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湖边夜话
贺泽玦把手掌一摊开,赵清棠便见他掌心微有血红,指头上深浅不一的小口子隐隐要渗出血珠子来,她看着都想呼痛:“这一看就不是我打的,你怎么弄的?我那会儿怎么没注意到?”
之前贺泽玦给他玉人的时候,赵清棠根本没注意他的手像现在这般可怖,看这伤口怎么像是被刀刃划住的……
“还不是给公主刻东西的时候划到了手,现学现刻的,自然生疏,一不小心就划到了这么多,公主居然未留意?”
对上他这怨言,赵清棠一时语噎,跟她的猜测完全一致。
“现在挨了公主这么结实一拳头,想不出血都难。”贺泽玦把伤口完全袒露给她看,指着她的罪责。
赵清棠觉得多半是骑马的时候被缰绳勒出了血,但是起初的确是因为给她刻玉人才划伤了,倒叫她不好说什么,看他就这么傻站着,她赶紧掏出了帕子。
“快点擦擦,扮可怜叫谁看?不会刻下次就不要学别人乱刻。”
把帕子递给他抖了抖,示意他自己擦擦,却见他动作缓慢,磨磨叽叽的,便直接自己下手了,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
她虽一直数落着贺泽玦,用帕子却很小心翼翼,给他稍微轻点着擦了擦,仿佛是伤了自己的手,倒不是真的心疼,而是看到伤口会不自觉地感到伤在自己手上,叫她瘆得慌。
擦完又拉起他另一只手:“给我看看这个。”
贺泽玦现在难得感受到她一丝关怀,站着一动不动的,任她摆弄自己的手,感受她柔嫩的小手给予的温柔,不过,只有片刻。
赵清棠在看到他另一只手几乎没什么伤痕时,随手就甩开了:“这只手没事。”
力度之大让贺泽玦不得不心生感叹,果然是差别对待,既然是这样的话,他好像知道了什么拿捏赵清棠的办法,他眸色深沉,却在赵清棠抬头之际转瞬化为了柔弱。
赵清棠竟觉得他那眼神像可怜巴巴无家可归的小狗,眼巴巴地望着,叫赵清棠有一丝错愕,跟他的身份太不相称了。
“涂过药没?”赵清棠问他。
不待贺泽玦应她,她又接着说:“没涂回去就好好抹上药,涂过回去就再搽一遍!”
最后直接把帕子塞进了他有伤口的那只手里,态度强硬,不容反驳:“自己先包一下。”
她的声音虽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却带着不同寻常的关怀,贺泽玦笑眯眯地点头,觉得她有进步了。
赵清棠本打算劝他早些回去的,但又想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没尽兴就离开不太划算,就先不考虑回去的事了。
不再管他,去山坡上的小屋边上溜达了一圈,屋子虽小,该少的都不少,在她发现居然有贮备粮时,有些惊喜,地瓜、玉米、还有其他果蔬!
这该不会是……
“贺泽玦,这是我们的晚餐吧?”她大喊了一声。
眼见着远处的人点了点头,赵清棠很快忙活了起来,不得不说贺泽玦考虑得真周到啊。
美中不足的是,都是些素的,要是有肉就好了,在这野外架起篝火,看着风景吃着烤肉,简直美滋滋,不过眼下能有这些也不错了。
二人把食材挪到了湖边,在余晖里架起了火,稍微一挑火堆,便有火星四溅,点点火星随着火焰蹿起的方向慢慢消散,给微凉的秋夜增添了一丝暖意。
火光映照在二人脸上,各添了三分柔情,两人皆是默不作声,只有火肆意燃烧的声音和远处的风声,贺泽玦很享受这份安宁,不过赵清棠的脸色却逐渐复杂起来。
待玉米的香气溢开,赵清棠才想起来少了些什么,没有佐料,这可就很寡淡了啊……
她想起来贺泽玦的确是清淡口,平日里吃的菜都是少油少盐的,也从不吃辣,想着以后的日子,啃着啃着就越发觉得没滋没味儿,把啃完的玉米棒狠狠地砸进了水里,一脸怒容。
水花溅在贺泽玦身上,叫他翻弄地瓜的手突然止住:“公主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赵清棠瞪着他:“你还好意思问?你喜欢清淡的,难道要我跟你一辈子吃东西不放盐?”
贺泽玦明白了,原来是嫌没味道,笑着应她:“是我没做好准备,公主别恼,以后当然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确实没做好准备,你知道弄这些干巴巴的东西,就不知道存放点儿肉?鲜肉不好放,你放点儿风干的肉也好啊。”赵清棠此刻完全没了起初的好心情。
贺泽玦眨了眨眼:“这些?这不是我拿来的。”
“不是你拿来的?”赵清棠重复着他的话,有些不解,指着那小屋:“那不是你的吗?”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屋子突然迎来了一阵风,几根茅草从房顶尴尬地飘了下来。
原来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并非是贺泽玦的私人领地,只是他无意中发现的,本想和这里的主人商量一下,买下来收归己有,却是来过几次都没见主人回来过。
贺泽玦并不打算在这里安家,之所以执着于这个地方的破房子,是因为听说男女感情的培养需要一个适宜的环境,他与赵清棠多数时间在皇宫相见,一碰见便是各种纷纷扰扰,再加上宫里的环境和人都很复杂,久而久之就让他们矛盾诸多。
这个地方相对僻静,距离通往城门的大路有一段路程,周边也没有村落人家,不会有人打扰,也没有宫里的是是非非,非常适合二人相处,既然主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他便放心地带着赵清棠来了这里。
在赵清棠问那些食物的时候,贺泽玦觉得吃了也没什么,反正主人不回家,不吃掉也要坏,故而赵清棠自然而然把这里的一切当做了贺泽玦的特意安排。
赵清棠听了他的解释终于明白过来,难怪地瓜都快要发芽了,可是这居然是别人的地盘?还当是他的秘密基地呢。
她有些惊讶,缓缓开口:“你居然还会做这种事情?未经允许吃了别人的东西,这不太好吧?虽然也不值多少钱。”
“我会加倍补偿的。”
贺泽玦是看她之前兴致勃勃的样子,不忍破坏气氛,虽然现在还是破坏了,就当今日是出师未捷了,下次吸取教训。
“那好吧。”赵清棠也觉得只能这样了,钱到位应该都好说。
此后她便不说话了,呆呆地坐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整个人似乎与天地湖泊融为一体。
黑夜与冷风,都容易安抚人躁动的心,把人的思绪带向远方。
学校、老师、学生、奶奶,那是现代;皇宫、公主、丞相、奶奶,这是古代。
像是做梦一样,却都真实得叫人分不清何为梦,何为醒,或者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奶奶一直都在。
奶奶叫她跟贺泽玦成婚,或许她应该听奶奶的,奶奶总是为她好的。
贺泽玦坐在火堆的另一边,时不时地探看她一眼,猜测着她的心情,恍惚间总觉得此刻的她哪里不一样了。
二人都未言一语,面对着湖面,火光在渐黑的夜里越发明亮,焰火的影子在他们身后的地上跳动,一如贺泽玦摸不准赵清棠态度的不安心跳。
赵清棠越过火光看向未来将与她相携相伴的人,虽然还是觉得不太真实,毕竟她没怎么考虑过进入婚姻,总想着逃避婚姻,但是仔细想来,贺泽玦也算是一直包容她讨好她的。
她打算重新认识他,把他当做一个初识的人,这么想着,她直接站起来走到他的跟前,俯下身子向他伸出一只手,浅笑着柔声问:“你是谁?”
贺泽玦在她刚起身的时候就一直观察着她的动作,没想到她居然走到自己的跟前,可赵清棠这表情和问出的话却把他吓坏了,不知道又是什么把戏,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叫他迟迟不敢动作。
赵清棠依旧保持着微笑,依旧柔情万千:“是不是我态度稍微好一点儿,你就不认识我了,我命令你,立刻回答我。”
贺泽玦觉得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比想要打人的时候看着更可怕,身体往后仰了一下:“公主这是在玩什么?”
赵清棠的手一下子耷拉了下来,由于他的不配合,顿时觉得无趣,摇摇头无奈道:“你看你,根本就不懂我,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当是刚认识,之前的矛盾都一笔勾销,最重要的是关于我的各种不雅行为,你要完全忘记。”
贺泽玦不知她为何有了这种想法,但重新开始这个主意不错,看来带她出宫一趟真的能改变不少,只是忘记是不可能忘记的,不过看她现在的样子,自己是必须当作忘记了,先是点点头,而后笑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赵清棠特特加重了语气,为要引起他的重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要记住,在我奶奶跟前,一定要让她觉得我们很恩爱,我对你温柔的时候,你一定要配合我!”
贺泽玦头皮发麻:“原来公主是这么个意思,是想在太皇太后跟前装作一对恩爱夫妻吗?”
赵清棠斜了他一眼:“你以为呢?所以你要尽量配合我。”
“那如果我不想呢?”贺泽玦颇为无奈,实在是受不了她刻意的声音和表情。
赵清棠一屁股坐回了地上,露出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没爱了,那就算了吧,就连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都不能满足我,我只是想让奶奶高兴而已。”
贺泽玦对于她这不开窍的想法只能暂时妥协,让她完全放下心防接纳自己,目前看来还是很困难。
蹲在她身侧,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打断她的自言自语:“公主,不如你配合我?”
贺泽玦的手就这么不轻不重地握住她的肩头,低沉的声音里夹杂着淡淡笑意随着风送进了她的耳中,赵清棠摸了一把发痒的耳朵,坚决道:“不行!我赵清棠绝不任人宰割!”
贺泽玦没料想她反应那么大,说得好像是要受人欺负似的,轻叹道:“公主言重了,无需公主做什么,只要不对我恶言相向,在太皇太后的眼里就是很好的了。”
“真的?”
“公主信我。”
“好吧。”
在赵清棠的概念里,她俨然是把与贺泽玦成婚当成了一项任务,而二人的关系在奶奶看来如何被当成了小作业,如果和贺泽玦太疏远,奶奶会不安,赵清棠不想让奶奶操心,所以,奶奶认为好的,至少要做做样子叫她好放心。
再次想到奶奶,赵清棠才意识到天色已晚,该回宫了,着急忙慌着要起身回去,突然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喊:“你们这两个小偷!”
由远及近一个看不清人脸的老人举着火把而来,赵清棠稍一思索便知道了那人的身份,与贺泽玦对视了一眼,贺泽玦把大掌盖在她的后脑勺上叫她不用担心,被她条件反射地拍开了。
被发现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岂不是被主人抓个正着?她没发现也就罢了,贺泽玦居然也没发现!
那人走到火堆边,沧桑却明亮的一双眼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最后鼻子里哼了一声:“老远就看到你们两个卿卿我我,小年轻大半夜的跑到我这里私会,还偷吃了我的粮食,你们怎么说?”
赵清棠现在顾不着他言辞里对贺泽玦他们二人的误解,她很心虚,不过觉得知错就改,认真道歉总能打动人的,兜了笑道:“老爷爷对不起,我们知错了,一定高价赔你,你老人家别生气。”
拉了拉贺泽玦的袖子示意他给钱,半天不见他拿钱出来,赵清棠回望了她一眼,只见他抓了抓衣角,两手空空,赵清棠摸了一把荷包,里面只有一个玉人,他们两个竟然同时没带钱就出门了!
赵清棠赶忙把玉人拿出来,不顾贺泽玦的眼神拦阻塞到老人家的手里,呵呵一笑:“这个玉好得很,千金难求,不知道能换多少银子呢,就当是赔罪,老人家别生气哈。”
虽然是贺泽玦亲手刻的,白白送出去惹他不高兴,大不了之后再补偿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决眼下困境,心里祈愿着他能大度些。
看老人家半天没反应,赵清棠只得采用亲情战术:“要是不行,我们明日定把银两送来,这天也黑了,我还想早点儿回家,我家里也有老人,还等着我回去照顾呢,行行好,别跟我们晚辈计较。”
对方却硬是不接受,捋了捋不怎么长的胡子,悠悠道:“你们可以走,只是马要留下。”
赵清棠一怔,他们骑马而来都要好一会儿,这要是走回去,走到皇宫门口岂不是天都快亮了,她奶奶肯定要急死。
她很为难,眼珠子转悠着想着能说些什么好话,突然看到了小屋旁边的树上,拴着一头驴子,驴子虽没有贺泽玦的马壮实,但勉强也能载他们二人。
她的双眼立刻亮了,指着那毛驴:“老爷爷你看这样好不好,我们把马押在这里,你把驴子借给我们用用,明天我们把驴子送来,顺便多带些银两。”
“不行。”老人的声音透出了坚决和不耐,“小姑娘怎么听不懂话呢,我不要银子,我不仅要把马留下,还不能把驴借给你们。”
“这驴跟了我多年,一直没能留个后代,今日月色不错,刚好适宜……”
后面的话赵清棠和贺泽玦都没有听清楚,因为他们直接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