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如愿
今日是除夕，刘元瑾走访完周围的亲朋好友，去集市上买了一堆熟食回了院子。
前两天下了场雪，梨树树枝上挂满了白色的雪，恍然一瞧，倒真如春天时候开满了花似的。
虽然这梨花寒凉又无香，可院子里头，清欢搭起了一堆篝火，架起一个小灶台，在上面烧着客栈老板塞过来的梨花酿。
梨花酿香，满园芬芳，也值得感动。
清欢抬眼一瞧，欢笑着叫道：“小元瑾！你又买了啥好吃的？”
刘元瑾走过去，放在石桌上，打开，熏肉的香气顿时弥漫出来，和梨花酿的清甜纠缠不休。
清欢不管烧酒了，几步跑过去，俯身到熏肉前，深深吸了一口。
刘元瑾眯着眼睛笑道：“香吧，十里八乡最香的就是这家熏肉，我在京城的时候，都还会不时想起来，好吃着呢。”
清欢也没洗手，直接抓起一块就扔进嘴里，嚼了几下，满嘴都是烟火的香气。
啧，刘元瑾买的，怕不够两个人吃咯。
夜了，周围的人家里接连响起鞭炮的炸响，轰轰鸣声宛如春雷，炸走这陈旧的时代的腐朽之气。
偶尔天上咻咻地窜起明亮的烟花，映衬着今夜的灿灿星光。
而后火星簌簌地零落，落入人间团圆。
好似不曾来过。
那瞬间的璀璨，转瞬的消弭。
星河永恒。
院子里有一张摇椅，是刘元瑾特意找出来的，他抱着清欢，看着天上烟火纷繁璀璨，宛如这人间众生，倏忽而来，倏忽而去，谁都说不清谁究竟从何而来，又将往何处归去。
这宇宙，人类宛如微尘，不知去向，闭眼的那一刻，会是这一世的终结，下一世的开始吗？还是，永恒结束？
就和这烟火一样，来过，又似没有来。
谁都说不清楚。
可天空高远，星河滚烫，他似乎不再相信，死亡将是一切的终结。
因这爱意生生不息，总似乎在冥冥中指向了更遥远的未来，一个充满希望，与光明，没有伤痛的未来。
自由，没有局限的未来。
他会有幸看到吗？还是终究幻梦一场，尘归于尘，土归于土？
这神秘的感受，永恒而神奇，那份生命力，在某个时刻竟似已然超越这世间一切束缚，远比肉身的生命更加强大，更加持久。
肉身总会消亡的，可这份爱，生生不息。
清欢望着茫茫星河，一时出了神，她不自觉地问道：
“刘元瑾，新年了。你想许什么愿望吗？”
刘元瑾也望着星河，想了想，便说道：
“我想许，愿这世间，总有清明夜色，山河不再被人玩弄于股掌。”
清欢的心脏砰砰跳着，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希望人人都能和我一样幸福，找到自己所爱，愿意赴汤蹈火。”
清欢笑了，又问道：“还有呢？”
“嗯，还有，希望你在人间的所有时间都快快乐乐的，等回到天上以后，可以自由自在，再无伤痛。”
清欢甜甜笑着，问道：“还有呢？”
这一刻，刘元瑾忽然感到自己体内从四肢百骸传来无穷无尽的灼热与麻木，坠着、坠着他，不得自由。
他压抑着呼吸，微微喘息着说道：“希望，山川奔涌不息，星河光芒永在。”
“……好。还有吗？”
他的双手僵硬冰冷至极，他麻木地一点点低下头，望着清欢的侧颜，想抬起手，却做不到。
清欢好似不经意一般，握住了他的手。
刘元瑾感受着这纯粹而无尽的爱意，只觉得自己魂魄宛如火烧，爱意奔腾，好似疯癫。
他喃喃地说道：
“希望……希望这天地之间，处处都是你。”
清欢耳朵轻轻一颤，一行热泪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好。我答应你。”
身后的呼吸渐渐如将熄的烛火一般微茫了。
“我答应你，全都答应你。”
“从今往后，山河无恙。”
“人间灯火常在。”
“人人安宁和乐，了无纷争。”
“……我在此间，已无比快乐。”
“尔后这天地间，将处处都是我。”
“……我爱你，爱你极了。”
浅浅呼吸缓缓消散。
如彼时天空落下的火星。
那么轻，那么淡。
而清欢魂魄中缓缓燃起了熊熊烈焰，从无边无垠的山川湖海之间，天地星云里，四面八方，皆来迎她。
一切人间事，碎镜的故事，全部止休。
三昧真火的味道，痛若疯癫。
贯穿无边无际的银河，追溯亘古的来处，绵延至无穷无尽的深处。
一边来，一边去，时间无垠，此痛永不止息。
池瑶似也在烈火之中，扔碎了青玉的酒壶，仰天狂笑不止。这千万年的寂寞，快憋得她要疯了。
不如这样痛快，尽兴，自在。
再怎么艰难，怎么痛苦，凡是所爱，有何不敢承认的呢？
何必忘却，何必装作毫不在意？
明明就存在着，这世界都依存于此，好好存在着。
神佛有时，也会是胆小鬼。
这一切，终于淋漓尽致了。
清欢的魂魄在火海之中痛苦地挣扎着，拼尽全力不愿让火海吞没，她眼见着自己的回忆在火海之中愈发明晰，一幕幕都像巨大的幻境，笼罩着她，不许她逃脱。
她那一场场美梦。
她躺过、睡过的肩头。
她深恋的梨花。
她拼尽全力，要护持的那个人。
在她背后，又在她身前，月色里，血色不见，徒染她手。
她作下的誓言。
寂寂的地牢。
人之恶相，无边审问与拷打。
他说他爱她。
在她身边，与她耳鬓厮磨。
给她最后的爱意，与怀抱。
无数璀璨的愿望。
她说，答应他。
她说过，承诺过。
所有眷顾，都给他。
也一并，还送人间。
这广袤无垠的大火，凡烧过之处，无有时间，无有岁月，没有情节。
所有痛苦好似永恒，又好似只是渺渺一瞬。
深重的挂着，灼烧着。却又好似不存在。
无尽的折磨，无边的解脱。
恍惚之间，她猛地挣脱火海，深深震颤了一回。
四周是不知何处来的窃窃私语，弥漫天地，到处都是。
有个声音好似说道：“……这人小过有些，不算大事，累世功德太多，足可以升天了，奇了，他偏不愿意。”
她朦胧之中，隐隐问道：“为什么不愿意？”
然而那声音咔咔笑了一串，就溜了，怪气人的。
她就一个人没完没了地嘀咕着：“什么声音？我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愿意？”
渐渐地，她听到周围似乎传来未曾记得的轰鸣声，刮过地面，扬起尘土。
她缓过来，看清了周围的一切，这是芭蕉叶下。
似乎有一个人走过来，犹疑了半晌。
她感到有点害怕，想往后缩缩。
可是下一刻就看到一双手，轻轻展开在她眼前。
等她过去。
她莫名其妙地，不由自主地，飘了过去。
那双手沉稳温暖，有着宿命的气息，累世不散的爱意与熟稔。
而他头顶，闪烁着永恒星河。
似是她守护了无数岁月的世界。
只是不知，他有没有感受到她。
也不知，她有没有能把，这穿越火海的眷顾，送给他呢。
她拼尽全力，清醒着，构建着整个人间的气数。
她觉得，这世间应该是越来越好了。
这世上所有人，是否如愿了呢。
他还好吗。
好想他。
好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