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七十八
一月后。
深夜, 乌云密布，将月与星辰皆遮掩在了浓厚的黑云之后。偶有风起，带起丝丝凉意。
屋内点着两盏烛火, 火苗轻轻摇曳, 时不时跳动两下, 像是要熄灭, 最后却仍坚持着燃烧、照出亮光。
萧慕岑坐在桌前, 桌上摆满了许多纸条。有些还是原样的长条，有些已经被她折成了不同形状。有星星, 还有千纸鹤，更有她一个时辰前才从赤雪那里学会的小青蛙。
屋外脚步声响起时, 她笑了下, 手里折纸的动作却没停下。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有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走进房间。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李云景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没一会儿便坐在了她身旁位置, 伸手拿过她折好的千纸鹤。
李云景又道：“晚上太暗, 烛火也不明亮, 眼睛不疼吗？”
萧慕岑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折点小玩意儿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而且，她是真的睡不着。
即便皇城远离边境之地，可在边境发生的事，以及将来要发生的事是可以预料的。一想到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的画面, 她便觉得心中不安, 难以入睡。
只能找点事情做做来打发时间。
李云景又拿起一颗星星看了看。以前倒是不知道她还这么手巧。要是她眼睛从一开始便是正常的，也许能做的事情还更多。
白影送来一壶热茶后便退出了房间。
李云景见萧慕岑一心低头折着她手里的千纸鹤，倒是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她会问自己一些关于边境的事。
但她没问。
于是他索性就直接问她了：“你不好奇现在边境那边是什么情况了吗？”
萧慕岑低头折纸, 脸色淡然：“我知不知道边境的事情，很重要吗？反正，事情不由我，我改变不了此时的局面。”
李云景将手中捏着的千纸鹤放下，而后道：“父皇一心想要击退纭国大军，派出了大元帅和大将军，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人，但前两次开战，两次皆败，纭国大军前袭三座城池，大元帅被生擒，第三次被迫挂上了免战牌。父皇震怒，但也无可奈何，熵国败局已定。”
萧慕岑抿了下唇：“熵国，要降？”
“是。”
“和谈使臣昨日便已到军营，相信两国使臣谈判的结果很快就会被送回皇城。”
“……嗯。”
这种时候，萧慕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将手中那只千纸鹤折完后放在桌上，抬头时，发现李云景正盯着她看，眼神有些复杂。好像……有点伤感。
萧慕岑一愣，不免诧异。她眨了下眼：“你……还好吗？”
李云景闭眼缓了会儿，将那种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情绪收敛了回去。他笑了下：“就当下的情势而言，不怎么好。”
但更差的，其实他也经历过。
李云景又道：“今晚，我能留下吗？”
萧慕岑眨了眨眼：“当然。”
已是和暖的天气，白日正午时分还会觉得有些热，可萧慕岑的被褥依旧温暖，似乎与先前来时并无不同。
李云景替她铺好床铺，她和衣而卧，躺在被窝中。
李云景躺在她身旁位置，只用被子一角盖住胸口与小腹那部分。萧慕岑的被子太厚了，他多少觉得有些热。
不知过去多久，房内烛火燃尽后熄灭，一瞬间陷入黑暗。
屋外有风起，将密布的乌云吹散，浅银色的月光静悄悄的落向大地。增添了几分微弱的光亮。
萧慕岑睡不着，小心翼翼挪了挪位置，侧身而躺，面朝李云景那边。
李云景闭着眼眸，呼吸平稳，好似睡着了。
她压低嗓音出声问：“李云景，你还醒着吗？”
李云景仍闭着眼，却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嗯。”
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李云景都没听到萧慕岑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萧慕岑正盯着他看。
借着屋外照进来的月光，李云景看见了她眼眸里闪烁着的点点泪光。她眨了下眼，眼泪便不受控的从眼角滑落。
李云景一惊，翻身而过，伸手将她脸上的眼泪抹去：“怎么了？”
她抬手抓住他手腕，吸了吸鼻子：“李云景，说你爱我。”
李云景愣了下，身体往她靠过去，额头轻轻触碰着她额间。低沉却温柔的嗓音继而响起：“我爱你。”
他又道：“萧慕岑，我爱你。”
又有一行眼泪从她眼中滑落。
她吸了下鼻子，然后笑了：“李云景，我爱你。”
她稍稍仰头，吻上了他的喉结。
唇瓣柔软，带着几分温热。还有种，让人迷离的感觉。
李云景睁大眼睛，有些错愕。紧张之余，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两下。
他低下头去看萧慕岑。
萧慕岑笑着：“李云景，你要记得我。”
“我会永远记得你。”
他眨了下眼，脑袋更往下靠了些。两人气息交缠，温热的呼吸融合在了一起。
他一手扣住萧慕岑的后脑，一手握着她的手，十指紧扣。
他低下头，嘴唇小心翼翼的贴上了萧慕岑的唇瓣。
萧慕岑没有抗拒这个吻，闭眼坦然接受。
唇-齿-纠-缠-间，是谁的呼吸先乱了，他们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吻持续了很久。
漫长的一吻之后，萧慕岑靠在李云景怀中，双手紧紧环着他腰身，像是害怕他随时都会离开一样。
李云景搂着她肩膀，低头在她头发上落下一吻，嗓音亦是温柔：“好好睡一觉吧。”
“嗯。”
两人相拥而卧。
最后却是李云景先睡着。
萧慕岑靠在他怀中，感受着他带来的温暖，听着自他胸口传来的沉稳心跳声，却有些难受。
李云景睡梦之中，好像有人在他耳边哼着什么歌，是他从未听说过的。哪怕只是很轻的声音哼着，却也难以掩藏那曲歌中的悲伤。
是谁在哼歌？
好像……有点像萧慕岑的声音。
李云景难得睡了个好觉。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时浑身轻松。
他深吸口气，缓了缓神，而后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位置探去，但身边是空的。那个本该躺着萧慕岑的位置上也没有她的温度残留，想来，是起身有段时间了。
他坐起身来，有些紧张的走出房间。
推开门后，他看见了站在院中那棵梨花树下的萧慕岑。梨花的花期早已结束，此刻梨花树上只有绿叶。
她仰头看着梨花树树枝上成双的那对鸟儿，它们依偎在一起，时不时啼叫两声。
李云景走过去时，惊动了它们，吱吱叫了两声后，振翅飞走。
萧慕岑转身看向他，脸上是温和笑意：“睡得好吗？”
李云景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见他脸上尚未来得及收敛回的担忧，萧慕岑打趣道：“你在担心什么？”
她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在熵国皇宫的处境，所以，如果没有必要，她很乖的没有踏出黎清苑半步。
那些人即便看自己再不怎么顺眼，也不可能大摇大摆的跑来黎清苑找她的麻烦。
萧慕岑面带微笑望着他，又朝他挑了挑眉头。
李云景笑了下，抬手抚上她脸颊。
正要说些什么时，顾岳着急忙慌的跑来了，更是大喊出声：“殿下！”
李云景和萧慕岑同时朝他看去。
顾岳道：“殿下，陛下请您立刻去一趟御书房。”
李云景正要走，却忽的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萧慕岑。
萧慕岑朝他笑道：“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嗯。”
李云景点了下头，随即和顾岳一道离去。
萧慕岑望着他渐渐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脸上笑意亦渐渐消失。她再次抬起头看向树枝，可那两只相依偎的鸟儿却没有再飞回来。
萧慕岑眨了下眼，低下头，眼帘微垂。而后，轻叹了口气。
那天，李云景没回来黎清苑。
翌日初晨，萧慕岑刚醒，白影和赤雪便满脸笑意跪坐在她床边，她睁开看见她们两个时，倒是被吓了一跳。
她躺在被窝中，抬手扶额，话语无奈：“你们两个坐在本宫床边做什么？吓本宫一跳。”
“殿下，好消息！”赤雪笑着，眼睛亮晶晶的：“咱们可以回去了！”
白影也笑着点头：“三年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
萧慕岑倒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白影又解释道：“这次熵国与纭国之战中，熵国战败，和谈的条件是，归还先前熵国占据的纭国领土，且为纭国提供五百匹上等战马，黄金十万两，白银三十万两，珠宝五十箱。还有，将您安然无恙的送回纭国。”
赤雪满脸激动：“熵国皇帝已经答应了，负责接您回去的人，是龙戟大人，他已经带人在来皇城的路上了。殿下，咱们准备准备，到时候就直接离开，这地方啊，总归不是纭国，不是我们的家！”
萧慕岑抿着唇，纭国战胜了啊……
对纭国而言，确实是好事。
白影和赤雪见萧慕岑好像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时，有点诧异。纭国大获全胜，这可是大喜事啊！
赤雪试探着问：“殿下，咱们可以回去了，您……不高兴吗？”
“高兴，”萧慕岑道：“挺高兴的。”
只是高兴的同时，还有点别的情绪滋生。
本不该出现，却偏偏迅速蔓延的名为“不舍”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