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果然不出唐觅所料,不过七日余,衙门张贴了征兵文书,在平邑各处,并响应民众积极参加。
平邑人都伸着头往里张望着,皆面露苦色。
“这征兵在即,你我怕都已逃不过了,”一布衣平民道。
“罢了罢了,早已看淡,不过一死,继续在这平邑呆下去,和上战场也无什么区别!”
唐觅在最外侧一圈站着,垂下了眸子。
初春渐渐回了气温,梨花繁茂开在街道两侧,风一吹,稀稀落落散在地,众人只管往里挤着,踩在梨花上,花瓣如同尘土
过了三日,唐觅和季言卿两人一起劫下艘衙门走私的货船,正手握剑柄,顺着乡野小路往青胭宇赶。
到乡野深处时,唐觅耳尖一动,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季言卿也停了下来。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唐觅蹙眉道。
季言卿屏气听了片刻,紧了紧剑柄,先拉着唐觅躲在了草丛。
不出半炷香,小路尽头隐隐约约有了大队人马出现,黑青衙衣
唐觅呼吸一滞,是衙门,还有朱雀的人。
十几个士兵,后边跟着不少人,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不知从哪抓来的乞丐流民,还有些身影已然佝偻,却也没能逃脱衙门黑手。
“应当是被抓去充兵的,”季言卿蹙眉低声道。
其中人等,面如死灰,跟在士兵马后,走得慢了,还会被拿着鞭子驱赶,如同对待牲畜。
唐觅低声质问道:“既然衙门今日有遣送流民的活动,为何寨中没有任何指使!”
季言卿只淡淡垂眸:“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你回去问楚尧吧。”
他又补了句:“也别提太多,每年这个时候……楚尧心情都不是很好。”
唐觅疑惑看了季言卿一眼,季言卿也只是耸了耸肩,没多说什么。
唐觅就那么躲在草丛,眼睁睁看着流民被驱逐走,看着他们背影,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今后的命运,一片昏暗。
回到青胭宇,唐觅倒了杯清茶,去了二楼。
楚尧正在看着书简,神情不佳,似看不下去一般,紧皱着眉头,不住捏着眉心,眉宇间全是乏累。
唐觅放轻脚步走过去,将手放在楚尧太阳穴位置,不轻不重给他揉着。
“回来了?”楚尧抬眼问。
唐觅无精打采嗯了声。
楚尧察觉到她情绪,平时办完任务回来,唐觅不说生龙活虎,但总是心情极佳的。
楚尧淡声道:“你遇到了什么?”
他长臂一伸,揽过唐觅腰,让其坐在了自己腿上,看着她兴致不高的样子,自己难得扬起了些笑容,似故意逗她开心般。
“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楚尧问。
“嗯?”
“像遇到事,只会往兔子窝里钻的兔子。”
唐觅哼了声,抱住楚尧,嘟囔了句:“因为舒坦,踏实。”
楚尧摸着她青丝,安抚着:“你说,我听。”
唐觅埋在楚尧颈侧,闷声闷气道:“我们办完任务,在回来路上,遇到了衙门走私流民充兵的队伍。”
楚尧手一顿:“嗯。”
“为何寨中不出面阻止”唐觅移开两人距离问。
楚尧捏着唐觅手心,语气轻柔温顺:“嗯若你是寨主,你想如何阻止?”
唐觅勾着楚尧衣带,来回打着转:“伪装土匪,将流民劫下,让其自行逃脱。”
楚尧引导着她:“那流民该往何处去?他们原本就是乞丐,相当于又将他们送了回去,衙门仍旧会抓到他们。”
唐觅蹙起秀眉,他们寨中已然放不下如此多的流民,只能任由他们自行逃脱,但无论去到哪里,都会有此种势力围绕,他们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似乎当一个人生出社会底层时,他们命运就早已注定,这世界总会有受利的一方,他们通常为出生高贵的富家子弟。
与之相反,也总会有不公的一方,如同蝼蚁,再怎么往上爬,或许都不及有些人出生时的高度。
唐觅不说话了,心情更郁闷了。
楚尧轻轻将唐觅揽入怀,温柔声音在她耳侧响起:“反抗是为了变革,制度是用来推翻的,而当我们在绝对压倒性制度面前束手无策时,只能屏息以待,寻良机,触底反击。”
唐觅埋在怀里点了点头,她懂。
征兵制度的漏洞,使得各地衙门都有利可寻,这不是他们能改变的事实,如果制度不变,只要到了领土内任何一个角落,都会如此。
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等有一天自己的话语权盖过万人,声音足够嘹亮,才会得到应有的解决。
翌日,唐觅正教小炎习字时,陶潜忽然进了瓒食阁,只淡淡说了句:“有要事。”
唐觅握着笔,手一顿,下意识扫了眼小炎,和他随意解释了几句,放下笔和陶潜上了楼。
楚尧叫来了七八个人在瓒食阁,见人都来齐了才道:“近日,衙门征兵繁多,以流民充兵盛行,我们则会采取一系列计划,用于释放流民。”
唐觅眉心一蹙,嗯?不是说屏息以待吗?
她抬眸看向楚尧,楚尧也只是淡淡朝她点了点头,她几乎立刻就安下了心,她相信楚尧无论做任何决定都有他自己的决断。
“我们预计在十四出发,十六设兵在羌城城门入口小道处,等下一批流民至此,”楚尧道:“这次出行的人,由我和季言卿亲自带一号分队,陶潜陶儒跟随。”
“可有异议?”
众人皆表明,誓死跟随寨主。
十四,唐觅和楚尧上了最前面马车,来回晃荡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总算是到了,唐觅靠在楚尧肩侧,睡得正香,迷迷糊糊睁眼。
“到了?”
楚尧点头。
两人下了马车,赶路赶得唐觅手脚发软,像没骨头似的,靠在楚尧后背,其余众人往下搬着要用的补给,打笑声一片。
唐觅暗自嘟囔着:“怎做任务还如此兴奋”
她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看过去,只一下就猛睁大了眼睛,手拍着楚尧后背:“这这这!”
这不是乡下,楚尧家那栋阁楼吗!
楚尧将她头上睡乱的呆毛捋顺:“嗯?”
“不是,不是做任务吗!”唐觅眨巴眼问。
楚尧不置可否挑眉:“嗯,三月了,该种白菜了。”
季言卿也凑了过来:“你可别小看这白菜,包了青胭宇半个冬的食蔬呢,楚家牌亲种亲收白菜,超级香!”
唐觅嘴角抽了抽,扫过众人脸上欢喜神色……就连跟来的寨中分队也都知晓。
合着就自己被蒙在鼓里?!好吧,她生气了。
单方面怄气的唐觅十分有出息,晚上没吃那一锅白菜粉条乱炖。
楚尧上楼,直接进了屋子,看着唐觅默不作声收拾着衣衫,走了过去,唐觅熟视无睹,从他身侧绕开了。
楚尧挑眉,坐在床上,就这么视线紧紧跟随着唐觅半刻,他从未哄过什么人,如今当真是束手无策。
“你别生气,”楚尧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唐觅没答话,亏她还担心了一晚上明日的行动,合着就是来乡野种白菜?!气死了气死了!
楚尧走了过去,挡在了唐觅身前,从手上不知怎么变出个糖:“我错了,保证没有下次,会和你及时禀明缘由。”
唐觅看着面前的人,气焰忽然消失殆尽,一把拿过糖放入嘴里:“你总是这样。”
“嗯?”楚尧道。
唐觅背过身子,嘟囔着:“惹我生气了,总是那两句话,没个新意,道个歉也规规矩矩。”
楚尧挑眉:“那应该怎样?”
唐觅别过头:“我怎么能知道”
楚尧一把将唐觅拢入怀里,嗓音温柔悠扬:“楚夫人,今儿你压在我肩上一天,肩膀疼。”
唐觅被叫的脊背软了一片,神情勉强装作无常,唇角笑意却先暴露了自己,而且越想笑,越停不下来的那种。
笑到自己耳尖红了一片。
楚尧就那么默默看她笑了半晌,摸着她青丝道:“有那么高兴吗?”
唐觅带着笑意,嘴硬道:“我才没有。”
正笑着,楚尧将唐觅一把抱起,朝楼下走去。
“去哪?”唐觅问。
楚尧没说话,只稳步走着,楼下空无一人,黑漆一片,只有灶台烛火还散发着光亮,咕噜咕噜沸腾水声,在深夜里,听起来格外让人踏实温暖。
楚尧将唐觅轻轻放在凳子上,点燃烛火,手垫着布,把火上炖着的汤,端了下来,拿勺子舀着汤,微弯着腰,劲瘦腰线若隐若现。
唐觅就那么撑着下巴,看着楚尧,心头暖意一片,她该有多幸运,才能得到楚尧的喜爱。
等一切都平息了,就真的能和他不用顾忌其他,做一对柴米油盐,真正的夫妻。
楚尧端着汤走了过来了。
唐觅接过汤,轻声说了句:“多谢夫君。”
楚尧动作一顿,一向沉稳的人,差点儿将这一碗汤翻在地上。
唐觅眼底闪过丝促狭,模仿着时才他的样子,挑眉道:“有那么开心吗?”
但楚尧显然比自己不要脸:“有,以后多叫。”
唐觅清了清嗓子,缓缓将视线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