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客栈故人
猃狁在京城的所有族人,于冬月末由密使一路护送回原籍。
楚冥卿简单算了一下,按照风太泽的安排,也许除夕前他们来得及赶回家。
原本楚冥卿和刘元瑾说好,叫他一同去猃狁族的故乡看看,清欢很久都没有回过家了,这一回,要是所有人能一起回去,就真的太好了。
可她犹豫了几日,最终没有和大家一起回去,她说要和刘元瑾一起回滁州。
行至京城郊外,临近分别之前,楚冥卿交给了清欢一样东西。
他神神秘秘的,只说这是宝贝,他估计,她一定会喜欢。
“那个……暂时先别打开,等我们走了,咳,你有空了,可以看看这个,这是说明书。”
说着,他把一个小瓶子和一张纸条一起塞进一个黑色的锦囊里,塞进清欢手里。
清欢狐疑地盯着他,问道:“是好东西,那你紧张什么?”
“胡说……我才没有。对了,很重要的事,千万别让刘元瑾发现。万一发现了,也千万别说是我给你的。”楚冥卿说完,一展他那风流的扇子,飞身上了马,遥遥朝清欢招了招手,调转马头,逃也似的离开了。
清欢站在原地,不再相送,望着载满了人与家当的猃狁车队,向着故乡的方向踏尘而去。
她转过身,刘元瑾就站在不太远的地方。
望向他的一刻,她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楚冥卿方才的话,瞬间明白了这家伙给她的是什么好东西。
她的脸刷一下红了,等再回头想找人算账,楚冥卿早就跑得影都没了。
这一回,好好的十分感伤,硬是匀出两分变成了郁闷。
她默默地收起了锦囊,装作无事一般拉着刘元瑾上了自己的马车,两人从此朝滁州方向不紧不慢地赶路去了。
两人一路上走的基本都是官道,白天赶路,夜晚就在附近的城镇里找家客栈住下了。
店家是个老秀才,坐在柜台后头,埋着头算账。
这镇子不大,来往的客商却不少,这店家看来是不怎么缺生意,除了收账发钥匙,连头都不抬。
刘元瑾走过去,搓了搓手,朝店家笑道:“劳驾,两间客房,住今日一晚。”
这店家“唔”了一声,推过来一张纸,闷声道:“小店规矩,来者登记,不论真假。”
柜台上就有砚台,还有一支笔,刘元瑾抓了起来,想了想,写下:“刘木青,常清欢。”
写好以后,刘元瑾放下笔,将纸张递还店家。
店家接过来,打眼一看,轻“咦”了一声,好不稀罕地抬起头来,看了刘元瑾一眼;他对着纸张,将两人名字默念了一遍,誊抄到他的住客名册上,然后又抬起头,微笑道:“还有一月就过年了,二位还要赶路多久呀?”
刘元瑾回道:“若运气好,今年淮河不结冰的话,大概不到一月吧。”
“嗯,那倒不错。不过今夜不巧,小店住客太多,恐怕匀不出两间房了,只有一间房,在顶楼,你们住吗?”
清欢愣了愣,望着店家,心里奇道,这是怎么被看出来的?
刘元瑾想了想,点点头,道:“夜深了,一间房也好,有个住处便好了。”
那店家笑了,道:“欸,这倒是。”
刘元瑾付了银子,接过钥匙,一旁的小二便打算上前引他们上楼了。
店家却摆摆手,屏退了小二,自己破天荒地从柜台后头走了出来,亲自引二人到了房间。
推开房门,里面陈设简单干净,只有墙上挂着一幅字,笔力遒劲,可走势自然,好似青天上一排云鹤,端的疏朗潇洒,风流无比。
清欢不懂字,却也在看到以后,忍不住赞道:“真是好字!”
可再一看,她却莫名品出几分熟悉,像是在哪见过似的。
刘元瑾愣了愣,望向店家。
那店家没有解释,只是说:“许多年前,有位故友辞官回乡,正逢除夕,路过此处,住了几日。他是滁州人,教给了我他家乡制梨花酿的方子。冬天赶路寒冷,待明日走时我给你们拿上两罐,比不得正宗的,倒也能稍微驱个寒。”
清欢忽然明白过来,怪不得这字这么熟悉,原来是旧朝言官,刘仲安的字,刘元瑾和他几乎一脉相承。
那字写的是:“半身明月一浮沉,今朝灯火慰山河。”
刘元瑾回过神来,笑着拱手回谢:“那就再好不过了,多谢老板。”
“莫谢我。总归都是……罢了,今夜若无事,过一会儿不妨下楼来,有位商客请了琴坊的姑娘来,曲子是有名的,或可一听。”
说罢,店家转身下楼了。
“多谢老板告知。”刘元瑾在他身后回道。
琴坊的姑娘以纱覆面,抬手一弹,便是淙淙流水一般动人的调子。
客栈的住客或站着,或坐着,还有在二楼倚着栏杆的,都不由自主安静下来,直至一曲结束。
一楼角落中,一个沉闷嘶哑的声音突兀地问道:“好曲,叫什么名字?”
奏琴的姑娘答道:“此曲名为《落香》,原是家师为青木居士的《落香赋》谱作的。”
那声音又道:“原来如此。”
之后便不再说话了。
周围便渐渐开始有人去找那姑娘聊起天来,还有人说要让她再来一曲的。
刘元瑾和清欢坐在一张桌子边上,清欢悄悄扯着刘元瑾的衣衫,装作吃醋,逗他道:“青木居士,怎么写得出这么一手好文章,轻易不写,一写就名满天下!好在没人知道你长什么样子,要不然我们门都出不得了,是不是?”
刘元瑾知她故意说这话,心中好笑,便也装着认真的样子说道:“出还是出得的,等大家看见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就觉得什么青木居士,不过一介弱书生,大概从此便对我了无兴趣,顶多看看我写的东西发笑罢了。”
清欢心中一乐,正想调侃他,却被人接过了话茬。
一个罩在褐布袍子里的人不知何时走到了这边,一开口,那嘶哑的声音,正是方才问曲的人:“世人皆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在下以为,当世唯独青木居士可以例外。”
清欢被这声音刺激的浑身发麻,顿时下意识地站起来挡在刘元瑾身前,往那巨大兜帽下的面容仔细瞧去。
刘元瑾头也没回,淡淡地回道:“在下不才,当不起阁下赞誉。”
闻言,那人缓缓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苍白发乌的嶙峋面庞。
清欢瞪大了眼睛,这是常邕谪。
她从楚冥卿那里知道了常邕谪的身世,也知道了是他手屠了宋城。
但当初他害死刘元瑾的怒火仍旧未消,清欢死死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来干什么?”
常邕谪冷冷地望着清欢,道:“你没死在地牢里。我们查了半天,最终也没查出你的身份。谁也想不通,你为什么会来救他。时至今日,我仍然想不通。”
听着,刘元瑾眼底的冰冷又重新弥漫出来,他猛地站起来,一步跨到常邕谪面前,将清欢牢牢护到身后。
他注视着常邕谪,一字一句地极尽冰寒地说道:“想不通,就别想了。”
清欢呆呆地望着刘元瑾,忽然意识到,在地牢的那段日子,刘元瑾究竟经历了一些什么。
那不是楚冥卿轻描淡写说出来的故事,是一个……
生不如死的故事。
她的心底里弥漫出说不出的恐惧。
如果这一切带给所有人的都只有伤痛,那她究竟为什么舍弃一切?!
她一把握住了刘元瑾不知不觉死死攥住的拳头,颤声说道:“元瑾,元瑾,别理他了,我们上楼吧。”
常邕谪听见,阴阴一笑,望着刘元瑾,哑声道:“你变了。变得比以前更像人了,只是可惜,活不久了,不然也许我还有时间把你变成和我一样的……”
清欢忍无可忍,她掏出短刃,就要砍向常邕谪的脖颈,这条毒蛇,早就该收了!
刘元瑾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她的刀。
客栈中,他们周围不知是谁叫着,有刀。
转瞬间,人群慌乱着散开,有人也掏出了自己的刀,蓄势待发。
常邕谪咯咯笑着,不依不饶地说道:“还是你最懂我。这世上最懂我的竟然是你。你说老天是不是很可恶?我不会杀她的,她会比我更让你痛苦。可她知不知道,你变成了什么样子呢?你还是你吗?刘、元、瑾。”
清欢慌忙松开了手,刘元瑾不管手中涌出的血,握住刀柄,抵在常邕谪脖颈上,低声道:“那是因为她没必要脏了自己的手。换我来杀你而已,你满足吗?”
常邕谪的目光竟然恍惚了片刻,他不知道从什么时间里透出一分光来,投射到如今的眼眸里,欣喜地说道:“来吧,来啊。你杀了我吧。反正都要死了。我们一起死吧。”
清欢眼瞳一震,都要……什么都要?都要是什么意思?
刘元瑾眼眸中冷光一闪,眼看那刀刃就要割进常邕谪的喉咙了。
常邕谪红着眼睛,目光溢满无比的渴望,反而显得真挚,真挚的仿佛一个因为逃出地狱而忽然疯魔的人。
清欢一腿狠狠踢向常邕谪。
转瞬之间,常邕谪夺过了刘元瑾手中的刀,一把捏向清欢的脖子。
清欢飞快一个闪身,一个跟斗翻到桌子后面,一脚把桌子踢横过去,撞向常邕谪。
常邕谪躲也不躲,蛮不讲理地扯过刘元瑾,挡在自己身前。
然后又悄悄把刀放进了刘元瑾手中。
清欢眼睁睁地看着那桌子马上就要撞到刘元瑾身上,伸手抽出了腰间软剑,呼吸之间砍出了数十下,砰的一声,那桌子四散纷飞。
木屑遮掩中,刘元瑾骤然举起刀,狠狠刺了下去,而她再来不及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