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6章
御花园西侧湖边,这种地点词一出来,用脚都能想到有人要落水了。若是我倒算了,若是别人,想要自证清白只能走这一步了。
走到约定之地,毫无意外地看到了秋奴。我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掌心向外,防止她发现端倪。
秋奴笑着问道:“姐最近过得可好?”
“九皇子呢?”
“看来安禹王对姐不怎么好呢,不然姐怎么还想着别的男人?”
“是你?”我明知故问道。
“是啊,姐不会真以为是九皇子吧?哎呀,忘了告诉姐,这荷包是他非要送我的。”秋奴得意道,“姐现在是不是很难受呀?”
掌心的伤口被夜风中痛得有些发麻,我不想继续耗下去,便摆出秋奴最讨厌的那副样子,故作不屑道:“管好你自己吧。”
“我好得很呢!而且会越来越好!”秋奴受激脱口而出,随后又冷声一笑,“只是姐,你不该担心吗?我过得越好,你就该越怕才是啊?”
我淡淡看着她,保持着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就你?”
“我要让你付出代价!”秋奴说完纵身跳进湖里,虽过了冬,但夜里的湖水依然很凉。她对自己倒也狠。
她入水后拼命呼喊,发出很大的声响。还有宫女适时的尖叫声,引得远处的灯火和人声迅速朝湖边靠拢。
侍卫纷纷下水救人,诸人朝岸边站着的我指指点点。火光映着她们的神色晦暗难分,只有王妃满眼焦急,而安禹王正拉着她淡然站在一旁。
秋奴很快被救了上来,裹在锦被中的可怜人儿正瑟瑟发抖,眼中满是恐惧。
“怎么回事!”陛下见状,龙颜震怒。
“陛下,是秋奴不好,秋奴不该责怪姐,是秋奴一时高兴说话没了分寸才惹姐生气了。姐不过是,不过是和以前一样罚了秋奴而已。”
秋奴断断续续说着,一张俏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难怪能迷倒这么多人,若我非局中人只怕也要动恻隐之心啊。
“扇皎!你身为嫡女,屡屡虐待庶妹,朕看在你亡父的面上,已然不咎。今日你竟敢在朕的礼宴又下毒手,简直不把朕放在眼里!来人!给我把她拿下!”
我朝王妃的方向摇了摇头,侍卫已伸出手拽住了我的胳膊。
“陛下为何只听一面之词?”我朗声问道。
“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陛下莫要被人蒙蔽了,放跑了真的刺客。”
“刺客?你什么意思!”
我故意把事情扯到刺客身上,果然周围诸人皆是一惊。
“秋奴,你可看清了,是谁推你下的水?”
秋奴也是精明,似乎意识到事情不对,并没有当面回答。可她刚才的戏演得太过了,皇帝太多关切不断追问着她是谁。我看到她左右为难的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大概这份笑意又惹到了她,她心一横指向了我。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你确定吗?”
我的语气明明平静得很,她却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又是一缩瑟,眼中噙着泪水不断啜泣。
“刚才好像还有他人,好像有个惊叫的宫女。”我说着看向一旁,确实跪着一个宫女。那人见我说到了她,立刻俯下了身朝陛下叩头请安。
“你看到了什么?”陛下直接问道。
“回陛下,奴婢……奴婢看到是……是她推了秋奴姑娘。”宫女说着指了指我。
“你确定亲眼所见?见我亲手推了秋奴下水?”我问道,那宫女却不再答话,只是同样跪在地上埋着头颤抖着。
“我再问你一遍,是否亲眼所见,见我亲手推了秋奴下水!”我突然厉声道,“若确实亲眼所见,为何唯唯诺诺不敢答话!”
“奴婢奴婢……”
“还是为你的同党打掩护,说的假话,所以不敢认了?”
“奴婢缺水亲眼看见,是她推的秋奴姑娘!奴婢是听到这边有争执声,才过来看的。奴婢还听到她在骂秋奴,是她先骂秋奴姑娘的,然后……然后两人就吵了起来,还动手了。然后她说要给秋奴姑娘点颜色瞧瞧,就推了她!”那宫女一股脑,像倒豆子般全说了出来。正好这编排出的情节,正中下怀。
“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笑了笑,朝两边的侍卫说:“松手,别妨碍我拿证据。”
侍卫并未松手,我迎着皇帝嫌恶的眼神说:“空口白牙岂能为证,我有物证足以证明她刚才所说,乃一派胡言。她定是刺客同党!”
在皇帝的示意下,侍卫松开了我。我亮出双掌,四指之下已尽是血迹,抬手间顺着手腕滑至袖里。
“臣妇刚在席间,不小心划破双掌,桌上还有血痕可证。若秋奴真是我推下水的,她身上衣物必沾血污,陛下找人一验便知。”
“皇后!”皇帝脸色一沉道,皇后应声朝秋奴走去。
“陛下——”秋奴还想说什么,却也意识到无言可辩。
“回陛下,秋奴身上并无血迹。”皇后说着,“但也可能之前沾着,落水后被冲掉了。”
“此人既说我与秋奴有过推搡,若为真,秋奴身上怎会不沾血迹?此湖乃死水,死水不动,怎可能冲走全部血迹?”
“奴婢记错了,没有推搡,只直接骂了两句就推下水的!”那宫女慌忙说道。
“秋奴已是成人,推她下水不是只用两根手指就行的。陛下不妨找个几个身量差不多的人试试,臣妇当面推来看看,看看哪个能做到不留一点血迹?臣妇自来到御花园始终立于此地,陛下可请侍卫掌灯查看湖边是否有血迹。我都未曾靠近过过,如何推人下水?”
“怎么这么巧,两人都在湖边呢?”
“禀皇后娘娘,臣妇只是席上多饮了些酒,想来湖边吹吹风,不知如何碰上了秋奴。臣妇还记得是琴曲奏至尾声前离的席。”
“臣妇能够作证,确是那时,慧夫人离席前同臣妇说过。”王妃立刻说道。
“那手上的伤又是?”
“臣妇席间整理珠钗时划伤了手,才意识到自己饮过了。”
皇后看似一直在质问我,但回答的每一句都侧面证明出,伤在之前。
“你到底为何撒谎?在替何人隐瞒?又受何人指使诬陷于我!”我和皇后对视一眼,确认她没有问题后立刻把矛头指向了那个宫女。
“奴婢……奴婢……是奴婢没有看清。”那宫女半晌后答道。她既如此选择,那就怪不得了我。
“若非我能自证清白,你怕是永远看不清了。”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你不说我都忘了,原来我还是夫人呢。”我故意笑道,目光慢慢转向了安禹王和皇帝,这才是真的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扇皎!”皇帝接受到我的不屑,眼中怒意更甚之前。
“陛下,我与安禹王性格不合,相看两厌。先前乃我一厢情愿,愧对陛下圣恩。现自请与安禹王和离或赐休书一封皆可,我自知辜负圣恩,愿退居东郊佛堂自省三年,绝不踏出佛堂半步!还望陛下恩典!”我说完跪地叩首,额头压在掌心上,粗糙的地面放到伤口,痛意更深。
“父皇赎罪!儿臣前几日与扇扇起了争执,今日席上又吵了几句,是故离席。父皇也知扇扇性子高傲,又平白受冤,气上心头才口不择言。还望父皇网开一面!”安禹王说道。
之后是王妃的声音:“扇扇还小,今日又是受伤又是蒙冤,一时气昏了头。臣妇今后一定严加管教,还望陛下宽宥!”
两人说罢,隔了一会儿才听到皇帝的声音冷冷传来:“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儿媳定牢记于心!”
“朕累了,此处就交给皇后料理吧。”
我抬起头,看着那明黄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扇扇!”王妃迅速朝我走来,安禹王先她一步过来扶起了我。我起身后挣开了他,走向了王妃。不远处,皇后正等着我们。
“扇扇受苦了。本宫已叫了御医,先把伤口处理了。”
“有劳皇后娘娘了。”王妃说道。
“秋奴呢?一起叫御医看看。”皇后又朝另一边说道。
柳眉扶着秋奴缓缓走来,我看着她两微微一笑道:“还是柳眉细致,知道夜里风大,连锦被都带在席上。”
柳眉闻言一惊,锦被下的秋奴也是一愣。可惜这话没让皇帝听到,但皇后听到了也是一样的。我朝皇后轻轻一瞥,只见她眼中的笑意深了几分。
御医用镊子夹掉了嵌进掌心上的石砾,仔细在几道伤口上一一撒了药。为防血量不够,我在离席后又在掌上多划了几道,才让血迹斑斑。
事已至此,宴就算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王妃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皱着眉轻声叹气。倒是安禹王,回府后没回主院,一路跟着,走在我的身侧。
眼看前面就是小院,我停下脚步道:“夜深了,妾要休息了,王爷请回吧。”
我看着安禹王转身,直到确认再看不到他的身影才走向了小院。
大概是王妃关照过了,那日席上的事府中并无人提起。我在院里安心养伤,大夫隔几日便来换药。纱布越换越薄,外面的风雨却未见平息。
我思虑再三后,还是决定去找安禹王。我负手立于书房外,等着陈山通报,大概是在谈事吧,久久未有下文,连陈山都没出来。春鸢本想让我带点糕饼和甜汤,我以手伤未愈拒绝了。还好没带,不然拎这么久,没事的手都酸了。
院中有一张石桌,桌上有棋,黑白数子落了半个棋盘,可惜我看不懂。院中一棵松树,四臂粗的树干,看来有些年头了。不知够不够日子,能不能结松果。
在我抬头看着松树时,听到门打开的声音。转身看去,是安禹王出来了。
“本王还要赴宴,夫人明日再来吧。”他的声音听上去确实有些疲惫。
“几句话罢了,王爷走到府外妾便说完了。”
安禹王听罢朝门口走去,待他并肩后说道:“世事纷扰,府中幸有王妃照料,才得一方天地安宁。下月便是她的寿辰,王爷可有安排?”
安禹王未接话,脚步亦未停,我快步跟在一旁继续道:“浅草才能没马蹄,雷霆当避锋芒疾。眼下府梁宸宇虽牢,但瓦碎墙倒不过顷刻之间。”
“夫人是担心本王,还是担心自己?”
“覆巢之下无完卵,希望王爷谨言慎行,莫要连累王府安宁。”
“夫人何以觉得本王会败?”
“陛下仍在世,何来其他的天之骄子?”
安禹王停下脚步,扫了我一眼。
我迎上他的目光,索性将话挑明道:“此中局势,想必王爷早已洞悉。只是事关秋奴,妾大胆揣测她对王爷必有所作。今日冒言只是想提醒王爷,府中既有贤妻美妾,莫要被墙外乱花迷住双眼,害人害己。”
“夫人还在针对秋奴?”
“当初宴上的真相王爷找到了吗?”我反问道,“秋奴已尝到用美貌惑人的甜头,如今又涉名利场,王爷既自认了解她,难道还认为自己是她唯一的托付吗?秋奴对王爷的心思虽不忠但仍重,与其两边怀疑不得答案,不妨静观其变。只希望王爷到时候别明知有诈,仍倒在了美人裙下。”
“慧夫人还是寡言少语时好。”安禹王说完,重新迈步。我也并未留在原地,而是转去主院,寻了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