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她这小一个月，恍惚有回到了以前日子的感觉，整日里缩在铺子，倒腾着各色吃食，把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如同前世般忙碌，只不过那时候自己手里的不是吃食，而是冰室里各样的尸体和刀刃。
季言卿这些日子给她带了不少书简，客人少了，她便泡在一堆古书里，还买了些药材倒腾着，得空了便叫着奚悦去她阁里，教些师父当年传授给自己的术法和仵作之道。
日子倒是过得有滋有味，只是有时想起那个人，如同破土重生的笋尖般在心底生根发芽
俄而楚尧来了阁内，说要拿些吃食，唐觅叫着小二去给他取，自己则闭门不出，有意躲着他，但还是忍不住透过那门缝偷看着。
有时她都得被自己的柔情寡断气个半死，不过就是个男人罢了，不就长得好看点儿，以后还是权可遮天的状元郎嘛！
唐觅想到此处心头一松，趴在桌子上哼唧了几声。
那可是楚尧啊！状元郎啊
这几日陈昱送来的货物，因江南那边儿闹瘟疫，便临时被官府扣押了下来，说是等瘟疫好转后货物才能放行。
店铺里无货物供给，唐觅给铺子里伙计放了几天假，自己正好也能趁着这几日，好将铺子里糕点价钱规整下。
季言卿平日和自己一同待在瓒食阁，这几日闲了下来，非得让自己和他去听戏，唐觅已是许久未出过门，至于这听戏，上一世到这一世，听戏次数她用一个手掌都能数得清。
但拗不过季言卿这几日相求，便陪着他一起去了。
水镜楼是平邑远近闻名的戏台，季言卿来了多回，一进门旁侧那女掌柜就凑了上来，步伐婀娜多姿。
“哟，季公子您可是好些日子没来了，”女掌柜手握着红帕笑颜如花，扫过唐觅道：“还带了个小姑娘来听曲儿”
唐觅对其浅浅一笑，识趣地将头扭到了一旁。
季言卿眉间微挑，扫过楼前一隔间，嘴角浮上些玩弄的笑意道：“他也来了？”
女掌柜朝上一瞥，掩面笑道：“时才刚来，身边儿也带了个佳人。”
唐觅不明所以朝上看了眼，将目光落在了台前那头戴紫金冠，鬓若刀裁的旦角，耳边是花腔婉转的唱词。
季言卿微乎其微的朝着唐觅那边扫了眼，随即对掌柜道：“选个清净的位置。”
“行行行，”女掌柜招呼着旁侧伙计道：“带两位好生坐着，上些好茶好食！”
唐觅和季言卿被安排在了二楼旁侧一隔间，正对着戏台，视野开阔，唐觅随手翻看着戏本，丝毫觉不出半分的趣味儿。
就当是消遣时间罢了，唐觅拿起杯盏轻划着。
“这一场快完了，你点吧，想听什么？”季言卿道。
唐觅摇头，浅笑道：“没什么想看的，你点你自己喜欢的就好。”
季言卿闻言轻叹了口气，手中握着扇柄合上，往桌子一丢，嘟囔了句：“你如今当真是半分趣味儿都没有了”
唐觅放下杯盏，不想扫了季言卿的兴致，便随手又翻了翻戏本道：“那点一曲《牡丹亭》，季公子觉得如何？”
“极好，”季言卿盯着唐觅嘴角轻扬，抬手指尖一挥，守在门前的伙计便拿起戏本出了隔间。
戏台上红衣少年缓缓入场，笑靥如花，身着绯红罗圆领袍，腰间束着黑朝代，头戴梁冠正是中了状元从京城回府之际，他面色难言喜悦，归心似箭般忙去见和他交好的杜丽娘。
唐觅看着眼前那身着红袍的状元郎，莫名画面和前世楚尧身着红袍，将衙门众人带去牢狱时审判之时。
那也是她初见楚尧，他于衙门之上，浑身戾气，居高临下盯着自己，让人不寒而栗。
唐觅当时和其他衙内众人被楚尧等人逼得跪倒在地，她性子向来强硬，大有一副要和楚尧撕破脸的架势，她大声辱骂着楚尧，说他为官不正，胡乱抓人，毫无纲常伦理可言。
衙内一片宁静，楚尧神色淡漠，目光甚至从未落在她身上一瞬，只随意把玩着手上黑金匕首，淡淡开口，将衙门的罪行一字不落说给了她听，然后略显厌恶地扫过衙内众人。
他声音轻缓有力，如同打在唐觅脸上重重的一巴掌，也击碎了她对衙门所有虚幻的构想
她嘴里不停呢喃着不可能，如同疯魔了般，不愿相信自己一直效忠的衙门内里竟是如此不堪，她跪着爬到师父面前一遍遍质问
她不知当时楚尧见着自己如此模样心底怎样所想，应当像是看傻子一样吧。
唐觅收回盯着戏台的视线，捏了捏眉心，自从那日和楚尧不欢而散后，自己总是多多少少会想起那些前世的事情，穿插着今生
“你怎得了？”季言卿手从她面前一晃：“怎如此模样？不舒服？”
唐觅摇头，手朝领口挥了挥道：“有些闷，我出去待会儿。”
季言卿迟疑了一瞬，随后点了点头：“嗯，别走太远，有事叫我。”
唐觅点头出了隔间，耳边婉转的戏声仍旧回荡，她出了水镜楼，去了楼后花园，打算清清耳根，散散心再回去，也省得胡思乱想。
唐觅随意找了个亭子内的凳子坐下，身后月季开的正盛，清幽香气萦绕在自己鼻息间，唐觅拢了拢衣袖，探头看着亭外溪流里几条打闹的金鱼。
忽然传来一声猫叫，唐觅耳尖一动，起身循着声源望去，只见有只小橘猫在高高树杈旁朝下望着，找不到落脚之地，那猫似刚生出来几个月大大，身躯弱小，也不知怎上去那么高的。
若是一个脱力从树杈掉下来，只怕凶多吉少。
唐觅眼底闪过丝担忧，上下打量着这树杈高度，心底深缓了口气，提着自己裙摆朝树旁走了过去，拍了拍树干，还算是结实。
唐觅两腿一蹬，爬上树干，试探朝上挪着。
橘猫仍旧不住叫着，缩在树杈上，腰背上的毛都竖了起来，似是受到了惊吓般。
“小喵，你别怕，我马上就来了，”唐觅一手握住斜上方的树干，往上一提，爬了上去，她下意识朝下望了眼。
在下面朝上看时，也没觉出有多高，这一看怎得如此高
唐觅喉咙一动，心一横，又往上爬了几寸，手只差那么一点儿就能够到橘猫。
橘猫害怕似的往里凑着，见着唐觅伸来的手臂，爪子欲伸不伸地踌躇试探。
唐觅嘴里不住叫着：“小喵小喵，过来过来。”
橘猫轻叫了声，仍旧没过来的意思，唐觅临机一动，取出腰间袋子里放的半块糕点，原是她放在袋子里，想着嘴馋时吃的，但现在看来只能便宜这小不点儿了。
唐觅双腿紧抱着树，手上取出半块糕点，将其放置在离橘猫半寸之余的地方，叫着吸引小猫注意：“小喵过来。”
小猫眼前明显一亮，迈着小步子就凑了过去，唐觅探腰伸手一勾，将其一把拢入手中捞起。
她还没来得及开心，便察觉到自己那侧腰因时才扯着劲儿往外一探，小腿连着胯骨直接抽筋了。
唐觅心底一凉完蛋。
她右腿陡然脱力，整个人从树上掉落了下来，怀里紧抱着小猫，紧闭双眸，脑中一片空白。
意料之中的疼痛未袭来，她只觉自己砸入了一片熟悉柔软的暖意中，恍惚听到声闷哼，鼻息间檀木香气萦绕着，几乎是一瞬，唐觅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睁开双眸。
她头发有些凌乱，缓缓抬眸看去，只见楚尧紧皱着眉头倒在地上，自己则倒在他身上，和他严丝合缝的紧贴着，两人鼻尖相对，呼吸紊乱。
唐觅脑中还未反应过来，肢体下意识便乱动要起身，结果被小腿抽筋惹得一阵疼痛，又一次倒在了楚尧怀里。
“我”唐觅急得眼底连着脸颊红了一片。
楚尧似也摔得不轻，缓了一阵才轻声在她耳边道：“别动。”
嗓音带着些沙哑，枯黄树荫散散落落的树叶落入两人乌黑青丝之上。
不知是唐觅错觉还是怎得，楚尧时才看向她时，眼神似乎带着些缱绻，眼底如深潭，让人一眼沦陷
怀中橘猫不合时宜地轻叫了声，唐觅慌乱垂下了眸子，委屈般轻声嘟囔着：“我，我抽筋了，起不来”
她没敢抬眸看楚尧脸色，只听见耳侧传来声无奈般轻叹，他一把将唐觅揽入怀，手臂用力将她托入怀中扶起。
唐觅起身后，单腿蹦跶着快速退出了楚尧怀中：“失礼了公子。”
唐觅脖子连着耳尖一片红润，青丝上还凌乱沾染着几篇枯黄的树叶，她快速低声说了句，一瘸一拐，抱着怀中那橘猫就打算往回走。
楚尧眼睫微颤，轻蹙眉，踌躇般张了张薄唇。
这时，季言卿从旁侧忽然急着跑了过来，看着唐觅狼狈的身形，眉心紧蹙，扶着她臂膀：“怎得了？腿受伤了？”
唐觅安抚着怀里小猫，下意识朝楚尧方向瞥了眼，摇头道：“无事，就摔了一跤。”
季言卿循着唐觅视线看过去，只见楚尧在远处紧盯着二人。
季言卿瞳孔一顿，不知是哪根儿筋搭错了，直接一把将唐觅抱了起来。
唐觅心头一惊，下意识挣扎着要下去：“季言卿！你干嘛！”
季言卿头也没回，手收紧抱着唐觅，步伐沉稳往前走着，语气平淡开口：“楚尧原是不爱听戏的，但今日是许棠生辰，许棠爱听戏，他才来了。”
唐觅推着季言卿的动作陡然一顿，心尖像是坠入了深千尺寒冰般，时才那短暂的温情又变成了伤人的利刃，扎得她心口血肉淋漓。
季言卿眼睫微颤，似懊悔时才所言，垂眸看向唐觅的眼底闪过丝担忧，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沉不住气，冲动说出口的那一刻他便后悔了。
他本不想伤害唐觅的
唐觅时才那抹落寞一闪而过，她嘴角勾了勾自嘲道：“我就知道。”
橘猫似察觉到了唐觅情绪，拿鼻尖蹭了蹭唐觅手心，像是安抚。
季言卿垂眸看着唐觅道：“给你一次利用我的机会。”
唐觅几乎一瞬就反映过来他所言之意，原来他们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和楚尧之间的纠葛
她攥着季言卿衣袖的手紧了紧，她不是幼稚之人，但此时她只想躲起来，利用虚假表象将自己包裹住。
站在远处的楚尧，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形，垂下了眸子，不动神色的将手背过身后揉了揉腰。
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