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最近这半个月,南下传来的瘟疫正盛,连平邑都受到了波及,城门外流民成灾,每日抬出的尸体不下百余,平邑城人心惶惶,富人都卷了钱银打算逃生,穷人只有挨饿等死的份儿。
瘟疫传播途径之广使得城中一切吃食都停止了营业,就连买布匹的都连夜牵着马跑了。
人人都是面遮薄纱出门,家家户户焚烧着艾叶,腰间皆佩戴着药包香囊,城中顿时如同中药铺子似的,走哪都沾染一身药气。
唐觅连夜做了二十几个香囊让店内伙计人人佩戴,命小二多给楚尧送去了几个,还叮嘱他千万不能出门,瓒食阁大门紧闭,每人都缩在自己阁内。
不过几日,平邑如同蛮荒,医者为了保命,连夜将医铺上的牌匾撤了下来,闭门不出。
唐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整日翻着各色医书想找出些法子,但终究一无所获,只能每日尽薄力做些白粥送至门前,刚放下不过半刻,便被抢空。
眼见着粮食快吃到底了,唐觅却也别无他法,只能和阁内伙计省着点儿吃。
“今儿把我那份,悄悄送给桥下那妇人去,她领着孩子也是不便,”唐觅正在阁内束着发髻,紧皱眉头道。
“如今这局势,真不知何时是个头,”奚悦叹气。
唐觅桌前还胡乱放着一堆摊开的医书,她握着发钗的手一顿道:“我们还剩多少艾叶苎麻根?”
“除去偷摸给师父送去的,再加上今儿早青胭宇和千羽阁送来了十几斤,算起来也不过半的用量,”奚悦紧攥药包答道。
唐觅缓缓起身,掀起朱窗朝外望了眼,街道都是其他城中跑来的游民,皆是粗布衣衫,连个落脚地儿都没有,只能缩在街道两侧。
天气眼见着严寒了许多,却也只能裹着早已脏乱不堪的被褥度日,唐觅见着只觉心头一酸:“没时间了,若是如此下去,你我都不能独善其身,必须尽快研制出治疗的方子。”
她将朱窗关上,皱眉侧头对奚悦道:“你我都是懂医术之人,这几日便守在阁中找古方,还有公子那里,让小二过去照顾,让他们二人切勿出门”
唐觅交代着,转而眼底微沉道:“还有师父,这几日粮食紧缺,怕是衙门给的吃食也难以果腹,你记得偷摸去给师父点儿粮食让他存着。”
奚悦叹了口气,师父一向不愿于人相争,以前唐姐姐在时,性子强硬不好招惹,衙门那些人也会收敛点,但自从唐姐姐走了,衙门众人变本加厉连师父俸禄都砍走了一半儿。
若不是唐姐姐每月偷摸去给他们送银子周转,奚悦和师父只能为人鱼肉。
如今她也走了,师父一人还不知得受多大的气呢,再加上这瘟疫,衙门知县早已逃荒去了别处,师父在衙门还不知该如何受欺负。
奚悦想到此处,鼻尖一酸,背过身敛去了情绪,扭身点头:“嗯,我去安排。”
唐觅手上翻着医书,紧皱眉头,另只手不住地在纸上标注着。
连着下了四天秋雨,桥下染上瘟疫的外地人,更难熬了许多,只能穿着褴褛的衣服瑟瑟发抖,晕死过去的不计其数,昨日还围一团取暖的人,翌日便可能变成冰凉的尸体。
唐觅头戴斗笠,口鼻遮着厚纱,手拿油纸伞,去瞧过桥下那些人几眼,雨水几乎将桥面能遮挡的地方都淋得潮湿,深秋寒气透入骨子里,让人连站都站不稳,只能手拿着不知从哪捡来的硬皮馒头啃着。
唐觅只觉心口比那秋雨都让自己寒心,看着眼前苍凉一幕却终究不知该如何施以援手只能默默在桥后放些干粮。
如今只能祈祷华佗在世,好研制出这治疗瘟疫的方子,免万民之苦楚。
唐觅深叹了口气,转身回瓒食阁,雨水滑过伞檐成线掉落,眼前雾蒙蒙一片,原是正当晌午太阳高照之时,眼前却只昏暗一片,让人摸不清方向。
唐觅刚到瓒食阁门前,还未推门进去,便听到身后有人叫着自己名字,和雨水砸落伞面声音混杂着,模糊不清,但依稀能听到是奚悦的声音。
唐觅皱眉转身看去,只见奚悦手上油纸伞早已掉落在地,极力朝自己这里边跑边大喊着她名字,嗓音里还带着些哭腔。
唐觅怔愣了一瞬,忙朝奚悦走去,给其撑上伞:“怎得了?这么着急?”
奚悦抽泣不停,一抽一抽道:“师师父!”她浑身抽搐地厉害,不住地摇着头:“师父,他,他感染了瘟疫了!”
唐觅心头陡然一沉,如同一脚踩空了钢索般,浑身发凉,她手上的伞脱力掉落在地面上,雨水很快浸湿了她的脸庞。
她得回衙门她得回去。
无数个念头划过她的大脑,但她四肢却仿佛无法反应似的,挪都挪不动。
下一秒,她只觉得头顶雨水没了动静,自己被一人温柔地拢入了怀中,熟悉的檀木香萦绕着她道:“唐觅。”
唐觅被叫得回过神,也顾不上什么楚尧了,一把推开他,就要往衙门走。楚尧一把拽住她手腕扯了过来道:“冷静,你不能去。”
唐觅闻言眸底有了些焦距,她死盯着楚尧,也不管自己如今的身份了,直接大喊道:“我得去!”
季言卿也打着伞走了过来,将蹲在地上哭作一团的奚悦扶了起来,不知该如何出口安慰,只能安抚摸着她额发。
楚尧捏着唐觅皓腕的手攥紧了几分,语气强硬一字一句道:“衙门未感染之人早已人走楼空,只留下了那些苟延残喘将死之人,你去了只会和他们一样被染上瘟疫。”
唐觅隔着雨幕盯着楚尧,眼眶中盈满了泪花,她眼睫微颤,理智早已被击碎,她不解盯着楚尧道:“可你让我如何置师父生死于不顾!他得见我!他定想见我!”
两人在雨中无声对峙着,楚尧盯着唐觅的双眸,再次重复道:“你不能去。”
唐觅盯着楚尧的双眸,第一次觉得离他是那么远,她倔强地用手,一根一根掰着楚尧禁锢着自己的手,每掰一次,楚尧便更紧一分,她的皓腕被攥得落下一片红痕。
唐觅积攒在心口所有的怨愤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她用力将手猛地一甩,崩溃道:“你放开我!你凭什么管我!你不是最爱置身事外吗!凭什么拦我!我做不到如你般对亲近之人冷血无情,熟视无睹!我不是你!”
季言卿一改往常柔和,厉声提醒道:“唐觅!”
楚尧眸光猛地一沉,眼底隐忍般霎红一片,握着唐觅的手腕也松了些。
唐觅也意识到时才话语的不妥,她看向楚尧的眼底闪过丝担忧,却也只是一闪而过。
她感觉到楚尧握着自己手腕稍有松懈,用力将手腕往外一撇,楚尧手顿时僵在空中。
唐觅揉了揉手腕,她知晓楚尧这是要放他走的意思。
她眼睫微颤,深深看了楚尧一眼道:“若是我回来后得了瘟疫,找个干净的地方把我处理掉,若是我没有,你应该也不愿我再回瓒食阁了吧。”
如此折腾下来,楚尧定也知晓了自己为衙门仵作之人,他痛恨衙门众人,又怎会再留自己,她和楚尧的情谊便也就此断送了吧……
楚尧眸底暗沉,收回了停在空中的手,没有答话。
“季言卿,照顾好奚悦,别让她来,”唐觅捏了捏奚悦的肩膀,身形顿了顿,朝着雨幕跑去,无半分回头的意思。
唐觅跑走后,楚尧才缓缓抬眸看向了她远去的身影,不知是水汽氤氲还是怎得,一瞬间楚尧眼底有些淡淡的湿润和受伤。
唐觅一路跑回了衙门,一进大门,便看到衙门内死尸一片,都是些小吏,而其他稍微大些的官员和知县早已人走楼空了。
唐觅手心凉了一片,取出怀里厚纱,颤抖地戴好遮住口鼻,一把推开了师父阁门,阁内诡异的沉静,只有雨水打落在窗台的声音回荡在耳畔。
唐觅怔愣的看着床上头发散乱,面色苍白躺在床上的师父,一瞬间两行清泪顺着唐觅眼眶滑落。
“是觅儿吗?”一身虚弱的声音,带着沙哑传来。
唐觅手指蜷缩间死死捏住了衣角,才防止哭出声,她背过身子,极力压抑着自己情绪。
她看着桌上的茶壶,颤颤巍巍添了杯,转而看见杯里的茶叶道:“这茶水您不是喝了胃里难受吗?怎得还喝?”
“觅儿?”易清敛声线颤抖着。
“嗯”她勉强让自己声音保持常态,茶水倒入杯柄中早已泛凉,她指尖沾染上了些茶水,她放下杯子,故作无常道:“茶凉了,我……去烧壶开水。”
易清敛脑中似清明了些,咳嗽了两声,勉强提高音量道:“你……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唐觅嘴角扯起些凉薄的笑意道:“都这时候了,您还是要赶我走吗?”
易清敛没了声音,他知晓唐觅执拗刚硬的性子,来都来了,自己也赶不走了。
唐觅将茶壶烧上热水,取出易清敛柜子里的银针和医书,放在一侧。
易清敛手松散无力搭在床沿,唐觅跪倒在地,双手将其轻轻捧起,握了下似安抚般,随后将指腹放于易清敛脉穴之上。
唐觅眸底逐渐暗沉,最后只淡淡将手收回,没有出声,她出神的盯着易清敛乌青的眼底,清瘦的身形,握着他粗糙手心,一下一下摩梭着。
指腹上的纹路一圈一圈打转着,清晰地如同刻入骨髓的年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