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几人翌日带来不少寨中人聚集于青胭宇,只要是能短时间赶来的都已到了此处。
唐觅因身份不同,怎么也是以前衙门的人,怕被认出引起不必要的矛盾,便头戴斗笠和众人商讨。
“腊月二十入年关,衙门按照常理,会派半数人在城门驻守,此时也是衙门设防最为薄弱的时候,”楚尧淡声说完,看向唐觅点头。
唐觅画出了衙门地形,指尖指在一处偏僻宅院:“这里可以从后花园进入,后面是仵作居所,仵作通常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为多,可以先将他们围困,我们藏于此处。”
说到此处,陶儒清了清嗓子,低声在陶潜耳边嘟囔了句:“手无缚鸡之力?”
陶潜冷眼扫过,陶儒抿嘴尴尬笑了笑。
唐觅仍旧说着:“这里距地牢还有些距离,我和奚师妹先去探路,会在他们的吃食里加入蒙汗药,药效发作时,你们再进入。”
“地牢多易进难出,若是被人围剿,只有死路一条,衙门地牢有一处薄弱地方,地质较薄有隐藏的出气口,直通后院马厩,被杂草掩盖着,需派出一队人马守在此处,若是有突发情况,直接破马厩,逃出生天。”
唐觅下意识看了眼楚尧,上一世自己被他关在牢狱里,闲来无事看着那些将死之人,寻着求生本能,琢磨出这么一条路,只是那条路,若是没有人在外用绳子接应,内里人根本出不来。
这阴差阳错转来转去,反而还给了这一世他们法子还真像是因果报应。
楚尧细细看过那图纸,点头:“可以。”
转而看向屋内众人:“你们呢?有什么异议都可提出来。”
众人都是豪爽的,摆手道:“哪有什么异议,皆听寨主指使即可。”
“是啊,寨主捡回我们一条命,我们自当出生入死。”
“可算是能和衙门正面刚了!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奚悦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唐觅走过去拉住了她:“我身份已然有异,只能由你进衙门才不会引起过多怀疑,你若不愿,我不会勉强。”
“我愿意,”奚悦忙答道,然后又显得畏畏缩缩:“我只是没想到姐姐竟然在做这些事,有些惊讶。”
唐觅淡淡一笑,不知想到了什么,出神道:“遂其所愿。”
奚悦懂了,把手搭在了唐觅手上,一字一句:“嗯,遂其所愿。”
与此同时,衙内地牢。
地牢阴冷潮湿,暗不见光,温尚浅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唇线绷直,手握着食盒,一步一步走得格外沉稳。
温尚浅这三日内,已是第十次拿这食盒进地牢里,他面容无常,似不嫌麻烦,将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也送进去了一遍又一遍。
旁侧小吏弯腰行礼,温尚浅拿起冰凉的锁链,叮铃声音响起。
地牢里的人,隔着杂乱青丝轻轻抬眸,眯了眯眼,随即鼻腔发出声轻嘲。
温尚浅走近,放下食盒,拿着烛灯一一点亮火光,邹夜人影逐渐变得清晰。
他胡子拉碴,杂乱头发更为不羁,眼底红血丝夹杂着乌青,眸光却仍旧坚韧不屑,看着对面衣冠楚楚的温尚浅,全是厌恶,给人种桀骜不驯的感觉。
他整个人坐在地上,腰侧被拴着铁链,手被悬在两侧,无力垂着头颈,伤痕累累的双腿随意微曲着,唇角残余一行干涸血迹。
他只穿着薄薄一层白色里衣,还被打得血痕遍布。
温尚浅不紧不慢将烛火全都点燃,拿着食盒走来,居高临下看了邹夜半晌,随后盘腿坐在了他对面。
自顾自的取出食盒里的菜,还有瓶酒,都是邹夜最爱的。
他摆好碗筷,倒好酒,邹夜一杯,他一杯。
“将死之人了,别委屈了自己,”温尚浅垂眸,声音难得带了些温度。
邹夜半垂着眉眼,紧紧盯着温尚浅那副做作样子,嘴角微抽间,腿一移,将那两杯酒踹翻。
温尚浅眸光无常,不厌其烦重新倒上酒,这次放置远了些,还挑衅得抬了抬下巴,似在说着:这回你打不翻了吧。
邹夜没理他这种幼稚做法,眼不见为净,缓缓闭眼。
牢狱外守卫往里看了几眼,撇了撇嘴,暗自嘟囔着:“这温大人次次都如此,也不知是图个什么,和死刑犯交流感情?”
旁侧那小吏,将守卫一把扯了出来:“你可别多管闲事,小心温大人要你脑袋!”
温尚浅用银筷插入吃食中,先是在邹夜面前晃荡了下,然后夹了块肉放在邹夜干裂苍白的唇边。
他眸光难得带了些期许,相比平日那副阴鸷样子,如今倒显得像小孩一样。
邹夜眼皮都没抬,撇过了头。
温尚浅眸底顿时暗沉,随后将肉放在了自己口中,吃着他还眸光一亮。
随后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停滞了瞬,出神道:“为什么不吃,你们不是最爱吃阿浅做的菜了吗?”
他说到此处,邹夜才缓缓抬眸看去,勾起嘴角,对着饭菜啐了口。
温尚浅原看着邹夜睁开眼而扬起的笑容,僵硬了些,随后如同疯魔般,忽然将饭菜和酒水全都掀翻在地。
两人这么沉默僵持了片刻。
温尚浅又手指发颤,徒手抓起饭菜,捧在邹夜唇前,带着乞求:“二哥你吃一口啊!你尝尝啊!是一样的!味道没有变!”
邹夜看着面前已然精神失常的人,心底一冷。
曾经几何,温尚浅虽性子桀骜强硬,却也算得上是鲜衣怒马少年郎,在他和席南之间,像弟弟一般,总乐意使小性子挑逗他们两下。
如今见温尚浅如此模样,只觉心寒陌生。
席南死后,他应当也不好过吧
邹夜一字一句,话语如同冰窖:“你背叛寨子,残杀兄长,害了寨里那么弟兄!不仁不义不忠!”
温尚浅眸底失神,跪倒在邹夜面前,手陡然垂下,话音极其轻:“我我没有,我不愿的。”
他说得格外低,邹夜皱眉,半点也没听清,也懒得听眼前这人狡辩。
温尚浅就那么跪在那里半晌,随后双腿发软勉强站起,垂眸倨傲的扫了地上的邹夜一眼,唇角诡异勾起。
下一秒他狠狠一脚踹上邹夜的肩侧,邹夜疼得闷哼一声。
他像疯了般一把扯过邹夜衣襟,嘶哑吼叫道:“是,我就是!我残害兄长又如何!楚席南他不该死吗!我把他当兄长,他拿我当弟弟了吗!他只知道护着那个姓齐的!那我呢!我呢!”
邹夜丝毫不畏惧他发疯,迎着视线,紧盯他:“席南哪次不是为你着想!因你年纪小,哪次不是处处让着你,顺着你,惯着你!就算你贪生怕死,丢下寨子众人,自己一人逃出时,席南也未曾怪罪过你一分!”
“反而是你,行事莽撞!处处惹事!若没有席南次次都拼死相救,你早不知道死哪了!寨中人各个孤立你的时候,也都是席南在一一解释,说你年纪小,不懂事!”
说到最后,邹夜声线颤抖了几分,他深吸了几口气,缓和情绪,咬牙切齿道:“温尚浅,你有没有心啊!”
邹夜恨不得把眼前之人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肉做的,席南对他的好,他难道半分看不出来吗?
温尚浅眸底隐约湿润一片,他阴鸷神色褪去,脱力放下邹夜衣襟,手发颤整理着邹夜被拽乱的衣服。
整理着,整理着,他忽然整个头缓缓靠在了邹夜肩侧,抽泣着,如同被丢弃,追回莫急的孩子。
“二哥”温尚浅低声呢喃着:“我想回家,想回家。”
邹夜一愣,下意识手指发颤欲抬手安抚温尚浅,只是一动,手腕便被铁链禁锢得一疼。
他止住了动作,嘲讽一笑,笑自己,也在笑温尚浅。
他眼角两行清泪滑落,瞳孔无神看着温尚浅这副模样,苍凉之态尽显。
从前那么要好的三个人,怎么就酿成如此局面
他该怪谁,怪温尚浅的话,席南应又该生气了吧,席南最疼阿浅了
席南啊席南,你活着的时候,我和阿浅吵架你总有法子化解,如今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我和他积怨已久,已是水火不容,终有一死,可偏偏我却还有那半分不忍。
邹夜捏着指尖,手指流转间,止住了动作。
他忽然笑了,笑声张扬,回荡在牢狱里,回声穿透地面,引来了牢狱外的小吏,他们赶来,一把将邹夜往后扯去。
“温大人!”小吏担忧道。
温尚浅背过身,拂去眼泪,冷声道:“把东西带走,今日之事若说出去半分,就把你们剁了喂狗!”
小吏知道温尚浅没再和他们开玩笑,吓得忙低下头,毕恭毕敬:“是,”说完忙捡起摔碎的碗筷出去了。
他们走后,温尚浅背对着邹夜沉默着,过了良久才轻声道:“死期定在初一之后,也算让你我两兄弟最后一起过个年。”
邹夜沉默着,讥讽一笑。
“我求了良久呢,二哥怎还不领情,”温尚浅叹了口气:“二哥都不愿陪阿浅过个年了吗?大哥死前,我们都是一起过年的”
邹夜仍旧没有声音。
温尚浅无奈一笑:“罢了”
他散漫得朝牢外走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