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衙门下钥早,唐觅昨儿回来太迟,只能今日去给奚悦送回令牌,现时正是衙门人多之时,唐觅特意取了个斗笠戴着,防又和那日韩珣般被人看了去,多生事端。
她到了衙门,隔着围墙趴在台前,顺手抓了块儿石子,往奚悦窗框砸去。
唐觅头仍旧往里探着,却不见奚悦的影儿,莫不是不在衙门?还是被派去料理尸体了?
她拍了拍手从围墙上跳了下来,坐在石台旁,顺了根木签往墙上划拉着,等着奚悦回来。
谁知她只听围墙内似是一阵哭闹之声,似还有些熟悉唐觅耳尖一动顺着围墙又爬了上去,隔着围墙镂空看去。
只见奚悦站在另一侧廊下抹着眼泪,哭得一抽一抽,唐觅见状心头一紧,也不管什么衙门重地不能擅入了,直接顺着围墙就翻了进来。
奚悦闻声看去,见着唐觅忙侧过身擦着眼泪。
唐觅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奚悦,怎么了?可是师父因令牌怪罪你了”
奚悦用手帕拭着眼泪,抬眸看向唐觅,如同委屈积攒到极点了般,扑进了唐觅怀里不住抽泣着:“师,师父,他不要奚悦了。”
唐觅一愣,师父不是如此心狠之人,平日讲学,即使再严厉,也不会说如此伤人的话
她紧皱着眉头,手不住抚摸着奚悦肩侧青丝,安抚着她的情绪。
“唐姐姐,师,师父他让我离开衙门,”奚悦哭着道。
唐觅目光落在那廊前紧闭的阁门片刻,心一横,松开奚悦便推门而入。
易清敛背着身子,闻声头也未回,语气极其淡:“唐觅回来了。”
“师父!”唐觅手握奚悦道:“错在我,不在奚悦,若不是我执意要去,奚悦也不会如此。”
“那又如何,纤羽一案你本就不该多管,”易清敛带了丝疲乏般叹了口气:“那楚席南也是如此,明哲保身才是衙门生存之道。”
唐觅原心底还对师父起着丝敬意,直至易清敛提至纤羽之事,他每说一句,唐觅垂在身侧的手便紧一分。
她盯着易清敛后背,冷声一字一句道:“敬鬼神,尊尸灵,此为仵作之道根本!”
易清敛背着身子,没有答话。
唐觅眼前闪过前世狱中,知县被楚尧折磨至奄奄一息时,口中所吐出的那些因衙门而枉死之人
还有楚席南和纤羽,楚席南被官宦下毒杀害时才不过二十八他还有个弟弟在等他回家。
而纤羽本该过她所安稳幸福的一生和陈昱长相守的
唐觅心口挤压的愤懑忍无可忍:“您对得起那些死去的无辜之人吗!你忍心他们含恨九泉吗!”
她失望至极眼眶发红,委屈得眼泪直掉,她带着哭腔却语气强硬道:“您教育我为人只求个光明磊落!您忘了吗!什么明哲保身这都是屁话!您说出口不觉羞愧吗!”
奚悦闻言手往后扯着唐觅胳膊,轻微摇头道:“唐姐姐别。”
唐觅看着面前那人背影仍旧如同八年前带自己回衙门时般,但心境却是全然不同了,是他启蒙了自己仵作之道,但此刻他们师徒之情便也至此决断了。
易清敛后背僵硬了些许,他过了片刻才道:“觅儿”
唐觅闻言鼻尖一酸,她太久没听到这两个字了,从前世到今生,太久了曾经她也是视师父为生父的
“师父,是唐觅学不会,”唐觅隔着斗笠浅纱,眼泪早已决堤:“我参不透师父教给的仵作之道,唐觅没福气承欢膝下”
易清敛脊背似是弯曲了几分,他肩头恍惚千斤重,压得他身形一晃。
“易老先生,您今后多加保重。”
旁侧奚悦哭声更大了几分,唐觅放下手上令牌,一手拉起她手腕,无视旁侧衙门中人看笑话的眼神,带着奚悦从衙门大门走了出去,没有半分停留,极为坚决。
“这谁啊?怎的把奚仵作带走了?”
“这身形很是让人熟悉啊,”旁侧捕快琢磨着:“莫不是那唐仵作?”
几人均探头欲从易清敛的屋子里张望,易清敛闻唐觅二人脚步声渐远,才僵着后背扭回身,他眼底一片红色,盯着唐觅头戴斗笠毫不犹豫离去的身形,眸间苍凉中闪烁着欣慰。
“这才是我易清敛的徒弟”他暗自呢喃着,没人听闻。
那一刻,太阳划过云端,衙门廊前遮住了大片可见光,只有唐觅肩头金光弥漫。
唐觅带着奚悦回了瓒食阁,进门前奚悦仍旧一抽一抽委屈不已的神情,唐觅见状深吸口气,勉强勾起笑容,揉了揉奚悦脑袋。
“奚悦,放心,唐姐姐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唐觅手抚上奚悦早已哭花的脸颊,轻轻摩梭道:“姐姐这里比不上衙门”
还没等唐觅说完,奚悦便一头扎进了唐觅怀中不住抽泣着:“奚悦只有唐姐姐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放心,相信我,总有一天,姐姐会带着你重回衙门,”唐觅手拂上她肩侧,一字一句承诺着。
奚悦一愣,掀起眼皮看着唐觅那郑重其事的神情,原无所适从的心也静了下来,她擦去眼泪,直点着头道:“好。”
唐觅扫过那瓒食阁的牌匾,微风拂过她斗笠的浅纱,将其卷起,青丝划过她鼻尖,显得此情此景更为萧瑟。
奚悦看不到的地方,她面色写满了对今后的迷茫和无措。
如今便是真的断了师门,众叛亲离了。
她该如何带着奚悦走过今后这漫漫人生,她嘴里轻声呢喃着,只有她自己能听到:“无妨,再等等。”
等楚尧有能力和衙门抗衡,等衙门改天换日,等一切按照前世步入正轨
不仅她们得等,纤羽和陈昱亦然。
奚悦收拾好情绪和唐觅一同进了瓒食阁,时才还在打着瞌睡的小二,如今却是格外活跃,眸光发亮凑了上来:“唐姐姐这哪家姑娘呀,长的真好看。”
奚悦下意识便往唐觅身侧靠,轻声:“我,我叫奚悦。”
唐觅摘下斗笠,指尖点着小二额头往后一推:“少给我打她主意,好生照看着。”
小二明亮一笑:“唐姐姐带回来的人,小二明白!”
唐觅摇头一笑,瞅着那日头算着时辰,也快到送食的点儿了,便拍手指挥道:“小二,你带着奚悦逛逛,好生先安顿好,我得给公子做食了。”
“是!”小二今儿似乎格外兴奋,眼神还时不时的往奚悦一侧瞟着。
唐觅看破不说破,只轻轻一笑进了小厨房。
唐觅掐腰看着案前这各色食材,前些日子,她整日里给楚尧送的都是些糕点小食,她闻着味儿都腻了,更别说是楚尧了。
她没和楚尧吃过饭,也不知晓他平时喜爱吃些什么,楚尧她是不懂,但她精通医术啊!
更何况像楚尧这种赶考状元的人,最费的便是脑力,最需的便是大补!
所谓古人云,以形补形,以脑补脑。
“嬷嬷,”唐觅手一挥,做饭嬷嬷便凑了过来:“您去给我买些猪脑和核桃”
---
唐觅今儿原还想和前些日子般将食盒放置于门前,但还未走近,便看见楚尧身着一袭白衣,手拿书简,旁侧还有不少女子围在花丛间,推搡着闹作一团。
唐觅头疼的看着眼前一幕,她要这时候过去,准又得受不少冷眼,哎,谁让她家这状元郎找人喜欢呢。
她靠在拐角处,微侧头看着宅前容貌似玉的楚尧,不过,她家状元郎还真是好看
状元郎,想至此处唐觅不由得叹了口气,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着前世那状元郎杀伐果断之态虽是狠辣,但却很是解气。
如今眼瞅着衙门愈发放肆,唐觅却也是急在心头却无法与之抗衡,衙门被平邑宦官层层包庇,知县更是所涉极深,纤羽一事,虽他们将尸体夺了回来,但这事本身想必也只能不了了之。
而她除了守在楚尧身边,待他日后科举归来,以权势使得衙门伏诛,其他竟别无他法。
可若是今后自己的仵作身份被揭露,楚尧还会如同前世般将自己处死吗
他会吗?那奚悦和师父呢,也会如前世般死无葬身之地吗,那她又该如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唐觅脑中乱作一团,她既想利用楚尧今后权势整顿衙门,但她却忘了自己也是衙门中人,而仵作包庇官宦,隐瞒楚尧兄长死因时,她和奚悦也还是仵作
前世楚尧可是屠光了整个衙门,连那品阶极低的捕快都没有放过,他向来视那衙门为眼中钉,又怎会轻易放过二人。
唐觅想着眉心一凝,握着食盒的手紧了紧。
正这时,楚尧忽然像是有所感应般扭头看了过来,隔着街道喧嚷的人群商贩,他就那么独独的看向了拐角处,极为不起眼的她。
唐觅心脏一停,原散漫靠在墙侧的身子缓缓挺直。
楚尧似也是愣神了一瞬,但很快便如同常态,淡淡朝她一笑。
唐觅深缓了口气,缓解着自己的跳动的过快的脉搏。
医书上说,心虚胆怯,心神不宁,心阳不振,气阴两虚为脉搏跳动过快的缘由。
但唐觅对自己身体向来清楚至极,她可从没那些毛病。
唐觅垂眸,看来此时这医书怕是不管用了,她得看看诗书了。
所处之砰然,所遇为良人。
唐觅扫过自己手上的食盒,眉心轻挑,她似是知晓该如何保全自身和奚悦了
唐觅玉手拂过发髻上那海棠玉钗,对着远处的楚尧粲然一笑走了过去,她紧盯着楚尧眼睛,眼角微微上挑,显得格外勾人。
“公子怎得在这日头下读书,”唐觅微微行礼,声音不大不小道:“进宅子里吧,我做了不少吃食,公子看看合不合口味儿。”
旁侧几个借着赏花由头停留此处的女子,原嬉笑打闹的声音随着唐觅话音一落,也随之戛然而止。
楚尧眼神微乎其微的眯了眯,从初次见着唐觅之时,他便能察觉出她对自己似是格外警醒,虽日后熟路了不少,但唐觅却也十分谨慎,似是不愿和他多有牵连般。
但今儿她眼瞅着门前这么多女子,她能来楚尧便已觉欣慰了。
但她这话倒不像要如自己耳,反而像是说给旁人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