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0章
我尝了口杯中倒好的水,见是茶便一饮而尽。
“扇扇,你吹得太好听了!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箫声,原来箫也可以那么清亮高远。”王妃捏着我的手说,随即又问,“怎么全是汗?”
我自然没把皇帝的评价放在心上,箫曲是好是坏不是他说了算了。我也没好意思告诉王妃,手上的不仅是汉,还有从后背孔漏出来的口水。我从怀里掏出绢帕擦了擦手,随后又拿起桌上另一边的杯子,里面确是酒。我把酒杯放下,把帕子叠好放回了怀中。
没过一会儿,一名宫女端着一个茶盏放到了我的桌前。我打开一品,是雨后春茶。大概是皇后吧,我喝着茶猜道。
这一头还猜不对七八分,那一头那是完全没猜到,原来秋奴誓要在寿宴大放异彩的原因是我。
她本来表演的是古琴,这是她唯一会的乐器,因为她娘会,还留给她一把焦尾檀木琴。没想到她说不演了,拉着乐坊的人要改跳舞,一堂的人就这么等着她。
皇帝大概也觉得有些不妥,便借口多饮疲乏,需要小憩。皇帝都不见了,堂上诸人自然也松快了不少。
霍妈妈陪着王妃只在附近走了走,我陪了她们半路然后转道去了御花园。秋奴既然一心在表演上,自然没工夫算计我,这会儿是安全的。我在起身时朝身后的宫女递了话,这会儿正等着传信的人来。
“请慧夫人安。”身边出来男子之声,我后退一步转身看去,是那个紫衣乐官。
“乐官何事?”
“在下只是坊间伶人,担不上官名。”他躬身道。
“何事?”
“夫人若不介意,在下想借《左手指月》曲谱一看。”
“没有。”
那人过了一会儿说:“可惜了,那么好的曲子该流下去的。”
“你是哪家乐坊的,我整理好曲谱送到坊内。”
“在下流音阁紫陌。”他说着递出一张名帖,又是一个原著中从未出现过的角色。见我没有动,他收回了名帖。
“我记住了。”远处清宁宫的人来了,我朝他说,“你该去给秋奴排舞了。”
“叨扰夫人了,在下告退。”
等他走后,那人出来,是盈素手下的人,我见过一次。
“告诉娘娘,她要入宫了。”
“今夜?”
“对。”
说完后我又在湖边站了一会儿,湖面平静未有波澜。秋奴准备了近半个时辰,皇帝回到宴上时,众人已回归原位。
她值得他们等待。一舞动京城,一笑百媚生。大家沉浸在惊世的舞姿和绝美的容颜中,我却看着她眼中净是悲悯。真想问她一句,若知今后,可悔当初?然而我不会问,我和她早已不是写在纸上的文字,路是她自己选的,错了就错了。
寿宴结束,秋奴如愿成为全场焦点。今晚安禹王大概率不会来,我取出长箫吹出又一首高音快曲。
“小姐,这曲子……”
我吹完放下长箫,立于院中。
“天上有什么啊?”春鸢又问道。她大概是见我抬着头,也跟着看着天空。
“我想看看明日会不会下雨。”
“小姐明日要出去吗?”
“想去,但无处可去。”我坐在院中石凳上,“春鸢,替我沏壶茶,浓一些,沏完你就退下吧。”
“又沏茶啊?大夫说睡前喝茶会睡不好的。”
“睡不着也好,去吧。”
夜凉如水,但暖茶放了许久仍未凉。我等着茶凉,断断续续吹着刚才的曲子。
大海浩淼,万里无波,远处潮水渐近渐快,其后洪涛汹涌,白浪连山,潮退后水平如镜,海底却又暗流湍急。你永远不知意外会在何时出现,就像碧海潮生,总在无声处隐伏凶险。
我不知道宫里消息何时会出来,更不知安禹王对此会做何反应。想去佛堂避祸,但想到届时要见血,不太吉利,还是不要惊扰佛门净地了。
几日后消息出来了,皇后先一步传给了王妃。王妃急急来找我,说秋奴已成彤妃。彤,是她娘的闺名。这皇帝还真是恶心。
“扇扇,王爷想必也要知道了,你……”王妃有些担心。
“王妃放心,我心里有数,只是排骨要麻烦你了。”我不担心自己,只担心又要殃及池鱼。
王妃走后,我又让春鸢把部分下人支走,连同房内的海棠都移了出去。
黄昏时分,我先是看到了陈岭,他带人守住了院门。春鸢也被我遣去了别间,午后沏好的茶已经凉了。我坐在院中看着书,饮着茶,等着他。
原来他是去饮酒了,来时带着风尘和一身的酒气。
“你满意了?”
“王爷可需醒醒酒?”我放下书卷看向他,他看着我的眼神满是冷寒。
“扇皎,她可是你妹妹!”他一拳砸在桌上,晃出半杯冷茶。
我忍不住一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下一秒他突然出手扼住了我。
“她是你妹妹!你非要逼死她!”
“所以你觉得是我造成的?我早就提醒过她韬光养晦,是她自己非要显摆,非要蹚皇家的浑水。如今失算了,把自己赔进去了怪谁?明明是她作茧自缚,与我何干?”
“若不是你和皇后密谋,又在寿宴激她,她会……”
“我和皇后密谋什么了?难道你觉得凭我们两个,就能左右皇帝的决定?皇帝也是男人,秋奴既然选择卖弄女色,就该想到下场!再说寿宴那日你也在,我都懒得瞧她,如何激她?”
“你明知道她好胜,事事都想压你一头,故意卖弄箫艺,你当我不知道吗!”
“所以我该装作无能,不该反抗,即使她一次次陷害我,一次次借皇权打压我,我都该受着对吗?这对我公平吗?”
安禹王眼神闪烁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也减弱了。我趁机挣脱,拿起石桌上的冷茶泼到他的脸上。
“扇皎!”
“我怕你醉了,醉到是非不分,帮你醒醒酒!”我放下茶壶,走到事先测算好的位置继续说道,“齐骏,你也是个有脑子的人,她走到今日皆是咎由自取,我劝过她,尽过责了。你也不用急着拿我出气,以她阴狠佞邪的性子,后面针对我的事肯定少不了。”
“阴狠?她不过是不想再受欺辱,纵使阴狠也不及你半分!”
“王爷说笑了,我只是还手,从未主动挑衅过。不过阴狠二字,王爷若是觉得,我也担得起。”
安禹王走到我眼前,紧紧捏着我的手臂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朝他灿然一笑:“王爷说对了,是我故意激得秋奴献舞。更是我说服皇后,暗示皇帝将秋奴纳入后宫。”
“蛇蝎妇人!”安禹王一掌打在我脸上,我猛地倒向身后,迎面撞在后方的大石块上。嘴角和身下慢慢留出了血。
我跌倒在地站不起身,但嘴里却忍不住笑着。
“王爷!”没想到先发现的人是陈岭,他看到我下身流出的血,有些愕然。安禹王被他一叫,才反应过朝我快步走来。
我笑意不减:“你能控制着不让我碰凉食凉酒,我便日日沏上一壶浓茶,等茶凉透了再喝,一样伤寒败身,这石块也是算好距离刚挪的。你和秋奴一样,都禁不得人激。秋奴是因为愚蠢自大,而你,只会打女人,强迫女人,要激你动手太容易了。齐骏,想让我给你生儿育女,你也配?”
我疼得冷汗直流,但心里痛快得不得了。
“还有你,”我指向陈岭,“你换了药,我早知道了。我正好将计就计,通过你让他相信,相信我还被被蒙在鼓里。陈岭啊,虽为监视,但你也保护过我。今日我便教你一回,你所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真正答案永远不靠眼睛去看。”
“你们和她都一样,我从不指望在你们身上能有公平。”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原以为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现在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的状况。
“原来人想活着,真的会这么难。”我说完,倒了下去。
我自然是活下来了,不过身亏体虚需要静养,不宜出门,也不宜有外人打扰。无妨,夏日始炎,乐得清净。
王妃偶尔来过几次,带了不少补药,我也没有推脱,当面喝完。她倒是有些意外,大概以为我会宫里那位一样,哭闹求死吧。
“人是求生的,不是求死。若真到非死不可的地步,那我祝她成功。”
我等身子好些了后,着手弄起了曲谱。尽力把简谱转化为宫商角徵羽,但到底没深究过这一块,转好的曲谱连我自己看着都奇怪。只能再想办法整改,这一改便又改了半个月。随着曲谱一起送出去的,还有歌词。
本以为陈岭不会再出现,没想到守着院子的人还是他。我坐在院中观月时,若身边搁了茶盏,他就会上前试探温度。我也随他去,只抬头看我的月亮。
宫里计划着去行宫避暑,才五月的天哪里用得着避暑,不过是皇帝为了讨彤妃欢心罢了。安禹王自然是要去的,彤妃和皇后都点了他,也都是为了自己。
安禹王走后,陈岭便拦不住什么了。何况我一直在府里,并未违背他的意愿,不过是宫里来人了。
皇后留下了盈素,我也没和她聊什么,以皇后的本事,知道怎么拿捏秋奴,用不着我多言。我只关照了继续留心秋奴和九皇子,盈素似乎不太相信两人还会有瓜葛,但依旧把我说的都记了下来。
“夫人真要和王爷为敌?”陈岭在我身后问道,见盈素的事我并未瞒他。
“我何时与王爷为敌了?”
“皇后与王爷并非一路人。”
“你错了。”我转头看着他问,“为什么还要留下?不怕再上当了?”
“属下愚钝,想跟着夫人学学如何看人。”
“跟我学?我能教你什么?”
“很少有人能算计到王爷。”
“秋奴不是算计过?”
“王爷早知道了,他是在赌。”
我也是在赌,他输了,我才能赢。
“所以你要算计齐骏?”
“属下不敢。”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但人心易变,世上多的是忘却本心的人,还有连自己的心是什么都不明白的人,你如何看清?”
“夫人为何要与皇后联手?”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求自保,她求权利,自然一拍即合。”
“夫人是否过度担心彤妃了?”
“我和秋奴,只能活一个。”
我看着陈岭微微一笑道,“你不是我,不会知道。既开了头,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了吧,过了今日我不会再回答了。”
“如果皇后和王爷翻了脸,夫人会选择谁?”
“谁能让我活着,我便帮谁。”我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皇后和王爷会成为一路人?”
“皇后与淑妃交好,淑妃为九皇子生母,势必会和王爷争斗。”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夫人有办法使皇后站到王爷这边?”
“我为什么要帮他?皇后与我不过是一时的利益共同体,她都愿意信我替我留着后路。齐骏呢?”
“王爷不会伤害夫人的。”
“他伤害我的时候,你不是都在吗?”我斜晲了他一眼,语气有了些不快。
“王爷此前一直在军中,对男女之事不甚了解。”
“不甚了解能让秋奴动心?秋奴虽有恋父情结和不服气的因素在,但安禹王也有他的人格魅力,不然秋奴最多也是利用而已。”
“恋父情结和不服气?”
我想了一会儿,突然抛出一个问题:“刚才的话不是你会说的,你和谁讨论过这些,还是谁想借你的口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