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季言卿放下杯盏,起身到陈昱身前蹲下,他垂下眉眼沉默了片刻,随后轻声道:“唐觅检查过尸体了”
陈昱空洞的眼神缓缓抬眸看向季言卿。
季言卿目光扫过纤羽小腹道:“她被人下蛊了。”
陈昱紧握着纤羽肩侧的手缓缓收紧,眼皮微颤间,眸中写满了不解:“你在说什么”
季言卿抬眸紧盯着陈昱,一字一句重复道:“她,被人下蛊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陈昱瞳孔写满了无措和震惊,他抱着纤羽的手颤抖着,青筋暴起,质问着季言卿道:“什么下蛊!什么!”
季言卿忽略掉陈昱发疯似的吼叫,将纤羽红衣沾地的衣角拂起道:“噬情蛊,出自衙门。”
陈昱霎时没了声音,额前短短片刻已冒出细细密密的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紧咬着牙根颤抖,瞳孔扩大面露狠色,红血丝布满了整个眼球,整个人顿时如同踏出地狱的恶鬼。
季言卿仍旧在整理着纤羽的仪态,若能细细看去,便能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他神色无常,继续淡淡说着:“知县所下,被下蛊之人终身只能被人用□□控制,折磨了她一年之余,你所嗅到的香气便是来自这蛊毒。”
陈昱鼻腔发出声轻嘲,随即眼眶盈满的泪花整颗掉落,他朝天笑着,笑声愈来愈癫狂:“一年,哈哈哈,一年之余”
陶儒和陶潜紧蹙着眉头,扭回了身子,不愿再看下去。
陈昱发丝凌乱铺散在眼前,空洞无神的盯着眼前早已了无生息的纤羽,他忽止住了大笑,嘶哑道:“阿羽,你瞒得我好苦”
他脑海中闪过先前埋在纤羽颈侧时,问纤羽为何如此之香……
她只道:“你若喜欢,那便是它的福气。”
“我对不住你”陈昱懊悔般不停呢喃着:“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
是他整日里辗转四地,无暇顾念纤羽才酿成如此结局,若是他能对纤羽上点儿心,一点点心,有不至于如此……
随即他又像是猛然清醒了般,轻柔的放下纤羽尸体,双手扣上季言卿肩膀,一声声质问着:“知县!是知县下的!”
季言卿眸光从陈昱的左眼扫过,手拂上他肩侧拍了拍,凉薄的嘴唇一开一合似是觉得陈昱所受刺激不够大般道:“是知县,不仅如此,纤羽腹中还有那知县的遗子。”
陈昱脑中一空,原先回荡着嘶吼叫声的屋内,如今却宛如死寂,他手从季言卿肩头陡然滑落,他跪在地上怔愣的盯着地面半晌,一动不动,了无生气。
季言卿眼睫微颤移开了视线站起身,将时才案上刚放下的剑收于腰后。
陶儒陶潜两人对视一眼将阁门紧闭。
过了片刻,跪倒在地的陈昱猛然起身,朝着阁门就冲了过去,整个人狠狠撞在了门前,眸间都是蚀骨的恨意,他手发颤的要打开门,陶儒陶潜见状摁住他肩膀,将其控制住。
陶儒蹙眉死摁着他道:“陈昱!冷静!”
陶潜眼见陈昱已不受控制,膝盖一提,另只手取下腰间剑柄,在陈昱膝弯用力一敲,让其倒地后,兄弟二人紧扣着他肩弯。
陈昱嘴里不停嘶哑喊叫着:“我要弄死他!啊啊啊!我要弄死他!”
季言卿背对着几人,耳边全是陈昱的吼叫,他垂在身侧的手心紧了紧。
阁门突然被推开,季言卿闻声侧头看去,见着眼前人似是意料之中他会过来,神情如常道:“寨主。”
陶儒陶潜仍旧控制着陈昱,见着来人,分心颔首:“寨主。”
楚尧扫过陈昱癫狂之态,站其身前,果断出手直击陈昱颈侧,随后陈昱陡然昏睡了过去,他淡淡道:“送屋里。”
陶潜陶儒点头,将楚尧带了下去。
楚尧眼神落在榻上纤羽的尸体,神情没有丝毫的波动。
“你可真是心狠,”季言卿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手拂过腰间剑柄道。
楚尧抬手掀开纤羽眼皮,查看着尸体道:“那应当怎样?寨子不是用来哭丧的,感情用事只会显得他愚蠢至极。”
季言卿闻言眉心轻蹙,没有多言。
楚尧手指触碰到纤羽颈侧时,手一顿:“蛊毒?”
“嗯,”季言卿不以为然道:“知县下的噬情蛊。”
楚尧收回手,取出手帕擦了擦手,垂下眉眼间冷笑道:“这知县当真是愈发没下限了。”
“还有一事,”季言卿顿了顿道:“纤羽腹中有知县残余一子。”
楚尧擦着手一顿,不易察觉的眸底冰冷似乎有些松动,他回想起时才陈昱所举,盯着自己手心看了半晌道:“好好安抚他,路……还长。”
“他只是一时冲动,还是知晓分寸的,”季言卿抬手叫了外面的士兵将纤羽的尸体保存好,又命人将千羽阁打理好,把陈昱带回了千羽阁绑起,防止其惹出事端。
陶潜和陶儒两人返回阁中,和楚尧行完礼后,陶儒手肘靠着季言卿,漫不经心玩着手里飞镖道:“其实你时才大可不必说得如此细节,平给他添了刺激。”
季言卿手划过杯盏道:“若不如此,又怎能让他对衙门恨之入骨,将他逼到退无可退,反击时才会不留余力。”
陶儒啧啧摇头,感叹着面前二人这无情之态,随后又看向楚尧道:“寨主今儿怎么也有空儿来了?还这么大半夜。”
楚尧虽身为他们寨主却是足不出户,月余不见得来一次,今儿又没有什么集结令,寨中也没有什么任务,来得还真是稀奇。
陶潜也扭头看向楚尧。
楚尧扫过季言卿并未答话。
季言卿接收到了楚尧的眼神,随意打了个哈欠,对着陶儒陶潜摆了摆手道:“罢了,你们早回去闲着吧,我也乏了。”
“是,”陶潜看出二人还有事要谈论,二话不说把旁侧的陶儒往后一带离去。
两人走后,楚尧添着杯盏并未多言,但季言卿眼瞅着寅时都快到了,他家寨主还没离开的意思,转而又见着这寨主风尘仆仆赶来,心底自是也知晓几分其来意。
他不等楚尧问,识趣直言道:“今儿跟着唐觅去衙门,她确是有所门路,还搞到了门关牌,只是她险些遭人暗算。”
季言卿故意一顿,观察着楚尧神情。
楚尧眉心轻蹙,抬眸不耐般冷冷扫过季言卿。
季言卿讪讪接话:“她被一衙门仵作挑衅,事后出城门时还遭受其所派之人跟踪暗杀,那人武力高强,不在唐觅之下,若不是我在身后暗自处理了那人,怕如今躺在榻上了无生气的就是唐觅了。”
了无生气的便是唐觅了
楚尧不知是何心理,只是听到这句话,心头便不由得烦闷,尤其是听到那人企图暗杀唐觅,眉头拧的更紧了。
他放下杯盏,语气难得有了丝波动般阴狠道:“处理掉。”
季言卿闻言毫不意外,他故意道:“这唐觅只是个仵作罢了更何况连根头发丝都没伤着,何必大动干戈。”
楚尧没答话,只是眯了眯眼,警告般扫过季言卿。
季言卿顿时会意,干脆利落道:“明白。”
翌日晨起,唐觅愣神的坐在阁前,等着小厨房做好饭好给楚尧送去。
她紧盯着那阁内院中那芍药,红褐色的花蕊宛若昨日纤羽衣裳的颜色,又宛如那日纤羽在台前淌出鼻间的血红。
她直到现在还清晰的能回想起抚摸纤羽腹部时的触感,微微隆起的腹部,大约已三月有余。
她似乎都能隔着布料感触到那肌肤下鲜活却残留于其腹部的生命。
那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看到的便已如此了,她没看到的,衙门又残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正想着唐觅觉自己眼前一暗,她下意识抬眸看去,只见楚尧立于起身前嘴角温润一笑。
唐觅愣神一瞬:“公子怎得来了?可是我送食送迟了?”
“我……来查下瓒食阁的账目,”楚尧将衣裳拂起如唐觅般坐于阁门前的门槛上。
账目?唐觅正欲开口说自己给其一会儿送至宅中即可,但还未开口边被楚尧打断。
他张望着四周道:“你时才在看什么?”
唐觅见楚尧如同自己般抱臂坐在门槛上,相比先前楚尧周身的距离感,这时倒是多了些亲近。
她收回自己时才所想,摇头道:“没有,随便想想罢了。”
纤羽一事,她自己惋惜便也罢了,又何必去让他人去沾染上这情绪,更何况楚尧兄长也是死于衙门之手,若她所言不当,反而说不定还会牵连起楚尧的伤心事,到最后只会徒增烦忧。
楚尧看出了唐觅的欲言又止,他没有勉强,硬转着话头道:“连吃小一个月甜食了……不想再吃了。”
唐觅闻言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话题转得如此之快:“什么?”
“腻,”楚尧单薄的嘴唇淡淡吐出一个字。
不知为何这副冷淡的神情配上楚尧时才眼底难得的任性,倒是显得还有丝娇气的可爱。
“那你想吃什么?”唐觅侧头一笑问。
楚尧还真细细思索了起来,但他向来不挑食,刚时才所说也不过是为了给唐觅转移注意力罢了,省得她又想起昨儿那伤心事。
楚尧盯着唐觅,似是想到般什么,唇角浅勾道:“那你会做什么?”
“我?”唐觅眨巴着眼睛道:“公子要吃我做的?”
楚尧眉心一挑:“怎么?”
唐觅讶异于楚尧竟会主动提出要吃她做的,此言听着很是不符合他心性。
不过……今儿楚尧似是格外有人情味儿。
她倒也不是不会做,之前也整日里给师父做饭,只是一想到做给楚尧吃,她怕是连菜刀怎么拿都不会了。
“我怕做的不好,公子怪罪,”唐觅纠结道。
楚尧轻笑了声,拂袖起身从阁外走去,留下一句:“你做便是,无论好坏。”
唐觅盯着楚尧离去的背影,反应过来忙道:“哦……是!”
她视线在楚尧背影和阁内案前那无人放置整齐的账本之间回旋。
这楚尧说是来瓒食阁查账目,可他怎得未踏足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