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四十七
山林寂静, 寺中有诵经声与敲打木鱼声响起,传至很远。
朝龙寺后方山崖旁,有一人站在那儿, 临近傍晚时分, 前方即将落下的夕阳映照而出的光将他的身影拉长。
他身姿挺拔端正, 站的笔直, 左手负在身后, 右手垂在身侧,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朵从路边采来的不知名浅蓝色野花。
山崖上风起, 将其玄青色衣裳吹动,衣角随风扬起些许, 风声猎猎, 自耳边响起,山林中树叶随即被吹拂而动,齐声沙沙作响。
山崖下景色甚佳, 放眼望去, 山下之竟尽收眼底。旷野之息不止, 亦有山野之中升腾而起的些许袅袅炊烟。
后方有人以轻功踏叶而行, 而后稳稳落在他身后位置。
来者, 是顾岳。
顾岳拱手道:“殿下,寺中已备好素斋,您现在下去么?”
李云景将手中浅蓝色花儿拿起,放在眼前瞧了瞧:“昭缙公主醒了吗?”
“井未。”
李云景轻摇了下头。睡了一下午, 晚上怕是要睡不着了。她怎的如此能睡?林间虽寂静, 可寺中却时有诵经声,那样一间简易的厢房,床铺也不软, 她竟也能睡这么久。
秋日后的身子真有如此倦乏么?
李云景转过身来:“回去吧。”
顾岳一愣,顿时疑惑:“殿下,您的意思是回寺中,还是备马车要回皇城?”
李云景走到顾岳身前,抬手在他脑袋上用力敲了下:“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昭缙公主睡着尚未醒,寺中也已备好素斋,此时回什么皇城?”
顾岳摸了摸被打的位置:“属下这不是先问问嘛……还有,殿下,都这个时辰了,今日还回去么?”
李云景没有立刻回答。
顾岳提醒道:“殿下,林间小路下山时可不好走,天黑后更是难走,若是要回去,还是得尽快才是。”
这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离天黑也就不远了。
李云景道:“再说吧。”
顾岳略显疑惑。
李云景已然往朝龙寺走去,顾岳反应过来,立刻跟了上去。
朝龙寺。萧慕岑所住厢房内。
萧慕岑睡下后便没醒过。梦境沉沉,一直在循环着两个相同的场景。
一个是她雨夜开车后刹车失灵坠下悬崖的失重且惊恐画面,窒息与压迫感极其强烈,压的她快要无法喘息。
而另一个画面,很是模糊,隐约是一处带池塘的宫殿,殿中只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翩翩起舞。可她看不清楚那是谁。她想要呼喊,却发觉自己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想要冲过去,却惊奇的发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雨夜。又是开车坠下悬崖。
然后,再一次回到那个带池塘的宫殿外。站在那里,她模糊看见一个穿着红衣跳舞的女子。可那是谁,此处宫殿是何处,她都不知道。
她喊不出来,周围也没有别的人在,眼前视线模糊不清。惊慌失措、无力感、压迫感接踵而来。
她奋力冲过去想要问那个跳舞的女子这是哪里,可根本没等到她触碰到那个红衣女子,画面一转。又是那个让人窒息的雨夜。
然后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仿佛怎么也走不出那两个场景。
她开始慌了,拼命的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对此无能为力。她喊不出来、看不清楚,周围也没有人在。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
她就像被困在了这里。
“昭缙公主……”似乎有人在喊她。可昭缙公主是她的名字吗?她好像不叫这个名字。
“昭缙……公主……”声音越来越模糊,听的不清楚。
周围场景忽然褪去,一瞬间她便置身于黑暗之中。眼前仅有的一点点的光芒也随即消散而去。她什么也看不见,她被困在了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世界里。
“萧慕岑!”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但这回那人喊的好像是她的名字。她叫萧慕岑。
“萧慕岑,醒醒!”那个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是个男人的声音。
她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那个喊她的人是谁,可眼前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萧慕岑!”
厢房内,床铺边,李云景坐在床上,伸手拍了拍萧慕岑的脸,可她却只是紧皱着眉头,不论她如何呼喊她的名字她都没有睁开眼。
显然,这井不是身子乏软导致她睡得这般久。而是梦魇。
也不知她做的是怎么样的梦,怎么能睡得如此沉,唤也唤不醒!
赤雪紧张的站在一旁,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来。这种情况,她见得井不多,或者说,几乎不曾见过,所以她也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顾岳很快带着主持前来。
主持查看了萧慕岑的情况后,眉头一皱,道了句:“阿弥陀佛,失礼了。”
而后伸手掐住萧慕岑的人中,指甲使劲重重掐下去。
受到强烈疼痛感袭击的萧慕岑几乎是身体条件反射的睁开了眼。面色惶恐,额头上有汗珠顺着皮肤缓缓滑落。
睁眼一会儿后,她又合上眼,呼吸有些沉重,胸前起伏不定。
她有些难受,胸口堵得慌,喉咙也不舒服,一股淡淡的腥甜自喉咙底下弥漫出,似乎只在眨眼瞬间便涌上了喉间。
好难受。
她猛的坐起身来,伸手胡乱推搡开身前的遮挡物,身子不稳倒在了床边。
而后,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赤雪惊喊出声:“殿下!”
李云景睁大眼睛,震惊的同时瞬间就慌了神。他匆忙扶起萧慕岑肩膀,一时不知所措。
萧慕岑靠在他怀中,嘴角还有丝丝血迹溢出。她闭着眼,气息虚弱。
李云景紧蹙眉头,替她擦去嘴角血渍的手竟不由有些颤意。
主持见状,立即上前为她搭脉。
主持眉头紧锁,面色凝重。
赤雪走上前,满眼担忧,因为紧张,肩膀抖了几下,有些站不稳:“主持,我家殿下怎么样了?她……她怎么会吐血?好端端的怎么会吐血?她只是睡了一觉而已……怎么会……怎么会吐血呢……”
顾岳看向赤雪的眼神里有些许不忍。他伸手扶过赤雪肩膀,将她往后带了些,未免她太着急冲动而影响了主持为萧慕岑诊脉。
他抓着赤雪手腕,低声安抚:“昭缙公主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
赤雪紧抿着唇,视线不曾从萧慕岑移开半分。
李云景低头看了眼紧闭双目,似又要沉沉睡去的萧慕岑,忍不住出声询问:“主持,昭缙公主如何?”
“奇怪,很奇怪……”主持忍不住摇头,脸上浮现出疑惑之色。
李云景不解:“什么奇怪?”
“女施主方才吐血,脉象应该不稳,可她的脉象却没有想象中那么乱,甚至,逐渐平稳。这真是……很奇怪。老衲从未见过这般相反的症状与脉象。”
李云景眉头皱的更紧了些。他低头看向靠在怀中的萧慕岑时,脸颊轻轻碰了下她的头,将她的肩搂的更紧了些。
“那……她这要紧吗?”
“老衲医术浅薄,太子殿下还是尽快将女施主送回宫中,让太医好生瞧瞧才是。”
“多谢主持。”
李云景立即转头看向顾岳:“还愣着做什么?你还不赶紧下山去准备马车!”
顾岳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是,属下这就去!”
李云景将萧慕岑打横抱起,又看向赤雪:“赤雪姑娘,夜间风大,给昭缙公主寻一件披风来,以免着凉,再生病端。”
赤雪也从紧张之中稍稍缓过来些:“是……是,我这就去!”
李云景一路抱着萧慕岑下山,赤雪提着灯笼小心着为他照亮脚边的路。明明是同一条路,可上山与下山时就是不一样。
下山时总觉得有些危险。
好不容易一路平安到了山脚下,顾岳准备的马车也来到路边。李云景匆忙却小心翼翼的抱着萧慕岑上了马车。
顾岳驾车,一路赶往皇城。
马车内,萧慕岑坐在李云景腿上,依旧被他抱在怀中。李云景有些后悔,若知晓会有这般情况,便不带萧慕岑来这么远的地方。
朝龙寺虽是国寺,可确实是远了些,又在山上……
他伸手将她耳边滑落的碎发捋了捋,小心着拨弄到耳后。
萧慕岑靠在他怀中,意识时有时无。隐约间,眼前浮现出一座模糊的院落。院中有一棵大树,但她看不清楚那是什么树。
她渐渐靠近那棵树。树的背后,有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人,个子很高,身形挺拔,是个男人。可她抬起头却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
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一片白茫茫的朦胧,什么也瞧不真切。
这又是哪里?那个黑衣男子又是谁?
为什么……什么都看不清?
而后,黑暗再度袭来,毫不留情的将她包围。又是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意识渐渐涣散,身体沉重下落,仿佛坠入无尽的黑暗深渊中。
“萧慕岑……”
“萧慕岑……”
又是那个声音在呼唤着自己。可那是谁的声音?听的不太清楚……
谁来……救救她……
好冷……
手上忽然有些许温度传来,将她冰冷的手覆盖其中。她不由自主抓紧,再抓紧了些……生怕这好不容易才感觉到的丝丝温暖要离她而去。
她将那股暖意紧紧握在手中。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只能感觉到来自身体的不适。她觉得好难受,好难受……
这一点光也看不见的无尽黑暗里,她仿佛要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