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当看不见
棠梨院的梨树绕着院子一侧的小湖种了一圈，花开的时候坐在湖边木台上，清甜的奇香飘了满园。
六月一到，满树梨花谢尽了，湖中的小荷露出嫩绿的荷尖。
姜南枝让姜全弄了张凉榻，摆在木台子上，躺在榻上，又舒服又惬意，晴好的时候，夜里还有繁星相伴。
晚膳后，姜南枝靠在榻上，吹着带微微凉意的晚风，一天的烦躁渐渐平息。
她闭眼小憩，不知过了多久，丹书的声音传来，“小姐，开阳令主来了。”
她口中的开阳令主就是诸临。
她们还没回京华城时，公子幽已经把开阳令交给诸临，只是一直未广而告之，前段日子听说已通知天幽阁各部。
如今诸临是名副其实的开阳令主。
一年前，姜南枝被救下时，最初就是诸临负责她的起居，二人待在一起的时间长，年岁相仿，很快就熟络起来。
诸临不拘小节，即便后来人人称她神医，二人也一直姓名相称。
如此过了一年，她早已直呼其名习惯了。
但丹书和风裳二人是阁中人，阁中的规矩自然要守。
诸临从院门处背着手走来，从容自得的像走在自己家后院。
“你猜我给你带什么消息来了？”
姜南枝起身朝他走去，“我猜，大概是程氏接手店铺的账目查到了。”
二人走到石桌边坐下，诸临笑着从身后拿出一本类似账簿的本子，推到她面前，“什么都瞒不过你。”
“从去年年关时一直到现在的账目全都在这里了，我让手下粗略核对了下，账目有几处很奇怪的地方。”
诸临翻开本子某一页，指了指其中一处账目，“这是药材铺三月下旬的账目，此月多处购入药材，却并没有进账，到月末盘点的时候，东西都对不上号。”
他说着收回手，“诸如此类，整个账面上还有许多。
即便不请诸临帮忙查账，她也能料到，这些年程氏母女过得如此风光，少不得要从店面的账簿上克扣些。
诸临道：“这是我吩咐人整理的账目，不是店里的原本，你可以先看看。”
姜南枝合上账本，朝诸临一笑，“多谢，最近阁主一直在京华城，你手中的事情必然不少，还要费心替我查这些脏账。”
“无妨。”诸临大手一挥，“阁主吩咐过，你若是有事，阁中人不许推辞，何况你找到我，没有找旁人，自然是因为我们的交情匪浅，我也开心。”
二人说着话，丹书呈上一壶香茶，替二人各倒了一杯茶水，递了一杯给诸临。
姜南枝伸手在账本上摩挲一阵，语气中微有些遗憾，“只是可惜了，时机还不到，不能拿来原本。”
诸临忙着接茶，一时没有听清，“什么时机未到？”
姜南枝拿起账目递到身后。
身后立着的丹书接下捧在怀中。
姜南枝道：“只是一些陈年的恩怨罢了，这账本我先收下研究着。”
诸临笑了笑：“何必哭丧着脸？你要是什么时候想要原本，让身边人来是非楼知会一声，我给你取来就是。”
他说的也有道理，天幽阁想要的东西，很少有拿不到的，何况只是一个区区店铺的账本。
“你来的这么急，可用膳了？”姜南枝问他：“姜府厨房的饭菜很是不错，不如留在这凑合一顿？”
“不必了，不必了。”他说着站起身，笑着婉拒了姜南枝的好意：“饭就不吃了，我是还有些事情在身上，不便久留，先告辞了。”
姜南枝知道他的性子，他说有事，那必然是很重要的事情，一般的小事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她便没有再出声留他。
诸临走到门边，忽然掉头又走回来，姜南枝还以为他改变主意，要留在这吃个便饭。
谁知，他折返回来，笑着道：“光聊天了，忘了件事儿，隔几天你真得派个人来是非楼。”
姜南枝看着他：“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不是什么大事儿，你离陇西之时，许多留下来的药，都放在阁中寄卖，那些人一听是天幽阁神秘的女神医所制，一个个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掏钱，药好卖的很，寄卖药物所得的钱，有空派人去取。”
姜南枝横了他一眼：“我当是什么事儿。”
“我开口烦你帮忙，你二话不说便应下了，我的那份钱你收着，我请你喝酒。”
“我只爱喝街边小贩的烧制烈酒，一壶至多几钱银子。你怕不是把我下辈子的酒都包圆了？”
诸临玩笑了一句，重又恢复正经的样子，“不能再多言了，我还有任务在身，记得去是非楼取银子，改日再聊，我先行一步。”说罢，一个点地腾空飞入夜色中，再寻不见了。
姜南枝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看了一阵，心中感叹，古人这轻功的本事倒是当真玄妙，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人就这么不见了人？
姜南枝看着不远处一房顶，似乎立着一个人。
她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微怔，脑中浮现一张世无其二的脸，半晌没有动作。
丹书跑进内室把账本放好，走到院子里，忽然发觉榻上人的异常，顺着目光看去，清冷的月光之下，屋顶上立着一道如修竹般的身影。
明显能看出，那道身影是对着棠梨院的方向而立。
“这”丹书有些结巴，“不是说不来了吗？怎么”
姜南枝听见她的话，忽然回过神：“什么不来了？”
“就王爷，今儿上午走的时候，还说往后都不来了……”
姜南枝看着屋顶上那道身影。
丹书揣着小心问道，“夜深了，小姐要回去吗？”
“回去吧。”姜南枝收回目光，站起身整了整衣衫，“不是说不来吗？全当看不见。”
说罢，抬步往内室行去，没有一丝犹豫。
丹书转头看了一眼屋顶上的身影，不觉有些同情他。
她太了解姜南枝的脾气，平时温温柔柔好相处，一旦触到她的逆鳞，便不会轻易被原谅。
丹书默默在心里为萧无言喊了一声加油，疾步跟上姜南枝的步子，走进内室之中。
是夜，正是万籁俱寂，夜色幽静，偶有风声从窗外呼啸而过。
睡到一半，姜南枝翻了个身，一脚蹬开了身上的丝被。
似乎要下雨了，闷热的不行，丝被已经是十分单薄，但是盖在身上还是不舒服。
姜南枝坐起身，一边的岸上燃着一根烛台，就着昏黄的烛光，她看见床边的轩窗关的严严实实。
外间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想来丹书是看着自己睡了，也在外间睡了。
她起身去开窗。
外头的风要是能进来些，就不会这么闷热了。
伸手去推窗的一瞬，忽然想起月光下那个身影。
姜南枝的手一顿，现在这个时辰，他大概也走了吧？
她都进屋子了，又看不见，他总不会傻到一个人站一整夜吧？
宽慰了自己一番，姜南枝伸手打开窗户，她不觉向那屋顶看去。
月色下，那人像一尊雕像，静静矗立着。
姜南枝停留了几秒，果断推开轩窗，待悠悠吹来的夜风灌进屋内，她转身回到榻上继续睡觉。
只是原本的一夜好眠，在看见那道身影后，变成了辗转反侧。
不见，不看，便可不想，不念。
可等到能看见的时候，思绪和念头便会成倍的涌来。
她对萧无言亦如此。
风裳回到棠梨院回禀消息，挑的大多是姜珑霜熟睡的日子。
一连来了几日。
她说的大多数是同一件事情，姜珑霜依旧私底下偷偷吐药，没了药物，她的病情又开始逐渐恶化。
又一次回禀后，姜南枝斜倚在院中凉榻上，手持一把团扇，一边缓缓摇着，一边平静的听完风裳的话。
她淡淡道，“反常必有妖，她们近段时间大概是要有动作，盯紧她们。”
风裳领命退下。
姜南枝懒懒的打了个呵欠，月光之下，树影斑驳落在她纯色的浅衣上。
“这几日都下雨，夜里闷得很，我都睡不好。”姜南枝缓缓起身，拿着团扇，扇了两下，“好在今天是晴天。”
她起身要走，丹书也乖乖跟上。
走进门内之前，丹书朝月光下的身影投去一道同情的目光。
走进内室，姜南枝却坐在桌前看起了账目。
丹书在桌边站了片刻，忍不住问道，“小姐不是说困了？我去给小姐打梳洗用的水吧？”
“不急。”姜南枝从旁边抽出一张纸，拿起笔开始写着什么，“我先看看，熟悉熟悉账目，洗漱不急。”
丹书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小姐可要去看看表小姐？”
姜南枝停了笔，“我既应下了她的病，出了事自然是我担着，我若不去照看，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就又有话柄可说了。”
一人伏案，一人侍候。
就着烛火看了会儿账本，昏黄的光看的姜南枝眼睛昏花，她合上账本，揉了揉眼睛。
趁她不在忙活，丹书凑上去，小声道：“小姐，王爷在屋顶上已经站了许多天了……”
这几日丹书都看在眼里。
无论刮风还是下雨，他总是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屋顶上，一夜过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一天也不曾落下。
姜南枝默了片刻，道：“去打水吧，我要洗漱。”
丹书顿时明白，这便是不想提起萧无言，心知再多说也没有用，应了声出门去打水了。
第二日，姜南枝去了一趟南院，预备给姜珑霜例行诊脉。
风裳在南院外等候，看见二人便抬步跟上。
三人一路行到外室。
姜珑霜身边只有一个吉令侍奉在侧，她们到时，吉令端了茶壶，正急急往内室去。
南院少有人踏足，也就这几日，姜珑霜生病，才稍稍热闹了些。
吉令抬头，看着和看清来人是姜南枝，愁云满布的面上顿时露出喜色。
她放了茶壶，朝姜南枝行礼，再抬头眼圈已然泛红，“郡主来了就好了，我们家小姐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病情忽然又加重起来，像前几次似的。”
说到最后，她声音都有些哽咽，“请郡主进去看看吧。”
内室门窗紧闭，吉令一边为几人开门，一边解释道：“小姐一吹风就咳嗽不止，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将门窗紧闭。”
等几人走进内室，重重帷幔将床榻包围着，只隐隐约约看得见榻上躺着一个人。
帷幔里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吉令？”
“小姐，是我。”吉令一面应声，一面抱起帷幔收向两侧，“郡主来看你了，想来这病很快就会好的。”
帐中沉默片刻，才低声应道：“嗯，但愿如此。”
短短数天的时间，姜珑霜整个人都颓然了，原先丰润的脸颊，如今凹陷下去，眼下是重重黑眼圈，整个人憔悴的可怕。
等帷幔收起，姜南枝坐到榻边搭了姜珑霜的脉。
把脉不过短短几分钟，姜珑霜只睁了这片刻的眼，就觉得困倦不已，又沉沉睡去。
吉令只得把姜南枝强请到外间。
一合上内室的门，吉令忙问道：“郡主，请问起价小姐的病情如何？”
姜南枝回想方才的脉象，并没有很严重的状况，只是她擅自停药，加上病了这些天，身子也渐渐支持不住，才会看起来气色如此之差。
她问：“你家小姐的药都有按时喝吗？”
“是，奴婢都很小心，按郡主的吩咐，顿顿都喝，没有一次落下的。”
姜南枝点点头：“那便没什么要紧，许是吃伤了东西，待我回去给看看药方，给调两味药，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听她到吃伤东西这一句话，丹书忽然皱起眉头，“小姐总是嫌药苦，回回喝药之前都叫奴婢去拿蜜饯，难道说蜜饯和药不能同饮？”
闻她所言，姜南枝心中一动，忽然问道：“蜜饯是什么时候开始吃的？”
“就是前几日，小姐说天天喝药，嘴巴都是苦的，让奴婢去拿些蜜饯来换换味儿”吉令说着倏然噤声，再开口声音都有些颤：“这么说来，小姐病情反复似乎就是从吃蜜饯那日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