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梦半生
还未醒来的凌晨，屋外一片漆黑，正是盛夏之际，当真是清风半夜鸣蝉。可是时柒并没有欣赏夏夜胜景的心情。
时柒刚才做的梦，有些蹊跷，她需要好好理清思路。
她点起煤油灯，微黄的灯光映在她稚嫩的脸上，无比严肃而冷静的神情。她在宣纸上写写画画，并且在心里念念有词。
圣上发现爹爹“勾结外敌”，意图叛乱，株连九族，念在况家世代忠良，只是株连况老家主这一脉，也就是大房二房和三房。
可是二房因为举报有功，不但破例获赦，还加官进爵。
刚醒来时她以为这是二房为了扳倒大房而谋划的阴谋，但是现在一想，二房那几个草包，也就二叔精明点，爹爹一根手指就能碾碎，怎么可能瞒天过海，陷害爹爹？
他们大房和三房死后，二房确实加官进爵，却也不好过，当今圣上并未重用二叔，只是给他升了职级，实权却被架空。
京城世家虽说不敢明着说，暗地里却门儿清，一向没什么作为的况家二房举报了大房并且成功扳倒，就太傅的为人来看，要说没有猫腻他们是不信的。
所以他们尽可能地远离了二叔——要知道世家子弟融入不了上层社会的圈子，日子不会好过。
那是永庆二十一年的事情，距离现在八年。
在这之后，况家算是退出了京城四大家族的行列，甚至连普通世家都不如。
而长孙家，也就是她外祖家，本来就处在四大家族末尾，一直跟况家唇齿相依。
这回失去况家这个盟友，崔家和王家斗得你来我往之时，长孙家已经受到波及，一下子丧失好几个中坚力量，也被挤出了四大家族的行列。
之后就只剩崔家和王家了，最终崔家和王家斗得两败俱伤，而当今圣上以太子和二皇子景肃结党营私为由，禁了足，皇后和王贵妃也在宫里受尽磨难。
六年后，当外界对太子和二皇子的未来议论纷纷的时候，当今圣上突然颁布废太子令，封七皇子景江为太子，八皇子景山为明亲王，此时七皇子和八皇子均为十八岁。
废太子为温郡王，二皇子为勤郡王，五皇子景祺是惠郡王，而九皇子景宇和十一皇子景穆本身母妃地位就不高自己也不受宠，封号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封地是远离京城的山嶂之地。
朝野一片哗然，也有人想要反对，但是，经过几年的肃清，再也没有人有这个能力扳倒七皇子，也没有世家能够左右皇上的决定。
想到这里，时柒把七皇子、八皇子重点划出来——景江……景山……
啪嗒一声，时柒手中的笔掉落，墨水在纸上晕出一大块暗色的痕迹。
没想到圣上怀的竟是这个心思！
可是难道大臣们在圣上赐名时竟然没有往这方面联想？这似乎不太可能。
丽昭仪……小小一个洛城府牧之女，如何有这般大能耐，让圣上如此大费周章地扶七皇子上位？
明亲王又将以什么身份走下去？
圣上不怕两位皇子反目成仇么，自古双胞胎的皇子身份都有些微妙。
想到这里的时柒顿时生出一股凉意，圣上到底在做什么？他在这一场争斗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先是四大家族的后两个失去互相依赖的盾牌，先后失势，接着是前两个家族互相残杀最后伤了元气，然后双胞胎皇子的其中一个上位，另一个封为最尊贵的亲王，封号引人深思。
他在这一场争斗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从圣上迎娶崔皇后开始，就一直在逢场作戏吗？那他是为什么呢？
一时之间，时柒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以及在夜凉如水的晚上滴下去的汗水，时柒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时柒打开煤油灯，揭开香炉，把纸点着，看着它一点点地烧掉。
一开始火很旺，慢慢地，就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星。
时柒抱着腿坐在床上，有些茫然，在这一年里，她一直视二房为仇人，可是这一场梦却告诉她，二房不过是一颗再小不过的棋子。
他们真正的仇人是那个大月王朝最高贵的人，而那个人的目的是什么，直到七皇子做了太子她还不知道。
突然，她想到那个被禁足之后生活并不好过的太子。
对了，太子！太子哥哥！
也许，可以把太子哥哥作为突破口。
过几天，等过几天她就进宫，不能耽搁。
这一晚上发生太多的事情，时柒的精力已经耗尽，此时一放松下来就立刻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卯时，快要辰时了。
她看见酥饼担心的小脸，不由得一笑：“酥饼啊，我睡这么多你为什么还不高兴啊？”
酥饼松了一口气，小小姐没有不高兴就好。
她一边帮时柒梳妆打扮，一边说：“小小姐，你可吓死我了，睡得那么沉，我叫都叫不醒，眉头还是皱着的。小小姐，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时柒不着痕迹地闭上眼睛，有些委屈地说：“我梦见阿娘把我的桃花糕都给阿大他们吃了。”
阿大是东苑养的一条狼狗，看家的，另外还有几条土狗，都唯它马首是瞻。
酥饼不由得扑哧一笑，事后，将这个当笑话讲给了长孙氏听。
长孙氏扶额，指着时柒说：“小柒呀，你以后嫁个厨子得了。”
时柒不在意地晃着短腿，说：“嫁人是什么？我走到哪儿都带着沁婶不就行了。”
众人不由得一噎：“……”好像说的也对。
时柒眼睛滴溜一转，对着长孙氏笑着说：“阿娘，我要去宗学，我要识文断字。”
长孙氏一愣说：“干嘛去宗学，有你爹你哥教着不就行？”
时柒嘴一撅：“我就不，大姐二哥三姐都可以去，我也要去。”
长孙氏只好放轻语气说：“可是你姐姐那时都七岁了，你才五岁。”
时柒不屑地说：“五岁怎么了？我字都快赶得上三姐了，三姐已经十岁了。”
正在打花珞的时珞：“……”我的错？
长孙氏又是一噎，她发现她最近被小柒噎得说不出话的次数实在是越来越多了，这小孩，岁数不大，说话倒挺厉害，难不成还想读个女先生回来？
她只好说：“等你爹回来，我同他商量一下。”
时柒点点头，转脸又叼着一块桃花糕。
众人：“……”再吃下去胖死你！
可惜时柒并没有如她们所愿一直胖下去，反而因为逐渐长大身形拔高，原本的婴儿肥都不见了，纤秾合度，色若春花。此为后话。
那天晚上，长孙氏跟况凌提起时柒说的话。
况凌沉吟一会儿之后说：“小柒确实比她两个姐姐要强些，比度儿都不差。这个时候上宗学也不是不行，既然她要去，就去吧，反正珞儿也在，可以照看着。”
长孙氏也觉得这样不错，但是她总有些不安：“老爷，你不觉得自从一年前发烧之后，小柒就变了一个人一样吗？整个人好像活泼了不少，而且聪明得让我有些担心，就说上次她说的那些话，怎么都不像一个五岁的孩子。”
况凌也有这种感觉，但毕竟是男人，对女儿家的心思比较不了解，他就说：“没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罢了，现在的小柒不是挺好的吗？”
长孙氏压下心里的担忧，只要小柒生活得开心就好。
“对了，安儿的婚事，相看得怎么样了？”况凌实在太忙，对于儿女的婚事无法亲力亲为。
长孙氏皱着眉说：“要找个年轻有为又不会卷入京城这些腌臜事的实在有点难。不过最近我见徐尚书的二公子不错，他似乎有意离京任职，品性风评也不错。”
况凌点点头说：“既然这样，再多注意点，等安儿及笄，你和徐夫人就接触接触。千万慎重，不要把女儿推入另一个火坑。”
长孙氏也点点头，他们的女儿可以不嫁给权贵，但一定要找个可靠的人家。
“我明天就去跟宗学那边说一声，等商量好了就可以带小柒过去了。你也不用太担心，小柒人小鬼大，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说罢两人熄灯安寝。
就这样过了几天，时柒也不急，反正她笃定爹爹不会不让她去宗学。而进宗学对她来说只是第一步而已。
直到沁婶把冰镇的桃花都做成了桃花糕，都塞进了时柒的肚子里时，长孙氏才将时柒叫到跟前，说：“你爹跟宗学商量了好久才勉强让你进学，你可不能惹事知道吗？”
时柒诽腹：“诓我小孩子呢？就爹爹太傅的身份，难道宗学的夫子还敢不让？”
可是她没说出来，再反驳母亲大人，可能上宗学的计划就泡汤了。
所以她乖巧地眨眨眼睛：“嗯，我会的。”
第二天，时柒被三姐牵着手带到了宗学，因为岁数实在太小，所以特允带一个丫鬟。
但是时柒的心理年龄已经不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了，在平时表现的也要比较早慧一点，这个时候不带丫鬟也没什么，路上有家丁护着，去了宗学也不需要丫鬟伺候什么。
可是她亲亲阿娘还是不放心，硬是把酥饼给唤过去，让她一定要照顾好小小姐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