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京(全章修改)
京城庞大的阴影里,响起一连串的马蹄声,眨眼就到城关下,看守梦中被叩门声惊醒,气急败坏地才一冒头,就哑了火,也顾不上半夜不得开门的规矩,点头哈腰地将人迎了进来。
本朝宵禁不严,可喧闹繁华,泰半还是关在各坊内,道路上寂寂无人,马蹄轻快,风呼呼吹着面容,灯火并笙歌喧笑一同溢散。
繁华中的繁华,富贵中的富贵。卫双仪信马由缰,心中奇异地冒出几丝安稳来。世上既有那些天生爱好林泉,闲云野鹤的高士,自然也不缺自己这般俗之又俗的俗人,说什么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她就喜欢浸淫在最富贵繁华、烈火烹油的地界——挣命也值得。
须臾,门头明晃晃地映在眼睛里,卫双仪跳下马,着人牵好,自己迈腿走进去。正是天最黑的时候,曙光还没亮起,星子已经渐次黯淡下去。家里人口少,如今空置,灯火都显得气力不足。现下只有自己回来,说凄清未免有些矫情,些许孤另是少不了的。
卫双仪暗想着人心不足,自我解嘲笑一笑:在老家有表姐有女儿,她不还是闲得待不住么?回也回了,多想无益,她简单收拾了就寝,脑子里本来千头万绪,一沾枕,就沉沉睡着了。
到底习惯了早起,晨光才攀上窗户,卫双仪就醒来了,估摸一下时辰,外头人声渐沸,显然已过了上朝的钟点。赶是赶不及的,她索性起身梳洗,直去见母亲。人总说劳苦倦极,常思慈母,她这趟来回,劳苦倦极算不上,只是心头总堵着,不得畅意,呆得久了,好像回到孩童时候,十分想见母亲。
论起心性来,卫宝姐也许算得上是个志向高洁的老太太,一大早起来,采菊东篱下,正在安然拾掇细细的丝瓜藤,背后是皇宫内苑巍峨耸立的飞檐,两相映衬之下,十分气派。
所以说女儿肖母,天经地义。她把母亲接来,也仔细找了若干处小院别庄,可卫宝姐一来,就被宫城繁华迷了眼。
卫双仪一边笑她,一边也知道母亲一番爱子之心。府上不方便住,谢以玉同她几十年下来,一直搭伴过得很好,无谓这把年纪,再搬个长辈到她头上。何况她一向事忙,自从十几岁到皇帝身边,朝事家事,事事关心,日日往来宫中,住在这里,更方便相见,也将外头一些不轨的心思,一同挡在宫门外。
卫宝姐虽然也起得早,侍弄完瓜果,还要再去睡个回笼觉,谁知今日一转头,就看见女儿站在院门口,当下睡意抛到九霄云外,看见自己才结没多久的小黄瓜小番茄,可疑地少了两三个,又是好笑又是气,装模作样在她身上拍了一下。
“少你一口吃的!”卫双仪一错身躲开,大杖则走,小杖也不得受,母女连心,打在自己身上,不也要亲娘心疼?果然卫宝姐吓唬她一下就抛开,拉着女儿的手往屋里走,一边走,一边念叨着她早上是不是没用饭,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路程赶得紧不紧,身上累不累。
卫双仪一边舀粥喝,一边一五一十地作答,卫宝姐听说她昨夜里才赶回来,叹了口气,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半点不知道保养身子,你就是歇一天,能误多少事?”
“不知保养”这四个字,算得上无懈可击的卫相一大软肋,才返乡,被表姐嗔了两句,等到回京,还要受母亲的教诲。卫宝姐见她本来还虚心低头听着,一会儿,不知道神飞何处,嘴角慢慢还勾起点笑,“哎”地一声,重重叹了口气。
卫双仪回神,忙解释道:“不要紧,最近事不忙,我看完阿娘,回头照旧歇着去。”卫宝姐素知女儿的性子,才要讲她哪里知道“得闲”两字怎么写,又想起自家出身低,给不上助力不说,还多赖女儿操劳,养成这样一个争强好胜的性子,也有些百感交集,轻轻握住她的手。
卫双仪敏锐,劝慰了母亲两句,才放开手,又拿了个馒头,掰成小块慢慢嚼着,和卫宝姐闲谈一路见闻。最夺目的,当然是谢冠,雏凤清于老凤声,她不吝夸赞,落到卫宝姐耳中,直如传奇话本般惊心动魄,精彩极了,几乎要拍一拍手。
“真是个聪明孩子。”她也同卫双仪一般,真心实意地夸奖道,“谢家姐儿本就不凡,果断豁达,果然女儿也是美玉胚子。”
卫宝姐也很看得上谢以玉,绣楼深闺里见不着人的闺阁小姐,偏偏每逢大事,不是有大运道,就是有大魄力,横冲直撞也到了如今。她心里很希望卫双仪也能学到谢以玉两分性子,无忧无虑,多寿多福。
“聪明,主意也大,前些日子还和我说,家里吃透了,要进京来长见闻。”卫双仪笑着接口道,“到时候,阿娘也能瞧见她,小孩儿长得最快,未必认得出来。”
“胡说。”卫宝姐笑骂了她一句,“我还不到老眼昏花的时候呢。”
卫双仪终于吃饱了,放下碗筷去洗手,卫宝姐“嗳”了一声,忽然提起一件事来:“此前青玄宫的法师着人递话,说今年是黎娘娘整阴寿,等你回来,要和你商量着如何如何做法事。”
卫双仪手下一顿,漾起一片水波来,旋即镇定答道:“我晓得了。”她虽这么说,却也不急着走,太阳渐渐挂在正上头,照得人懒懒的,她在亲娘面前不拘束,擦干了手,掀开床幔,拉过来两个枕头靠着,眯会儿眼睛,一会儿,无意中随口提到:“我这次回乡,还瞧见了昆观主。”
听者有心,卫宝姐大大吃了一惊:“昆观主?”
她在道观生子,又处心积虑布了局,希图给女儿挣个好前程,女儿被接走,卫宝姐不想把性命赔进去,收拾包裹连夜要跑,结果被夜访的吴蘅劝住,好歹在成家平平安安过了几十年,道观的动作却比她迅速,等她略安稳下来,想去致谢,才发现早已人去楼空,野草生荒径了。
后来卫双仪刻意去寻访过,也没找到踪迹,到底人家有恩于她,逼得太紧,无意义恩将仇报,就也渐渐揭过,没想到此次回乡,她们明晃晃出现在自己面前,且显然是有备而来。
“正是呢。”卫双仪颔首道,“我瞧着她气色倒好,人也硬朗,还在计划重修道观,咱们既承了情,我就答应她们,独出一半。”
“应当的。”卫宝姐连连点头,卫双仪脸上微微闪过一点笑,阳光照了眼,下意识闭起来,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卫宝姐斜了她一眼,把女儿往后一推,卫双仪自觉地把靴子蹬下去,背后靠的三个枕头被抽走两个,身上搭上一条毯子。
“阿娘,我小睡会儿,你记得喊我。”她朦胧念道,“待会还有事,别耽误了。”
要不是亲生的孩子,卫宝姐真想啐她一口,刚刚还大言不惭地同自己讲,近来得了闲,能好好休息,这会儿狐狸尾巴就露出来,睡觉都不安稳,她一把拉下帘子,忿然道:“知道了。”
卫双仪没回答,显然已经睡着了,卫宝姐活动活动筋骨,打算照着平素,将被女儿打断的日程继续下去,一琢磨,才想起来如今正是睡回笼觉的时辰,床早已被卫双仪霸占去了。
果然女儿是亲娘的债!她没奈何,又去收拾些新鲜瓜果,盘算厨上做什么菜,睡上已经难弥补,吃上可不能再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