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河水
烈日高悬，万里无云。
随着一声炸裂般的击打声，白球飞跃至半空中，划破焦灼凝滞的空气向着远方的烈阳飞速而去。
男孩甩开手中的球棒，迅捷地冲刺了出去，伴随着队友的欢呼呐喊声，男孩顺利跑回了本垒，而白球早已消失在了远处看不见边际的森林里。
队友们飞奔着簇拥而来，男孩喘着气脱下了帽子，站直了身体，露出了一张与周围的孩子们都不一样的面孔。
与其他孩子此时已经被晒红的偏白皮肤不同，男孩的皮肤在汗水的浸湿下闪着小麦色的光泽，五官虽然不比周围的孩子深邃，却比例恰到好处地长在一张下巴偏尖的脸上。
这是一张来自遥远东方的面孔。
唐诚十一岁的时候，做为清政府第四批留美幼童中的一员，漂洋过海来到了遥远的美洲大陆。他被安排进了志愿接收留学幼童的寄宿家庭，开启了和此前整日与四书五经相伴的截然不同的生活。
这是他在美国的第二年，唐诚已经克服了基本的语言困难，顺利进入当地一家私立学校，而此时是学校安排的一次夏季野外露营活动，学生们在森林的空地上举行了一场棒球比赛。
唐诚的队友们互相击掌拥抱，比赛的胜利让他们觉得这个不论长相还是性格都格格不入的外族同学似乎也不那么让人无法忍受了，即使他那奇怪又滑稽的装扮——半个光着的脑袋和身后的长辫子，好像也顺眼了些。
而另一边输掉比赛的同学们满脸不甘，投在唐诚身上的目光有如刀片。
“干得漂亮！诚！”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男孩一脸兴奋地用胳膊肘搂过唐诚的肩膀，拍了拍他的后背。
唐城用手背擦了下额头的汗，呼吸还未从刚刚剧烈的运动里平缓下来，一向沉静的深色眼睛里此时也染上了些微的笑意。
“我去洗把脸。”唐诚说着朝不远处的河边走去。
“等等，我也去！” 满脸雀斑的男孩说着跟了上去。
雀斑男孩是唐诚寄宿家庭主人安娜·约翰斯顿夫人的小儿子，名叫罗伊·约翰斯顿，和唐诚同岁，对于寄宿在自己家的这名外族小孩，罗伊从排斥到好奇到完全接受的时间没有超过半天，做为偌大的约翰斯顿宅邸里唯一的未成年，罗伊并不介意多个玩伴。
清冷的河水滑过面颊，唐诚呼出了一大口气，身体的高温逐渐平复，他撩起衣服擦了把脸。
“哈哈哈~” 一旁还在低头洗脸的罗伊，脸埋在双手里笑了起来。
“笑什么？” 唐诚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想想巴顿家那小子脸上的表情就好笑。”
唐诚知道他说的是刚刚败队里面那个领头的圆脸大个子。
大个子叫霍华德·巴顿，他是巴顿家的小儿子，而巴顿家族和约翰斯顿家族是当地的两大势力，明争暗斗，向来不和。
“真希望老妈也在，她一定为你感到骄傲。巴顿家的这帮loser“
唐诚和罗伊回到营地的时候，营地已经备好了午餐。
唐诚去自己的帐篷里准备换件衣服顺便取了饭盘去领饭，而当他手伸进包里的时候并没有摸到柔软干燥的衣服，而是一坨湿热的泥状物，他将包口一把打开，扑面而来的是刺鼻的牛粪味。
帐篷的门帘被猛然掀开，唐诚一手沾着牛粪，一手拎着敞开的背包，站在帐篷前环视了一圈营地，眼中是无法遮掩的愤怒，这样的表情很少或者说从未在这名沉稳内敛的孩子脸上出现过。
营地里正在吃午饭的同学们闻声看了过来，有的只是冷漠地耸耸眉，嫌弃地远离，有的则是毫不掩饰地嘲笑了起来，而其中笑得最厉害的便是大块头的霍华德了。
不用猜也知道，偷放牛粪的便是他了。
罗伊一眼就看明白发生了什么。
“巴顿！”他双拳捏了捏，大声叫了一声，气势汹汹地朝罪魁祸首走去。
霍华德也毫不示弱，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营地中央，双臂抱胸，一脸不屑和挑衅，毕竟他比罗伊高了一头多。
而罗伊没走几步，便被唐诚拦了下来。
罗伊朝他看去，只见他摇了摇头，眼中的愤怒已经消失，又恢复了那沉静无波的样子。
“算了” 唐诚说着拿着包朝营地外坡下的河滩走去。
“你！” 罗伊有些困惑又有些忿忿不平。
当唐诚走到营地中央的时候，霍华德并未有让路的意思，甚至重重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唐诚脚步一滞，并未理睬，径直朝前走去。
霍华德转身看向唐诚离去的背影，和周围的同伴嘲讽道：“看看这猪尾巴脑袋，他爸是不是草了头母猪”
剩下的辱骂被突如其来的一拳打断。
未等霍华德从这猝不及防的一拳里反应过来，一包装满了牛粪的背包便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周围的孩子均倒吸了一口气，只见霍华德抹了一把满脸的牛粪，便怒吼着朝唐诚冲了过去。唐诚毫不示弱地又给了霍华德一拳，可终究抵不过大个子的冲击，向后踉跄了一下，霍华德趁机也给了他一拳，两人很快便扭打了起来，周围没人敢也没法上前阻止，眼见着他们一路滚打到了河坡上。
霍华德凭借着体型优势还是占了上风，他压制着唐诚双手紧紧掐着他的脖子，五官狰狞，嘴里咒骂着难听到不能再难听的话语。
唐诚拼命挣扎着，脸色因缺氧暗红了下去，眼见事态越发不可控，罗伊大喊了一声朝领班老师的小木屋跑去。
忽然一声闷响，霍华德的辱骂声含混在嘴里咕噜着发不出来，一道鲜红的血迹从他的头顶缓缓流了下来，而唐诚手里紧紧握着一颗染血的石头。
沉重的体重压了下来，带着唐诚一路滚下了陡峭的河坡。
一声落水的炸响后，湍急的河水很快裹挟着两个身影往下流冲去。
唐诚耳边充斥着流水巨大的冲击声，河岸上同学们惊惧的尖叫声和呼救声也越来越远，直到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