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初春后，瓒食阁上新了不少菜品，断断续续楚尧科举也快到了，他日日待在瓒食阁，在屋子里苦读。
唐觅不让任何人靠近，除了每日送食，还有短暂温存，唐觅自己几乎都不踏入屋内半步。
一日，唐觅正在给客人添着烫茶，忽然瓒食阁外有个小孩，满脸笑意跑了进来，唐觅怕烫到他，忙放下了茶壶。
下一秒，自己整个人被小孩抱了个满怀，她往后退了几步。
唐觅下意识摸着小孩后脑勺，看清小孩长相后，粲然一笑，蹲下身：“延儿？”
延儿抬眼乖巧歪头，甜甜叫了声：“唐姐姐！”
后面跟着追上来的妇人，气喘吁吁：“哟，唐掌柜，给您添麻烦了，”转而盯着延儿道：“延儿，不得无礼。”
延儿退出唐觅怀抱，恭敬行了个礼。
小小的一个，顶着副稚嫩脸庞，装模作样行着礼，逗得旁侧客人笑颜展露：“这小孩真讨人喜哩。”
唐觅摸了摸延儿头，弯腰询问：“今儿我们延儿来瓒食阁，要吃些什么？”
她凑过延儿耳侧道：“唐姐姐给你免费！”
延儿扭头先是和母亲对视了一眼，随后摇头，拍着自己小胸脯：“延儿有钱！”
唐觅被他逗得一乐一乐，笑道：“那我们延老板要吃些什么。”
延儿咬着手指想了想：“蛋黄酥！玉兰饼！灌汤包！”
“这么多呀，”唐觅歪头：“能吃得了吗？”
延儿不知想到了什么，咯咯笑了起来。
妇人接话解释道：“原是延儿他爸今日回来了，所以延儿格外兴奋，这些吃食也都是给他爹点的，在他爹面前，延儿止不住念叨你嘞。”
唐觅眼底一亮：“延儿他爹回来了？”
“嗯，”妇人笑得明亮，眉宇间全是喜色：“是啊，这不今儿边疆刚放出批士兵，总算是盼星星盼月亮，给他爹盼回来了。”
唐觅也为延儿高兴，招呼着两人到位置上，闲聊着：“既然如此，那该和延儿父亲一起来的呀！”
妇人没有答话，只是浅浅笑了笑。
延儿一手握着筷子，来回扫了四周一眼，低声和唐觅说着小话：“唐姐姐不知，爹爹不能走了，要不是因为爹爹不能走，爹爹就要死战场了，延儿就见不到爹爹了。”
唐觅一愣没反应过来意思，疑惑看向妇人。
妇人压低声音道：“孩他爹故意把腿摔断才被遣送回来的，不然战事如此吃紧，怕是等不到回来的时候，只能熬成尸体，成那薄薄一张战勋纸。”
说到此处，妇人眼眶红了几分。
唐觅听完，心底五味杂陈，看向延儿脸上笑容，摸了摸他的头。
她出声道：“今年征兵马上就要开始了”
妇人叹了口气：“不知又会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啊。”
唐觅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看着堂内满座，打趣一团的温馨氛围……
哎，那征兵的条子真不知又该落到哪家人身上了……
傍晚，瓒食阁关门后，唐觅累得半躺在堂内圆桌上，盯着瓒食阁门外发呆，忽然橘猫不知从哪窜了出来，来回蹭着唐觅脚腕。
唐觅将它抱起，一下一下抚摸着，嘴里念叨着：“空有念想，无所适从。”
“唐姐姐”小炎从后面走了过来，委屈凑入唐觅怀里。
唐觅安抚着他道：“怎得了？”
她歪头一看，见小炎眼角挂着眼泪：“哟，怎还哭了？可是小二又欺负你了？”
小炎摇头，露出自己膝盖。
膝盖处衣衫被磨蹭得破了个洞，隐隐约约露出带着血丝黑青的膝盖，和布料黏在了一起。
唐觅蹙眉，让小炎坐下，蹲下身查看伤口：“怎么弄得？”
小炎嘟囔着：“在学堂摔的，跑得太急。”
几日前，趁着开春，楚尧把小炎送去了私塾，这才不过十日，就受了伤，真是让人不放心。
唐觅先用剪子把裤子布料给绞了下来，从柜子里拿出药箱，给小炎处理伤口：“疼吗？”
小炎沉默了会儿，点头：“疼。”
唐觅蹙眉，凑近给伤口吹着冷气，忽然一怔。
小炎见唐觅神情有些不对，歪头叫了声：“唐姐姐？”
唐觅回过神：“嗯？”
“疼，唐姐姐吹吹，”小炎道。
唐觅表情只半瞬僵硬，随后无常给小炎吹着：“……小炎今日在私塾学了什么呀？”
小炎细细想了想道：“忘记了，小炎不喜欢私塾。”
“为什么？”唐觅给他包着纱布道：“私塾不好玩吗？都是和小炎一样大的孩子呢。”
小炎摇头，似不想多说般没再提，而是问：“唐姐姐会喜欢和小炎一样大的孩子吗？”
唐觅包扎伤口的手一顿，没想到话题落脚点竟到了自己这里：“嗯？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炎用手比了两个圈，眼睛凑了上去：“小炎都看到了！唐姐姐抱了别人家小孩！还给别家小孩做了吃食！”
唐觅这才反应过来，小炎说的是延儿，她觉得好笑：“你是说延儿？”
小炎蹙眉：“延儿？你都没叫过我炎儿！”
唐觅哭笑不得：“我叫他延儿，是因为他本来就叫延儿。”
小炎不信，像小大人一样抱臂打量着唐觅：“那，那唐姐姐更喜欢哪个yan？”
唐觅故意逗着小炎：“那当然是延儿的yan了。”
小炎听了，难得没闹腾，而是认真盯着唐觅双眸质问道：“当真？”
他黑漆瞳孔紧锁着唐觅，眼神中全然无半分孩子气。
有一刻，唐觅觉得眼前的人恍惚似忽然变了个人。
她被盯得毛骨悚然：“你和我待的时间长，我自然会更偏心你。”
小炎听到此话，才展露了笑颜，时才的情绪仿佛只是唐觅看花了眼。
“我就知道！唐姐姐最喜欢小炎了，”小炎甜甜一笑。
唐觅垂头给小炎包扎着伤口，眼底情绪逐渐浓重：“小炎，你有家人吗”
小炎一愣，无常答道：“没有家人。”
唐觅点头，手上动作不停道：“……那奶奶呢？”
小炎看着唐觅垂着的眼睫，一颤一颤的，苦涩笑了笑：“我刚刚说错了。”
唐觅抬眼：“什么？”
“我有家人，”小炎笑容明亮：“唐姐姐是我的家人。”
唐觅看着小炎，忽然点头笑了：“是。”
她摸了摸小炎头：“小炎也是唐姐姐的家人，永远的家人。”
小炎明亮一笑点头，眸光落在了角落一处，笑容有半刻僵硬。
唐觅给他包扎好伤口站起身，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只见楚尧不知何时站在阁楼上，似在一旁很久了。
她对着楚尧粲然一笑，拍了拍小炎肩膀：“小炎你先回房休息，唐姐姐晚些再去看你。”
小炎抬眸先是扫了眼楚尧，乖巧点头：“好。”
小炎走后，楚尧才下了阁楼。
唐觅从厨房拿出热茶和刚炖好的大补汤：“来啦来啦！今日份觅式菜！”
楚尧划着杯盏，只淡声道：“不要脑。”
唐觅嘴角抽了抽，这段时间她也算是琢磨出来了，楚尧当真是金贵的，半点腥味吃不得，不然肠胃就得疼一宿。
唐觅就很好奇，当初自己给他做那么多脑食，他为何还能无常送入口中。
楚尧只轻描淡写说了句：“只要是你做的，下了毒我也会吃。”
唐觅面无表情看着楚尧半晌，心底暗自琢磨，这种被感情冲昏头脑的病症，该如何治？楚尧已病入膏肓，该早些下药为好！
楚尧看着唐觅愈来愈不对劲的神色道：“你在想什么？”
唐觅打断思绪，看着面前刚做的吃食，将其打开：“没什么，今日份排骨汤！”
唐觅观察着楚尧表情，若是楚尧喜欢这道菜，嘴角会不由自主往上轻扬下，若是他不喜欢眉心则会轻轻一蹙。
嗯，据她观察他喜欢！
唐觅给他盛了碗汤，嘴里还不住念叨：“今儿温书累吗？书难读吗？”
楚尧薄唇抿了口汤道：“还可以。”
唐觅算着时候：“不过三月余，你就要科举了。”
她嘟囔着：“不行不行，最后一百天得多去求求文曲星才好，等我择个吉日。”
楚尧嘴角抽了抽，罢了，谁让他家老板娘信这些呢，随她去吧。
“你今日如何？”楚尧问。
唐觅眨巴了几下眼睛道：“瓒食阁今日生意格外热闹，收支不错，早些时候忙不过来，陶潜陶儒来帮了忙，后来季言卿来阁内溜达了一圈，拿了盘吃食离开了”
她嘴里不停说着，楚尧直接打断：“你今日开心吗？累吗？有受客人委屈吗？”
唐觅笑了笑，随意答道：“累是真的累，哪会有客人给我委屈受。”
楚尧敏锐察觉出唐觅情绪不对：“你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唐觅知晓，自己在楚尧面前就是张白纸，他似有透视眼般，总能准确捕捉到她情绪变化。
她没再笑了，而是像小兔子一样耷拉下了耳朵，往楚尧身侧凑了凑，头靠在他肩膀，抱着他手臂道：“延儿来了，你记得吗？就是那个吃蛋黄酥的小孩。”
楚尧摸了摸她额发，点头：“记得。”
“那你记得他父亲已经年老，但仍旧被衙门强制征兵充数的事吗？”唐觅又问。
楚尧沉默几秒，点头：“嗯。”
“延儿父亲今日回来了，是摔断了腿，半身残疾才被放出来的，”唐觅道：“我只是觉得，太过可悲，如今征兵在即，不知又会有多少人折在这上面。”
楚尧安抚道：“征兵无错，错的是衙门不顾征兵标准，乱了规矩充数。”
他继续说着：“寨中每年都会特意训练半批士兵，用来征兵时充人数，却只能解一时之急，衙门收了钱，对于那些富家子弟，有意将他们剔除之外，与此同时，每一个穷苦人家的男子就得充数上交。”
唐觅冷声道：“衙门官官相护，腐败不除，民则不得安乐。”
楚尧点头，缓缓垂下了眸子，眼底情绪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