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清欢
这两天,楚歌总能看见周围遍布红色的光。
那红光如此浩瀚……深邃,到处都透着三昧真火的味道。
小米娘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归处。她不是害怕归去,她不害怕这个没有尽头的选择,只要再让她听一回他的声音,知道一点他真实的消息,她就不再竭力逗留。
轰地一声炸响,碎石和尘灰近乎把她埋葬。那一瞬间,小米娘灵台的红光猛地炽烈起来,几乎要把她攫取过去。
烈烈红光之中,冲进来一个人,那手掌拨开掩盖住她的石头和灰土,低头俯身,把她抱了起来。
那是记忆里熟悉的怀抱。还能听到里面的跳动声,也是熟悉的,扑通、扑通。
红光还是很炽烈,只是似乎渐渐远了,她下意识地把头埋进那胸膛里面,沉沉昏睡过去了。
她不知多少天,就这样熬着,没敢睡过了。这一觉好香。
她醒来的时候,窗外白色的日光刚好打进来,正好落在那副睫毛上,显得毛茸茸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她悄悄伸出了自己的小爪子,结果一根都还没碰到,就见那睫毛倏地一颤,陡然睁开了,瞳孔近乎惊慌地望了过来。
那双眼眸望过来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了下去,没人呼吸,甚至没有心跳,等到下一刻心跳怦然恢复,那胸膛顿时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另一个人。
她伸出手,抱了回去,把他紧紧地抱在自己身上,埋在他颈间,近乎贪婪地嗅着他的气息。感受着他的温度。
密无缝隙的地方,两股喘息暗暗涌过,呼呼的风声,近在耳畔一般。
她没有想更多,只是顺应着身体的意识,吻上他冰滑的骨骼、绵绵的耳廓……还有每一处得到全部许可的地方,深深地,滚烫地,诉说自己想说的一切。
一切纷扰结局,她都决意不管,除了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受尽磨难的两个人,在彼此怀里,这样多好,多难得。
楚冥卿安顿好猃卫的去处,摇着扇子,往刘元瑾的别院走去。
他站在院落门口,停了一会儿,半晌,他颇为无奈地低头笑了出来,转头潇洒地走开了。
入夜了,刘元瑾披着外衣,从房间外掌灯进来。
房门嘎吱吱地被推开,寒风涌进来,很快又被关上。
窗板放了下来,挡住了窗户。灯被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房间里安静下来,一时间只有床上微微均匀的呼吸声,还有刘元瑾轻轻翻动纸张书写的声音。
长宁王一去,还留下许多杂务需要处理。尽管那些有紧要联系的谋逆官员已经全部除去,但还有很多不那么位高权重的,其中还有一些需要好好安顿。
除此以外,猃狁族这一举,算是把自己暴露在了风太泽眼皮下,刘元瑾已经和楚冥卿谈好,猃狁全族退出京城,关闭地网,从此远离纷争,同时风太泽也许诺,只要猃狁族今后再不入京,也就绝对不会再去找他们的麻烦,甚至会为他们指一条山清水秀的好去处。
风太泽毕竟是帝王,一诺千金,纵使还有别的想法,短时间内也不会撕破脸皮。尤其是在当下这样纷乱的时局里。京城动荡,朝廷上恐怕有将有很长一段不安生的时间。不过只要朝代没有覆灭,再动荡、再艰苦也总好过朝代更迭的战乱硝烟。至于风太泽整顿好自己的江山以后,会不会翻脸不认人,那就是后话了,楚冥卿也不是没有脑子,他会想到出路的。
刘元瑾正写着文书,忽然笔一顿,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是长宁王种在他体内的蛊虫要死了。但若只是蛊虫,发作不会这样快,是因为他的身体里还有另外一味药,冥华。
冥华是猃狁族的宝物,不是什么救人的神药,反而是一味剧毒。但对于半死不活的人来说,服下冥华可以起到激发身体活力的效用。当然,是有时限的。
蛊虫撞上冥华,像是烈火上浇了油,刘元瑾原本所剩不多的生机一把被点燃,又将迅速湮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能再撑多久。
若是当初知晓小米娘还活着,也许他宁愿拖着残破的身体去处理一切,也不会服下冥华。只是如今一切都晚了。
刘元瑾默默地站起来,推开门出去,靠在墙的外壁上,缓缓地弯下腰,冷汗倏地落到地上。
阿四几个月前就回老家了,现在这个院子里,除了熟睡的楚歌,只有他一个人。
深冬岁末,院子里的枯叶随着冰寒的风沙沙地滚动,除此以外,罕有声响。
别院之外,月光之下,都是废墟了。
楚歌一早醒来,房间里只有微弱的漏进来的天光。她起身,推开窗户的挡板,看见外面的天空,还是黎明的深蓝色。
她放松下来,深深呼了口气。
推开门出去,院子里布满寒冬的萧索,除了一棵老树,一张石桌,什么都没有。仔细看去,这别院和当初滁州的院子有点说不出的相似,大概是因为陈设都无比简单吧。
那一瞬间她在想,要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还能回到从前有多好。
这个念头只是出现了一秒钟,下一刻她就甩了甩头,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甩出去了。
这天上地下,哪里都没有时光倒流的道理。
刘元瑾换了一件浅蓝色的长衫,端着早饭走进院子了。他看见窗边站着发呆的楚歌,顿了顿,又往前走去。
快推开门的时候,楚歌忽然从门后跑出来,揽住刘元瑾的腰。
她笑盈盈地道:“刘元瑾,你再给我一个名字,好不好?”
刘元瑾一手还举着馒头,一手端着粥,忙点了点头,答应道:“小心点,这是热粥,别烫着你。”
早饭吃完,刘元瑾想了想,在纸上端正地写了两个字:清欢。
他温柔地弯起眼睛,俯身问道:“这两个字,你看着觉得,还喜欢吗?”
她呆呆地望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她的心里,漫长的岁月里的所有爱意,都缓缓收拢在清欢的光晖里。
从为他送的第一个梦开始,跨过漫漫黑夜,时光一晃而过,眨眼便苏醒过来,她的眼底蓦然亮起豆大的星光。
她动手仔细叠好这张纸,又掏出火折子,把它点燃了。
落火成灰,乘风送信。不知道池瑶会不会收到这两个字。
无名无姓的故事,这一回,总算有归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