏在树上的战利品。
唐诚从医生约翰那要来一本记事本和铅笔头,闲时便画下营地里有意思的事物,画下的线条虽然稚嫩而潦草,但至少让人能一眼看出是什么。学校里有教授素描的课程,唐诚并不十分感兴趣,如今觉得倒是一个不错的打发时间的法子。
清晨的时候,营地里还很安静,偶有营地帐篷里传来的低语声和洗漱声,身后橡树上的鸟鸣清脆。
这样一个宁静的早晨却被营地外的争吵声打破。
一男一女争论着从营地外走近,男人牵着马,看样子是刚刚从外回来。
“你是不是又去镇上找那个女人了?”
一男一女中的年轻女子正是凯的姐姐夏安,她愤怒地质问着那名男子,唐诚此前从未见过他。
男人是个身材高大的印第安人,穿着黑色皮衣和牛仔裤,裤腿和马丁靴上满是泥土,风尘仆仆,一手牵着马,一手拿着一个酒瓶。
“是又怎样?” 陌生男子厌烦地拴着马绳。
“她可是出了名的…”夏安顿了顿,觉得那个词语实在是肮脏得难以出口。
陌生男子忽然转身凶恶地指着夏安的脸道,“是,她是白人,又是个女支,我就喜欢,少管我,你不是我们的母亲,她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夏安一气之下甩出了一个巴掌,愤然而去。
男人捂着迅速肿起的半边脸,泄愤地将手中的酒瓶朝橡树扔去,瓶子摔在树干上发出一声巨大的炸裂声。
溅起的玻璃渣和残酒朝坐在不远处的唐诚飞去,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下,眉头皱起看了眼男人。
这略带抱怨的一眼无疑是在给对方的怒气火上浇油。
“看什么看?嗯?tmd从哪来的野小子?”
查丹威胁地挥舞着双臂靠近,直到高大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唐诚笼罩。
唐诚抬头看着他,并不退缩。
“你又是从哪来的?” 唐诚冷冷道。
男人右手捏拳,瞬间便抬到了半空中。
“大哥。” 凯从他们身后的帐篷里及时出来,“父亲让你一回来就去见他。”
男人放下拳头,冷笑着瞪了唐诚一眼,转身朝酋长的帐篷走去。
凯将手中的早饭递给唐诚,冲他无奈而抱歉地笑了笑道,“那是查丹,我大哥,他脾气很差。”
“没事。” 唐诚摇了摇头道。
两人坐在帐篷前,沉默地吃着早饭。
“额,中国很远吗?” 凯突然问道。
“嗯。坐船要一个月。”
凯微微挑眉,惊讶地低声叹了声。
凯的英语只限于简单的日常交流,更不可能会说中文,而唐诚本身又是个话少的人,他们之间语言交流有限,但是唐诚觉得和凯的相处比任何人都轻松容易。
他待人都是谦和礼貌的,却并不刻意隐藏情绪,他高兴的时候不吝于开怀大笑,不悦的时候眉头紧锁,不满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撇撇嘴角。
当这些情绪灵动地出现在凯的脸上时候,唐诚总忍不住去观察。
“今天有什么打算?” 凯问道。
唐诚摇了摇头。
“嗯要不和我一起去打猎吧。”
“可我不会。”
“我教你。很简单。”
“好。”
凯带着唐诚去营地的练靶处简单地教了下射箭的姿势和要领,唐诚很快便学得像模像样,射出了令凯满意的环数。
他们骑着马在广阔的原野上奔驰,越过浅水的河滩,地势逐渐拔高,最终来到一处低缓的山丘上。
山丘上并没什么高大的树木,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
凯知道这片区域没有什么危险的野兽,但有很多野兔,獾和鹿,很适合打猎的初学者。
凯从马背上拿了两把弓,一把自己背着,一把给了唐诚。他弯腰在四周地面上观察了一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直到在一处倒下的枯木桩前停下,矮身躲在了木桩后。
“过来,轻点。” 凯转身朝唐诚招了招手。
唐诚轻手轻脚地蹲在了凯的身边。
“看。” 凯指了指前方。
唐诚顺着凯的指引看去,只见四五只野兔正蹲在一片灌木下乘凉。
凯动作轻缓而熟练地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搭在了长弓上,只眨眼的瞬间,箭已经飞了出去,而远处的灌木下多了一只中箭的猎物,其余幸存的兔子们早已四散而逃。
凯走上前,将猎物背在肩上,没过多久他又找到了下一处野兔的躲藏处。
这次他将箭交给了唐诚,鼓励地冲他点点头。
唐诚深吸了一口气,搭箭,拉弓,发箭,动作倒是一气呵成。
可惜因为是半蹲的姿势,膝盖在发力时不受控地一抖,压住了一节枯枝,清脆的断裂声响起,箭还飞在半空中时,警觉的猎物们早已被惊得不见了踪影。
“射的很准,不过” 凯走上前将放空的箭捡起,“你动静可大过一头熊了!” 凯大笑道。
唐诚表示不服地抿了抿嘴。
“再试一次。”
“当然,跟好了。” 凯笑着转身去寻找下一处猎物的藏身处。
这次唐诚屏气凝神,努力更好地控制好力气和身体,给自己挣了口气。
他将打到的兔子拿到凯的面前,眉头轻轻扬了扬,虽然不明显,但是凯还是看出了炫耀的意思。
凯只觉得他这表情可爱,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要比下吗?” 凯说着竖起了三根指头,故意略带挑衅地对唐诚笑道,“三箭。”
唐诚毫不犹豫地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来。
凯发现唐诚虽然平时不声不响,总是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样子,内在却是个好强的性子。
三轮下来,凯自然不在话下,意外的是做为第一次野外打猎的初学者,唐诚的三箭也箭无虚发。
“漂亮!” 凯俯身查看着摆在面前的六只猎物,“不过”
凯看了一眼唐诚,不知为什么就想逗逗他,他指着唐诚打到的最后一只野兔道,"这只瘦了,所以”,凯挑了挑眉得意道,“我赢了。”
唐诚抿了抿唇,扬起下巴表示不服,刚准备开口要争辩,凯忽然敛去了脸上的笑意,警惕地眯眼看向远处。
唐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的空地上隆起了一座黑色的巨石,而巨石上还在不断扇动出黑色的羽翼。
当两人走近的时候,秃鹫纷纷展翅飞去,发出凄厉的叫声。
黑色的巨石是一头美洲野牛的尸体。
尸体周身布满了弹孔,弹孔里还在不断流出鲜血,被秃鹫咬破的内脏流了一地,白色浑浊的眼珠无神地对着两人。
忽然一声巨大的木仓响撕裂空气,随之而来的是隆隆的地动声,更多的木仓响一声接一声传来。
凯一把拉过唐诚朝更高的坡顶跑去,他们匍匐在高处,看着黑色的野牛群如浪潮一般奔涌而来,而它们身后追撵着十多个骑马的猎手,人手一把猎木仓,一发接一发不间断地朝野牛群射去。
不一会儿,原野上已经躺满了野牛的尸体,而那些猎手并没有要放过剩下牛群的意思。
他们大笑着,吹着口哨,这样的猎杀给他们带来无比的快感。
凯的面色越发阴沉,“我们回营地。” 他站起身回到之前打野兔的地方,一言不发地收起早上的猎物带着唐诚往营地而去。
凯回了营地便去了酋长泰伊的帐篷,很久没有出来。
唐诚坐在帐篷外,约翰坐在他旁边抽着烟。
“你也看见了?那些猎杀者。” 约翰问道。
“看见了。凯很生气。“
“是啊,你知道野牛群对印第安人很重要,很重要,他们的食物,衣服,住的帐篷几乎都来自野牛群,他们也是猎手,但是只取所需的,而我的那些白人同胞们” 约翰无奈地叹了口气。
“只是为了取乐吗?“
“也不单是为了取乐。” 约翰摇了摇头,“那些人认为这些野牛群占了他们地盘,土地本该是用来建农场,种植园和工厂的而灭了水牛群,也可以驱赶掉附近赖以生存的印第安部落,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什么都做的出来“
“你呢?你是他们中的一员。”
约翰一愣,也不知唐诚最后一句的口气是疑问还是陈诉,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又点了支烟沉默地抽着。
凯回到帐篷的时候已经很晚,唐诚已经在自己的毯子上睡去。
但唐诚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那双白色的死牛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一会牛的尸体又变成了霍华德的,他满头满身的血,却紧紧掐着自己的脖子不放,一会儿自己又站在一片血泊之中,周围躺满了残破腐烂的尸体,他看不清那些尸体是印第安人的还是远在大洋彼岸的同胞
唐诚猛然惊醒,他翻了个身面朝里蜷缩起了身体。
凯看见那个单薄的背影在昏暗的灯火里轻轻颤抖,他犹豫了下,走过去坐在床边试探着拍了拍唐诚的肩。
唐诚没有反应,凯正准备起身离去时,却忽然被紧紧抱住了腰。
腰处的衣料很快便被浸湿了,凯低头看着怀中的唐诚,眼中不禁流露出些怜爱来。
他躺了下来,将唐诚轻轻揽在怀里,温柔地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轻声哼起了一首印第安古老的曲调。
这首曲调是凯从自己母亲那听来的,在部落里传了一代又一代,谁也不知道它最初的创作者是谁。
曲调悠远又带着些忧伤,唐诚渐渐平静下来,沉沉睡去,一夜无梦,他想他好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