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这江南商人原是最风情雅趣的,早先唐觅便听衙门有人谈起,去江南一铺子购置布料时,进了那铺子,所闻皆是琴弦玉笛瑟鸣之音,绕梁之上,铺子以此商机引客人停步。
知晓的以为是布匹铺子,不知晓的还以为进了以乐会友,闲情逸致的诗坛。
前世唐觅整日里缩在衙门不见天日,每日耳内所闻不过是那些枯燥乏味的医书案简,自是无惬意时听这江南调子。
如今进了这千羽阁内,见着那台前手持琵琶的歌伎,杏眼黛眉,浅开朱唇,口中吟着那婉转勾人的调子,她才切实领会到了所谓江南古调罄人心之感。
咂摸着那曲音竟还有些莫名熟悉,到底骨子里她还是江南人。
唐觅扫过阁中内侧,目光落在台下中央坐在红木圆桌旁,衣着华丽,头戴锦帽的之人,其袖口所用布匹为千金难求的蜀锦,身侧丫鬟布料上绣制着荷叶。
光看衣着,想必他就是那江南一代的名商。
“你待在我身后即可,我来和他说价,”季言卿以扇遮面,微侧头嘱咐道。
唐觅点头,跟在季言卿身后,从桌椅空隙中侧身穿了过去,停步在圆桌旁。
“陈老板雅兴,”季言卿活像换了个样子似的,全然不见先前纨绔之态,脸上笑容明媚却又不谄媚,让人看着觉格外舒适亲切。
陈老板见季言卿,眼角眉梢带上了喜色,起身拱手道:“哪能比得上季公子舒逸,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
旁侧丫鬟将身侧凳子移开,陈老板忙安排道:“快坐快坐。”
“陈老板莫急,”季言卿介绍道:“这是我近日新识得的挚友唐觅,也是做铺子生意的,能否认识一二?”
陈昱闻言大笑了几声:“季公子折煞我了,您介绍的人,我哪有回绝之理呢?”
他看向唐觅眼神明显一动,转而又看向季言卿,了然般一笑,打趣道:“这唐姑娘长相当真是美若天仙,季公子今儿可是带我开眼了。”
唐觅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对这种夸赞也算是听了不少,但始终也当听个趣儿般,她向来不喜浓妆艳抹,衣着素净,也就五官端正勉强能看罢了。
“陈老板抬举了,哪比得上天仙,一介布衣平民罢了,”唐觅笑道。
“两位快入座,”陈昱招呼着二人。
季言卿落座后,直切正题道:“如今这平邑的生意是愈发不好做了,多家店铺入不敷出已是常态,当真让人心急。”
陈昱闻言,目光盯着台上一笑:“季公子那青胭宇生意火热的很,又何来入不敷出一说,怕是来说人情的吧,”说完他侧头看向季言卿,晦涩难明一笑。
季言卿倒也不避讳,直言道:“陈兄好眼力,我挚友唐觅这瓒食阁,如今想创些新门路,想和陈老板合作一番。”
说完他看着唐觅点了点头,唐觅适时接过话茬:“倒是也不麻烦陈老板,只是我家店铺想上些江南那边的新奇吃食,但却缺乏食材,便想让陈老板指条明路。”
“江南的食材?”陈昱略一思索道:“这我倒是可以给你开条路,只是”他故意一顿。
季言卿眉心轻挑,合上伞面道:“我这青胭宇也承蒙陈老板照顾多年,当时一纸条约所定五年期,如今却已过了大半,正想着说挑个吉日再上门亲自续上。”
陈昱唇角弧括笑容更甚了几分,紧盯着季言卿道:“既然如此,图个方便,那便和唐姑娘店铺一起续上吧,至于那食材所需银子,便也一同让季公子所付吧。”
唐觅闻言眉心轻蹙,正欲说话,季言卿却抬手止住了她话头,他看着陈昱道:“如此甚好。”
陈昱闻言豪爽一笑,回荡在那阁内,似是听了什么趣事般。
季言卿侧头,微乎其微对着唐觅摇了摇头,轻声道:“无妨,他给青胭宇出价向来少,如今你瓒食阁也有了这殊荣,偷摸乐去吧。”
唐觅仍旧蹙着眉头,这陈昱表面爽快,却到底还是个老狐狸,季言卿用青胭宇这商机故意点着陈昱,这人便所做更甚,直言让季言卿付瓒食阁的银子。
瓒食阁生意不景气想必这陈昱也知晓,原本他应当是想借此回绝了季言卿,谁知这季言卿竟答应的如此爽快。
如此,那这日后瓒食阁食材银子便皆由青胭宇担着,若是出了什么差错,这陈昱便直接找季言卿,他也算多了重保障。
只是,唐觅还未曾过问楚尧的意思。
季言卿看出了唐觅眸间担忧道:“放心,我会和楚尧细说的。”
“多谢季公子,”唐觅自是感激。
起初见了这季言卿,原以为他和那些纨绔子弟般属风流之辈,却也没想到他为人倒是十分周道稳成。
唐觅这样想着,目光落在台上那琵琶女上,只见那女子眸光婉转温柔皆是柔意,白皙玉手拨着琴弦,弦音宛若天籁,口中咿呀吟唱着:“无情春水恨,只送别船来。”
季言卿掀开扇面扇着风,他微眯了眯眼道:“我记着第一次与陈兄相见便是在这千羽阁,”他略微一顿,似在思索般:“当时这阁内似乎也是奏着这曲子,弹曲子的人似也无半分差别。”
陈昱握着杯盏的手一顿,随后放下茶杯道:“季公子好记性。”
“听说陈老板这些日子已收了这千羽阁?”季言卿问道。
陈昱摆了摆手:“不过是多条门路做生意罢了。”
唐觅手攥着手帕,盯着那台上琵琶女,总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唐觅不自觉将手帕掩于鼻侧,复而又看向那琵琶女,妆容精致似是看着她这方向,唇角泛起的笑容比外头那芍药都明艳,看不出半分不适。
原是她想多了,唐觅浅松了口气,拿起杯盏正欲放置唇前,便只闻一声闷响,随即那台上曲声戛然而止,旁侧歌女失声尖叫。
唐觅放下杯盏,猛地站起身盯着台上时才还婉转弹曲的琵琶女,如今却是已倒下,鼻尖缓缓淌出两行黑红的血水,嫣红的唇角还泛着笑容。
季言卿扇着扇子的动作一顿,呼吸陡然一滞。
而最旁侧的陈昱却如同着了魔般,推开凳子,朝着台上猛地飞奔了过去,一把推开众人,抱起那琵琶女,他时才脸上那运筹帷幄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瞳孔写满了迷茫无措。
“阿羽阿羽,”他手指轻颤试探的碰触了琵琶女脸颊一下,只见那琵琶女嘴角血痕划过,瞳孔外翻。
陈昱大嚷着对旁侧伙计道:“愣着干嘛!找大夫啊!”
唐觅早已跑上台子,见着这琵琶女唇瓣发紫,心头一紧,取出腕间银针,冷冷道:“别动她!将她放平!”
陈昱见唐觅如此,忙将琵琶女放平,距时才不过半刻,面前男人额间早已遍布冷汗。
唐觅神色冷静,手拿银针将其直直插入琵琶女印堂之处,又将另外几处银针插入那后颈穴位处,只见那琵琶女竟有了动静,眼睫欲颤微睁,嘴唇蠕动了两下,像是呢喃着什么。
陈昱忙一声一声叫着,欲将其唤醒:“阿羽,阿羽”
唐觅额前也生了层薄汗,她将那琵琶女长靴脱掉,在其脚上连插了三根银针,却也是回天乏术,人若无求生之本能,纵然使出浑身解数也不可留。
她不愿在这人间多留,唐觅也无他法。
那琵琶女脱力般,手腕从腰间滑落,掉落在那陈昱掌心。
唐觅见状眼睫微颤,轻叹了口气,陈昱紧盯着唐觅,眼神中还闪烁着渴求的亮光。
唐觅垂下眼睫,对着陈昱轻轻摇头。
随即陈昱便瘫倒在地,盯着这琵琶女的尸首,愣神坐着,不哭不闹,像是失了魂。
唐觅虽不知这琵琶女和陈昱是何关系,但见陈昱如此之状,想必也是情真意切。
唐觅惋惜般摇头,上辈子见了那么多死人,行仵作之道剖尸时面对那尸首她也是毫不手软,但这一世却是头次见人如此横死在自己眼前,心头还当真是不适。
她蹲下身,将所插银针一一取回,旁侧朱窗未关紧,吹来一阵凉风,唐觅鼻息间顿时萦绕了些许诡异的香气。
她心觉不对,眉心轻蹙,正欲上前再次查看尸体,却只闻那阁门被人踹开,几个身着捕快衙衣的人闯了进来。
唐觅见他们那腰间令牌,顿时心头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那季言卿一把扯了过去,两人藏于台后。
季言卿指尖放于唇前,轻皱眉示意她噤声,随即带着她从那千羽阁的后院溜了出去。
两人出了那阁门,唐觅心存疑虑问道:“你为何?”
她躲也就算了,这季言卿是为何要躲这衙门?
季言卿摇头:“青胭宇之前也做过些见不得的人的生意,原是不想见着他们叫回去问话多生事端,莫要多想。”
唐觅闻言,思索着点了点头,青胭宇向来所操业繁多,衙门又向来想抓住情胭宇把柄,如此解释倒也在理,她便没再多问。
“那琵琶女”季言卿问道。
唐觅将刚跑得杂乱的青丝拂过腰侧道:“中毒而死,不仅如此,大约还是自己给自己下的毒。”
季言卿脚步一顿:“自尽?”
“应是自尽,那琵琶女所食之毒为鹤顶红,藏于其指缝,想必是时才弹奏琵琶所食,”唐觅转而想起时才那鼻息间刺鼻的香气道:“只是为何自尽,怕是有隐情,还需再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