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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寒江上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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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元瑾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他似乎把万水千山都踏遍了,活过了古今数千年,最后走到宇宙深处,遇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有着令人不敢直视的绝美容颜,周身清静自然。兀自站着,就仿佛已然站了数不清的时间一样,亘古般久远,又须臾如一瞬。

    池瑶挪动目光,迷离之气倏忽散开,她似乎活过来了一样,望着刘元瑾,开口道:“你见过了?”

    他奇道:“见过什么?”

    “见过你自己。”

    “什么是我自己?”

    她笑了,道:“是有点意思。怪不得她那么意难平。”

    “您说的是……清欢?”

    她斜倚在虚空中,目光迷离了片刻,微微笑道:“清欢,是了,她告诉过我的。是个好名字。”

    “……劳驾,请问我死了吗?”

    她摇摇头,道:“宇宙虚无之地,碎镜缝隙之间,没有生死。你可以生,也可以死。取决于你。”

    “我还能……再见到清欢吗?”

    “你想见吗?”

    “……想见,只是不知是否可以?”

    “可以如何,不可又如何?我说不可以,你便不见了吗?”池瑶睇着他,从虚无中拿出一个青玉酒壶,放到嘴边,啜了一口酒。

    刘元瑾没有回答。

    “我问你,规矩是什么?”

    “为人于世,行走的尺度。有了规矩,才有方圆。”

    “你若已不是人呢?若这天地间,原本就没有方圆,混沌一片呢?”

    刘元瑾默了默,答道:“我不知。”

    “不知,是因为你还不曾真正见过你自己。”

    听着池瑶的话语,不知为何,刘元瑾心中一动,冥冥间似乎抓住了一些什么。

    他回过神来,俯首问道:

    “那请问,何时能见?”

    池瑶笑了笑,轻轻落下手,而酒壶没入虚无中。

    她转过身,无声无息地往宇宙深处走去。

    走了不知多久,直至她的身影似乎成了一颗星辰,她的话音才从虚无中悠悠响起:

    “很快。你还有最后一程路要走。等走完了,也许你有这个机缘。”

    话音落尽,知觉中只有三亿星辰的光在虚无之外闪烁不定,他回过头,那一刹那,一片纯白的空茫浮现而出,和虚无极快地交替变幻着,渐渐难舍难分,直至彻底定格。

    刘元瑾独自站在空茫之中,隐约听见一串笑声,还有不甚分明的一句话:

    “……碎镜啊碎镜,我与你同守了千万年了,看来总算要解脱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下一刻,这梦境便再无声响。真就恍若过了千万年一般。

    等再醒来,已是在船上了。

    寒江水悠悠荡漾着,天与云和风都倒映在水里头,承载着一叶扁舟,往远处漂去。

    刘元瑾掀开被子,钻出船篷,踩到小舟甲板上,走到清欢身边。

    她蹲在船边上,用手轻轻拨弄着清冽的江水。

    那晶莹剔透的水滴从她指尖滴落的时候,刘元瑾胸口中忽然奔涌出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他深吸一口气,弯下腰,从背后抱住了清欢。

    他低下头,在清欢耳边说道:

    “对不起,我错了。我全都错了。清欢,我爱你。我爱极了你。你若是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求之不得。”

    清欢目光陡然一颤,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良久,她微微颤着声音问道:“你……不怕了吗?”

    刘元瑾胸口处的爱意骤然汹涌出万里江水,他的胸膛沉沉压着,不知为何居然这么疼,疼到他觉得什么冥华,什么蛊虫,都不过如此。

    他的喉咙好似被锁住了一样,好不容易才冲破封锁,对她说道:“嗯。我从未怕过爱你,只是我太愚蠢,看不到你,我应该相信你……此生,时间太少,来生,我当牛做马,你就是要扔掉我,我也绝对不放手。”

    清欢低下头,啪的一声,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蓦地,她扑哧一声笑了。

    她低声说道:“真是个傻子。傻到家了。谁用你当牛做马。好好活着,就够了。”

    夜晚,小船又一次停靠岸边,这是距离滁州最近的一个小镇子,家家户户靠水吃饭,岸边就有无数人家,点起了满目的灯火。

    清欢握着刘元瑾的手,耸着鼻子循着烧鱼的香气,走进了一家很小但极温暖的烧鱼店里,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和老板点了条足足三斤的红烧鲫鱼。

    清欢没有要烈酒,刘元瑾也没有点茶,他们要了壶特色的梅子酒,倒在原土烧制的茶杯里。

    等老板做鱼的时候,他们一边喝着酸甜可口的梅子酒,一边享受着昏黄的灯光中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妙氛围。

    过了不久,老板端着烧鱼小步跑过来,怕烫似的赶快放下,搓了搓手,笑道:“二位慢用,那边有米饭,想吃多少盛多少。”

    刘元瑾笑道:“好嘞,谢谢老板。”

    老板回了个笑,走开了。

    刘元瑾盛了两碗饭回来,又拿了两双筷子,那米饭盛得满满的,像小山似的,都快冒尖了。

    清欢一阵好笑:“这怎么,是小饿鬼吗,好几天没吃饭了似的。”

    刘元瑾嘿嘿一笑,道:“不吃白不吃,反正不要钱。”

    清欢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啥?你说啥?你居然也会多吃多占啦,被夺魂了吗?”

    刘元瑾风雅地拿起筷子,端起饭碗,大口大口地吃着,等嘴里塞得满满的,才咕哝着说道:“差不多吧。你赶快吃,你不是比我还能吃的吗。”

    清欢张口结舌,无语道:“……废话。你当初都不吃饭。”

    刘元瑾顿住,想了想,点了点头,没说话,直接朝新鲜的烧鱼下了手。

    清欢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连忙抓起筷子大快朵颐去了。

    两人把三斤的烧鱼,满满的米饭都扫荡了个干净,才不慌不忙地走出烧鱼店,悠悠往住家散步寻去了。

    走着走着,看到江边有人牵着头高头大马,也往住家寻去了。

    刘元瑾看了一会儿,认出来,那竟是阔别已久的陆川。

    陆川的模样几乎全变了,他变得更黑、更强壮,浑身充满了某种说不出的粗粝的力量感。显然是连年奔波的军营生活是他发生了如此变化,好似他体内某种活力被唤醒了一样。

    陆川一回头,也看到了刘元瑾。

    刘元瑾瘦了,但满面春风,看起来也与数年前不同了。

    陆川兴奋地叫道:“刘元瑾!这么巧!”

    岁月如梭,把人聚在一起又分开,可终究年深月久,只要都好好活着,总有再相逢之日。

    而那一天,你我不会相对无言,固然各自有了不同的成长与经历,但只要某种东西永恒不变,总有力量打破重重时空的阻隔,使我们再见如新,亦为故旧。

    谁都不曾辜负过彼此,与茫茫时光。

    陆川牵着他的马走过来,望着清欢,愣了愣。

    刘元瑾神秘地一笑,道:“这是清欢,是天上的神仙。”

    陆川的表情变得极为古怪,半晌,似乎才努力把笑憋回去,勉强道:“好好,你喜欢就好。简直,我活到这么大,头一回见……咳,真是不错。”

    刘元瑾满脸让人欠揍的得意,也不理他,拉着清欢往住家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么小个店,这么晚了,不知道还有几间房呢。”

    陆川一拍大腿,连忙赶到刘元瑾前头,而清欢狡黠一笑,脚下错步,踩着鬼魅的步伐一闪身进了住家,残影掠过,她已经在住家的柜台前头了。

    陆川瞠目结舌,“好厉害!哪里来的女侠!”

    刘元瑾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奈地说道:“都跟你说了,人家是神仙,怎么就不信呢。”

    陆川满脸不信,道:“刘元瑾,好不容易见面,你就这么玩儿我,是不是兄弟了?”

    刘元瑾白了他一眼,不理他,走到住家里头找清欢去了。

    第二天一早,陆川和刘元瑾、清欢二人找到了一家粥店,吃着咸菜和清粥,几人都懒得叙旧,任由清晨的寒风瑟瑟吹过来,又吹过去。

    等到即将分别之时,刘元瑾和清欢一直送他到了驿道前头,刘元瑾说:“伯父伯母他们都在京城,吃穿上没什么问题。你有空回家看看,他们都想你了。”

    陆川叹了口气,道:“今年怕是不成了,我得赶到山东,那边据说有匪贼作乱。”

    刘元瑾顿了顿,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笑道:“那你多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陆川展颜一笑,道:“你放心。等我有机会路过滁州,再去找你。”

    刘元瑾依旧是微笑道:“好。有缘再会。”

    陆川摆了摆手,一人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往驿道上奔驰而去了。

    背影颇有几分英雄的豪迈感。

    刘元瑾和清欢回到了小船上,今天下午应该就可以到家了。

    今天晴空万里,船家眼看着要到目的地了,心情也很是爽快,亮出一副好嗓音,在寒江上唱起了辽阔的调子。

    刘元瑾站在甲板上,望着寒江,与苍天,只觉这天下山川,原本无垠无际,什么人世繁华,勾心斗角,争斗不休,都微茫凌乱如萧萧落木,虚无极了。

    反倒是如今,这胸膛中充斥的鲜活的爱意,有如新鱼,跃出海面,生生不息,宛如无极。

    这似乎才是这天地间唯一真正存在着的东西……那种历经漫漫时间长河,也仍然不会消散的,旷古爱意。

    因一人而生,又长于天地之间,囊括青天宇宙,莽莽山川。

    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以及久久不散的感动。

    这天地,竟真如幻梦一场。

    何为真,何为假,岂有定论?

    那规矩究竟该是什么?是人间法条吗?

    抑或是圣贤所言,忠君爱民,纵使身堕地狱,也要护持天下苍生?

    还是像个人一样的,简简单单地活着呢?

    似乎,没有定论。

    因这天地,原本不应有极限。

    也许无极,才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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