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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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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兵部尚书的府邸坐落在城西,离城门很近。

    楚歌进城之前就亲眼看到,城西的郊外驻扎着雍朝铁骑的本部军营。十一年前,关外曾有一次大型动乱,自那时起,兵部尚书便将自己的府邸开在这里,原是为了制动灵活、方便练兵。

    这两年来天下太平,集市又开在城南,城西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初春天色黑得早,长街上早已点起了一串串灯笼,将整条街照得如同白昼。

    府邸正门前头,几个小厮正在迎接到来的宾客,兵部尚书武平疾作为主人,站在门内迎接。户部侍郎、少府监的轿子早早到了,两个小厮低着头放好凳子,将轿子上的人搀扶下来。不多时,礼部侍郎、大理寺卿等,甚至连工部尚书的轿子都接连到了。工部尚书到来之时,武平疾亲自出门迎接,直到进了后室。宴席快开时,长宁王家的轿子也来了。武平疾正回到门口,一步踏出,在门前迎接。

    一个小厮凑过去,放下凳子,低头弯腰,搀扶着上面的人走下来。

    楚歌藏在小厮的面具下,感觉到手上的这只手,格外冰凉。

    她心中一惊,忍不住微微抬头,瞧了那人一眼。

    来者正是青木居士。

    他朝她微微一笑,说道:“谢谢。”

    她只好把手收了回来,恭敬地退到一旁,任其他人将他领到武平疾身边。

    偷偷望着他的背影,小米娘心中暗暗焦急。

    她记得那双手原是温暖的,彼时她总在掌心躺着,比棉花的小窝还舒服……可如今,怎地如此冰凉了。

    楚歌的心脏一阵阵疼痛,当年他受了那样重的伤,还不知他是如何好起来的呢。

    宴席上灯火通明,宾客在主人家的指引下按位次落座。

    武平疾和长宁王府的青木居士一同走进宴席,分别在东向和南向的位置落了座。

    青木居士文才再高,也不过一个无阶无品的门客罢了。能受到如此待遇,自然是靠长宁王。如今满朝堂皆知,长宁王对新晋之才青木居士礼遇有加,信任万分。于是无论是谁,总也懂得,不看僧面看佛面的道理。

    几个丫鬟举着酒壶纷纷入室,跪坐在宾客席前,为诸位添酒。添酒之后,就留在了宾客身边,侍候他们。

    一番客套寒暄的话之后,武平疾宣布开席。不久,一个人从屏风后走到武平疾身边。武平疾看了他一眼,便放下手中长筷,坐正,朝众人大声道:“诸位,今日叫大家前来,除却增进感情以外,还有一事。”

    诸位宾客皆放下杯筷,安静下来,听主人说话。

    又扮作了丫鬟的楚歌不着痕迹地朝武平疾看去,她陡然发现,武平疾身边那人,她分明认识。

    武平疾脸上挂着笑容,感慨地说道:“想当初,关外大乱,我也曾上场杀敌。那时军营中多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现在还在世的,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咯!我记得,玉阳关战役,猃狁余孽趁我军不备,半夜突袭,还是常澍兄弟拉我起来,又一路保护,才堪堪让我把这条老命留到现在。”

    他停了一会儿,喝了口酒,继续说道:“常澍兄弟为人忠义,五年前京城判官案,他一时糊涂,替人求情,结果连累了自己,从京城贬到了滁州。然虎父无犬子,他的儿子学富五车,如今来到京城,是要报效朝廷的。”

    话已至此,席间所有人都已经明白武平疾身边之人的身份。

    只是在场众人,都有谁明白武平疾此举背后的含义,那就是另一番暗流了。

    楚歌眼看武平疾将那人推举到众人面前,一番天花乱坠的夸赞,恨得牙根直痒痒,恨不能冲上去缝上那老鬼的臭嘴。

    武平疾站起来,缓缓说道:“常邕谪,常澍独子。方及弱冠,已熟读各家兵法,诗才更为上佳。今后发展,还望诸位好友多多照拂。所有帮衬,平疾皆感激在心。”

    此话一出,席间众人,除去明白真相的人以外,其余的也大都对这天上掉下来的常邕谪另眼相看了。兵部尚书竟用自己的人情为他作保,此人真的只是武平疾故友之子这么简单吗?

    常邕谪还是那副鬼一样的气质,干瘦的身材上套着一身玄衣,显得他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黑暗吞没似的。

    他轻飘飘往前迈出一步,朝所有人一鞠躬,凉凉道:“在下常邕谪,见过各位大人。”

    楚歌悄悄看向刘元瑾,只见他神色如常,似乎料到了这一切。

    常邕谪走到席间,和众人推杯换盏,走到户部侍郎处的时候,郭长青笑道:“邕谪年轻有为,殊不知,席间还有一位,那才是如今年轻一辈中独领风骚之人哪!”

    常邕谪惊奇道:“竟有此人,邕谪孤陋寡闻,不知大人所言何人?”

    一旁的少府监笑道:“如今京城,谁不知青木居士之名?想来郭兄说的也是这位吧?”

    郭长青点头:“没错。惊才绝艳之辈,当非青木居士莫属。”

    楚歌冷冷地盯着对面二人,这二位将青木居士吹捧至此,绝非真心,多半是挑事来的。

    果然,常邕谪深深一笑,喜道:“邕谪平生最好交友,尤其喜爱才高之人。若能相识,喜不自胜。”

    郭长青饮酒道:“那你不如回头看看,那位就是青木居士了。”

    常邕谪闻言,斟了一杯酒,缓缓回头。

    刘元瑾,你逃了这么久,不还是落到了我的手掌心?你以为你求得了长宁王的庇护,就能离开我了吗?

    你做梦!

    他一步一步走到刘元瑾面前,用毒蛇盯着野兔的目光死死盯着他,那人满身风华,都是他无比渴望、却又求而不得的。

    他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于是胸口中涌出更加凶狠的疯狂,他一直走到刘元瑾的桌子面前,俯首轻道:“初次见面,青木居士。不和我,喝一杯吗?”

    阿四客客气气地替主人挡道:“对不起,这位公子。我家公子喝不了酒的。我来替他……”

    倏地,常邕谪邪邪地看了过去,阴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跟我喝酒。我跟主人说话,关一条狗什么事?”

    阿四满脸通红,却不害怕,反驳道:“公子,您若是君子,就该知晓不强人所难的道理。”

    常邕谪眼底闪过一道锋锐的光,伸手朝阿四抓去。

    楚歌蓦地睁大了眼,这一刻浑身汗毛直竖,她惊诧不已,常邕谪只是一道眼神,竟然逼她进入了战斗本能。

    刘元瑾不紧不慢,刚好伸手挡在了阿四面前,常邕谪顿时收手,回过头,饶有兴味地望着他。

    刘元瑾神色平静,双手举起桌上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常邕谪顿时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堪称恐怖。

    他仍旧盯着刘元瑾,笑容不减,却对楚歌命令道:“斟酒。斟满。”

    楚歌听见阿四的话,虽然她并不知道刘元瑾为什么喝不了酒,却无论如何不肯再给他添酒了。

    常邕谪诡异的目光直直飘了过来,望向楚歌。

    这是第一次楚歌正面望进他的眼睛,她的呼吸隐隐急促起来,背脊一阵阵发寒。

    “斟酒。”他又重复了一遍。

    楚歌刚硬,小米娘执拗,她们的性格都是越压越强的,此刻笼罩在常邕谪无形的压力中,楚歌并不愿意轻易后退。

    她暗暗运功,抵抗着常邕谪的压力,同时她嫣然一笑,道:“公子要是想喝酒,我来陪您喝。”

    常大蛇,你给我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你。面上笑着,心里却这样想道,楚歌。

    常邕谪蔑笑道:“丫鬟,好歹是个女孩子……女孩子怎么了,你觉得你就配吗?我说,斟酒。”

    武平疾摆明了是要作壁上观,不管他们这里发生什么事,都决定撒手不管,就连自己家的丫鬟也懒得当下来管。

    青木居士冷眼旁观,知道常邕谪的耐心就要到极限了。他虽然不知这个丫鬟为什么要替自己出头,但总不愿陷旁人于两难。

    他自己拿过酒壶,斟了一杯,对着常邕谪道:“你看好了。”

    说罢,他便举起杯盏,一饮而尽。然后又拿起酒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阿四见他还要去拿酒壶,顿时有点急了。

    阿四和楚歌都要出手阻止的时候,残影掠过,酒壶已到了常邕谪手里。

    他一只手指勾着手里的酒壶,转了个圈,放到了桌子上。

    常邕谪轻声问道:“醉了吗?醉了的话,和我一起作诗可好。”

    青木居士淡淡地道:“我不会作诗。”

    常邕谪盯着他,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话,一时之间觉得好笑非常,于是回头朝郭长青道:“郭大人,这就是您说的‘惊才绝艳’之辈?连作诗都不会!”

    郭长青仗着脸皮厚,呵呵一笑道:“老夫年纪大了,总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突然,他身后一个稚嫩的声音充满不忿地叫道:“才不是呢!学官是不愿意和你作诗罢了!”

    一时间,这娇嫩天真的声音吸引了大半个宴席的目光,而声音的来处,正是姜珞儿。

    常邕谪脸色一冷,一挥手,一阵强风涌过去,猛地卷走了姜珞儿脸上的面纱,这下顿时有不少人惊讶地认出:“国子祭酒家的女儿!怎地扮成了户部侍郎家的丫鬟!”

    楚歌心中暗道,坏了。

    青木居士神色一变,腾地站了起来,极为罕见地怒道:“姜珞儿!”

    今日夜宴,在场众少年中,有不少都是青木居士的学生,其中更不乏跟了他一年多的学生。

    他们此刻全都瞠目结舌地愣住了。

    比起姜珞儿的突然发声,更让他们吃惊的是学官的勃然大怒。

    任你去问他们任何一位,学官的脾气如何,也许他们有的也并不会说他脾气很好,甚至会说他很严厉,但他们一定全都会说,竟从未见他发怒过。

    可方才学官的反应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这次姜珞儿真的闯祸了。

    郭婉容是家中大姐,虽然平常看似软弱,关键时刻却颇有担当,她急忙拉着姜珞儿站起来,又把她挡到身后,朝学官一拜,急道:“拜见学官!学官,这次珞儿来赴宴,全都是我的主意,她只是好奇,并无他意。珞儿年幼,不知礼数,学官切勿动怒!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青木居士神色沉凝,两步从桌子后面走出来,站于众人之间,严厉分明地说道:“君子行于天地之间,本应坦坦荡荡,即使遇到挫折,也不该轻易更改身份。所谓知止而后动,先明礼而达人。不知止,则行为无以约束!你们都是我的学生,姜珞儿今日刚来,不懂道理,郭婉容,你跟我多久了?怎么连这点事理都不懂!姜珞儿今日,更名改姓,以纱覆面,全然不顾自己身份,纵使年幼,也不该随心所欲!更何况,人生于世,便有父母宗亲,岂易独善其身?汝尚未成年,出行本应紧随父母,擅自出动,混于别人之家,于人于己,皆为不敬!礼数不明,行为不止,你们……”

    忽然之间,他隐隐倒吸了一口冷气,袖袍里紧紧攥住了拳头,楚歌骤然瞧见,他额边已然冷汗涔涔。

    顿了顿,他忍下身上不适,神色不改,回头叫道:“阿四,现在就去请国子祭酒来。”

    阿四得了主人命令,便飞奔出去,到国子祭酒家请人去了。

    姜珞儿站在郭婉容身后,呆呆地望着她的学官,泪水早已委屈害怕地流了一脸。

    她不敢顶撞学官,可心里只剩了一句话,学官,我是为你来的,你知不知道?

    青木居士当然知道,恐怕在座诸位,个个人精似的,没有几个意识不到。

    楚歌明白,他看似严厉,实则是在尽全力保护了。姜珞儿不出声还好,出了声,身份揭破,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竟然当席维护他的老师,还不管不顾扮作侍女追到宴席上,这要传出去——不用多久一定会传得大街小巷都是流言的,姜珞儿一生就毁了。

    郭婉容说她承担一切,可这一回,谁都承担不起,那是一个女孩子的一生。

    所以青木居士他看起来毫不留情面,把两个不懂事的姑娘从头到脚斥责了一通,却分毫未提有关逾矩的事,也完全没有追问姜珞儿的本意,不是为了冤枉,是想率先为这件事下个定论,若之后无人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那就最好了。

    他叫阿四去请国子祭酒,要让她的父亲当众领走自己的女儿,也是为了给她留一分清白。

    这一边,郭长青此刻也面沉如水,颇为不善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再让姜珞儿留在户部侍郎那边就不像样了,于是青木居士朝姜珞儿道:“姜珞儿,还不过来!”

    姜珞儿一步一步从郭婉容身后挪了出来,当着大家的面站到了自己的老师身边。

    姜珞儿出声的时候,其间意味引人琢磨,可当她当众和老师站到了一起,反而显得一切都很简单了。

    无非一边是老师,一边是不懂事的学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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