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七十九
午后, 李云景来了。
萧慕岑知道他会来,便站在院中那棵梨花树下等他。李云景刚过去梅园,自院门前便瞧见了她的身影。
单薄, 且有几分落寞。
他犹豫片刻, 缓步行至她身旁。步子沉重, 心情更是如此。
萧慕岑没转头也知道是他。她道:“你来了。”
李云景点头, 轻轻“嗯”了一声。
李云景与她一并站在梨花树下, 两人面朝梨花树。此时树无花,只有一簇一簇嫩绿的新叶。
近乎漫长的一段沉默后, 萧慕岑先开口打破了这有些压抑的平静。她问:“要喝杯热茶吗?”
“好。”
萧慕岑让白影去准备茶点,两人转身去了屋檐下小坐。院中景致不错, 夏初的时节, 莺飞草长,更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美妙之感。
以往,李云景很喜欢春末至夏初的这段时间, 因为微风不燥、阳光和暖、万物繁华生长, 身子也舒适, 不疲软, 适合做很多事。
但今年, 他不喜欢。自也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
两人对面而坐,却一直相顾无言。李云景不知该和萧慕岑说些什么,萧慕岑亦是如此。
道别的话吗?其实不是很想说。
白影将茶点拿来放在他们身旁,拿过茶杯斟茶时, 茶杯轻轻碰撞, 发出些许细微声响。除去这个,便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和自院中吹拂而过的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响。
白影将斟满茶的茶杯分别放在萧慕岑与李云景身前后, 自觉退下去。
萧慕岑定了定神,道:“你就准备一直不说话?”
李云景抿了下唇:“你要回去了。”
“是。”
肯定,且毫不犹豫的回答。
萧慕岑在这里唯一的不舍便是李云景。但她很清楚,她不能因为李云景而留下。以当前纭国与熵国的情势而言,自己若是留下,即便有李云景护着,皇帝也不会放过自己。
熵国战败,皇帝心中定有怒火。
她得回纭国。起码,她得让昭缙公主的躯体归于故国。
萧慕岑抬手,将发髻中那支她最喜欢的水滴状白玉簪子取下,递到李云景面前。她道:“之前拿了你一枚翠玉玉佩,总觉得用一个折纸的千纸鹤来还礼不太好。这个,当做是正式的还礼吧。”
李云景伸手接过。这支白玉簪子很眼熟,犹记得萧慕岑戴过很多次,几乎每次与自己一同时都会戴。
他手指捏着簪子轻轻转了转,而后瞧见了白玉簪子那块白玉中的瑕疵。那是存在于白玉之中的几道裂缝,乍一看就好似是坏了。其实不然。
李云景有些好奇,以萧慕岑的身份,为何喜欢戴这样有瑕疵的簪子?
白玉如雪,瑕疵为黑,稍微拿近些便能瞧见。这种簪子,不该出现在有着皇长公主身份的她头上。
萧慕岑看出了李云景眼中疑惑,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继而道:“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我会喜欢一支有瑕疵的白玉簪子。”
李云景将簪子握住,抬眸看向她。
萧慕岑笑了下:“当时选簪子的时候眼睛还看不见,就靠手去摸。觉得手感好,便留下了。白影说,簪子有些瑕疵,但我觉得,这没什么。”
李云景眉头轻轻挑了下:“以你的身份,想要手感好的簪子,还愁没有?”
“自然是不愁,但我就是喜欢这支簪子。”萧慕岑又喝了口茶,清香的茶味自口中蔓延开,十分清爽。
她双手捧着茶杯,又道:“再者,人无完人,簪子有点瑕疵又怎么了?戴在我头上的东西,我喜欢就行了,与身份无关。”
李云景愣了下,而后笑出声来。他道:“你说的在理。”
萧慕岑手指轻指了指他手中正握着的簪子:“这支簪子虽然不算贵重,也不完美,但,不许丢了。”
李云景笑:“放心,我会好好保管。”
萧慕岑笑了笑,轻点了下头:“那便好。”
纭国派来的使团在五日后入了皇城,熵国皇帝身边的人来传旨,大意是说她的人来接她了,请她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皇宫。
早就知道的事,萧慕岑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行礼谢旨。
白影和赤雪十分欣喜且激动,接到旨意后便立刻开始动手收拾行李,落月与沉星更是没半点懈怠。这里毕竟是熵国皇宫,他们在此处待了这么久,想要回去的激动心情,萧慕岑可以理解,所以也并未说什么。
灰狼它们大概是猜到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院子,所以格外兴奋,在院子里一边叫着,一边四处乱跑。
安静了大半天的院子,这时候倒是吵闹起来。
白影、赤雪,落月与沉星四个忙着去收拾东西时,萧慕岑便坐在屋檐下,橙子趴在她腿上,一如既往的姿态懒懒。
萧慕岑低头,动作轻柔给它顺毛。橙子一脸惬意的眯了眯眼,往萧慕岑手腕处轻蹭了蹭。
桓娘端着茶点过来,小心着放在她身侧,而后便要转身离开。就像之前做过的很多次一样。
萧慕岑抬头,出声喊住她:“桓娘。”
桓娘愣了下,转身过来,稍稍弯腰,姿态恭敬:“昭缙公主,还有别的吩咐吗?”
“本宫离开后,你要去哪里?”
“奴婢已经到了出宫的年纪,若是太后娘娘那边宽厚,待您离开皇宫后,便可以离开。”其实,去年她就已经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了。
“你觉得太后会让你离开皇宫吗?”
“……”
桓娘抬头看了萧慕岑一眼,萧慕岑朝她笑了下,她很快低下头去。其实,这个问题她也不确定。
她先前虽然是在太后那边伺候的人,但在黎清苑的这些时间,她并未给太后提供任何有意义的消息。她不太认为在昭缙公主离开后,太后会让她出宫。
但若是可以安然在宫中做事,也还能接受。她担心的,是太后会因为昭缙公主的事而迁怒自己。毕竟,太后娘娘一直都不喜欢昭缙公主。
萧慕岑看着她:“桓娘,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桓娘道:“公主殿下,这个问题,奴婢不知道答案。我只是个奴婢,主子们做决定的事,奴婢无法干涉。”
萧慕岑又问:“那你想离开吗?”
桓娘抿了下唇,而后点头:“嗯,想。”
萧慕岑给橙子顺了顺毛,嗓音柔和:“本宫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作为你先前这段时间以来尽职尽责的照顾,本宫会帮你这个忙。”
桓娘愣了愣,抬头看向萧慕岑时,眼神满是诧异。
“本宫会请太子殿下帮忙,让你离开皇宫,去宫外过你自己的生活。”
桓娘惊喜:“真的吗?”
“嗯,真的。”
桓娘笑起来:“奴婢多谢昭缙公主!”
“这是你应得的。”
李云景夜间来时,萧慕岑和他提起了桓娘的事。对李云景而言,这只是小事,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已。他答应了。
萧慕岑笑着道谢。
李云景却道:“我不需要你道谢,你记得我的好就行。”
萧慕岑轻笑出声:“我会记得的。”
有关你,你的好,我都会牢牢记得。
龙戟带领的使团队伍交涉完各种事情,是两日后。与此同时,回纭国的使臣队伍也准备好。
离开的那天,李云景被皇帝派出城外办事,尚未回。萧慕岑离开皇宫时,原本晴朗的天却忽然开始下雨。
雨势渐大,直至遮掩住了视线。
纭国使团队伍被迫在驿馆进行休息。
龙戟见萧慕岑心情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想问是怎么回事,却被白影给拦下了。白影压低声音道:“龙戟大人,现在还是不要过去的好。”
龙戟蹙眉:“她是在等那个人吗?”
白影却纠正道:“龙戟大人,是雨势阻挡了我们出发。”
龙戟闷“哼”了一声,转身去了外边。
雨势在一个时辰后渐渐变小,天色仍然灰蒙蒙的,却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雨丝从天空落下。
队伍重整,龙戟带队,准备离开熵国皇城。
队伍往前移动。萧慕岑坐在马车里,不自觉掀开窗帘往外看去,但没能看见她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她抿了下唇,收回手。
队伍出了皇城城门,有人纵马自城外小路疾驰而来。
马儿啼叫一声后,拦在了队伍前面。
李云景坐在马上,气息未定:“孤要见昭缙公主!”
龙戟紧蹙眉头,正要说些什么,落月骑马过来:“龙戟大人,殿下说让他过去。”
龙戟:“……”
龙戟被迫放行。
李云景骑马跟着落月过去,到马车前边时,他下了马。
萧慕岑掀开马车窗帘,面容一如往常的柔和,微微闪烁的眼眸里倒映着他的面容。而后,她朝他伸出了手。
李云景站在马车外,隔着马车车窗紧握着她的手,眉心紧蹙,话语却坚定:“你等孤。孤一定会去娶你。”
“三年,”萧慕岑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却带着半打趣意味:“你若是没来,本宫便要嫁给别人了。”
“好,一言为定。”
李云景握着她的手,大拇指轻按了按她手背。
萧慕岑,三年为期,孤一定会将你光明正大的娶回熵国的!
萧慕岑温柔笑着,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就送到这里吧。下雨了,早些回去。”
李云景紧抿着唇,望着隔在他与萧慕岑之间的那道窗帘放下,而后瞧不见萧慕岑的脸。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队伍渐行渐远。
马车内,萧慕岑低垂下头,眼睛轻眨了下,氤氲在眼中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顺着眼角滑落。
她眼眶微微泛红,双手紧紧攥着衣角。
她知道她等不了李云景三年。
但他需要一个强大的理由。只有他强大了,往后他想要的一切都可以得到,以后便无需再像现在这般处处受制于人,做些身不由己的事。
李云景,再见。
也许,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