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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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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座偏僻的小院子,院里有棵参天的榕树,树下的石桌上摆了好些竹编晒盘,时灵渔走近一看,里面晒了很多咸萝卜干,是用来就白粥的。

    “这里就是我家了。”

    英招向前一指,立在面前的是一座茅草屋。

    她钻进屋里,不一会儿拿了一把小铁锹,就在院里的榕树下挖起来。

    她费力地挖着,不一会儿身旁就垒了一堆土,两个小揪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摇摆:“我们得快点,晚间生意不好,娘很快会回来的。”

    她嘴里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慢了下来,直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直至干净了,才继续蹲下身挖起来。

    时灵渔皱眉,如此爱干净的模样,倒不像是从小生长在田地里的孩子。

    “尚卿,你觉得她会给我们什么?”

    时灵渔低声问道,她也不知是为何,看见英招的眼睛,就答应了她的请求。

    小女孩瘦弱的身子,明明已经很累了也不放弃,手上的动作不停,有汗渍在倔强的小脸上流淌,不多时就从坑里刨出来一个小木盒子。

    裴尚卿眼神落在盒子上:“看来秘密在那个木盒子里。”

    英招仔细检查了木盒子,拍拍上面的泥巴,慢吞吞地上前,却将木盒子藏在身后:“你们……能帮我吗?”

    她的小脸热得绯红,细汗打湿了她的额发,使得那两个小揪都松散了。

    时灵渔正准备说话,身后一阵熟悉的女声传来。

    “英招。”

    英招瑟缩了一下身子,小碎步向着不远处的女子跑去:“娘。”

    远处包着头巾的女子伸出右手,身姿笔直地立在夕阳里。

    英招犹豫不定,往后看了一眼时灵渔:“娘,她是公主,她或许……”

    “英招,东西给娘。”

    英招便不说话了,埋着头将木盒子递到母亲手里,又退到母亲身后,小小的身影像是犯了大错,等待母亲的责罚。

    时灵眼见女子表情严肃,便想着缓和气氛。

    “你不要怪她,如果你不想我们打扰你们的生活,我们可以离开。”

    陆西杳牵着英招缓步走来,时灵渔还没反应过来,便“咚”地一声拉着女儿跪在她面前。

    她跪着向前挪动几步,时灵渔赶忙去扶她,被她挣开。

    她将手中的木盒子捧过头顶,双眼含泪:“请公主殿下,复我夫家姓氏!”

    时灵渔一时哑言,这人怎么会没有姓氏呢?

    “被斥为奴籍的人,才会被剥夺姓氏。”裴尚卿在身后解释道。

    时灵渔将目光落在跪在母亲身侧的小女孩身上,她身上的布衣破旧,没想是个奴籍。

    时灵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英招,我叫…余…英招。”

    这个名字好像很久没唤过了,先开始她说得有些拗口,随后越来越坚定:“我叫余英招,父亲是…灵川副史……余崇。”

    余崇曾经是与王其福一同被委派来灵川的,虽说职位比他要高,但是念在他祖上曾帮着开国皇帝打天下,便处处忍让他。

    后来在相处中,无意发现他贪污赈灾银两的事,收集罪证期间被王其福恶人先告状,罪证并未呈回上京,便被随意定了罪。

    本人不甘受辱饮毒自尽,全家被剥夺良籍。

    “殿下,请殿下还我夫君清白。”

    陆西杳将手中木盒子递上来,时灵渔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王其福贪污的账本,但是很可惜只有他盖了私印的一页。

    见她疑惑陆西杳解释道:“账本被英招的舅舅带去上京了,这一页是英招偷偷撕下来的。”

    “世人都说我夫畏罪服毒,但是那毒药分明是王其福强灌给他的,余府三十余口人全贬了奴籍,英招、还有他舅舅,无法立足于世人面前,最后只能回到灵川。”

    时灵渔低头问道:“英招多少岁了?”

    陆西杳回道:“八岁。

    不知是衣服过于宽大的原因,她倒是不像八岁,倒像是六七岁的身量,脸上也没多少肉,更显得那双眼睛如葡萄似的浑圆明亮。

    时灵渔蹲下身,对着她们说道:“我帮你们,这一页纸我先收下了,但是王其福得等回京之后陛下亲审,去信给你弟弟,让他带着剩下的账本到芃阳公主府找我。”

    陆西杳感动到磕头,被时灵渔拦住,时灵渔有些好奇,问道:“老板娘怎么会突然回来的?”

    陆西杳感动到抹了一把泪,从腰间挂着的钱包里掏出五枚铜钱:“这不是钱给多了,我哪里能贪这些小便宜,赶着出来还你们的。”

    她说完将铜钱塞进时灵渔手里,被时灵渔笑着拒绝:“这钱留着给英招吧。”

    陆西杳看了眼女儿,在时灵渔的推让下将钱收下,又走到石桌旁,想送些咸萝卜干给二人,被时灵渔婉拒。

    临走之际,陆西杳忽然脸色凝重的地时灵渔说道:“王其福的账本先生早在一个月前就离开了,还带走了王其福的亲笔书信,去的方向,是徽州。”

    时灵渔脑袋“嗡”地一下,脸变得刷白,她抓紧了裴尚卿的手,连忙向母女二人告辞离开。

    如果账房先生去的徽州,那就能知道灵川的大水从哪里来的了。

    根本不是灵川下的大雨,而是上游徽州,账房先生拿着王其福的亲笔书信,哄骗徽州刺史张专下游灵川水坝差不多已经完善,张专担心徽州百姓,同意泄洪。

    大雨加上徽州的泄洪,再加上并未竣工的水坝,才使灵川成修罗烈狱。

    一时之间,时灵渔慌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脑中一片空白,之前设想的挽救之法,被她一一否决掉。

    “公主,急是没有用的,你知道了因果,就一步步来改善,别让设想的遗憾,占据了你的思想。”

    裴尚卿的话犹如定海神针,时灵渔稍微稳定了心绪。

    忽然一条紫色的闪电劈开天际,耳边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

    天不知何时黑了,闪电的光照得时灵渔的脸忽明忽暗,她对着空中乱飞的树叶喃喃自语:“裴卿,雨季要来了。”

    裴尚卿拉着她头也不回地走进黑夜里。

    “公主,你要相信,人定胜天。”

    夜里的雨来得急又猛,打得沿街的古树沙沙作响,不时有雷电劈开天际,在愈合之际发出耳鸣的雷声。

    督军府派出的三千将士,头戴斗笠,身披簑衣,一个个都挽起裤脚,手里拿着灵川的良籍本,挨家挨户地敲门转移百姓。

    督军府内的蜡烛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时灵渔赶忙走上前去关了那扇窗户。

    院里的将士们进进出出,踩在雨里“吧唧吧唧”的水声让情势更加严峻。

    “照阿渔的意思,徽州在三天之内会泄洪?”

    赵湛皱着眉,手里拿着那盏烛灯,烛油落在手上也没有知觉,面前的图纸被他标注多个印记。

    “是,徽州大雨有半月,如果这半月都往灵川泄洪……”

    屋内之人都一时沉默,恐怕到时候,连朝呜江也容纳不了那么多水决堤而出,整个灵川都会被埋在水里。

    “六殿下不用看图纸了,还未竣工的水坝是绝对容纳不了那么多水量的,现在我们该做的,是转移灵川百姓,还有去徽州制止放闸。”

    时灵渔苦中作乐般给予他一个肯定的笑,裴尚卿点头,欣然接受。

    赵湛没在意两人的“交流”,一心扑在图纸上,图上灵川与徽州不过几颗米的距离,而现实却能让一匹成年马不吃不喝跑上七天,他苦笑不已:

    “徽州离灵川快马要跑七天,马匹又怎么能够跑得过水,再加上灵川百姓年老,他们必定不愿意离开故土……”

    “报!东街的百姓宁死不转移,其中一位老人还用他的拐杖打伤了我们的士兵!”

    赵湛正想推门出去,被时灵渔阻止:“我去看看,你来安排去徽州的人!”

    说罢冲进雨里,裴尚卿随着起身,拿过一旁的斗笠和簑衣,也追了出去。

    赵湛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雨里,忽然发现自己被人丢在了很远,幼时他不受宠,只有她愿意和他亲近,这其中或许也有太子只顾着闷头读书的原因,让他们好得不能再好,嘴里常常念叨六哥。

    不知何时,嘴里的六哥,变成了裴尚卿,初始只是嘴里念叨,后来满心满眼,都变成了他。

    “阿渔,你真不懂我的心吗…”

    想起她的吩咐,他回过神来,向外唤道:“朱夷!”

    屋外有人回应,却不是朱夷的声音:“禀督军,公主殿下说朱将军她另有安排。”

    朱夷此时正被灵川百姓包围在内,他在一个时辰前受时灵渔嘱咐,将她从上京带来的六七辆马车撤出灵川,路过东街就遇见了人们争吵,进去劝了两句,就被人围在其中。

    “什么让我们撤出灵川,谁不知道你们是嫌这里穷打算放弃这里了!”有人吵嚷道。

    “是啊,是啊,还说将王其福收监了,谁知是不是带回上京又偷偷将他放了,反正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朱夷是武夫,自是说不过这些牙尖嘴利的老弱妇孺,额头被气得青筋暴露。

    “灵川的人谁没经历过几场雨,就算和你们说的一样会死人,我死也要死家里!”

    尖锐的女声不管不顾,一时之间,更多的人附和,周围的士兵都涨红了脸,说不出什么话来。

    “对!死也死家里!”

    “对!死家里!”

    “谁要死家里,让他死。”

    一声敞亮的声音响起,顿时压下了嘈杂的人声。

    时灵渔缓步走进人群里,衣衫被水淋湿,发髻也湿答答地垂下来紧紧贴住脸皮,可是气势却分毫不减。

    她眼神掠过众人,停在面前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婶身上:“是你说要死在家里?”

    那大婶在她的目光下不敢动,唇蠕动了半晌才轻飘飘回了一个“是”。

    时灵渔了然点头,又看向身后的士兵,驱散他们:“既然大婶她想死在家里,那就成全她,你们去核实其他想活的人家吧。”

    士兵们早就想离开了,此刻得到命令,回礼便散开,朱夷对着时灵渔行礼,也牵着马车离开。

    一时之间人少了好些,钻进来的风使那大婶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

    “今年的汛情想必刚才的士兵已经为你解释的够彻底,大水会冲破朝呜江,倒灌进灵川城,朝呜江的水,不用我为你解释吧。”

    大婶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瞬间僵了身子,时灵渔为她扶好头顶的斗笠,又问道:“你家里就你一个人?”

    “我…还有个儿子,在上京开茶楼,今年还没回来过……”

    她想到了儿子,扯了嘴角想笑,话说得要顺畅不少。

    时灵渔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可惜地摇头:“那他今年见不着你了。”

    大婶刚拉起的唇角僵在脸上,再不见刚才的咄咄逼人。

    “你会死在家里,而且不能为他留下一具全尸,你的尸体会泡得面目全非,不知道冲往天南地北。”

    时灵渔冷了脸,继续说道:“而这些你本来可以避免的,你可以活着见你的儿子,有可能这次回来,他会接你去上京。”

    “我…我…我愿意走。”她松口了,在雨里站了很久她嘴唇泛白:“刚才是我不清醒,我…我愿意走。”

    时灵渔一时分不清她脸上的是水还是泪,其实家也就是他们的一个念想,家在,远方的游子才能有念想,他们也才有盼头。

    她闭眼沉声道:“现在,立刻,回去收拾你的行李,要是再耽误大伙儿撤离一刻钟,我保证大家不会再迁就你。”

    说完退后一步,看向身后众人:“现在,谁还想死在家中。”

    众人一个个缩着头,没有一个人敢作声,时灵渔一挥手,他们便灰溜溜地回去收拾起了东西。

    时灵渔站了许久,直到身上被人披了一袭簑衣,才抬头看向来人,人还未看清,又被人扣了一顶斗笠。

    时灵渔失笑不已:“都打湿了,没用了。”

    裴尚卿定定地望着她,忽然拦腰将她抱起来,时灵渔四处张望,唯恐被人发现了。

    “你干嘛,打湿了又不是不能走路!”

    裴尚卿抿唇不说话,只将她抱着走得飞快:“你裙子裹住脚走不快,我为你烧了水。”

    不好的预感在时灵渔心中,她讪讪笑道:“烧…烧水干嘛?”

    裴尚卿惜字如金。

    “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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