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
夜间寂静无声, 仅有些许呼吸在屋内轻轻响起。
窗外浅银色月光轻飘飘落入屋内，静谧沉和的洒在软榻上。
萧慕岑的意识渐渐和缓，她睁开眼, 一如既往的什么也瞧不见。耳畔有轻微呼吸声, 她隐约能感觉到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但那心脏声不来自她自己, 而来自她身下。
她伸出手试探着摸了下, 她确实是靠在某个人身上。他身上传来的熟悉气息来自她认识的那个人。
手往上探去, 很快便触碰到那人的脸。
手指抚摸到那人脸上些许凸起的粗糙感，约摸有半个指甲盖那样的宽度, 像是疤痕。疤痕很长，自他眉下一直蔓延至下颚。她看不见那是何种模样, 但光是触摸, 便能想象到那条出现在面容上的疤痕有多么的触目惊心。
而伤疤旁侧的皮肤却与常人别无二致。
萧慕岑忽然想起来初来熵国皇宫时，她听说的有关于他的事，这条疤痕是因为小的时候遭遇的变故而留下来的。当时具体发生了何时, 她并不知晓, 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年纪尚幼时便留下这种疤痕, 想来, 那时候他能活下来, 也属实不容易。
她正要收回手，手腕却被人忽的抓住。
而后李云景略显沙哑与疲倦的嗓音在她头顶轻轻响起：“醒了？”
“嗯。”她应了声，却又问：“这是哪里？”
“黎清苑，你的卧房。”
“那你……”那你为何会在我卧房的床上？我为何会趴在你胸前睡着？
原本萧慕岑是想那样问他, 但起初两个字才说出口后, 她犹豫了下，又将那话咽了回去。
她转而说道：“多谢太子殿下将本宫带回来。”
“你还记得发生了何事么？”他声音沉沉，轻飘飘落在她耳中。
萧慕岑轻摇了下头：“只记得睡了一觉, 做了个很长的梦。醒来，便在这里了。”
她支撑着身体正要起身，身旁李云景却快她一步拽着她的手将她重新带回自己怀中。
萧慕岑愣住，反应过来后往后靠了些。李云景也就顺势翻身，迎面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呼吸声靠近，温热，又有些许疲倦之意。他双手环着她的腰，嗓音懒懒：“昨晚可是你拽着孤的手不愿意撒手，非要孤留在这里的。这会儿孤累了，你可别打扰孤歇息。尚未天亮，再睡会儿吧。”
萧慕岑眨了下眼。原来在梦里自己抓住的那丝温暖来自李云景。
可……
“你可以在此处歇息，可，你一定要抱着我睡么？”萧慕岑有些许不解：“这样睡不是更不舒服吗？”
李云景道：“孤想这样睡。”
萧慕岑挣扎了两下，她觉着这样不是很舒服。他抱得太紧了。
李云景皱了下眉，刚合上没多久的眼眸再度睁开。他低头看向萧慕岑，萧慕岑却看不见他已然睁开眼睛，只顾着要给自己挣扎出些许喘息之地。
她想要换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
李云景抿了下唇，顺着她的意放松了些环住她腰身的双手。她得以挪动，稍稍往后靠了点，而后舒缓出口气来。
殊不知，李云景将所有都看在眼里。
沉默半晌后，李云景忽然启唇出声：“你是不是嫌弃孤？”
萧慕岑一愣，随即诧异：“什么？”
“你是不是……嫌弃孤长得……丑？”李云景的嗓音倏忽低沉下去，带上了些情绪的隐忍。
萧慕岑蹙眉，听他这话后，神色更为疑惑。她道：“好端端的，你说什么呢？本宫什么时候嫌弃你了？”
“刚刚。”
“……”萧慕岑无奈解释：“你抱得太紧了，本宫只是想给自己多腾点地方喘气的。”
“只是这样？”李云景半信半疑。
“只是这样。”萧慕岑十分肯定。
李云景皱了皱眉，嘴唇轻抿了两下，似是有话要说，可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萧慕岑大概猜到他是怎么回事。自己醒来时摸到了他脸上的疤痕，又忽然挣扎出他的怀抱，他自然而然便以为自己是因为嫌弃他脸上的伤痕，所以才要离他远些。
可真的不是那样。
李云景脸上有怎样的疤痕于她而言其实什么都不是。因为她根本看不见。
平日里也不曾听李云景说起过他脸上伤痕之事，本以为自小便在脸上得东西，他又身居高位，不会在意这个。可偏偏，他似乎是在意的。
只是以前没说。
李云景没再出声，可他本松松放在她腰上的手却不动声色收了回去。萧慕岑听见他翻了个身，盖在身上得被子被扯动。他好像要起身离开。
她莫名有些不安，鬼使神差般往前伸出手抓住李云景的衣服。
望着忽然伸出手扯住自己衣袖的萧慕岑，李云景愣了愣，略显错愕。
“你要去哪里？”她有些紧张。
“本宫没有嫌弃你的意思，”萧慕岑蹙起眉头，眼中有些许情绪闪烁，怕李云景不相信，她又重复了遍：“本宫真的没有。”
李云景轻轻叹息一声，似是无奈。他抬起手握住萧慕岑手腕：“你先松开。”
“你是不是不相信本宫说的？”萧慕岑没撒手，反而紧紧揪住了她所握住的那片衣裳。
萧慕岑循着他的声音抬起头朝那边看去：“你别走。”
话一出口。萧慕岑自己倒是先愣住，她心里有些乱，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李云景脸上有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萧慕岑忽然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她低下头，双手撑着软榻，心绪不稳：“抱歉……”
李云景道：“孤不是要离开。太医叮嘱，你醒来后要让你吃药。药放在那边的桌子上，孤是起身去给你拿药。”
萧慕岑怔了下，抬起头来。
李云景伸出手将她头发捋到耳后：“孤不走。”
萧慕岑点了下头：“嗯。”
李云景起身去桌子那边拿药。他拿起桌子的黑色小瓷瓶，想了下，又倒了杯水，一起拿过去。
他走回去时，萧慕岑已经端正好了她的坐姿坐在软榻上，可脸上神情似有点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云景在她身侧坐下：“吃药吧。”
萧慕岑忽的回过神来。
“伸手。”
萧慕岑乖乖伸出手。
李云景将黑色小瓷瓶中的黑色药丸倒了两颗放在她手中：“两颗药丸，一口吞下，然后喝口水缓缓。”
萧慕岑点了下头，很听话的吃下那两颗药丸，又接过李云景递给她的水杯，一口喝下半杯。药丸咽下后，混合着刚刚喝下去的水，些许苦涩的味道在喉咙里散开。
她忍不住皱了下眉。好苦。
李云景从她手里拿回水杯时，萧慕岑皱着眉头说：“没有蜜饯吗？”
“蜜饯？”
“本宫吃药的时候，白影和赤雪都会给本宫准备些蜜饯。”
李云景望四周看了看。可方才拿药的桌上没有蜜饯，这屋子里也没有别的地方像是放置着蜜饯的样子。
“孤让人去给你拿一些。”
李云景正要喊人，萧慕岑立刻又道：“算了算了，不吃也没事。”
“不是很苦么？”
“等一会儿就好了，”萧慕岑笑了下：“再者，晚上吃甜食对牙齿不太好。还是不吃了。”
李云景将水杯和药瓶放回桌子上，又走回萧慕岑那边。
萧慕岑听见他脚步声靠近，而后在自己身边坐下。可他没有说话，只是坐着。隐约有他身上的气息传来。是一种淡淡的木质香气。
房内顿时陷入一片奇怪的安静。
萧慕岑不太适应这种身边有人的寂静。犹豫一会儿后，她先开口：“那个，从朝龙寺那边回来后，你一直在这里守着么？”
“也不尽然，”李云景轻轻打了个哈欠：“孤回了东宫，白日时处理了些事情，晚间沐浴后，又回来的。”
萧慕岑有些诧异。
李云景又道：“你不会以为现在还是出宫去朝龙寺那日的晚上吧？自朝龙寺回来后，你昏睡了整整两日。这会儿是第三日夜间。”
萧慕岑震惊且错愕，有些难以置信。
李云景望着她：“不必惊讶。以你当时的情况，即便是再昏睡两日，孤也觉得正常。”
萧慕岑抿了下唇。其实……她最为在意的不是她昏睡两日的事，她身体的情况，她很清楚。昏睡两日其实还算是好的，毕竟醒来后没有太难受的感觉，她也就只当是睡了一个比较长的觉。
她更在意的一点是，自己昏睡的这两日，三个晚上，如若李云景晚上都在自己这里，那他岂不是……在黎清苑过夜了三晚？自己昏睡时还拽着他的手不让他走，非要他留下……
这事，别人知道吗？
萧慕岑觉得，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
如果没猜错的话，待天亮后，她一定会听到些关于自己与李云景的传言。
萧慕岑不由咬了下嘴唇，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些不好意思。她默默挪了点位置，别过头朝向另一边。
李云景支起右腿，胳膊搭在腿上，手支撑着脑袋，饶有趣味的望着这才意识到是怎么回事的萧慕岑。
他打趣道：“这会儿才觉着不好意思，是不是太晚了点？”
萧慕岑没答话。
李云景收敛了脸上笑意，又道：“其实孤很好奇，你做的是个怎么样的梦。这三个晚上，孤都在这里，可你总是在做噩梦。明明白日里白影姑娘她们守着你时，你好好的，可一到晚上，你就开始不安。”
李云景望着她：“还记得你做的梦是怎样的么？”
萧慕岑愣了下，脑中忽然浮现出梦里一直在重复的那几个模糊场景，和那无尽的黑暗，与突如袭来的窒息感。
她莫名觉着胸闷，有股心悸感。
她不由抬起手捂住胸口。
“怎么了？”李云景靠过来，伸手扶住她的肩：“是不是又开始不舒服了？”
她定了定神，而后摇头：“就是想起了昏睡时梦里的画面。”
“可怕的噩梦？”
“不是……”萧慕岑抿了下唇，不知该如何跟李云景说起那个梦。梦里的画面，她自己都没看得清楚，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
她想了下，努力去描述：“其实那也不算是梦，就是重复循环着几个十分模糊的场景，好像怎么也走不出来。每次当我想要去看清楚，就会陷入一片黑暗。直到现在，我都没……”
“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李云景打断她的话：“既然是梦，那就只是一场梦。”
他缓了口气，又道：“现在还没天亮，再睡会儿吧。也许等天亮后醒来，你就会忘记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了。”
萧慕岑忽的笑了下：“其实，我想记住。”
李云景不解：“为何？”
“我想看清楚一直出现在梦里的场景到底是怎么样的。总觉得，好像是对我而言很重要、可我却不记得的那些事情。”
李云景欲言又止。
房内安静片刻，李云景道：“先休息吧，也许一觉醒来后，你就记起来了。”
“会吗？”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