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众人从衙门逃离出去，去了瓒食阁，季言卿回了青胭宇料理后事，怕衙门不甘心，搜查上来。
他们脸色都不大好，陶儒扶着陶潜从马车下来，生怕扯到他伤口。
楚尧身披大氅，漫天飞雪应景得如同在歌颂篇离别诗章。
唐觅知晓，如今不打扰楚尧为好，她跟在楚尧身侧，隐约似察觉到滴晶莹划过楚尧脸颊。
她垂下眼睫，心想，是被雪眯了眼睛。
雪纷纷扬扬，他脊背挺直，一步一步走得格外沉，他身后跟着那么多弟兄，但身前却是空无一人了。
他们从小路进了瓒食阁，一进门，就看到奚悦和许棠两人身影，缩在角落，点着小堆火把。
唐觅先和楚尧点头，示意让寨中人进去，自己和她们二人解释。
奚悦，许棠视线跟着受伤众人。
“怎么伤得如此重？”许棠皱眉：“你们去做任务了？”
唐觅轻点头：“你怎还没睡，其实没必要等我的。”
许棠摸了摸鼻子，蹲在地上，手在雪地里打转着画圈，似有些别扭，开口：“我一看奚悦那担忧神色，就知晓你定是出事了，可我怎么也问不出来，只能陪她在这儿等着。”
唐觅知晓这大小姐脾气，平时绝不轻易低头，除非是真受了委屈，或是担心了才会如此。
“好了，你看，”唐觅在她面前转了个圈：“我好生生在这儿站着呢，许大小姐，是不是能回去睡觉了。”
许棠笑了下，拍了拍身上残雪，起身打了个哈欠，往阁内走去：“行，那我先去睡觉了，给你暖被窝去。”
奚悦一直都不出声，盯着来来往往寨中人，眉头越皱越深。
唐觅察觉出她神色，坐在她旁边，轻声道：“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奚悦愣神一瞬，看着唐觅欲言又止，转而故作无常道：“楚公子无大碍吧？”
唐觅不知她为何提起这个，下意识摇头：“受了些伤，但未伤到要害，无事。”
“陶潜陶儒呢？”奚悦又问。
唐觅仍旧摇头：“无事。”
奚悦攥着衣袖的手紧了紧：“季公子呢？”
唐觅到底是看着奚悦长大的，立马意会了她的意思，但既然奚悦不愿让自己看出来，那她自然也不会拆穿。
“季言卿没受伤，但是”
奚悦眉头紧了紧。
“他应当不好受，但你我也无他法，这种事，只能他们自己走出来，”唐觅语气沉了许多。
说完她起身，拍了拍衣摆。
奚悦仍旧神情不佳，唐觅揉了揉她脑袋，出神道：“放心吧，明日太阳依旧会正常升起。”
唐觅去找楚尧时，他正在处理着伤，伤口处已血肉模糊，手臂因救自己中了一剑，腹部被失了心智的温尚浅伤了一剑。
他手臂受伤，处理伤口不便，没个轻重的，把自己疼出一头冷汗。
唐觅蹙眉，走过去一把拿过他手上药粉，动作放轻，给他上着药。
她声音发颤：“太深了，得缝针。”
楚尧沉默点头。
唐觅取出颈侧放置的针线，对着烛火将针头烘烤火热，对着伤口无从下手时，抬眸扫了楚尧一眼。
“小时候我喜欢往热闹堆里钻，过年的时候，拿着铁锹去衙门外面陡坡，趁着雪大，坐在上面打出溜儿滑，那时候莫名的胜负欲，别的小孩滑的远，我就要比他们更远。”
唐觅银针早已趁着说话间隙，缝了几针，楚尧认真听着，知晓她是在转移自己注意力，好让自己没那么疼。
他眸光柔和：“然后呢。”
唐觅在烛火下粲然一笑：“我就滑呀！可快了，唰唰的，然后我就把腿给摔断了。”
唐觅用剪刀剪下线头：“好啦！”
楚尧眉心一挑，似没想到结束的这么快。
唐觅放下剪刀，忽然将鞋子脱掉，挽裤腿，白皙滑嫩的小腿上一块伤疤显得格格不入，脚趾似冷般蜷缩着，很是可爱。
“你看，这是罪证，”唐觅似还很是骄傲。
楚尧盯着唐觅片刻，嘴角还是轻轻勾了勾。
唐觅见他笑容，暗自松了口气，重新将鞋子穿好，继续给他处理着伤口，缠着绷带。
正这时，传来声敲门声，楚尧淡声道：“进。”
来人看见此幕，楚尧光着半个衣袖，一女子正一圈一圈给他缠绷带，神色一愣。
这一路过来，早听说寨主找了个夫人，如今看来就是这位了。
“寨主，”邢臻淮先是行了个礼。
楚尧点了点头：“我叫你来，是想问你尚阳家最近有何动静。”
邢臻淮扫了眼唐觅，冷声开口：“属下觉得此事还是我们私下谈论为好。”
唐觅包扎伤口动作一顿，直到这时她才扭头，正眼看向面前男子。
她上下打量一眼，识趣道：“公子，我先行告退。”
楚尧抬手止住唐觅动作：“无妨。”
看向邢臻淮：“你继续说，她不是外人。”
邢臻淮缓缓垂下眸，妥协般：“尚阳家在一月余前，派温尚浅一队人马至平邑，说是帮衙门运输货物。”
唐觅心想，应当……是见到温尚浅在神彧斋那天。
“而后七日前，尚阳谦恭带领另一批人马，前往平邑，与此同时，京中寨子收到秘信和海棠玉佩，”邢臻淮道。
楚尧手心握紧了些，语气仍旧无常：“玉佩呢？”
邢臻淮将玉佩和信件均交在楚尧手中。
他指腹擦着那玉佩边缘滑润，上面拴着的红绳已然褪色包浆。
应是被人放在手里夜夜细细拿出来摩挲才会如此。
“这是温尚浅的玉佩，和我和邹夜的一模一样，是当初兄长亲手挂上去的，”楚尧轻声道。
忽然他轻笑了声：“温尚浅口中当真是半句真话都没有，坏事说尽，所做的却寥寥无几。”
唐觅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京中寨子的人，设法营救他们，不是他们察觉危险而前来，而是温尚浅早已知晓一切，所以暗中传递信息派人来救他们的。
楚尧捏着信的手顿了顿，打开信件，上面只写了六个字：“吾受困，速来平邑衙门。”
是温尚浅的字迹但又不像，更像是仿着兄长字迹所写。
自己的字，也是兄长一笔一划教出来的，写得还真像回事，难怪邢臻淮会错认是自己字迹而出兵。
唐觅总算是理解了温尚浅死前，一直呢喃重复的那句话。
我做到了。
他是做到了，温尚浅武力高强，旷世奇才，非常人能及，但先前却次次让季言卿和楚尧从他手下逃走。
他在用另一种方式，护着楚席南在意的人。
她回想起时才在温尚浅身上嗅见的蛊虫味道，这蛊虫竟是血腥气，而且遇血时，蛊虫气味才会愈来愈强烈。
如此即使被人闻到，混杂在一堆血迹中也难以辨认。
按照温尚浅中蛊程度，心智已然快完全丧失，他应当是知晓，自己马上会沦为暴虐杀人武器，不愿伤楚尧他们，所以才
唐觅蹙眉打断了思绪，这种事不易想太深，不然只会陷入情绪走不出来。
邹夜就是如此，他一直身处于对温尚浅愤恨之中，忽然得知这一切，满心满肺的愧疚无从释怀，所以才酿成如此局面。
邹夜更像是江湖道士，似除了温尚浅和楚席南的事外，什么都牵扯不起他的情绪。
温尚浅走时，像是将他脑海中最后一根弦扯断了，他也如同那没着没落的雾，就此消散了。
“罢了，”唐觅缓缓闭上眼，出神轻声说了句。
楚尧早已让邢臻淮离开了，他也出神了好久，被唐觅一句话，喊得回过神。
唐觅走近楚尧身前，张开了手臂：“我想你现在需要个拥抱。”
楚尧浅浅笑了，将唐觅拥入怀中，很沉的拥抱，仿佛时才那些压抑，正随着这个拥抱缓缓褪去。
对呀，明日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衙门和尚阳家还是会为非作歹，而楚尧所承载的一切，楚席南，温尚浅，邹夜所坚守的光明，还未到来。
所以他们不能倒下。
楚尧就那么抱着唐觅，缓缓垂下了手臂，睡得很沉，眼底乌青显出了眼前，这个向来无所不能的男人的疲惫。
唐觅将他小心翼翼扶到床上。
楚尧手紧攥着唐觅手腕，不愿让她离去。
唐觅眼睫微颤，另只手拂上楚尧侧脸，无声落下滴清泪。
她知晓楚尧心里不好受，虽他每次都表现得对邹夜很是嫌弃，但遇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医书，总会提醒她留给邹夜一份。
至于温尚浅
楚尧另只手里紧紧攥着温尚浅的玉佩，攥得指腹发白，也不愿松开，像是这样，就能留住温尚浅一般。
唐觅将被子给楚尧掩好，躺在他身侧，轻轻在他紧蹙眉间，落下一吻，轻声道：“睡吧睡吧，都会好的，总会好起来的。”
翌日，唐觅醒来的时候，楚尧已经不在床上了。
唐觅眨巴了几下眼睛，起身往楼下走去，只见楚尧正手写文书，一黑一白飞鸽，落在他肩侧。
唐觅走去时，伸了伸手，那两只飞鸽落在了她手臂上。
“你在干嘛？”唐觅逗着飞鸽问。
楚尧抬眸：“尚阳家暗自给将士下虫蛊，让许家在朝廷面前告上一状。”
他将那纸条放在黑鸽爪处，用羽毛浅掩盖着。
转而取出另一张纸条放于白鸽上。
“那另一张呢？”唐觅问。
楚尧淡声道：“寨中有内奸，各处寨中人等保持静默，隐藏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