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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
掌门叹一口气, 道:“言瑶既入我门下,自然是我的徒弟,你又何苦日日来看着。”
江随舟垂眸, 道:“您又为何不许她在定天峰过夜?”
之前一次,韩岁岁被罚知善崖, 那是玄天派三大惩罚地之一, 酷寒无比,且不许弟子进食,从那呆上一日, 灵力便会耗费一空,是实实在在的惩罚之所。
何况要待三日。
听到这话, 掌门气得吹了吹胡子:“你不是跟上去了三日,可有见言瑶如何?若想她光明正大在你那过夜, 合籍再说。”
江随舟还欲再言, 却见掌门一收方才神色, 眸中似有深意:“你自己知晓,离你远些对她没有坏处。”
江随舟眉头瞬间皱起, 抬眸看向掌门:“掌门此话何意?”
一旁的云清也看向师父:不让小师妹在那过夜他尚且理解,离远些却又是为何?
掌门却闭上了眼睛:“退下吧。”
江随舟便被一股力道推出了殿外, 随后殿门合起。
他遥遥看向后殿, 沉寂一会儿转身离去。待到出了凌虚阁的范围,江随舟眉峰松开,面上表情恢复平静,他伸出手掌打量一会儿, 道:“还是太弱了。”
云澜大陆以修为境界为尊, 入气、幻光、千山、澄明与因周,一层境界一层因果, 低境界者对高境界者的作为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
他并非不理解掌门此举是为了岁岁好,但理解并不代表赞同,岁岁自然由他看着才更为放心。
而掌门的话,若是放在前世此时,他可能确实不解。然而已然经历过一世,有些纠葛没有比身在局中之人更为清楚。
只不过掌门今夜提出此事,对岁岁有多认可,便多么不想她再与他待在一块儿。
这必然是不可能的。
江随舟立在云上,看着天边的明月与暗云出神了一阵,烈风吹动发带与衣袍,光影明灭之中,有一抹暗红自他眸中闪现。
翌日清晨,韩岁岁伴着夜风施展法诀,轻车熟路地乘着一尾红鲤去了定天峰,推开江随舟房间的门,打着呵欠躺到了床上。
她钻进温暖的被窝,转身便要往江随舟身上凑,这次却很意外地扑了个空。
再伸手一摸,被窝也比如往日温暖。
韩岁岁一怔,这么早就起床了?
其实在韩岁岁拜入掌门门下之前,江随舟远比今日起床更早,只不过为了将就韩岁岁的作息,才应她要求,等她过来赖一小会儿床,再起来做早饭。
今日这是怎么了?
韩岁岁摸到厨房,果不其然见江随舟在灶台前忙碌。
他身上穿着韩岁岁去山脚下成衣店定做的碎花围裙,头发在脑后松散地簪了一道白色玉簪,几缕碎发飘落在脸侧,正在很认真的包饺子。
韩岁岁见到人,放松下来,困顿之感便再次席卷而来,她打着呵欠凑到了江随舟身边,亲了他一口,然后便绕到他身后趴在了他的背上。
“今天怎么这么早?”
江随舟笑笑:“你昨天不是说想吃水饺?”
韩岁岁先是应了一声“哦”,随后才反应过来。她顿时精神了许多,跑到江随舟身前抱着他亲了好几下:“好喜欢你江随舟~”
韩岁岁的心软成一团。
她自问对江随舟已经足够喜欢了,但是总是会在某一天某个时刻,发现自己还可以更喜欢他。
江随舟一只手里拿着擀面杖,另一只手按着饺子皮,手上俱是面粉,便张开手臂,示意韩岁岁到自己怀里来。
两人之间的默契让韩岁岁想也没想钻了进去,随后便察觉到自己被困在了江随舟与桌案之间,腰后就抵着桌板,进退不得。
她亲一口江随舟的唇便要退出去,然而为时已晚,江随舟用手腕将她抱在怀里,眼眸幽深,亲吻了下去。
方才的架势让韩岁岁嗅到些许危险的气息,然而等江随舟真的亲上来,她却又一点都不害怕了,情不自禁攀上他的脖颈,在这方狭小的天地中沉浸在与男朋友的亲吻之中。
一吻结束,韩岁岁控诉:“都怪你。”
江随舟笑:“怪我什么?”
韩岁岁:“你勾引我。”
江随舟:“哦?”尾音轻轻上扬,明明是怀疑,韩岁岁却硬生生听出了些许蛊惑。
她喃喃道:“这便是证据。”
便又亲了上去。
从嘴角亲到喉结,再到锁骨,然后被江随舟捧住脸又亲回了唇。
韩岁岁在亲吻的间隙迷迷糊糊想到:这里是云澜大陆,有清尘诀可用。
这个早晨便在亲吻中消磨了大半的时间。
韩岁岁一度以为今早吃不上早饭了,却没想到江随舟实在手巧,包饺子的速度又快、且包出来的饺子漂亮又好吃。
还有一叠清醋,简直完美。
韩岁岁打了个饱嗝,将江随舟收拾好的水果零食和丹药一并收入储物戒指,然后便风风火火去了练剑堂。
江随舟收拾好东西,坐到桌案前,抽出面前的书策中夹着的一封信笺,细碎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窗柩,映出了纸上的文字:“定阳已按家主安排,不知下步如何行事?”
他沉吟一会儿,提笔欲回,桌案上心魇化出,亦是他幼时模样,且看上去较上次更为年幼,一身暗纹白衣,冰雪可爱,然而江随舟却垂下了眸子。
心魇坐在桌案上晃着小腿,精致的小靴子在江随舟眼前晃来晃去。
“幼时祖父曾评价你,聪慧机敏,不优柔寡断,又不酷烈残忍,将来必成大器。你说,若他泉下有知,知晓他最为喜爱的后代沉浸于儿女情长,是否失望至极。”
心魇抽走了江随舟手下压着的信笺,嗤笑一声:“你明知那阵法若是不知其中细节,根本无法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却还是打算派属下前去,自己便躲在山上清闲度日。”
“江随舟,你还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阳光渐渐明亮起来,照在心魇脸上,他颇有些怀念的眯了眯眼睛:“真不舍得离开啊。”
随后身体在阳光中片片碎裂,消散在了江随舟眼前。
他不久之前还蕴着温柔笑意的眼神此时寂然一片,其中黑色渐深,正是心魇壮大的表征。
心魇由执念所生,越是接近执念所生之时的外形,便越是壮大。现下它已然幻化成他幼时模样,且出现于识海之外,便表明它的力量已经极为可观了。
要除心魇,便要化除执念。
然而想到要离开韩岁岁,江随舟便有些迟疑,遂一拖再拖,终于到了现在。
按照记忆,不过半月,封氏便会覆灭,而云冥瑾便是在此时一跃成为云氏老祖最为看好的后辈。
定阳封氏,如谢氏一般,朝夕之间便从一等世家化作了飞烟,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离事情发生还有一段时间,江随舟目光定在那封信笺之上,思索半晌,还是未曾落笔,将信笺收了起来。
下午时分,江随舟瞥向日晷,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要等的人却迟迟并未出现。
江随舟垂下眸子,面上不显,实则有些坐立难安。
心魇又幻化出来,坐在桌角嗤笑:“这便是你的命运啊江随舟……”
话未说完,被江随舟打断:“滚。”
心魇一怔,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打断它了。
还欲再言,却被江随舟眸中的幽蓝火焰骤然烧作了飞烟。这自然只是表面——心魇不会被外物所除,是江随舟心中的怒意让心魇退散的。
他指尖一道法诀亮起,凝神沉思过后,眉心突然皱起:岁岁没有回应。
与此同时,一道传讯蝶飞来,江随舟打开一瞧,身形立即瞬闪到了百米之外,直往凌虚阁而去。
碍于师命,韩岁岁从未将江随舟带入过阁中,按理说江随舟亦不知晓韩岁岁居住之地,然而传讯的云清却再清楚不过——江随舟日日关注,早对凌虚阁一清二楚。
江随舟闯进来的时候云清正在为韩岁岁疗伤。
买酒是师门考验,是师父用以教导弟子们修习的一道门槛,昨日小师妹过了第一道考验,之后难度便会相应提升。
而且不知为何,昨日师父见完江随舟之后心情似是十分不虞,命令小师妹去练剑堂之后便要买酒回来,完成任务才可以去定天峰。
小师妹嘴上不说,其实心中对师父很是尊敬,练剑堂归来后便乖乖去了山脚买酒,回来后照例与他打架。
许是见他变招察觉到了什么,虽也如往常一般喜欢剑走偏锋,今日却格外急迫,没有再尝试逃跑,反而与他硬碰硬。
他一时没有收住力道,狠狠打了她一掌。
云清心中自责。
他身为大师兄,自然应该照顾好下面的师弟师妹,何况小师妹向来乖巧,他却在对招之中打伤了人,实在愧疚至极。
师父今日闭了小关,他便传讯给了江随舟。
因此江随舟来时他是知晓的,也并没有防备,然而江随舟进来之后便狠狠打了他一掌,抱起韩岁岁,转身便走。
“江师弟,你要带小师妹去哪?”
江随舟脚步未停,只是偏了下头,道:“你不必知晓。”他眸中黑色缠绕,隐隐有入魔的征兆。
这段时日以来,每次韩岁岁与他说起凌虚阁与练剑堂的其他人,江随舟便每每觉得不虞。心中晦暗如藤蔓般滋生攀援,他硬生生克制住想让岁岁眼中只有他一人的冲动。
然而韩岁岁的受伤却触碰到了那方深藏于心底的恐惧,即便理智告诉他伤势并不严重,江随舟心中的杀意却难以抑制。
江随舟背对着云清,是以云清并没有发现他眸中的异常,只是他也想起了昨日师父的话。
“小师妹是凌虚阁的人。”
江随舟并未理会。
眼见就要迈出房门,身后一道剑影袭来。江随舟眸光一闪,身后巨剑显现,轻松拦下了云清一击。
后者皱眉:“你已经到了千山境?”
昏沉
韩岁岁醒来的时候, 烛光悠悠然亮着,房间里灯火通明,高低错落的灯架造型各异, 处处可见精致华丽。
这是在哪?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仿佛忘记了什么事情。她记得自己是去……找江随舟的, 对, 江随舟人呢?
韩岁岁立即从床上爬起来,赤足踩在柔软华美的地毯上,低头遍寻了一会儿, 都没找到自己的鞋袜。
算了,不找了。
韩岁岁光着脚便要出去, 越走越觉得这房间之大,似乎是一处宫殿一般。
接近门口的一整面博古架让韩岁岁稍微怔愣了一下, 那上面摆放的东西又多又杂, 既有通透润泽的玉石笔架、流光四溢的彩色花瓶, 也有草编的兔子与蟋蟀,最中央处摆着的竟是一盆睡莲。
韩岁岁觉得有些违和:这房间里的东西明显可见主人家的富贵, 但这些东西却又透着几许……童趣,难不成主人年纪不大?
不过韩岁岁急着找人, 只不过扫了一眼, 便想也不想迈出了门槛,脚却落在另一人鞋子上。
脚面不比地面平坦,韩岁岁完全没有预料,身形向前倒去, 然后就被人接在了怀里。
韩岁岁下意识推开, 却被揽住了腰。
“怎么不穿鞋袜?岁岁。”
这道声音分明是江随舟的。
韩岁岁抬眸看去,果然是他, 一身慵懒白衣,一只手上还端了一叠糕点。
他将那叠糕点轻轻向前一推,定在空中,随后单手抱起了韩岁岁,让她坐在自己胳膊上,灵力轻轻牵动着糕点向房间内走去。
很快韩岁岁就被放回了床上。
她抱住江随舟的一只胳膊,怔愣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反驳:“地上没有鞋袜,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江随舟却笑了笑,指着地上道:“喏,这不是鞋袜吗?”
韩岁岁趴到床边往下一看,果然有鞋袜。鞋面底色为白,上面许多精致的暗纹,靠近脚腕的位置对称着绣了几朵黄色小花,确实是她喜欢的样式。
而旁边摆着的袜子也同样如此。
韩岁岁疑惑:“怎么真的有啊。”她明明记得没有的。
江随舟只是摇了摇头,道:“无妨,早知你不爱穿鞋袜,左右地上铺了毯子。”
见韩岁岁还在纠结,江随舟眸色一深,将糕点引到韩岁岁面前:“吃糕点吗?”
被他这样一提醒,韩岁岁方觉得腹中饥饿难耐,她点了点头,倚到江随舟身上,拿起面前精致小巧的糕点吃了几个。
而她每吃一口,江随舟的眉峰便会悄然微蹙,然而神情中满是愉悦,不时顺一顺韩岁岁的发丝,颇觉时光静谧而美好。
韩岁岁吃完糕点便有些昏昏欲睡,她懒懒打了个呵欠,却觉得很不想睡去,强撑着精神与江随舟聊天:“你穿白衣好好看,我很喜欢。”
江随舟:“哦?那岁岁不喜欢我穿黑衣吗?”
韩岁岁眼皮打架,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黑衣也很好看。”说罢补充了一句:“穿什么衣裳都好看,我都很喜欢。”
说完这句话不久韩岁岁就倚在江随舟怀里睡了过去。
心魇出现在门口,逗弄着门口博古架上睡莲下游动的小鱼,笑道:“将自己的魂魄之力幻化成糕点喂给她,你可真是个疯子。”
下一瞬,心魇出现在江随舟面前不远处的座位上,向后伸了个拦腰,道:“只可惜喂得太少了,不然我就可以……”
江随舟仍然看着韩岁岁,手指一抬一动,心魇便被打散了个彻底,消失在了房间中。
韩岁岁又一次醒来时仍然是在晚上,她只记得吃完糕点就睡着了,却不知道一睡又是一个晚上。
睡得太多,韩岁岁看见那枕头就觉得后脑勺隐隐作痛,因此等江随舟又端来糕点饭食时,她即便腹中饥饿,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不饿。”
江随舟眸光深暗了一瞬,道:“那你想做什么呢?”
韩岁岁倚在江随舟身上,道:“不知道,我们聊聊天吧。”
今天江随舟的态度格外纵容,韩岁岁觉得略有点奇怪,但并未深想。若是从未交心,韩岁岁或许比谁都谨慎,然而一旦将某个人划入自己的圈子,便丝毫不会防备。
她随意与江随舟聊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这是哪里?”
江随舟摸摸韩岁岁的头发,道:“这是我的房间。”
韩岁岁觉得脑子有些晕晕乎乎的,她隐约觉得这并不是,但也想不出本该是什么样子,而且江随舟从来没有骗过她,韩岁岁便自然而然地点了点头,道:“门口的兔子和蟋蟀是你编的吗?”
江随舟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我哥哥和父亲编的。”
这是江随舟第一次提起他的家人,韩岁岁不免有些好奇,追问道:“他们对你很好对不对?”
江随舟应道:“很好。”
他的声音有些飘忽,似是沉在了回忆之中:“我自幼时便跟着哥哥,他每日课业再繁重,一结束课业便会围着我转,要星星不给月亮,他不过长我三岁,便处处照顾我,我有一半玩具都是哥哥做给我的。”
“父亲的事情比哥哥只多不少,但我每天都能见到他,他会瞒着母亲偷偷带我和哥哥去云上御剑,抑或是做传送法阵带我与哥哥去远方的街上玩。”
“草编,是我央求哥哥,他又央求父亲,一起做给我的。”
那些久远的过往太久不曾提起,直到现在江随舟才发现,连街上光彩流转的火焰都一清二楚地印在脑海之中,从来不曾褪色。
他低头贴住怀中女孩温暖的脸,仿佛要借她的体温融化身体里冻结的血:“可惜,他们都不在了。”
韩岁岁一怔,她握住江随舟的手,愧疚道:“对不起。”
江随舟笑了一声,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岁岁,不必道歉。”随后低头吻住了女孩子的唇。
我知我心中卑劣,但我仍不想放开你。
江随舟几乎是带着引诱、自虐般地引韩岁岁在他唇上、锁骨都留下了伤口,这些微微的痛意一阵一阵地提醒着他,他还活着,岁岁还在他怀里。
在他有意无意的引诱与放纵之下,事情总会不可避免地滑向某个方向。
他心道,不过是梦境。
待岁岁真正醒来,一切都不会记得。
说不上是谁更为渴切,总而言之,等韩岁岁回过神来的时候,江随舟身上已经满是痕迹了。
她有些愧疚,却见江随舟微微一笑,手上灵力一拂,痕迹便消引而去。
他道:“别担心,岁岁。”
韩岁岁看着他白皙的锁骨和流畅的身形,脸色不由得一红,听他低声一笑,恼羞成怒松开手捂住他的眼睛,凑上去用唇堵住他的笑声。
事情再一次失控。
韩岁岁只觉得时间过了很长很长,但她有限的清醒时分,外面的天色却一直未亮。
房间里不知何时寒冷起来,她听到有篝火噼啪作响的声音,露在被褥外面的手臂方才感觉到冷意,便被另一只手臂扯进了被子里。
韩岁岁的意识再一次模糊起来。
又过去不知道多久,她缩在床角,看到江随舟要靠近便拨浪鼓似的摇头,道:“不要了。”
江随舟笑起来,偏要往前,手臂一伸,韩岁岁便往下滑,直滑到了墙角,惹得江随舟大笑起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他起身穿好衣裳,将韩岁岁裹着被子拖到了床中央,摸摸她的脑袋,道:“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韩岁岁现在确实有点饿:“都可以,想吃煎鸡蛋,流心的那种。”
江随舟温柔应下。
吃完饭,韩岁岁又困倦起来。
周而复始,一连过了许久,韩岁岁道:“我想出去走走。”
江随舟顿了一下,问道:“和我在一起不快乐吗岁岁?”
韩岁岁点头,又摇了摇头:“太堕落了,而且你最近都没有在催我修炼了,不太对劲。”
江随舟沉默不语,随后道:“你想修炼我也可以陪你。”
韩岁岁摇头,狠狠叹了一口气,仰倒在江随舟身上:“原来人天天呆在床上真的会长蘑菇的。”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这几天我总觉得应该有个人和我说几句话,但是想不起来是谁。”
江随舟知晓,她说的应该是那个“系统”。
他心中有些寂然,看了看自己的手指,白皙得近乎透明,便如他的人生,想要的东西总是抓不住。
“我很怕你与他们是一样的,岁岁。”
韩岁岁有些疑惑,但她还未将疑问说出口,便见帘子旁边有风吹过,似乎有一道小小的白色身影躲在后面。
“谁在那里吗?”
江随舟身形一颤,他不可置信地顺着韩岁岁的目光看过去,却见心魇正在冲他笑。
心狠狠下坠,江随舟抿唇,捂住了韩岁岁的眼睛,道:“梦境终有醒时,你要好好的,岁岁。”
接下来白光一闪,这方天地逐渐崩散。
韩岁岁揉着脑袋从床上坐起来,看到大师兄坐在她床边不远处的桌案前,道:“你醒了。”
她记得自己买酒回来与大师兄打斗时太过莽撞,挨了大师兄一掌,是以到现在都未去定天峰寻江随舟,于是看一眼天色便急急忙忙穿上鞋子,一只脚还未穿上便往外跑。
穿鞋的动作让她下意识怔了一下,仿佛似曾相识。但手上的黑色鞋子却又让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刚睡时颇有些恍惚,便将这感觉抛诸脑后。
她头也不回:“大师兄,我晚上再回来。”
然而到了定天峰才发现江随舟不在。
他桌案上留了一只蓝色灵蝶,见她到来,自书页上飞出,落在她的指尖,上面显出一行字来:“岁岁,我骤然突破,需执行宗门任务,不日便归,勿忧。——江随舟”
笔锋急促,有些笔划甚至是勾连在一起的,可见当时急迫。
韩岁岁并未多想,便去了执事堂询问。
她说明来意,执事堂掌事却道:“宗门任务乃是绝密,非执行任务者与掌门不得知晓。言师侄还是回去吧。”
执事堂掌事是玄天派出了名的圆滑人物,韩岁岁不死心,悄悄递过去一个储物袋,那掌事只是睁开眼睛看了一眼,便摇头道:“回去吧。”
韩岁岁以为是灵石太少,还有些疑惑为何他能透过储物袋看到灵石多少,正欲再加,便见他转过身,施施然离开了。
韩岁岁:?
真的不收?
韩岁岁皱着眉,她还未与江随舟这样匆忙的分开过,不舍是其一,担心是其二。
什么宗门任务一丁点都不能透露,她记得之前还听到过有弟子讨论刚突破千山境的师兄师姐抑或是师叔带去执行任务的情况。
正打算换个法子,却突然看到了在后面低眉顺眼整理档案的单远。
韩岁岁悄悄给单远打了一道传讯符,告知他约见的时间和地点,到了时间,单远果然来了,却是与她道:“言师姐,我……我不能说。”
他纠结半天,想到了在韩岁岁到执事堂之前,高高在上的掌门首徒冷冷问他们:“知不知晓执行任务的规定?”
他从未见过执事师叔那么恭敬地对过谁,即使是面对峰主似乎都不曾如此过。
言瑶虽然也入了掌门门下,但比起云清……单远摇了摇头。
他低着头,没有看韩岁岁失落的表情,结巴道:“抱歉言师姐。”
韩岁岁摇了摇头:“没事,不必道歉。对了,你近况如何?可有难处我能帮得上忙的?”
单远想到了那些嘲讽、奚落与鄙夷,还有被毁掉的法器与藏着针刺的被褥,摇了摇头,道:“我……我很好。”
单远一向结巴,彼此交情亦不深,聊到这里便无话可说了。
韩岁岁道:“那便好,有事告诉我便好,这是我的传讯符。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她急着去找江随舟,匆匆离开了。
回了凌虚阁,她便找大师兄问道:“大师兄,你知道江随舟去哪了吗?”
大师兄摇了摇头。
韩岁岁:“执行任务不能与旁人透露是真的吗?我去执事堂问,他们竟然说不可以。”
大师兄:“是真的。”
韩岁岁知晓若是执事堂这般说,那大约是有几分可信的,只是执事堂也说了,掌门可以知道。
她扯住大师兄的袖子晃了几下:“大师兄,师父闭关,你暂代掌门,能不能帮我问一下?”
并州
云清仍是拒绝。
“门派规定, 我亦不能违背。”
韩岁岁缠磨无果,索性不再纠缠,再去寻别的法子了。
她先是去找了藏书阁中近来任务的卷宗, 翻翻找找,大多都是一些降妖除魅的任务, 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她还给秦兰卿、柳潆与封开霁都去了信, 只是传讯蝶来去亦需要时间,她坐在藏书阁暗处角落的桌案前,手托着腮, 与系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系统:“我也想不到了。搜索信息的法子无非那么几种,寻找非媒介资源, 便是在藏书阁找资料;查询任务流程,便是去执事堂直接询问;抑或是扩大搜索范围, 便是找人去问。若是这几个都不管用, 便只能试试卜卦问道了。”
韩岁岁被提醒到了, 灵感一闪:“对啊,我可以试试问卦, 这里可是云澜,修仙的地方。”
她从座位上爬起来, 转身跑到了术法区, 寻寻找找:“在这里!”
然而将意识沉到术法玉简中一瞧,却着实让人犯难:“每个字我都认识,连起来却一句话都听不懂。”
韩岁岁不死心又看了一遍,勉强能读懂一点总结大意, 说什么天命难为, 自由定数之类,然而到了具体的术法口诀, 还是一窍不通。
“这可找谁问问啊?”
她想了想练剑堂认识的几个朋友,似乎也没有修习这一道的,算了,还是写信去问一问好了。
几道灵蝶自指尖飞出,韩岁岁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天色和偌大僻静的藏书阁,悠悠然叹了一口气,又埋首进那道玉简之中。
半夜时趴在桌案上醒来,她揉了揉眼睛,检查了一番,有两人给她回了信,是练剑堂的朋友,但是信上并没有让人开心的消息。
其他人还都没有回信。
韩岁岁收起失望,又去看那道玉简。
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渺小,从前学到的术法、背过的常识,甚至打过的一场场架,在此时此刻都帮不上一点忙。
她身处在宏阔的藏书阁中,更觉自己如砂砾一般渺小。
江随舟,便这样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这种感觉开始时不显,甚至有些茫然,到现在方才察觉到滋味,却是一种极端的孤单与忧惧。
系统是个人工智能,并不需要睡觉。
它从动漫中抬起头来,却见韩岁岁又趴在桌案前看书,再一瞧时间,已经快天亮了。
系统不解:“岁岁,为什么一定要找江随舟?他不是去执行宗门任务了吗,还给你留了信,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的。”
系统心中腹诽:它在掌门老头前都不知道露脸多少次了,他都没察觉到它的存在,江随舟却早早就把它揪了出来,这能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吗?
单纯看灵魂强度,江随舟甚至比掌门还要耀眼许多。
依它所见,岁岁这便是什么“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一句话概括——瞎担心。
“回去睡觉吧,说不定你明日睡醒,江随舟就回来了呢。”
韩岁岁摇了摇头,不似她从前的活泼与朝气,沉静着看着手中的玉简,让人莫名联想到天色未亮时的朝露,黑暗中的潮气,凝结在黎明之前。
她道:“不会,我直觉忘记了什么事情,而且江随舟也很不对劲。”
她问系统:“你说,他会在突然之间突破吗?”
系统一怔:“这倒是不太像。”江随舟像是那种把所有事情都在心里算好了的人,连一点小事都不会弄错,何况是修为境界这样至关重要之事。
韩岁岁想到了什么,问系统:“那日我被大师兄打伤之后,他真的没有来过吗?”
系统摇头:“我不知道江随舟有没有来过,因为系统收集地理与物质之外的信息都依赖于宿主的五感,但是就方位而言,你确实去过定天峰。”
韩岁岁的眉头骤然皱了起来。
她到定天峰,除了大师兄便是江随舟。
“我在那有多长时间?”
系统:“有三日。”
韩岁岁更不解了,她甚至有些诧异,在她的记忆中,被大师兄打伤之后醒来是一天的事情,原来中间整整间隔了三天。
若说去定天峰有可能是大师兄送她前去,但江随舟不在,大师兄便会立即带她回来,无论如何不会让她在那里待上三天;
也就是说,那三天是江随舟在陪她。
可她一点记忆也没有,总不至于一直昏睡着。
“中间我完全没有醒过吗?”
系统:“没有,你醒过来我会自动收集数据的,现在一片空白。”
韩岁岁问完本以为会更清楚一些,现在却恰好相反。
那三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好烦。”韩岁岁捶捶脑袋,若是可以,她更想研究几个阵法,也不想做这些推理与理解的谜题。
系统:“你想到什么了岁岁?”
韩岁岁:“我现在只知道大师兄应该知道一些事情,但是他不想告诉我,门派任务突然变得秘密,说不定就与他或者江随舟有关。”
藏书阁中阵法幽光微微亮起,韩岁岁看着阁外慢慢亮起来的天色,摸了摸脖子上的魂玉。
江随舟,你到底在哪呢?
其他人的信韩岁岁并没有等太久,坏消息是,没有一个人精通卜卦之术,甚至还有人告知他,定天峰峰主精通此道,只是不喜打扰,很少与人卜卦。
巧了这不是,定天峰峰主韩岁岁认识,且知道他闭关去了。
好消息是,封开霁的回信上说,江随舟便在并州。
韩岁岁“腾”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立即收拾起东西来。
系统:“封开霁怎么知道的?”
韩岁岁:“并州是封氏境内,一应消息封氏主家都会知晓,更不必说是千山境修士入境。且封开霁信上说,封氏境内有恶妖现世,玄天派将此作为一部分幻光派弟子的考核,江随舟正是带队长老。”
这正是练剑堂的任务。
韩岁岁想了想,给封开霁去了信,又去执事堂随意接了一项门派任务,给大师兄留了一封信,便乘着法器下了山。
云清将韩岁岁留下的信笺递给师父:“为什么不拦着小师妹?”
掌门摸摸胡子:“人各有命数,缘分既不可强求,亦无法强断。这是她的选择。”
云清:“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不能是小师妹命数中的一环?”
掌门笑了笑,少见的正经:“你又焉知我们不是呢?不拦她便是我的选择,至于你,听从我的意见,便是你的选择。”
云清沉默半晌,终于问出了心中疑惑许久的问题:“离他远些更好是什么意思?”
掌门呵呵一笑,却道:“不告诉你。”
随后身影骤然虚化,云清转过头,看着笑眯眯的老头,道:“我不打你。”
掌门眨了眨眼睛:“那也得打得着才行。”
云清:……
并州亦是一座大城,完全不同于上州城结界内外的两种景象——结界之外风沙漫天,结界之内山清水秀,城中处处向玉京看齐——并州给韩岁岁留下的第一印象便是疏阔。
有山有林,不过大半地域是平原,北方是山,南方是湖,风景颇为秀丽。
韩岁岁坐传送法阵到了并州,又按着封开霁给的方位乘锦鲤法器从并州城向北方山脉中而去。
而在山脉密林之中,众人正在争吵。
争吵双方主要是风离殇与封氏弟子。
境中有妖,封氏又是当地大族,自然要带队除妖。
这次是封开霁的六哥封开霂带队,原本与封开霁无关,但他得知了江随舟前来,便跟了过来。
封开霂是一个看似温润实则强势的人,面对风离殇的无理要求虽然不曾有微词,但始终未曾同意。
“风姑娘,为何如此笃定狐妖便在那一处方位?恕在下直言,狐妖狡诈,大家又是一块追踪至此,并没有发现狐妖的踪迹,风姑娘一定要往这个方向追,不知有何倚仗?”
他这个问题实在很合情合理,一时之间连风离殇与云冥瑾身后的除妖司众人都有些赞同。
朝廷除妖司与当地世家联手除妖是自立朝以来就约定俗成的规矩,彼此之间偶有摩擦,但总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表面的体面总是有的。
而且世家带队除妖的公子小姐也多是有真才实学之辈,不仅不会拖慢除妖的进度,反而每每帮上许多大忙。
——想来也清楚,世家虽是世家,然中洲总是云氏的天下。世家又向来傲气,绝不会让家族中坐吃等死的废人在云氏面前丢家族的脸面。
风小姐与九殿下同行,又心地善良、贤惠可爱,他们也不是不喜,只不过这除妖之事是他们的专长,也实在未瞧出往那个方向追的理由是什么。
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停在风离殇身上。
她支吾了一会儿,眼眶里隐隐有泪水浮现:“我……我没有证据,但是你们信我,我感觉狐妖真的往那个方向去了,另外一个方向才是骗人的,真的,我没有骗人。”
泫然欲泣的表情让众人有些沉默。
除妖司的队长是一个身形健硕的汉子,见状有些傻眼,还有些愧疚:“风姑娘你别哭啊,反正大家都不知道狐妖在哪,不如我们兵分两路好了,一路朝你说的方向走,另一路朝那个方向走。”
这话说得很恳切,但风离殇一下子就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来:“你还是不信我。”
她有些受伤,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转头看向云冥瑾:“冥瑾,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你总该是了解我的对不对,我从来没有说过谎,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说句话?”
风离殇穿越过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很知道在中洲云氏皇族说话的分量。
只要云冥瑾说句话,在场之人绝对会听从的。
然而云冥瑾越是知道自己说话的分量,便越不会轻易说话。他完美遗传了身为皇族的多疑,风离殇运气很好不错,但从来不说谎……
他这一犹豫,风离殇立即明白了他的态度,转向身边另一个白衣男子:“扶善,你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对不对?”
那男子一袭白衣,温润如玉,眸如春水,嘴角一直蕴着温柔的笑意,若不是眉宇间的柔顺低敛,活脱脱另一个江随舟。
封开霁抱剑站在树旁,旁边就是带队的江随舟。他瞥过那人面容,又看看江随舟,一股违和之感涌上心头。
那个扶善,不知道哪里与江随舟这样相像。
世上果然有这般相像之人吗?
两路
江随舟自然察觉到了封开霁的视线, 但他并不想理会。
过去百年的时光终究让他有了些许改变,伪装与假面或许镌刻于身,然而心底的仇恨与执念也终究令他变得冷漠。
若是前世, 他此时必然会与封开霁说些什么看似有理且情意深重的话,好将他划到自己的阵营中来, 若是划不来, 也总会有些引导之言,让他按自己的意思行事。
只不过前世封开霁早就死了,而他来此时亦非玄天派的带队长老。
他当时便站在扶善的位置上。
江随舟有时心想, 宿命这样虚无缥缈的言论,要么是上位者做事的手段, 要么是无能者逃避的借口。然而风离殇身边与他像极的扶善,却似乎时时刻刻在提醒他, 宿命是真实存在的。
没有了他, 风离殇身边又来了一个白衣温润的男子, 连说出的话都与他前世所言相差无几。
“我信殇儿,她并非无的放矢之人, 诸位既然也不能确认狐妖所在,又为何不信她所说?”
风离殇十分感动, 她含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低下头耸了几下肩膀,看上去委屈至极。
然而在场众人却无一人搭话,场面一时静默。
封开霁心中嗤笑一声。
云冥瑾姓云,他说话还有几分份量, 若他同意, 六哥或许还要费些心思。不过那个叫扶善的又是哪位?连姓氏都没有,修为亦是平平, 即便他说的话有理都不一定怎样,何况不过是这样将偏颇摆在明面上的话。
他方才真是眼瞎了,怎么会觉得这人和江随舟相似。
封大少爷倚树抱剑,心道,若是江随舟在那,说不定现在还真的往风离殇说的方向去追了。至少无论如何,江随舟说的话总是令人信服的,也绝不会是一副小白脸的姿态。
想到这里,封开霁突然明白这个扶善究竟哪里和江随舟不一样了:风骨。
清风朗月,在骨不在皮。
不傲气也不低媚,眉宇间才会蕴着一股令人心折的气韵。而这个扶善,低眉敛目,处处谦卑顺从,却总让人哪里觉得违和低贱,缘由或许就在此。
扶善说话时就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形,但他别无他法,仍然含情脉脉看着风离殇。
他出身低贱,与这在场三十多年本就是云泥之别。他们要么是仙门翘楚,要么是朝廷司官,再要么便是世家子弟,而他却不过是一个任人玩弄的风月中人,连现在幻光初期的修为都是楼主为了抬高身价灌药灌出来的,恐怕真正打起来,他与场中修为最低之人也过不了三招。
逃离楼主,被风离殇所救,是他的幸运,却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知晓云冥瑾看不上他,但是为了活命,他不得不对风离殇百依百顺,只有令她喜爱,他才不会被抛下。
然而看着风离殇低下头去哭泣,扶善也有些绝望。
云冥瑾他投效不上,唯一可以依靠的风离殇却也是心思杂乱之人,她将他牵扯出来,不过是为自己的话寻一个台阶,而待他说完便低下头,没有同他继续做戏,显然也是担心惹了云冥瑾不悦。
扶善捏紧了手指。
他很担心自己会被云冥瑾派人半夜杀掉。
或许也不用半夜。
众人各有心思,云冥瑾捏了捏额角。他此番被掺和到这除妖之事,并非有朝廷任命,全然是因为风离殇追踪狐妖的速度太快,他又被除妖司之人认了出来,才不得不加入。
若是狐妖品级不高,他倒也乐得捡个功劳,然而狐妖狡诈,一时追踪不得,人却越来越多。
到现在,已经很有些骑虎难下的滋味了。
追到非他之功,追不到却绝对是他之过。
风离殇与他同行,即便非他本人所言,封氏与玄天派之人也绝不会再开口了。
云冥瑾道:“离殇确实并非无的放矢追连载文,加企鹅君羊以污贰二期无儿把以之人,不过除妖司与云氏、玄天派都除妖多年,对此事亦有见解,不若按姚队长所言,兵分两路。”
姚队长摸摸头,憨厚地笑了笑:“我就说嘛。”
既然云冥瑾已经说了话,封开霂也不再纠结,他笑道:“如此我便按照十方水所示方向去追了。”
他对云冥瑾和姚队长点头致意,又对着江随舟点了点头,随后便带着身后的十二名侍卫转身。
封开霁看江随舟一眼,目露询问。
江随舟静默一会儿,看一眼还在低着头抽泣的风离殇,便对弟子们道:“走。”跟上了封氏的步伐。
玄天派与封氏一走,原地便只留下了云冥瑾、风离殇、扶善还有除妖司众人。
说是一巴掌打在云冥瑾脸上也不为过。
与风离殇相遇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又感受到被人轻蔑的滋味儿。
不过风离殇的种种奇异之处,让云冥瑾笃定有利可图,且多年勾心斗角,即使不悦,也没有表现在脸上,反而对风离殇笑了笑,道:“我自是相信的,只可惜没有凭证。”
风离殇有些惊喜,她看着云冥瑾,急切道:“虽然没有凭证,但我直觉是这个方向,我的直觉向来很准,等我们把狐妖降服了,他们自然会知道谁才是对的。”
云冥瑾眸中划过深色,嘴上却道:“嗯,我信殇儿。”
而另一边,江随舟与封氏并行,封开霂道:“没想到江师弟会与我们一道。”
封开霂确实有些诧异,江随舟此行代表玄天派不假,但很多时候,玄天派都只是世家培养后辈之地,并没有自己一以贯之的意志。
说白了,玄天派自己也是世家的代名词,众人行事,也从来不会考虑玄天派的利益——世家在,玄天派就在,世家亡,玄天派也将不复存在。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所以江随舟行事,很大程度上便是代表江氏的。
而江氏作为二等世家,向来不会在明面上掺和一等世家之争,而只会私下依附。
江氏向来与柳氏亲近,与他封氏交情平平,今日居然会直接对上中洲之主的云氏,怎么不让他诧异呢?
江随舟言简意赅道:“我更信十方水。”
十方水是有名的追踪法器,确实比风离殇所谓的直觉可信得多。
不过很显然,这是江随舟拿出来的借口。他无所谓与谁一队,只是想试验一下是否会殊途同归,在他已然命人将狐妖收服的情况下。
这关系到他对推翻云氏的最终计划。
之所以与封氏一道,不过是不想与风离殇他们一队罢了。
封开霂只是笑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看了一眼自家弟弟,道:“江师弟的修炼天分实在是高,开霁已是封氏修炼天赋数一数二之人,竟然也不比江师弟,看来江氏辉煌,指日可待。”
江随舟道:“运气罢了。”
封开霂知道这自然是谦辞,不过诧异也是真的诧异,听说半年之前,江随舟不过是幻光境中阶,没想到才过了半年功夫,他就已经迈入了千山境。
这可是多少自诩天赋之人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不过开霁亦是突破在即,他倒是没有多少妒忌。
封开霁倒是觉得江随舟其实一直都在隐藏修为,比较起来,他们的修炼速度相差无几,他心态也稳得住,不过斗志更足一些罢了。
追了小半日,山林之中的光线越来越黯淡,旁边的树木也越来越高大粗壮,之前分开时不过正常粗细的树木,现在已经变成了十几人合抱的巨树。
并州是水汽充沛之地,树木枝叶亦是繁茂无比,现下不过半下午,却半分阳光都透不下来。
虽不至于漆黑,却十分昏暗。
到了这种地界,谁都知晓情况不太对劲。
封开霂:“妖气越来越重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枚红色珠子往上一抛,淡淡的红光笼罩在众人身上,是一道防御罩。
江随舟也回头对弟子道:“用防御法诀。”
弟子们听话地捏了诀。
不过又走了许久,天色真正一点点暗下去,却始终没有找到狐妖的踪迹。
江随舟不动声色看向另一个方向,心知与狐妖的距离还有不少,照这个速度,还要追上五六个时辰。
封开霂示意众人停下,他用十方水又追踪一番,道:“妖气虽然越来越重了,但要追上狐妖还要小半日,先原地修整一番。”
然后转过头看向江随舟:“江师弟,你说呢?”
江随舟并无所谓,点了点头。
于是封氏与玄天派弟子便各自施展法诀与法器,建造了一个简单的营地。这些都是众人做惯了的,倒也不必嘱咐。
很快,营地里便支起阵法,燃上了篝火。
众人围坐成了几堆,封开霂与封开霁、江随舟坐在一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千山境已然辟谷,而幻光境却还需要进食,三人聊天时封开霁便坐在一边拿一张大饼在啃,声音颇大,似是不平。
一会儿又道:“我去如厕。”
封开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道:“开霁向来心高气傲,些许不爽也在情理之中。”
江随舟思索着明日可能会发生的情形,一心两用,只是“嗯”了一声。
没想到封开霂道:“江师弟倒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江随舟抬眸:“哪里不一样?”
封开霂:“玄天派是中洲的顶尖宗门之一,门派中人自然不少,也都算的上少年英才,然而江师弟在其中却也是大名鼎鼎的一个——在众人口中,江师弟脾性温和,行如松柏,是个谦谦君子般的人物,今日得见,却觉得此言不准,江师弟明明如冰霜一般。”
江随舟并未否认,只道:“人有千面,面面不同罢了。”
封开霂:“人有千面不假,只是要展示哪一面也总归有理可依:对师长尊敬、对朋友友爱、对敌人狠辣,却是不知江师弟为何冷漠?”
江随舟道:“封师兄也与传言不同,传言温和周到,今日一见,方知封师兄亦是锋芒之人。”
封开霂与江随舟相视一会儿,封开霂微微一笑,揭过了话题:“狐妖难觅,也不知九殿下那边情形如何了。”
江随舟从善如流转移了话题:“既然笃定,总该有些理由,或许不可对人言罢了。”
封开霂眸光一闪,这也是他推测江随舟不与云冥瑾一道的理由。
又聊了几句,等封开霁回来,两人谁都没有提起方才的话题。
封开霁并未察觉出气氛不对,道:“等会儿我守前半夜,后半夜你们守。”
夜色如墨,谁都没有察觉到,封氏护卫中悄悄换了一个人。
伪装
换进来的人正是韩岁岁。
她跟着队伍后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林深漆黑, 前面封氏与玄天派的人提着灯,暗夜之中格外显眼,跟上并不费力。
费力的是如何不被封开霂与江随舟发现。
为此她在身上拍了五张敛息符, 时时注意自己与最后一人的距离,若见到有人回头, 还要费心遮掩身形。
幸好队伍里有内应, 换人的过程无比顺利。
被换走的封氏子弟有些发懵:“十一公子,您让我去取法器?”
这八竿子也打不着他吧,不过说起来, 这次来的人都是六公子门下的,难不成十一公子实在无人可用了?
封开霁皱了皱眉:“哪有那么多废话, 我那方法器很重要,就在我房间里床头边上, 你快去快回, 若是耽误了我捉妖, 让你好看。”
“好吧,小的与六少爷禀报一声便去。”
他也不是个傻子, 真的假的总该让六公子知道,到时候真有什么事, 也追究不到他身上。
想到这里他有些警觉:十一公子不会因他拒绝直接杀人灭口吧。
于是一边看着封开霁一边慢慢往后倒退, 那姿态与韩岁岁以前在路上见了野狗时的样子也没什么分别。
封开霁一直没有动作,那人慢慢放下心来,不过退了没几步,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时只看到一个秀气的侧脸, 随后便人事不知了。
韩岁岁:“倒是警觉。”
封开霁自从知晓了自己的心意,一直与韩岁岁保持距离, 此时相见,纵然早就在信中知晓,且是他一路传递消息,却也觉得无言。
他的心还是跳得有几分快。
“你怎么来了?”
韩岁岁不觉有异,她解释道:“信上说不明白,算了,当面也说不明白,我只是觉得江随舟不太对劲,担心出什么问题,所以才跟过来看着,最好他不知道我来。”
封开霁挑眉:“不对劲?”
同行一日,他并未觉得江随舟有哪里不对劲。
是借口吧。
韩岁岁从他的表情中明白无误读出了这个信息,瞪了封开霁一眼:“不是借口,我当然也希望是我想多了。”
她凝神细听了一会儿,营地旁边并没有什么异常,随后道:“我给这个人施了忘尘诀,傀儡符给你,我不知道封氏府邸的位置。”
傀儡符的命令需要十分明确,否则容易原地打转,不如让封开霁来。
封开霁结果符纸,施了法诀,便让这名护卫回去了。
一直待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看着护卫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林中,封开霁道:“我出来时间不短了,先回去,之后你少说些话,蒙混一下。”
韩岁岁点头:“‘我’叫什么?”
一边按照方才护卫的样子变换外貌与衣着。
封开霁:“封淮。他的位置在从左往右数第三堆篝火最左侧,平时话不多,喜欢观察环境,常用武器是刀,爱用起爆符与替身符。”
韩岁岁按照他说的话往外拿符纸,接过封开霁递过来的封氏佩刀,一边抬眸看他。
封开霁注意到了,轻声问她:“怎么了?”
韩岁岁摇头:“没想到你对护卫们还挺了解的。”
江随舟让她背过资料,封氏竞选家主的方式便如养蛊,并非板上钉钉的嫡长子继承,而是有才者居上,是以向来竞争激烈。主家子弟一代二三十人,最后往往只能剩下十一二人,可见残酷。
封开霁是当代家主之子,在他父亲这里排行第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只不过都是同父异母。而封氏主家向来一起序齿,封开霁排行十一,是以方才的护卫才会称呼他为十一公子。
封开霁生母是家主的侧夫人,除了封开霁还育有一女,这便是一家之中与他血脉最为亲近之人。
而据韩岁岁所知,因为封开霁母亲父族弱小,在封开霁幼时便宣布放弃争夺家主资格,又因为修炼天分够高,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平安无事,不曾受到家主竞争的倾轧。
家族荣耀,不能只凭家主的才能,还需要许多修为足够高深的“刀”,封开霁便是被作为其中一员培养的。
这是封氏家族内部心照不宣的约定,外人知晓一二,封开霁身在其中更是了解得透彻。
韩岁岁原本以为在这样的处境下,封开霁会一心修炼,他平时表现亦是如此,今日所见,似乎有失偏颇了。
封开霁转头,面上仍是一惯的表情,道:“下午才挑的,算不上了解。”
韩岁岁见他不愿多说,做了一个住嘴的动作,见与营地的距离越来越近,撤掉了敛息符与隔音符。模仿着封淮的动作神态往里面走去。
到了营地,她隔着层层的夜色往日思夜想的人那里看了一眼,便按照封开霁的描述走到了封淮的位置上坐下。
旁边的人只是打趣了一声:“封淮,如厕怎么要这么久,不会被蛇咬了吧。”
封淮不语,只是扭头看向四周的环境。
那人知道封淮的脾性,也不觉碰壁,再加上旁人打圆场:“还不许人家上个大号了,得了得了,来打牌吧。”遂转过了头。
封氏护卫的气氛还算不错,即便封淮一句话不说,还是被其他人拉着打了两次牌。
韩岁岁心不在焉,打完之后输赢都不知道,只是借着打牌的动作用眼角余光去看江随舟。
他穿了一身黑衣,神色淡然,篝火的火光一闪一闪映在他脸上,明明是暖光色,却似怎么也融化不了他身上的寒冰,生生透出一股飘忽于世的感觉来。
韩岁岁不敢多看,不过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时间悠长度过,再看过去时,她的目光贪恋地在他脸上一转,待看到他领口内侧绣着的那颗橘黄的柿子时,心中忽然酸软,眸光微涩——那是她绣的。
相处的时间不长亦不短,处处都留下了彼此的印记。
其中大半时间江随舟督促她修习各种法诀与剑法,但还有许多时间,韩岁岁学不下去,便会纠缠江随舟做些别的事。
绣花便是其中一项。
幻境中那块绣了“江”字的口罩没有带出来,始终让江随舟有些遗憾,某日提起时,韩岁岁便自告奋勇:“我再给你绣一个呗。”
不过她生性不喜重复,恰巧在吃甜柿子,便道:“绣柿子好了,简单又吉祥,柿柿如意哦。”
江随舟欣然应允,应韩岁岁的要求拿出许多衣服让她挑选,韩岁岁便在其中一件上绣了柿子,担心绣技拙劣,特地绣在了衣领的内侧。
一个又嚣张又含蓄的位置。
既然在意,为什么不与她说一声呢?
深林之中虫鸣悠长,愈发显得周围寂静,这样的环境里,似乎连思绪都变得格外清晰又纷乱。
清晰到能听到意识的声音,纷乱到一念接着一念,根本停不下、抓不住。
韩岁岁如行尸走肉一般跟着封氏的护卫们洗漱、值夜,一整个晚上只正大光明看了江随舟一眼,余光看了三眼。
即便如此,这一晚仍是韩岁岁许多天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个晚上。
第二日韩岁岁跟着队伍又走了半日功夫,终于到了一个妖气极为浓郁之地。
身上的鸡皮疙瘩被妖气激了出来,这里不是狐妖的老巢,至少也是常待之地。
林子已经深得完全见不到太阳了,树木更为巨大,百人合抱那么粗,蛩结的树皮如根一样缠绕在树干上,扭曲而结实。
树干极高,风吹过来,树叶窸窣作响时让人感觉身处囚牢之中,到处都似有暗布的机关。
封开霂用十方水查探一番,道:“很近了。”
正在此时,却突然感到有脚步交谈之声靠近,被幽阔的树林一阻一拦,显得有些诡异。
封开霂比了个手势,封氏护卫便纷纷往身上贴了敛息符,隐在了树后。
江随舟在弟子眼神中点了点头,玄天派的弟子们也都有样学样藏了起来。
来人脚步声越近,交谈之声便越清楚。
“殿下,我怎么觉得这地方不太对劲啊。”
云冥瑾的声音传来:“妖气太浓了些,说明殇儿的直觉没错,不过……”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之后其他人的脚步声也不见了。
随后他道:“前面是谁?”
封开霂与封开霁对视一眼,从他的眸子里看到自己脸上的讶异:竟然走到了一起?
而江随舟却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在风离殇身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之前已经令人将狐妖赶往了另一个方向,也就是说,风离殇开始时坚持的方向其实是错的。
而现在,明明是往错误方向追踪的风离殇还是找对了地方。
韩岁岁与云冥瑾只有一面之缘,对他的声音并不算熟悉。
直到封开霂率众人走了出去,韩岁岁见到了云冥瑾与他身边的风离殇,再结合旁边的巨树与妖气,一段剧情骤然出现在脑海之中。
韩岁岁头皮一下子炸了开来。
她神情骇然地看向封开霁——这里,便是封氏灭族的开始。
确定
韩岁岁其实很久没有见过风离殇了, 生活过得安逸,书里的剧情碍不到她身上,对风离殇和书中剧情的关注自然少了许多。
她站在人群后面听封开霂与云冥瑾行礼、交谈, 再看到风离殇脸上掩饰不住的骄傲神色,思绪飞远。
其实这会儿, 风离殇应该是在玄天派的。
她因为救了玄天派老祖的后代所以破格入了玄天派内门, 又因为自己的资质极佳得了老祖的青眼和同门的喜欢,且那个时候云冥瑾与风离殇的感情正是到了要说破没有说破,但谁又离不开谁的阶段, 因此云冥瑾就一起进了玄天派。
进了玄天派之后他们一起修行历练,中间经历了很多秘境与险境, 去了哪个州……韩岁岁已经完全不记得了,事实上到现在也没想起来, 是以一直都没有将并州与风离殇联系在一起。
现在回想起来, 并州其实是一个很重要的剧情节点, 就是在这里,封氏偷挪云氏王朝气运的事情被女主阴差阳错之下发现, 两人艰难逃离,之后云冥瑾才因为有功, 一跃成为了中洲太子。
可以说, 风离殇救玄天派老祖后代铺平了她的修炼之路,而发现封氏换天阵,便是为云冥瑾的帝王之路奠定了最初的根基。
在中洲,世家在某种程度上是比门派更为坚固、久远的存在, 云氏老祖的权力比玄天派老祖的还要大得多——他甚至可以掌控玄天派老祖的生死, 所以更不必提决定云氏下一任的帝王了。
从云冥瑾入了云氏老祖之眼的那一刻起,其他的皇子就再也没有与他一争高下的机会了。
这些事情如果放在之前, 韩岁岁绝不会有什么想法,但是现在……她看着前面抱剑倚树的封开霁,她总得为朋友想一想。
不过具体的情节是真的记不清了。
韩岁岁敲了敲脑袋。
封氏的阵法到底怎么被发现的来着?
她眼睛瞟到风离殇身上,试图从她的神情、装扮上得到更多的剧情线索,然而看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来。
韩岁岁:“系统,我在这里有没有什么任务?”
系统应的很快,它熟练关掉了动漫的界面,一边检索:“我看看……嗯,都看过了,没有。岁岁,你完成任务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不用着急。”
说到这里它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不对啊,你平时也没问过我有没有任务,今天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了?”
韩岁岁:“遇到了一点麻烦,现在看来,之前在阴骨林幻境捡漏看来纯粹是我的运气。”
系统:“……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你一直待在原地也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等江随舟醒了不就行了。”
韩岁岁却没被系统绕进去:“你确定那时的江随舟会主动照护于我?没有幻境走一遭,我们最多只是熟悉一点的同门罢了,现在想想,我倒是有些感谢那个幻境了。”
系统:你了解江随舟你说了算。
它放掉这个话题,问道:“还有事没?”
韩岁岁摇头:“没了,反正剧情你也不知道,到时候我见招拆招吧。”
系统:“嗯嗯。”敷衍两声回去继续看动漫去了。
而此时,封开霂与云冥瑾的寒暄也到了尾声。
“……既然如此,我们便听风姑娘的指引。请。”封开霂对风离殇微微行了一礼,风离殇低头欠身还礼,然后便闭上眼睛感受了一番,用时极为短暂,便十分笃定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封开霂与江随舟对视一眼,后者微微点了下头,封开霂道:“那我们便走吧。”
云冥瑾与风离殇走在前面,有了之前一路打底,云冥瑾也算是有了些底气,对身旁的风离殇笑了笑。
没有十方水这样上等的追踪法器,他一样也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风离殇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风离殇看着云冥瑾的笑其实有一点点受宠若惊,被湮没在了自得的情绪之中。她一直知道自己的特别,虽然可能一时遭人误解,但事实总会证明她才是对的。
韩岁岁从封氏灭族的剧情点中回过神来,便又装作了封淮的样子四处观察,好在他走在队尾,一时走神也没有被人发现。
而且她瞥瞥江随舟的背影,总觉得他似乎有心事,很是心不在焉。
江随舟确实有心事。
此番来并州,目的有二,其一就是测试风离殇的“气运”究竟能影响前世之事几分。此前他让属下在狐妖身上印上傀儡咒,让它与前世的逃亡路线有所区别,而风离殇却准确追踪到了狐妖的方向。
这说明风离殇至少会与这狐妖有些许“缘分”。
有了前世的记忆,江随舟并不能确定哪些事是风离殇必然会经历的,又有哪些事是完全与她的气运勾连的。
若是些许勾连,他会尝试把事情分开。
便如这次,狐妖与封氏阵法,当它们并不撞在一处时,风离殇只能二选其一。若是她选了狐妖的方向,那封氏的秘密便会被埋葬;可若是她选了揭穿封氏的功劳,那这头未来会成长为九尾天狐的狐妖便不会成为风离殇的灵宠。
不过江随舟亦作了最坏的打算——所有这些与风离殇全然联系在一起。或许方式不同,但结果不变,如果是这样,那他只能杀掉风离殇。
这才是真正麻烦之处。
看上去平平无奇,似乎摁死她只不过需要一根手指,但见识到了她上一世的奇异,江随舟知晓,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幸运加在她的头顶,又有各种各样的不幸降临在她的对手身上。
杀掉她很难,但他的心魇越来越严重,恐怕等不到前世那时了。
若是由魇入魔……
江随舟眸光冷下来,手指微动,法诀悄然隐匿生效,远处的狐妖骤然调转了方向。
现在便看风离殇怎么选了。
这一个刹那,世间之事便很浅淡地转了个弯,静悄悄地发生在这处古老、沧桑却又生机勃勃的密林之中。
很难说命运的齿轮是在此时被拨动,抑或是早早便埋好了归正的契机。
狐妖的方向调转——而风离殇却没有任何异样。
江随舟隐晦关注着风离殇的神色,从狐妖调转方向的前一刻到后一刻,风离殇眉头都未曾动过一下,眼神、表情,甚至连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很显然,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她的直觉也没有发生任何转变。
又过了一炷香时间,狐妖的方向越来越远,而他们却离着封氏的阵法越来越近,江随舟终于能够放下心来。
风离殇被“选”了封氏。
看来事情并非不可改变的。
江随舟皱起的眉峰渐渐松开,放在风离殇身上的注意力也收了回来,他甚至有些好整以暇。
没有了狐妖作为借口,风离殇接下来会怎样进入“结界”呢?
而此时,他察觉到背后传来一道视线,警觉促使他回头,却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他神色如常回过头,神魂之力暗中荡开,仍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反而感受到了韩岁岁的气息。
他右手掩在袖中摸了摸韩岁岁给他编的红绳,心中思念与涩然排山倒海般袭来。
之前帮韩岁岁补魂,不免沾染到她的气息,被他小心翼翼收藏起来,此时再感受到,只觉得眷恋至极。
他想,破除封氏阵法的速度或许还可以再快一些。
而人群之后的韩岁岁心脏狂跳。
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她发誓自己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偷瞄江随舟的时候发现他在看风离殇,一时没忍住疑惑,便将视线停留得稍长了一点而已,结果差点便被发现。
看风离殇,是也觉得她很奇异吗?
不用任何追踪的法诀或法器,仅仅只凭“直觉”,就能追到狐妖,确实是令人羡慕的“运气”啊。
想到这里,韩岁岁不免对风离殇也多关注几分。
这一关注便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云冥瑾似乎并不喜欢她?他们并行走在前方不假,只是按照书中描绘,云冥瑾对风离殇一见面便颇有好感,之后经历了许多磨难,更是觉得彼此志同道合,相爱无比。此时就算还未挑明,总该很是亲近才是,怎么他们之间的距离,倒像是有些防备一样?
不仅男主不对劲,男二好像也不太对劲。
韩岁岁瞟瞟风离殇身边的白衣男子,确实温润柔和,但在她印象中,男二明明很有君子之风,如松柏一般,现在这个,似乎有些太柔了?
看他的姿态与脚步,感觉修为也不是很高的样子。
扮猪吃虎?
韩岁岁摇摇头。算了,本来也不是重点。
又走了没几步,风离殇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停下脚步,然后指向一个方向,道:“我感觉狐妖在这个方向。”不过她也皱了下眉,补充道:“但我也觉得前面有什么阻碍一般,要小心一点。”
云冥瑾点头,回头看向封开霂。
封开霂便从树上削下一根树枝,操纵树枝飞向了风离殇所说的方向。
果然就在前方几步处,树枝触到了一层结界被反弹回来,而结界上被触碰之处则显露出了几圈水纹,一层一层荡了开来。
是承文结界。
见到这道结界之中,众人都有些讶异,唯独风离殇有些不解,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这不正是找对了地方吗?
修真界的基础常识,其他人都没说话,唯独除妖司的姚队长心直口快:“风姑娘不知道吗?承文结界是人为结界,其灵力设置只能由人来完成,妖物是断断做不来的。而且这道结界完美地隐蔽在这林中,又有强大的反弹术效,应当也不是一般人设置的。”
“风姑娘,你真的确定狐妖在里面吗?”
勾心
风离殇有一瞬间被问住了, 她的眼神中透出一股茫然来,然后转头看向云冥瑾。
云冥瑾的眸色深了深,口中道:“没关系, 殇儿,你如实说就可以。”
风离殇便闭了闭眼睛, 认真感受一番, 睁开眼睛后道:“我直觉就是那个方向。”
云冥瑾笑了笑,他拍拍风离殇的肩膀,随后转身对封开霂与江随舟道:“殇儿的直觉向来很准, 这一路以来大家也都看到了,想来狐妖就在结界之后。”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补充道:“不过为求稳妥,用十方水一测亦为上策, 六公子意下如何?”
不用十方水, 封开霂恐怕心存疑虑。
封开霂看了一眼风离殇, 道:“不敢当殿下称呼……既然殿下有此建议,承文结界又恐有谬处, 便用十方水测一测吧。江师弟觉得呢?”
江随舟颔首,道:“确实更为稳妥。”
云冥瑾点了点头, 待封开霂将十方水从玉盒中取出时却道:“我在宫中时就听闻十方水是寻迹神器, 一直心向往之,现在有幸与六公子同行,得见真容,不知可还有幸一试?”
封开霂动作一顿, 他笑道:“这倒是遗憾了, 九殿下天潢贵胄,十方水能得您青睐是它之幸事, 只可惜法器认主,非其主不可用。”
云冥瑾露出些遗憾神色,道:“哦?确实遗憾至极,不过法器得遇良主,更能使其大放异彩才是。”
封开霂:“殿下谬赞了。”
随后开始念起法诀,十方水化作流动之水,上面白光覆盖,扭动于无形,在空中不断变换着指示的方向。
系统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头来,问韩岁岁:“他们怎么突然互相夸起来了,哎,你找什么呢岁岁?”
韩岁岁确实在四处寻找。
方才云冥瑾说让封开霂用十方水时她还以为他也担心风离殇直觉有所不准,但当他说自己要试一试十方水时便突然明白了:云冥瑾想进结界,却又担心封开霂在十方水的结果上做手脚,所以才会有此一句。
只可惜封开霂亦是思维敏捷之人,看出了云冥瑾的意图,因而用“法器认主”的理由阻住了云冥瑾的话。
她现在不用看十方水的结果,就知道两方必然是在角力中。
系统:“好绕啊,云冥瑾对捉妖这么有兴趣么?没看出来啊。”
韩岁岁:“不是对捉妖有兴趣,而是对封氏境内的结界感兴趣,他恨不得从里面找出些封氏的秘密来,好以此拿捏封氏。”
只不过没想到秘密太大,直接把封氏干掉了。
“风离殇有女主光环在,无论十方水的结果如何,都不会阻止他们进入结界,我在想,如果不是十方水,会是什么?狐妖吗?”
韩岁岁不知道,狐妖已经是不可能了。
而她也想不到,江随舟也在等那个理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十方水的结果终于出来了,是一个稍稍偏离了结界的方向,按角度来看,偏离不过三十度。
封开霂额头有汗珠隐现,他放下手,道:“之前一路行来,十方水亦未出过差错,想来应该是狐妖转移了方向。”
云冥瑾的手也有些颤抖,藏在了袖子里,他点了点头:“不无此种可能,那便往那个方向追吧。”
系统:“他就这样妥协了,雷声大雨点小的,既然没法控制十方水,为什么还要提出来?”
韩岁岁:“我也不知道,云冥瑾这个人城府太深,又过于多疑,说不定有什么别的目的。”
就在此时,韩岁岁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有一团黑气往结界的方向冲去,她眼角一跳,知道这便是上天赐予“风离殇”进入结界的理由了,想也不想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张缚灵网,眨眼之间就将那团黑气给缚住收了回来。
灵力的波动只在转瞬,她身边封氏的护卫并没有察觉到什么。
但是前面千山境的几人都有可能发现。
韩岁岁不敢抬头观察他们的神色,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果然感觉到有人视线看过来,不过很快又移开了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吐出了那口气。
若是方才那团黑气袭向结界,不出意料便是给云冥瑾又多了一个探查的理由,幸好她反应够快,将那团黑气给网住了。
风吹过枝叶,窸窣之声响了响,正在转移方向的队伍中有细心之人听到,屏气凝神了一会儿,却没发现任何异常,只当自己听错了。
而江随舟的眉头却在皱起之后再未松开。
方才……似乎有一阵极为短暂的灵力波动,很轻微,如同风吹过湖面时泛起的涟漪。
可他知晓那并非错觉。
江随舟将注意力放在了灵力波动位置的附近,意念之力荡开,避开队伍众人,将范围扩大到方圆十里。意念铺开的一瞬间,他便发现了几团黑气正在凭空凝结,且越来越大,其中一个凝成之后立即冲着结界的方向而来。
他并不欲搭理——封氏覆灭与否他并不关心。
依照前世的路线,云冥瑾是借这场“意外”的功绩才入了云氏老祖的眼,随后又借着风离殇的气运成为云氏下一任帝王,后来更是与云氏老祖的争斗中获胜,将后者灭杀。
对他而言,对付云冥瑾自然比对付云氏老祖要容易得多。
只不过,封氏如果没有覆灭,转移云氏王朝气运亦是他乐见其成之事。
所以,这些黑气于他并无关系。
江随舟正要将意念撤走,却发现方才那股灵力波动又一次快速将那团黑气给处理掉了,快如灵蛇,隐去无踪。
那个方向……是封氏的队伍,实在有趣,难不成封开霂也注意到了不妥之处,反应快极。
队伍安安稳稳向另一个方向走去,这一次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姚队长摸摸脑袋,问身边一个兄弟:“怎么大家都不说话了?”
旁边兄弟也不说话,他扭头一看,顿时尴尬,怎么是那个弱柳扶风似的扶善。
扶善擅长观察人的脸色,自然知晓这队伍中气氛不对,听到姚队长的话也没有回答,万万没想到姚队长不知怎么想的,又接连问了他好几句。
“我用了传音之法,旁人听不见的。”
“我就是想问问,队伍现在走这么慢,到底还捉不捉妖了?”
“之前风姑娘过一会儿就转转方向,这会儿都直愣愣走这么久了,方向到底对不对啊?”
扶善嘴角翕动,他低声道:“闭嘴。”
姚队长:“老姚心里跟有猫爪似的,到底咋样可说句话啊。”
扶善长吸一口气,简短道:“跟着走就是了,又不会卖掉你。”
大约是看出了扶善的不耐,姚队长摸摸脑袋,转头跟他兄弟聊去了。
扶善这才松一口气,悄悄看一眼走在前面的云冥瑾,心道,发生什么事他虽也不清楚,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位天潢贵胄想进结界,却被封开霂挡了下来。
不过就他来看,九殿下当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道术法高深的承文结界,悄然设立在这样的深山密林之中,不是大宝便是大患,倘若云冥瑾能知晓,决然是比狐妖高得多的功绩。
比起政治上的博弈,降妖除魔又算得了什么。
只不过,云冥瑾能跑,风离殇大约也能跑掉,剩下他们这些人可就说不定了。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自然是因为无人得知。
扶善心头坠坠,感到颈后被悬了一条锋利之线,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他感觉颈后吹来的风都是凉飕飕的。
提心吊胆了半日,直到队伍又一次扎营,始终没有再遇上什么,也没有什么看不见兵刃的交锋,扶善勉强把心放下。
而这厢,韩岁岁悄悄在身边暗布了许多防御阵法。
不得不说,来了云澜这么久,她对阵法的了解与使用也绝不是当时可比了。防御符、隐匿符、固山符,还有一套叠着一套的防御阵法,不着痕迹地布置好。
系统:“……你在做什么岁岁?”
韩岁岁:“白天拦了女主的路,我担心晚上被找麻烦,先预防一波。”
系统:“好吧,女主光环确实厉害,世界未完善之前确实都会围着她转,小心无大错。”
韩岁岁点头,最后一个阵法的最后一个阵眼布置好,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因为是暗中布置,韩岁岁一直僵着上身,面上维持着封淮一贯的沉默表情,一只手放在身后巨树旁,偶尔交换,丝毫不显眼。
事实证明,谨慎永远不会出错,只不过也可能派不上用场。
韩岁岁刚被身边一个封氏护卫问:“能不能换个岗,我拉肚子了,你替我看一会儿。”
她冷漠摇头:“找别人去。”
那护卫捂着肚子道:“别别别,我快忍不住了。”将韩岁岁的手扯出结界不过一个手腕,一团黑气骤然袭了过来。
韩岁岁:!!!
她急忙伸回手,没想到也正是在同一时刻,地上有粗壮藤蔓伸出,悄无声息裹住了韩岁岁的脚踝,待她将注意力从手腕上收回时就已然来不及了。
藤蔓迅速将韩岁岁拖向地底,而刚才结实的地面突然化作了黑色的流沙一般,韩岁岁站立不住,只能勉强握住刀柄,用御物之法将自己往上提。
角力发生在瞬息之间,旁边的护卫已经看傻了,反应最快的是封开霁。
他扑过来要抓住韩岁岁的手,却被另一团黑气袭击,不得不躲避攻击,身形受阻。
封开霂也反应过来,要往这边赶来,他镇静指挥道:“别急,封氏弟子听我号令,连山阵法!”
然而已经要来不及,韩岁岁的小腿已经被拽了进去,而随着她被扯进去的越多,藤蔓的力道却越来越大,猝不及防之下,韩岁岁被流沙没过了腰。
封开霁心急如焚,他知道封淮究竟是谁,见韩岁岁这边险境,脱口道:“言……”只出来第一个音节,立即反应了过来住口。
江随舟原本并不想理会,但他隔着茫茫夜色看了那护卫一眼,却见他也看过来,正对上他的眼睛。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传来,他猛然心悸,大脑尚未反应过来身形就已经瞬闪了过去。
而韩岁岁去看江随舟完全是出于下意识,但对上他的眼睛她便暗道要露馅,赶在被拖下去的一瞬间努力维持封淮的伪装,口中大喊:“救命!”
随后就彻底消失在了原地。
空中只余一点尾音。
江随舟瞬闪到附近,什么都来不及做,手指仅仅擦到了那名护卫的衣角。
他怔然一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面色瞬间惨白无比,随后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那方正在渐渐消失的流沙之中。
博弈
被拖走的过程一点也不愉快, 黑暗之中的土壤带着潮气与腥气压过来,总会让韩岁岁想起来到异界之后那些蒙上了晦涩与阴暗的画面。
韩岁岁眼疾手快给自己套了一层防御符,轻点了一下手腕上的那串锦鲤珠串, 清光冒出,又一层结界出现, 避免了她被强大的压力与重力压死的命运。
珠串是掌门师父给的那串, 不过防御罩却是江随舟加的,他给她加了一个白色珠子,嘱咐她要用时用灵力轻点一下就可以, 十分方便。
礼尚往来,韩岁岁给他编了一串红绳, 上面串了一颗她在山脚集市上淘的蓝色琉璃石,里面微微泛着黑色的琉光, 看到的第一眼韩岁岁就觉得喜欢。
琉璃石没什么法器的用处, 不过被她拿着放大镜在上面刻了一道防御阵法, 勉强能抵幻光境中期的一击。
藤蔓仍然拖行着她在地底滑动,周围的土壤变作流沙, 黑漆漆地让人透不过气。
系统在尖叫:“岁岁!怎么办怎么办?”
系统不会有心理阴影一说,但是韩岁岁这样被拖行在阴暗的地底, 还是唤起了它一些不好的回忆。
更令它感到惊恐的是, 韩岁岁身上防御法罩的光芒正在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黯淡下去:“岁岁!防御罩还有135分钟就撑不住了!你快想想办法!”
越在这样的危急时刻,韩岁岁的思绪反而越发清晰:“别慌。”
系统忍不住调出来好几个动漫与搜索页面,检索数据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三十倍有余,恨不得直接找出解决困境的答案。
韩岁岁的镇定让它微微镇定下来, 突然记起之前江随舟抓它出来时曾留下过传讯符的记号, 它找出那串代码,紧张地输入位置定位:“快来啊大佬, 岁岁要是再被关到囚笼里我会恨你的。”
韩岁岁没有再理会系统的碎碎念。
此处无人,她将身上封淮的伪装撤掉,露出了原本的面貌,手指上的储物戒指因为伪装之后不能佩戴,被她放进了怀里,现在要在被拖动的过程中拿出来,微微有些麻烦。
韩岁岁艰难伸手,一边口中念诀,将储物戒指以御物术飞到了掌心,摸到戒指就好办了。
念头一过,一柄长剑出现在手中,她凌空拍了一道法诀上去,长剑上光芒闪过,被韩岁岁狠狠插进了旁边的土壤之中。
藤蔓被骤然拽到,速度一滞,然而在地底,它的力量又比地面强大许多,顷刻之间一股更大的力量传来,韩岁岁虎口一震,血迹蔓延而出,她一怔,随后听到长剑碰到地底砂石的“铿鸣声”,擦出的微弱火光在眼前拉长成了一条直线。
力量实在太大了。
系统:“岁岁,你快松手,你的手!”
虎口处传来剧烈的疼痛,手被震得有些颤抖,可以想见再这样下去,要么剑崩,要么手裂。
但韩岁岁一言不发,将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身上灵力不断朝手上涌去。
一瞬间,剑身上传来的“铿鸣声”更为清脆,砂石被利刃切开,剑刃却往泥土中扎得更深。手上鲜血直流,疼痛却反而让韩岁岁血液沸腾。
她听到灵魂在震颤。
如果说来云澜之后她明白了些什么,那就是——依靠自己的力量,永不言败!
剑刃带来的力量让藤蔓的速度又一次滞住,比上次更为明显的拉扯让韩岁岁被裹住的腰身一痛——从脚腕到腰,藤蔓爬满了她的身体。
被拖行时不显,此时两股力量博弈,才让韩岁岁猛然察觉。
紧接着,藤蔓分出了更多的枝杈往韩岁岁上半身缠绕上去,根部也传来了更大的力量,一点一点的,似乎在蓄力。
系统“屏住”了呼吸,它预见到即将发生什么,捂住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藤蔓用尽巨力一扯,却扯了个空,它抬起末端,才发现上面沾染着一层清透水迹,末端纷纷断裂,而应该被它缚住的女孩子却不见了踪迹。
藤蔓向来时探了几米,确认人真的不见了,纠结几息,灰溜溜朝着原本的方向退走了。
而在那条流沙通道一壁之隔,韩岁岁便藏在其中,旁边贴了一张隐匿符,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身形。
只能说,她现在无比感谢江随舟迫使她学习符篆,还有大师兄陪她练习,她才能这么熟练地使用符纸、隐匿身形。
系统:“你好聪明啊岁岁。”
它原本以为岁岁是要和藤蔓硬刚,没想到她在角力间隙便对藤蔓施了寒冰诀让其被冰冻住,轻而易举碎掉了藤蔓,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藏进了旁边的孔洞里,就此脱身。
韩岁岁微微点头,仰倒在孔洞之中,手背盖住脸,喘息道:“那是,我可是韩岁岁。”
手掌的血迹低落下来,顺着她的脸颊滑落,韩岁岁却没功夫擦一擦:太累了。
说起来简单,事实上那藤蔓的怪力连她与大师兄对招时都不曾觉得,若是化成剑招砸下来,必然是开山裂海的一招。
变成了拉力,也实实在在将她在地底拉了这么久。
系统兴奋地与韩岁岁复盘,说了半天,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岁岁,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孔洞的?”
韩岁岁眼睛闭着,漫不经心道:“灵力测出来的。”
周围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清楚,唯有用灵力一路探测过来,才能勉强知晓周围的环境。不然若周围全是松软的土壤,她就算把剑插断也无济于事。
说起来,这一段路周围的孔洞确实不少,算是什么地貌呢?
正想着,她脸上突然滴落了一滴水珠,冰凉而寒冷,一下子就将她从疲惫中惊醒。紧接着,身下石头骤然裂开,韩岁岁猝不及防掉到了一处狭窄的岩洞之中。
江随舟追踪而来,流沙迅速退去,他只能紧紧尾随。
一路过来,地底被他劈裂不少,一条巨大的裂痕隐隐出现在地面上。
他心中惊痛,万千情绪郁结心中,待感知到韩岁岁气息,看到岩石上的鲜红血迹时,骤然吐出一口血来。
心魇外化而出,不时嘲讽于他,只这一次不再是他幼时模样,而是一身黑衣,唇色浅淡,在阴骨林破庙之中的江随舟。
彼时他尚且年轻,纵然心中被仇恨浸染,也总归存着少年人的清朗与悸动。
岁岁向来敏锐,她看出了“他”在破庙中递给她炽光符时的冷静与暗讽,但那并非是针对她,而是他当时心中除了复仇再无其他,却因为太过年轻复仇无门,对谁都存有迁怒与不屑。
那时受伤,是因为在阴骨林试炼之前他方才试图毁掉云氏的一处气运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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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修为太低,失败负伤。
一计不成,又设计交好于柳潆,以性命相救,得其信任。
柳潆并非草包废物,要取信于人,怎么也要将险境做得真些,于是伤上加伤。
而他小瞧了阴鬼的力量,破庙之中伤势发作,他险些殒命。
那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却是第一次后悔于自己的莽撞,知晓就算在多年以后自己仍然渺小。
喜欢韩岁岁,是少年江随舟的“一见钟情”,为了他的性命而不顾惜自身,一下子就触及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岁岁只瞧见了他眼中的冷静与算计,却没看到他后来的诧异与炽热。
只不过未曾有过任何的行动,少年江随舟晕过去,他在“自己”身上复生。
魂魄相融时,保护韩岁岁,是他与“自己”心照不宣的承诺。
大抵他再过多少年仍然是“江随舟”,不过幻境之中的短短相处,他“又一次”喜欢上韩岁岁,那时察觉到“喜欢”远远晚于察觉到“重要”,他甚至想过豁出性命为求她的存活,这对于一心为了复仇的他来说几乎有几分不可置信。
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他未曾后悔过。
然而此时,他在见到她的一刹那就知道,这一次岁岁是为他而来的。
这本该令他感到愉悦与甜蜜,但地上的鲜血却如同最锋利的剑插进他的心脏,让他不可抑制的感到了难以忍受的痛楚。
江随舟几乎站不直身体。
心魇在他耳边不停说着什么,他竟然一句都没有听出来,耳边是巨大的嗡鸣声。
过了一会儿,江随舟弥散的瞳孔恢复了聚焦,望气术开启,他看到了韩岁岁的“气息”究竟在何处,没有沿着那道流沙去追,而是看向了另一处毫无痕迹的孔洞。
隐匿符被摄到手上,江随舟喃喃道:“原来在这里。”
重逢
韩岁岁滚得七荤八素, 不知道在这个狭窄曲折通道里往下滚了多久,终于停在了一处黑暗潮湿的地下空间中。
之前的护罩没来得及收回,被应激激发出来, 护住了她的脑袋和身体。
因此从地上爬起来时,韩岁岁只是脑袋有些发晕, 并没有其他地方被伤到。
系统探出感应器:“这是哪里?”
韩岁岁拿出一盏溯光灯笼定在空中, 用灵力牵引,空出的双手左手拿剑,右手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又随意找了块干净布条缠在住。
拜给师父买酒所经历的“考验” 所赐,处理起这些小伤来也算得心应手。
她跌下来的地方是一处十分空旷的地底洞穴, 上面密布着钟乳石一样的倒立石峰,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水流汇集, 聚成了一条手臂粗细的地下暗河。
而她方才一路滚下来的通道在这处洞穴上方还有十几个, 也有水流汇入,比之钟乳石的水滴多, 却比地下河的水量要小。
大约是水量丰沛时留下来的孔洞,水滴石穿, 渐渐成了能容人的宽度。
韩岁岁牵引着灯笼走到岸边, 迈步上去,用光照了照前方的路:“不知道是哪,走走看吧。”
被拖下来这么久,想不明白的也想明白了, 何况她早先便有猜测。
——她现在必然已经成了指引风离殇他们前往剧情点的“引子”。
将天上身边防备了个严实, 却没想到脚底下还有漏洞,这下好了, 先前的努力全然白费,韩岁岁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郁闷。
“引子”虽然中途下车,却不知道上面究竟如何了。剧情的惯性这样大,她担心他们已经被引过去了。
还有江随舟。
她此行本来是留心他的,却不想刚来就被来了个下马威。
韩岁岁的脚步有些沉重,心思一半在眼前的路上,一半却有些出神,想到了先前见到江随舟的最后一眼。
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但眼神格外亮,像是被什么点燃了一般,或许此行还是有了很大的收获的。韩岁岁心想,江随舟这人哪里都好,只是很多时候心思缜密得过头,若是他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连个苗头都不会露出来。
“跟个石头一样,外面看着是玉的,芯子却一点也不透亮,烦死人了。”尾音低下去,不似撒娇,反倒透出些怜与怨来,不自知的亲昵。
系统摸不着头脑:“你说谁呢岁岁?”
韩岁岁这才意识到自己将话说出了声,道:“没什么。”
收敛了思绪,专心走路。
只是没走几步,韩岁岁就察觉到些许异样:“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系统:“什么声音?我这里的波频只追更加企鹅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显示有水声和你的脚步声,还有些嘈杂的背景声,也没别的了。”
韩岁岁停下脚步,心道:“不对。”她方才分明听到了有衣料摩擦声,方向就在……刚刚她掉下来的位置!
说时迟那时快,韩岁岁转身时直接扔了一张炽光符过去,这也是与大师兄对战时发现的,偷袭时对方防备暗器,却不会防备强光,若是在暗处,不仅闪到对方眼睛的效果更好,而且也方便她看清对方情形。
只不过这次韩岁岁失策了——那人用手指夹住了炽光符,将将要爆开的强光顿时黯淡下去,余光却微微照亮了那人的面容。
韩岁岁惊诧失声道:“江随舟?”
系统:“欸欸欸?”
韩岁岁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随后戒心苏醒,她克制住奔向江随舟的脚步:“真的是你吗?”
这句话问完江随舟却露出了一点笑颜:“是我,你要如何验我?”
韩岁岁思索一会儿,问道:“第二次相遇是在哪里?”
江随舟用手指抵住额头,装作迟疑的样子,惹得韩岁岁骤然紧张起来,他才悠悠然道:“在幻境中,更确切说,是在城主府西侧跨院左拐之后的第三个院……”
还未说完,怀里便骤然多了一道温暖柔软的身体,他伸手接住,感受到她的呼吸打在自己颈边,空缺了许久的灵魂发出满足的喟叹,忍不住紧了紧手臂。
“岁岁……”
而韩岁岁搂住江随舟的脖子不愿松开,明明只是分离几天,却仿佛几个世纪那么久,思念与依恋排山倒海般涌来,韩岁岁有些哽咽地贴了贴男朋友的脸,道:“我好想你。”
江随舟心中酸软,他凑近一些,感受到韩岁岁的呼吸,目光在她脸上唇上流连,在韩岁岁要亲上来时却顿住,低声道:“你的伤。”
总是这样。
似乎彼此亲近的欢愉是一种放纵而慵懒的享受,总要在处理完所有的不妥之后才能进行。上次她小臂骨头被抽出来,江随舟也是这样一句话。
韩岁岁想到他离开玄天派宗门时留下来的那张字条,看似是匆忙之下交代行踪,实则是不知缘由的不辞而别,一股气恼涌上心头,她掰过江随舟要去看她伤势的脑袋,愤恨地咬上了他的唇。
——欢愉又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
呼吸纠缠,唇齿相依,韩岁岁的火气消下去大半,逐渐留恋起来,彼此之间气息缠绕,她忍不住把江随舟推到了他身后不远处的墙壁上,将他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的一方小小天地之中。
把他藏起来,这样就不会不告而别令人担忧了。
地下暗河水声潺潺,韩岁岁想到江随舟可恶之处,便忍不住咬他几口,恶狠狠的,似是惩罚一般。
而今日的江随舟则格外包容,对这些甜蜜的惩罚照单全收,还要反过来引诱,非要听到韩岁岁忍耐不住的喘息声才算完。
思念与不舍,担忧与愧疚,全都融化在这样一个长长的吻中。
阴暗潮湿的洞穴,因为江随舟在,韩岁岁也骤然觉得温暖光亮起来。
一吻结束,韩岁岁靠在江随舟怀里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安全感回归,让她赖在江随舟怀里不愿动弹,任由他把自己手上的布条解开,轻轻擦拭过血迹,上了药再包扎起来。
江随舟摩挲着韩岁岁的手,小心而怜惜。
“岁岁,你几时来的?”
他不必问,岁岁必然是为他而来,门派之中对任务保密,云清又对他颇有戒心,想来也不会告诉岁岁,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封开霁。
岁岁之前伪装的封氏护卫也印证了这一点。
他只是有些心疼与遗憾,不知道岁岁来这里之后有没有受过委屈。江随舟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似乎封氏护卫中颇有些嬉闹之语,其间没有大争执,却未必没有小摩擦。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韩岁岁正处于一种心满意足的状态中,半睡不睡间思绪比平时也慢了许多,等她反应过来,立即抬起来头来拍拍脑袋:“完蛋了。”
净顾着风花雪月,忘记封开霁了。
她只能隐约记得封氏灭族是因为阵法还是灵狐来着,具体在哪却是一概不知,她有些怀疑是昨天承文结界的位置,本来打算沿着地下河出去就往那里去,结果碰到江随舟差点把事情给忘了。
美色误人哪!
江随舟眸色深了深,他隐约有些猜测却并不能确认,只问道:“怎么了岁岁?”
韩岁岁:“我想去昨天结界那里。”
猜测隐隐被砸实,江随舟问:“去那里做什么呢?”
韩岁岁不疑有他,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一时顿住。
难不成她要说“我是穿越的,我知道那里有个剧情点,不想让封氏灭族”?她摇了摇头,纵然信任江随舟不会因为她穿越就将她如何,却还是下意识否定了这个说法——她担心这个秘密会让江随舟觉得她另类,而且解释起来也太麻烦了些。
彼时韩岁岁与江随舟都没有领会到,有时候卡壳往往是因为太过于信任与看重,若非信任,不会下意识想到事实的真相;而若非看重,便不会如此在意对方的看法。
韩岁岁找了另一个理由:“我对结界中的东西很好奇。”
江随舟看着韩岁岁的眼睛,心中钝痛一闪而过,他垂下眸子,道:“好,我陪你过去。”
韩岁岁却对他的情绪极为敏感,她绕到他眼睛下方,盯着他问:“你不开心吗舟舟?”
江随舟移开视线:“没有。”
韩岁岁空着的手摸上他的下巴,道:“你不开心。”斩钉截铁,确定无疑。
这是个等待解释的判定句。
江随舟却没有解释,反而道:“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
这句话像极了在说:“纵然我知道你对不起我,我也还是会爱你。”
韩岁岁听懂了,气急,却又数不清的怜惜涌上来,这样的卑微,连她都品到了苦涩。她凑上去亲了亲江随舟的唇角,道:“我爱你啊,江随舟。”
我也爱你,所以不必这样卑微。亦不必祈求,陪伴你亦是我的心愿。
江随舟心头巨颤,他似乎在刹那之间被巨大的洪流击中,却也在这道洪流中感到了数不尽的温暖与力量。
这是韩岁岁第一次明确说“爱”他。
江随舟抱紧了韩岁岁,心中钝痛隐去,留下平静而隽永的暖意,如同春日的阳光,明媚而温暖。
这一刻,那只化作少年江随舟的心魇,如同被太阳照过的阴影,悠然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