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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梦
因为现实中杀人动静太大, 所以他们早早商议好,对少主用“幻梦”之法。
幻梦严格来说并非法诀,而是一种阵法, 只要构建好阵法所需要的阵眼与纹样,再凭借施术者更高等级的神魂强度, 就可以将受术者拉至幻梦所造的“境”中。
这个“境”介于真实与虚幻之中, 对于非击杀目标而言,被拉入幻梦,就如同沉入了一场梦境之中, 不仅梦中的所见所闻会在术法结束之后忘记,神魂也不会受到损伤。
用这个法子, 可以极大减少他们暴露的风险,避免他人参战, 抑或是惹来少主背后之人的复仇。
韩岁岁因为神魂有伤, 江随舟原本不想让她参与, 但禁不住她揪着江随舟的袖子晃了晃,他便犹豫着答应了。
“到时候一定要紧紧拉住我的手, 以你现在的神魂状态,很有可能在幻梦中迷路, 到时候术法结束, 你的魂魄不似他人的魂魄可以找到肉身,时间太久会有散魂的风险。”
江随舟又重申一遍,韩岁岁点了点头。
其实现在远远没到可以用术法的时间。
至少要到宴席到了尾声,众人状态放松之时才可以。
韩岁岁看看与风离殇说笑的少主, 没看出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视线转到阁中堂下, 宾客前方的一大片空地上,一群身穿缥缈水袖白衣系红色腰带的舞女正在翩翩起舞, 不知何时,音乐一顿,霎时间从舞女中央冒出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来。
万千白中一点红,着实吸人眼球。
而那舞女捧着扇子微微别开的一瞬间,连见惯了江随舟等人美貌的韩岁岁都呼吸一窒。
眉眼间俱是风情,再加上一副上好的相貌与窈窕的身段,说是人间绝色也不为过。
关键是现在是在云澜大陆,修者众多,韩岁岁一眼便瞧出,这女子至少是入气期的修者,身姿轻盈无比,能够在同伴扔出的白色伞摆上翩翩起舞,且丝毫不见吃力,实在是如同仙女下凡,美到了极点。
韩岁岁听到阁中的嘈杂之声渐渐低了下去,众人的目光都悄然聚集在了舞女身上,她也忍不住垫脚去看——前排的侍女与她的身高相仿,挡住了视线。
正看到舞女嫣然一笑,韩岁岁的手忽然被身旁人捏了捏。
她知道是江随舟,不想予以理会,又细细去看舞女的妆容,她的眼角眉梢画了一层细细的金粉,清冷贵气却又透着一丝难以忽视的魅意,撩人心魄至极。
一个想法不期然出现在韩岁岁心中:追踪粉好像也是金色的。
然后便被捏了捏脸颊。
“看的这样入神,好看吗?”
江随舟声音悠悠,但韩岁岁怎么听怎么觉得怪怪的,这话好似颇有些耳熟啊。
她立即转头去看江随舟,看到他似笑非笑,本能哄人:“没有你好看,我最喜欢看你了。”
即使知道韩岁岁惯来喜欢将话说得直白无比,他亦听过许多次,但每次听到却还是会被煞到,那种被雷法电过全身的颤栗感,让江随舟红了耳根。
他抓住韩岁岁的手微微捏紧,道:“饿不饿?吃点东西?”
韩岁岁的注意力便立即转移了,原本尚且能够接受,江随舟这样一问,韩岁岁便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方才吃的糕点也一点都不管用了。
她瞅瞅前排宴席上的一道干煸小虾,不大不小的虾米刚刚好有肉,却又不至于太大需要剥皮,干煸过之后刚好可以一口一个。
韩岁岁看着那道菜开始馋了,与江随舟道:“我想吃那个了。”
江随舟垂眸望过去,恰好看到那道菜的主人将筷子伸过去挟了一筷,居然与韩岁岁的口味差不多。
他道:“那道菜被人动过了,我让人给你上一道新的来。”
韩岁岁点点头,就看到自己前面的侍女同旁边侍女交代一下,自然而然地走出了阁子,没过多久便端过来一盘干煸小虾,将盘子递过来时还对着韩岁岁微微欠了下身,仿佛韩岁岁就是她今晚要侍候的那位客人。
韩岁岁双手接过盘子,对着侍女说了一声“谢谢”,惹来侍女一个诧异的眼神,但紧接着她的神色变成了空茫一片,走到了原先的位置上,而她身旁被交代的侍女也一字未提,仿佛侍女从来没有出去过。
韩岁岁捧着一盘干煸小虾,虾的香气混合着辣椒的香味,直直往鼻子里钻。
江随舟左手还紧紧牵着韩岁岁的手,并没有放开,而是自然地接过盘子,让韩岁岁腾出手来吃饭,但空出来的却是韩岁岁的左手,她便只好别扭的捏起一只小虾往嘴里填,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的猜测:“你用的是控魂术?可是我根本没看到你念诀施咒?”
江随舟看她不方便,便将盘子定在了韩岁岁面前的空中,一边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杯果汁也定在了空中,道:“想想。”
韩岁岁吃几口小虾,再喝一口果汁,思索道:“是因为你暗中念诀,法诀的力量没有通过语言,而是有其他的调动方式?”
江随舟摇头。
她又猜:“抑或者你问我的时候就悄声用了法诀了,只是我没有看到。”
江随舟还是摇头。
韩岁岁放慢了嚼小虾的速度,一会儿道出一个答案来:“难不成是因为神魂力量的压制?”
江随舟这才点了点头,眼中透出赞许来。
韩岁岁慢悠悠嚼完嘴里的小虾,盯着江随舟道:“没有奖励吗?”
江随舟喉结不自然滚动了一下,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韩岁岁就凑到了他旁边,扯着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来,亲了亲他的唇。
笑得像只小狐狸:“这样的。”
江随舟眸色变深,将韩岁岁扯回去重重吻了一下,随后才将人放开。
韩岁岁总觉得这个时候的江随舟有种说不出来的可怕气质,她直觉要离他远一点,便抱着盘子往旁边站站,乖乖吃东西了。
再往场中看过去时,方才的歌舞已经结束了,换了另一支曲子。
听上去也十分优雅而有韵律,但确实不如方才那场抓人眼球。
韩岁岁百无聊赖将视线转回少主,却突然发现了方才的舞女正站在封弘和面前盈盈欠身,而城主正在说什么话。
封弘和摇了摇头,城主的脸色瞬间有些阴沉,但很快就转为了哈哈一笑,对着手下之人摆了摆手,侍从就在城主左手下首处低些的位置置了一张桌案与坐席。
红衣舞女双手叠于腹前,一反方才的动人心魄,看上去颇为端庄守礼。行过礼便走到了那张新置的桌案后坐下,转眼间身份从舞女成了客人。
而韩岁岁却分明注意到,她有几次隐晦地瞥向云冥瑾,但时间太短,分辨不出神色。
韩岁岁边看边吃,一会儿功夫就吃得差不多了。
她将杯盘递给江随舟,问道:“什么时辰了?”
江随舟道:“孙其远向封弘和献上的压轴之礼已经被拒绝了,估计宴会很快就结束了,此时出手时机方好。孙其远与封弘和面和心不和,即便察觉有异,也只会怀疑是对方出的手,不会牵扯到我们身上。”
他这话既是说给韩岁岁听,也是说给柳潆、封开霁与秦兰卿听,封开霁在后厨等待时机,而柳潆与秦兰卿分别把守阁楼的东西南北四个出口。
说完这话之后,韩岁岁便看到有两队侍女从阁外走来,神色如常地开始给诸位宾客添酒。
韩岁岁盯着给少主添酒的那名侍女,颇有些纳闷:“那是封开霁?怎么看着不太像?”
他们装扮成的侍女的模样都是随机挑选的,一时之间根本记不清楚,韩岁岁之前用各自的走路姿势和身上气质来辨认,但眼下给少主添酒那个,看上去几分恭敬、几分敬畏,还有几分因为训练过无数次而有的谨慎与从容,完全不似封开霁那样颇有些傲气的样子。
江随舟看了那人一眼,道:“不是。”
大约是封开霁说了什么,江随舟补充道:“他在风离殇面前。”
韩岁岁一瞧,哦,原来如此。
她大概也明白了封开霁的意思,若是少主如同云冥瑾一般多疑,那伪装成侍女必然会露馅。东西能下好就行,不用管是谁下的。
少主仍是穿着一身白衣,看上去十分羸弱。因着是在城主府而非自己的地盘,他身上的阴沉气质反倒除去了几分,安静坐着的样子倒很像是谁家体弱多病的小公子。
只不过这病,却是用人命填的。
少主其实并不似云冥瑾那样将谨慎表现在脸上,而是时不时喝几口酒,吃几口菜,十分正常的样子。
但韩岁岁观察他许久,却发现他每次东西入口之前都会用袖子遮住,用鼻子微微嗅一嗅,动作又快又隐蔽,就像是在闻有毒无毒一般。
因此那侍女所下,也非在酒中,而是藉由酒味掩盖的气体,只要少主嗅过,便会中招。
幻梦是个实实在在的阵法,以这座水阁为界限,进入者全部都会被拖入幻梦的空间。
给少主下的东西也非毒,而是一种像是染色剂一样的东西,防止少主在梦中太不像自己而让韩岁岁他们遗失目标。
韩岁岁亲眼见着少主端起酒杯轻轻嗅了嗅。
很好,计划第一步,通。
假山(终)
计划第二步就是幻梦的施行了。
江随舟低声道:“开始了。”
水阁四周瞬间爆发出一阵耀眼的蓝色光芒, 将整个水阁包围在了一道结界之中。
——幻梦术成。
韩岁岁睁开眼睛时就发现自己仍然站在原处,江随舟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道:“走吧。”
此时的阁中仍是一副宴引的场景, 但漆黑处更为漆黑,流光溢彩之处更为耀眼夺目, 就像是有人专门将画布上的色彩加深了几分。
而令韩岁岁更为诧异的却非颜色, 而是众人的脸。
韩岁岁亲眼见到一个正在给宾客斟酒的侍女,面向宾客的脸上一副恭敬的表情,但等她斟完酒转过头去时, 后脑原本是黑压压头发的地方,却又有着另一张脸, 而那张脸上却是全然的恐惧,双目圆睁、脸色惨白的样子, 似是要活生生吓死过去。
韩岁岁被那张脸吓到, 不由得离江随舟靠近了几分, 然而熟悉的怀抱却没有熟悉的温暖,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
韩岁岁的动作僵住了, 全身的血液都都冻结住一般。
她生怕江随舟也变成两只脸的怪物,于脑海中疯狂思索出“境”的法子。
就在此时, 额头上被敲了一下, 江随舟无奈道:“我没事岁岁,魂魄本身便是冷的,‘魂魄为冰,肉身为火, 一阴一阳, 人成道矣’,你不是背过吗?”
韩岁岁确实背过这句口诀, 她以为自己理解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她捂着脸的手指悄悄挪开,看到江随舟正在看自己,见她望过去,还贴心地转了转头。
确实没有异样。
韩岁岁放下心来。
她指着阁楼里的人,问:“他们怎么变成这样了?”
江随舟一边拉着她往少主的方向走,一边道:“幻梦原本就不是真实的梦境,它会将人心底最强烈的情绪反射出来,在这里,一切为假,一切又为真,焉知后面那张脸不是真实的他们呢?”
韩岁岁:“原来如此。”
江随舟又道:“不过这毕竟是一个阵法,既是阵法,就可以为施术者操纵,是以我在你与柳潆他们身上都做了标记,我们在这里,行走、思维都是正常的,但是也不排除神魂强大者能够摆脱幻梦的思维控制,所以我们必须快点找到少主。”
韩岁岁:“可是少主不是就在那吗?”
她抬眸去看,却发现刚刚还在的少主此时已经不见了踪影。而除了少主之外,城主孙其远、封氏封弘和,还有云冥瑾与风离殇都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
江随舟牵着韩岁岁走到了之前少主的位子上,随意用手指抹过他的桌案,那桌子瞬间被着色一般鲜活起来,与此同时上面也多了一道蓝色阵法。
江随舟道:“魂魄载人所思,而人的所思所想往往是最为活跃的,一旦魂魄修炼到了一定境界,魂魄所思,既是所在,因此他们不一定会呆在原处。而且幻梦之法所构空间本身便虚无缥缈,即便幻梦众人就在原处,与我们所处的空间也未必就在一层。”
韩岁岁听得怔住。她原本以为将少主扯入幻梦之中便能够轻易击杀,却没想到之后的步骤却仍然如此复杂。
“那我们能找到少主吗?还有之前在他杯中所下,究竟是什么东西,总不能一点作用都没有吧?”
江随舟:“自然不会。先别着急,我已经给柳潆他们传了讯,等他们来到再说。”
话音刚落,封开霁就出现了桌案阵法附近,他一看少主所在的位子上没有人,便懒懒散散倚在了柱子上,道:“要找人?”
江随舟颔首。
“他们呢?”指柳潆与秦兰卿。
江随舟道:“等一会儿。”
过了三五息,头顶便传来了一阵碎裂崩塌之声,柳潆掉了下来,秦兰卿从上面追下来,在柳潆落地之前揽住了他的腰,将人安安稳稳带着站直。
出场方式太过离奇,几人都看了一眼柳潆,见他面上泛红,嘴角处有个伤口,遂心照不宣,没有问他怎么掉了下来。
反倒是秦兰卿大大方方道:“一时没留心传送的阵法。”
江随舟是幻梦的施术者,而他们是被允许进入幻梦的“客者”,能够在幻梦之阵中保持清醒的意识,但所处的空间却也不受自己控制。
来之前在屋顶上,进入幻梦之中却不知为何到了御风楼的楼顶。
幸好她与柳潆还在一处。
月色正好,便忍不住亲了他一口,可惜柳潆挣扎不已,否则也不会在他嘴角留下伤口。
太过于专心导致的结果就是随手触到了江随舟的传送图阵,便不得不打断了方才之事。
秦兰卿看了一眼柳潆的嘴角,心中颇有些遗憾。
韩岁岁悄悄捏江随舟的手,被江随舟反握住,他道:“阁中其他人不用理会,我们先找到少主再说。”
柳潆:“他大概在什么方位?”
江随舟感应一番,道:“在后园之中。”
——————
后园之中张灯结彩,也是今晚夜宴的景象。
这一层空间是依据江随舟的潜意识构建出来的,自然会以他对城主府的印象为主。
走过之前经过的湖泊时突然听闻有布料撕扯之声,韩岁岁望过去却别江随舟捂住了眼睛。
但她还是看到了一点:是一个男子正在欺侮一个女子。
男子是谁没有看清,但女子的衣裳太过显眼,所以韩岁岁只一眼就看出了那正是今晚最为出彩的红衣舞女。
韩岁岁拍拍江随舟的手:“快去救人啊!”
她心底有些厌恶,原来这种事换了一个地方也不能幸免。
江随舟见她已经看到了,因此叹了一口气,松开手道:“你瞧。”
韩岁岁重获光明,便看到原来正在欺侮那舞女的不是别人,而是城主孙其远。他亦有两张面孔,对着舞女的韩岁岁看不到,但本该是他后脑的地方所生出的脸韩岁岁却敲瞧得分明:他一脸怨毒。
而他所欺侮的舞女,仔细看去却是一团雾蒙蒙的幻象,缥缈而无形。
韩岁岁:“这是……”
江随舟:“是他自己的执念罢了,我不知有没有与你讲过,孙其远正是覆灭安城的知州孙荣的嫡系后代。”
韩岁岁一脸惊讶:“你没有说过,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吗?那孙其远还真是……光宗耀祖啊!能够走祖宗的路,还能修成千山境的修士,为什么还要对封氏旁支的千山境如此殷勤?”
看他那一脸怨毒,总不会是对着舞女的。
江随舟:“很简单,即便孙氏已经多年在朝为官,但比之世家,却还是只能算作寒门,而封弘和再怎么是旁支,却也是世家。寒门与世家的距离,在世人眼中,大约就如同‘林’与‘森’,虽然比普通人好上许多,但总归是差了一点。”
他牵着韩岁岁继续往前走,一边补充道:“而且孙家已经没落了,孙其远的千山境不过是用药堆起来的,与封弘和过招走不过一招,而且他此番来上州做知州,也算得上孙家如今官职最大的人了,若不能想方设法再进一步,在知州退位都算得上他的运气了。”
韩岁岁点头,对孙其远的评价一降再降,她还是有些不解:“不是说神魂强度高了才能离开水阁四处活动吗,他为什么也可以?”
江随舟笑着勾了一下韩岁岁的鼻尖,道:“因为他总归是个千山境啊,千山是成仙的一道坎,过了这道坎,神魂强度便不似幻光与入气了。”
韩岁岁:行叭。
他们此时已经饶过了湖泊,后花园里空空荡荡,毕竟水阁中能过千山境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城主孙其远在这里,另一个封弘和不知道在哪里。
而至于云冥瑾与风离殇,男女主角自带光环,自然是有些异于他人之处的。
随后韩岁岁与江随舟将后花园转了一圈,江随舟不时停下来感知一番,却始终没有找到少主所在。
直到他们听到了前面的打斗之声。
是封开霁与少主。
封开霁手中持一柄红色长剑,眼睛颜色已经变成了红色,似有燎原野火在烧。
而他对面少主则是一张黑色面具自动生长,渐渐覆住了半边脸,他袖子里飞出无数透明丝线,正在急速向封开霁涌去。
火焰自封开霁身边浮空燃起,与透明丝线在空中相持不久,丝线就被烧掉了不少。
江随舟立即出手,一张张符篆甩出,少主身边立即出现了一道道透明结界,他立即被框在其中,里面还不时有雷电闪过。
少主疲于应付,封开霁眼中红色逐渐褪去,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他道:“少主恢复了神智,我没来得及传讯。”
江随舟问他:“你没事吧?”
封开霁摇了摇头。
他看着被困在结界中的少主,皱眉道:“他功法十分邪异,像是西洲那边的魔门,但魔门向来不注重神魂修炼,不知为何他能清醒地这样快?”
江随舟又扔了几张符篆上去,道:“或许他也是千山境。”
其实并非或许,而是确实。
上一世少主也是在上州城遇到了风离殇,只不过那时他已经做好了伪装,称自己姓陆名辰,家族世代行商,略有余财,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因母亲生产时难产去世,所以自小体质就弱,来上州是为了寻医的。
后来才知,原来陆辰是西洲蚀骨门的少门主,他确实是门主最小的儿子,因为修炼魔功走火入魔,来中洲暂避并寻找解决之法,陆辰是他来之前杀掉的其中一个哥哥的名字,那人发现了他走火入魔,本打算趁机而入,没想到少主即使在走火入魔的情况下还能反杀,自此饮恨归西,名字还被少主所用。
少主的真名,是陆溥生。
韩岁岁有些担心:“千山境会不会挣脱出来?”
封开霁摇头,道:“雷电最伤神魂,何况这是在幻梦的‘境’中。”不过说到这里,他也有些疑惑:“但我当时明明亲眼看到他嗅过了酒中之物,按理他现在的魂魄应当是最显眼的红色,可我发现他时,他竟然还能扮做侍女在园中走动。”
江随舟道:“我们毕竟对他知之甚少,我现在怀疑,那个习惯只是做来给其他人看的。”
就他前世所见,陆溥生的多疑不逊于云冥瑾,只是两人方法各有不同罢了。就如同云冥瑾今日所表现出来的试探,往往让人以为他心机城府不足,将怀疑直白地放在表面,很容易被人看破,但事实上,谁又知晓云冥瑾不是将这份怀疑露给其他人看的呢?
江随舟见结界之中陆溥生的动作越来越乏力,似乎已经被里面的雷电折磨得十分痛苦,他眼神一暗,右手隐秘地升起了一道法印。
而就在此时,陆溥生脸上的黑色面色突然具现出了一道掌印,那掌印通体乌黑,若非在结界之中,恐怕都会与漆黑夜色融为一体。
阴暗无声,却威力巨大。
那掌印现形的一瞬间,江随舟的结界被粉碎了个彻底,几乎毫无停顿,少主面上的黑色面具碎裂,他唇角微微一勾,但见到下面站着的江随舟时,忽然面色一变,转身欲逃。
掌印的冲击力道十分强劲,打破了结界的同时将整个幻梦的“境”都震了一震,韩岁岁与封开霁差点被余波所伤,封开霁往前一步正要挡在韩岁岁身前时,江随舟已经打出了一道防御屏障,将那道掌印的余波拦住了三人身前。
封开霁已经回过神来,立即飞身上前追击,他将手边长剑甩出,长剑燃火,剑尖直指欲要逃跑的陆溥生。
而与此同时,陆溥生面前的空间倏然一亮,柳潆正拿剑等着,陆溥生一回头,却见身后还有一个女子手中一把瑶琴,也笑意盈盈望着他。
身后又有封开霁,三人成犄角之势将陆溥生围在了其中。
他手中具现出一把双刃,挡掉了封开霁的长剑,立在空中,脸色阴沉。
他望向下方的江随舟,道:“原来你是她的姘头,今日你是来寻仇的?”
虽然姘头这词用的很不雅,但是话是猜对了。
在幻梦之中,又是在陆溥生千山境时,杀他其实并不难,江随舟只是想在他临死之前问几句话:“你跟来城主府有什么目的?”
陆溥生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下几人,却未拒绝,而是道:“你不是知道了吗?我是为凤离殇来的。”
江随舟不语,陆溥生又道:“确切来说,是为了她的血。这个人奇怪地很,她血中灵力虽然充沛,但若不是真心实意要给我,我抢来的灵力都会在接下来几日之中消磨掉,不仅如此,还会多丢失一些。为了灵力,装一装笑颜也没有什么难度,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原本陆溥生直接对着江随舟说话,便很有些奇怪,仿佛两人之前就认识,而现在陆溥生又明显话中有话,是以在场几人都有些疑惑,秦兰卿忍不住看了一眼江随舟,而柳潆也颇有些不虞,韩岁岁更是直接捏了捏江随舟的手,示意他不要分心。
反而唯有封开霁,对江随舟的过往并不敢兴趣,他看似傲慢,却始终盯着陆溥生的一举一动。
江随舟确实没有为陆溥生的话而分神。
他与陆溥生的交集,不过是因为年幼时曾经随师傅去过一次蚀骨门而已,陆溥生连他的真名都不清楚。
他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在上州到处劫掠孩童、绑架修者,城主孙其远知不知道?”
陆溥生看着江随舟舔了一下舌头,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丢了这么多人,上州好歹也是一方大洲,城主府却毫无动静,自然是因为我给那城主送了不少好处。哦,其实说起来,也不过是一点点蝇头小利,你们中洲向来喜欢冠冕堂皇,实际上也不过是一群小人罢了。”
江随舟忽略他的语气词,道:“好,你也不必做无用功了,幻梦之中所有超出自己原本力量的功法也好,灵器也罢,都是在消耗自己的神魂力量。方才那一掌,是澄明境的力量吧,那恐怕你的魂魄已经散了一魄了。”
陆溥生瞳孔一缩,西洲与中洲的功法向来不一样,尤其像幻梦这样的禁术,更是难以得知,能知晓一个“淬灵”已经算是不错了,根本不知幻梦是何功法。
他立即检视自己的魂魄,果然发现有一魄正在渐渐消散,而他却毫无知觉。
陆溥生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恐惧。
但事到如今,求饶亦是无用,不如放手一搏。
江随舟看出了他的打算,却没打算放过他,而是眸中一闪,陆溥生被定在了原地,江随舟抛出一张符篆贴在了陆溥生的眉心,三息过去,陆溥生就四分五裂,活似被炸开了一般。
但魂魄没了意识便会消散于无形,因此也没有血肉横飞的画面,炸开之后便如一团烟雾散开了。
封开霁总觉得太过轻易了:“这便结束了吗?”
秦兰卿:“也太便宜他了。”
柳潆倒没怎么怀疑:“既然结束了,我们就先出去吧,万一云冥瑾他们意识也清醒了找过来,我们就麻烦了。”
江随舟:“我把他们隔离在了另一层梦境之中,不必担心。我们先出去吧。”
众人点头,随后这场幻梦便一点一点消散了。
韩岁岁牵着江随舟的手一直没有松开,她也有和封开霁一样的疑惑,只是没有问出来,此时无人,她便凑近江随舟耳边,悄声问道:“那人真死了?”
江随舟眸中便露出一丝笑意来:“自然没有。”
而后韩岁岁便惊讶地发现,幻梦明明在一点一点消散,最后白光一闪,他们却还在城主府的后园之中。
“不应该是在水阁吗?”
韩岁岁打量了一圈周围,越想越不对:“这里还是幻梦?”
江随舟笑道:“你不是想看少主的结果吗?”
这样一说,韩岁岁的心思就被吸引了过去。其实这个怀疑并没有证据,她只是觉得如果少主死得太利落了些,而且看他对风离殇的态度,多少应该也有些戏份,就这样下线了?
随后江随舟一步迈过,韩岁岁就看到少主在自己待过的地牢之中,身上如同被血水浸过,他不停拍打面前的承文结界,却怎么也打不开。很快,有两个黑衣人进来,将他抬到了桌子上,用刀剖开了他的皮肤。
江随舟:“他会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经历淬灵的痛苦。”
韩岁岁:“那他的魂魄碎掉?”
江随舟:“斩草要除根,我碎掉了他一半的魂魄,但保留了他的意识与情感,他永远也逃不出去。”
幻梦的时空由他掌控,外界的一瞬,幻梦之中或许已经过了上千年。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干脆利落的死去,实在是太便宜他了。
江随舟将韩岁岁牵了出去,时空又是一转,两人到了一处摆满了架子的房间,上面摆着许多盒子,地上还有排列整齐的几个大箱子。
韩岁岁:“这是?”
江随舟:“城主府的库房。孙其远私底下收受贿赂,但又不敢藏在库房之中——朝中稽查的手段太多,他担心暴露,所以便藏在了自己的梦境之中,而幻梦刚好与入阵者的梦境连通。”
韩岁岁惊讶:“所以这里的东西全都是真的?”
江随舟道:“对。我有些犹豫,是全部拿走,还是只拿走几样?”
韩岁岁:“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全拿走得了。”
江随舟看着不远处架子上摆放的玲珑棋盘,笑道:“那便听你的,不过施术者只能在幻梦中带走一样东西,我牵着你的手,岁岁。”
韩岁岁笑道:“好吧好吧,我来。”她轻轻掐了江随舟的胳膊一下,道:“但你措辞不对,为什么我是‘东西’?”
江随舟也笑:“那好,不叫‘东西’,叫什么好呢?”
等出了库房,外面便是城主府的后花园。
此时天色微亮,日出时的红色霞光映照到澄亮的湖面上,韩岁岁一时被美景震撼到,她仰头,与江随舟分享:“你看!天亮了。”
话音刚落,唇便触到了另一个冰凉的唇,江随舟俊美的侧脸在日光下白皙如玉,韩岁岁被美色所迷,沉浸在了这个吻中。
江随舟抱着韩岁岁,两人身形一闪便到了假山的夹缝之中。
韩岁岁背倚着假山,面前是步步紧逼的江随舟,她渐渐有些透不过气,轻喘了一声,然后听到江随舟的轻笑声,他把她抱在了自己腿上,手搭在她腰上,摁着她的脊背不让她后退。
韩岁岁几乎有种错觉:江随舟的魂魄亦是热的。
亲吻了一会儿,他自己却微微后退了一下,看着韩岁岁眼角的嫣红,又凑了上来吻住她的唇,模糊道:“有另一种治疗神魂的法子,要不要试一试?”
韩岁岁:“什么法子?”
亲吻这件事从来都不只是一个人的欢愉,两情相悦,韩岁岁几乎忍不住扯住江随舟的襟领迫他低头,然后再一次与江随舟唇齿相接的一霎,听到他说:“便是这样。”
韩岁岁便被骤然袭来的、排山倒海般的快乐席卷了。
悠闲
韩岁岁被突然席卷的快乐击倒了, 根本无力思考。
她感到自己的神魂落在一片轻飘飘、软绵绵的云朵之上,周围氤氲着凉凉的雾气,她被陷在其中, 沁凉而舒适。
如果说之前的神魂四分五裂,时时刻刻都有一种隐藏的痛楚, 那么此时, 这些痛楚便悄然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轻松与快乐。
过了好一会儿,韩岁岁才察觉到自己被江随舟抱在怀里, 背后并非冰凉的假山,而是他的手臂, 继而听到他抑制不住的喘息声,她忽然后知后觉,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魂交?
念头传来, 她睁开眼睛, 看到江随舟微微仰起的头,以及他露出来的脖颈与喉结, 韩岁岁被蛊惑一般,凑上去, 舔了一口, 又忍不住咬上去。
那一瞬间,韩岁岁听到江随舟骤然粗重起来的呼吸,他亦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是盛满了一镜湖泊,澄明动人, 满是情意, 韩岁岁又忍不住去吻他的眼睛。
江随舟一言不发,任她亲吻, 拢在韩岁岁背后的手臂却忍不住重了几分,将她紧紧扣在怀里。
一吻毕,韩岁岁将手放在了他的眼睛上,只有这样,她才能忍住不吻他。
“法子很有用。”
江随舟忍不住笑了一下,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但韩岁岁听到他声音里隐隐的哑,便想起方才的放纵。
魂魄又暖又凉,令人舒服至极,韩岁岁有些回味,又觉不足,低声问江随舟:“再来一次好不好?”
江随舟这次实在没有忍住,畅笑了一阵,胸膛的抖动连带着韩岁岁都感觉得到。
“你笑什么?”韩岁岁有些恼羞成怒,想从江随舟身上下来,却听到他温声道:“你不困吗岁岁?”
韩岁岁正想回答,却发现一股疲惫之感自灵魂深处传来,一阵一阵,如同连绵不绝而又无力抗拒的海潮,转瞬之间就将她吞没了。
江随舟抱着韩岁岁,看着天边渐渐隐没的朝霞,随后又将脸颊凑在韩岁岁颊边贴了贴:“睡一觉就好了。”
江随舟将韩岁岁抱出去,结束了幻梦,眼看着少主陆溥生悄无声息死在了自己的座位上,他这才放心离开了城主府。
回到了住处,韩岁岁一睡就是三天。
三天之后的傍晚,晚霞染红了西边的半边天,屋内还未燃灯,一种隐没在黑暗之中的浅亮。
韩岁岁醒来后颇有些迷茫,清醒后想起来发生了什么,捂着脸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
许久没有冒头的系统再次上线,却是道:“岁岁,我检测到你的储物袋里有任务物品,要不要提交?”
韩岁岁从方才的心情中挣扎出来,一头雾水:“什么任务物品?”
系统:“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玲珑棋盘’,好像就在你的储物袋里。”
韩岁岁将精神力探进储物袋搜寻一番,在一处货架上找到了一个精致无比的玉石棋盘,她问系统:“便是这个?”
系统:“对对对,就是这个,要不要提交?”
韩岁岁:……这好像是刚从城主孙其远那薅来的。
“等等。”她还没和江随舟分赃呢。
不久功夫江随舟就进来了,手上端着一碗粥,见韩岁岁醒来笑道:“过来喝粥吧,饿不饿?”
韩岁岁确实有点饿了,接过粥,温度竟然刚刚好。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醒?”
“我替你把过脉了,还是比我预计早一点点。”江随舟把房间的灯烛亮起来,又顺手在韩岁岁背后塞了一个枕头。
韩岁岁舒舒服服靠上去,喝了一会儿粥,状似不经意问道:“我们上次从孙其远那拿来的东西……”只起了个头江随舟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你拿着吧,我这里有许多东西。”本来就是给她找的。
“不行,见着有份,一人一半吧,不过我想先挑几件。”
江随舟自然应好,替韩岁岁擦了擦嘴角。
韩岁岁给系统提交了任务,老老实实喝完粥,身体里的暖洋洋的感觉终于回来了几分。
她望着江随舟:“我的神魂补好了吗?”
江随舟点了点头:“已经差不多了,幸好你当时燃烧神魂时没有烧到要害处,只是还需要养上一段时间,经脉上的伤势也是。”
韩岁岁:“那大概还要多久?”
江随舟:“三个月。”
韩岁岁:“这么久!”
江随舟敲了敲她的额头:“并不久,本文由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欢迎加入三个月只能让你勉强动用灵力,且不再像以前一样随意透支,你还是需要好好休养。”
韩岁岁:“那我接下来还要在这里呆三个月吗?”
江随舟沉吟一会儿,道:“也可以回宗门休养。”他看着韩岁岁的眼睛:“你是什么打算?”
韩岁岁回宗门是想拿回自己的命牌,并不想多做纠缠。
但她经历了一番事情之后也有些犹豫:云澜大陆明显是以修为为尊的世界,她原本的想悠闲度日的想法显然并不现实。
或许可以悠闲一时,但不知何时就会变成他人的砧板之鱼,性命并不全然掌握在自己手里。
若要既安全又悠闲,除非时时刻刻待在江随舟身边,由他照料保护。
但韩岁岁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就觉得有些窒息,既为自己,也为江随舟。时时刻刻依靠他人保护,并不是韩岁岁期待的生活,而时时刻刻操心她的安全,一步也不能擅离,对江随舟来说也不公平。
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拥有足够的力量,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但若要去宗门,韩岁岁想到原主记忆中玄天派冷漠又勾心斗角的样貌,又实在觉得不喜。
于是她就将心理话与江随舟这样那样一说:“我有些犹豫。江随舟,我是不是太过得寸进尺了,既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
江随舟听完韩岁岁的话,既欣慰又有些心酸,他摸了摸韩岁岁的头,道:“当然不是。玄天派并不是一个值得人喜欢的门派,你不想去自然是正常的。至于命牌,拿回来也好。”
韩岁岁不说,他也想将她的命牌拿回来,不只是玄天派的,还有那里的。
“玄天派要拿回命牌,需要走一个高阶秘境,至少得千山境修为才能去。以你现在幻光境的修为,回到宗门之后应该可以拜入内门了,不过按照惯例,拜师需要过师父三招,一招易,一招难,最后一招往往是试心,三招过两招,便可以拜入内门。
但你现在的状况,不仅难的那招不好过,试心也因为神魂之伤难以渡过。还是在这里修养吧。”
韩岁岁对这个安排毫无异议。
过了半个月,韩岁岁已经能够背下如今世家谱系,还读过了不少云澜秘术,对云澜与术法的了解越来越深刻。
到了晚上便钻进江随舟的怀里,偶尔补补神魂,日子过得舒心又快乐。
由神魂燃烧带来的痛苦很久都没有再发作过了。
半月后的某一日,阳光明媚,院中的树叶在阳光照耀下闪着漂亮的光,韩岁岁与江随舟坐在树下石桌旁剥栗子吃,柳潆他们突然来了信。
信上说上州城已经逛遍,家族传讯让他们回宗门参加内门大比。
他们不日启程,问韩岁岁与江随舟是否也要回去。
韩岁岁扭过头,一边吃下江随舟喂过来的糖炒栗子,一边问:“他们要走了哎。”
江随舟低头剥栗子,闻言“嗯”了一声。
韩岁岁:“话说自从少主死后,他们三个一直在做什么呀?除了秦兰卿偶尔来过几次,柳潆和封开霁一直都没有露过面。”
封开霁派玄天派上州城的管事送来过两次药材,但江随舟并未与韩岁岁提及,此时自然也不会提及。
他只是道:“陆溥生死在城主之宴,听闻孙城主大发雷霆,将当日参宴之人家中搜查了个遍,都没有找出嫌疑之人,但此举惹来许多人不满,城中因此沸沸扬扬了一段时间。秦兰卿没有同你提起吗?我们几个也差点被搜。”
韩岁岁:“没有啊!怎么回事?他不是连封弘和都要巴结吗,怎么会敢来搜柳潆他们?”
话音刚落,她便明白了:“是因为他那库房?”
江随舟:“嘘。”
韩岁岁捂住嘴,声音降低了几个度,然后突然想起院子里本来就放了隔音符,立即瞪人,果然看到江随舟眼中的笑意:“唔,猜得不错。”
顺手又给她喂了一口栗子:“甜不甜?”
韩岁岁嚼着栗子,莫名就不那么气了,她象征性地瞪江随舟一眼,还是没忍住笑道:“甜的。”
江随舟接着道:“他们接了许多上州世家子弟的帖子,秦兰卿拉着柳潆赴了几次宴,封开霁则接了几个比武的帖子。对了,他们还一道去爬过上州附近的那座山,因为你在病中,我给拒了。”
韩岁岁:“什么山?我可以爬的。”
江随舟:“陉山西坡,顶峰处有三千丈,听闻他们爬到了顶。”
韩岁岁默默换算:一丈是三米多,三千丈,九千米!!!
江随舟又给她喂了一颗栗子:“你若是想去,我们明日去也可以。我想想,如果不用灵力,便伤不到经脉,确实无妨。”
韩岁岁摇头:“我突然觉得明日去西巷的那家饭馆吃饭也不错。”
江随舟:“真是遗憾,陉山之雪于中洲久负盛名,不看着实可惜。”
任凭江随舟说出了花,韩岁岁还是心如磐石。
但他仿佛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一直在韩岁岁耳边喋喋不休。于是等又一次江随舟将栗子喂过来时,韩岁岁走过去抱住了他的脖颈,将口中香甜的栗子渡给了他。
这下世界安静了。
传送
韩岁岁按照江随舟的嘱咐和安排, 老老实实修养了三个月。
期间院中枣树的叶子由绿转黄,冬日里落了一地,现在枝条上又冒出了绿芽。
韩岁岁倚在门框上, 咬着一枚梨子,看江随舟往储物袋里打包东西。
“这个要不要带?”江随舟指着窗台上的一盆小花问。
那花简简单单的一朵五瓣, 每一瓣都是不一样的颜色, 是韩岁岁试验术法的成品。原本是一朵小黄花,被韩岁岁试验之后一度掉没了花瓣,整个冬日里都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支杆子, 却没想到现在又长出了花。
韩岁岁最爱嫩黄色,现在这花却有了五种颜色。
江随舟转身问她, 春日阳光最为明媚,照在他白色的袍子上, 平白添了几许柔光。
韩岁岁咔嚓咔嚓咬着梨子, 她确实有些犹豫——这花确实变丑了, 她原本是想让它多开几朵的,谁知成了这样。
但她犹豫过后还是道:“带着。”
说不定还能救一救呢。
得到答案, 江随舟便拿起旁边的水壶给花又浇了些水,随后施了一道法诀保持花的活力, 将花连根带盆一道收进了储物袋里。
房间里本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江随舟走到院子里,看着开辟出来的菜畦里生机勃勃的青菜,转头看了一眼韩岁岁。
她的梨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地方却怎么挪, 还是倚在门框上, 只不过转了个方向,一直看着他。
他有些无奈, 知晓她并不是春日里乏困,纯粹只是因为懒,不知道这样去了宗门里能不能适应。
内门教养弟子虽不似外门一般处处都有规矩,但师父们往往也脾性差异巨大,据他所知,似也没有哪个峰弟子是韩岁岁这般懒散的。
转眼间过了几道心思,而韩岁岁接收到江随舟的视线,只以为他是在询问要不要带这些菜。
韩岁岁“嘶”了一声:“怎么说呢?要带着觉得没有必要,但要扔下却有可惜,我天天浇水才长出来的。”她看向江随舟:“玄天派有种地的地方吗?”
江随舟:懂了,这便是带着的意思。
他言简意赅道:“有。”玄天派的宗门很大,虽然内门没有现成的菜畦,但要找总能找到地方。
于是他把菜连地,施了缩小保存的术法,也放进了储物袋中。
韩岁岁梨子吃得差不多,顺手将梨子抛到了菜畦里。
然后走到江随舟身边牵住他的手,道:“走吧。”
江随舟顺手给她手上施了一道清尘诀,问她:“你知道去哪里?”
韩岁岁:“不是要去坐传送阵吗?”她后知后觉,道:“哦,传送阵在哪我不知道,但是这不是有你在嘛。”
江随舟眼睛里有了笑意,他拉着韩岁岁一边走出院子,一边道:“ 传送法阵需要根据天干地支、两仪四象加以测算,并不是随意的方位,像上州城,天乙地寅,所以传送法阵便在东南。”
韩岁岁:“复杂哦,你有空再教我吧。”
走过街边,中间卖馄饨的大婶都认识他们了,笑眯眯打招呼:“出去逛啊?”
小夫妻两个生得漂亮,又有礼数,一看便是好人家出来的,实在让人喜欢得紧。
“什么时候回来?大婶给你们留两碗馄饨,保管你们什么时候来吃都是热乎乎的!”
韩岁岁笑着打过招呼,道:“要回家待一段时间,不吃啦,谢谢大婶。”
大婶看两人一眼,恍然大悟道:“回娘家是不啦,不是大婶说哦,回娘家还是带点东西才好,啊,小江。”大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了江随舟一眼。
小江笑着应了,说到前面商街上买。
大婶道:“这才对嘛,你妻子父母不在乎这点东西,但是在乎你待小瑶的心哦。”
结束了对话,韩岁岁还给大婶送了一个符包,放了一张祛厄符和一张替身符。
“再见啦!”
出了巷子,玄天派上州城的管事就守在门口,旁边停了一辆马车。
他恭敬地躬身行礼:“江师兄、言师姐,听闻你们今日要回宗门,我特意为您二位准备了马车。”
他很清楚,面前这两个年轻人,此去宗门后必然会再度晋阶,以后就与自己全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称呼得尊敬些,一点坏处都没有。
江随舟看看他身旁那个畏缩的弟子,以及他身上背着的一个黑色包袱,问道:“他也要同去?”
说到这里,宋管事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单远被调回了宗门,亦是今日返回,路上若有什么吩咐,差遣他就是。”
韩岁岁看看那个脸色白到近乎透明的单远,还记得当日江随舟告诉她这个人虽然表面懦弱胆小,但心思甚多,要她离得远些。
倒是没想到,他还要背包袱出行。
事实上,云澜大陆确实是一个相当重视出身的地方,像她,虽然只是一个小世家出身,但总算是世家,因而虽然一直没有参与什么团体,但总归没受欺负,且一进门派就是在宗门驻地,并非如单远一般自从被收入门派便是在上州驻地。
韩岁岁在宋管事的笑容中发觉了他与单远对宗门的期待,心里一时有些感慨,便拽了拽江随舟的袖子。
于是江随舟说着的话便成了这样:“没什么需要吩咐的,大家都是玄天派弟子……路上若有需要,尽管来找我们。”
进了马车,单远也只是畏缩在马车门口的小角落里,坐也坐得不实。
韩岁岁与江随舟意念说话:“我觉得他需要一个储物袋,上次你不是给我做了一个储物戒指吗,我可以把之前那个储物袋给他。”
她总觉得,单远如果就这个样子出现在宗门门口,大约会很难堪。
江随舟捏捏韩岁岁的手:“贸然相助,或许会让他更为尴尬,以及,他心思驳杂,会因此记恨上你也不一定。”
韩岁岁咬了咬唇。
她知道江随舟说得有道理,但让她这样眼睁睁看着已经能够预料到的结果,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韩岁岁思索一阵:“那我假装是不小心掉落的?他如果需要便可以悄悄捡起来用了。”
她这样一说,江随舟就知道韩岁岁是真的很在意这件事了,他看着韩岁岁头上闪耀着阳光的簪子,突然想到,其实韩岁岁着实像极了一柄长剑,锋利、义勇,又偏爱以险搏命。
以前他总不知这柄剑是什么样子的,现在他知道了,这柄剑有一个晶莹剔透的剑身。
而他也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喜欢韩岁岁,救命之恩自然算是前因,但更重要的是,她既是他最为向往的人,也是与他最像的人。
在阳光下舞剑,在剑光中搏杀。
前者是他曾经想得而不得,后者则是他抹除不掉的宿命。
江随舟无法拒绝韩岁岁,想了想道:“等会儿快下马车的时候,我们先走一步。”
马车一路行使,事实上并没有过多久的功夫,马车就停下了。
江随舟步子一迈,抢在了单远前面下马车。而他先下,单远亦不敢与韩岁岁抢,便缩在原地等韩岁岁下去,自己留在了最后。
他看着韩岁岁顺滑漂亮的裙角在眼前消失,然后“啪嗒”,很轻的一声,韩岁岁走过的地面上多了一个蓝色布袋,上面绣了几圈精致的银线,中间则是一个仙鹤图案。
单远一怔,想喊住韩岁岁时便听到她声音清跃地和江随舟说起了话:“这就是传送阵的地点吗?”
他看着地上那个储物袋,有些出神。
当年父亲为了让他拜入玄天派,自愿趟火海而死,唯有母亲与他相伴,但母亲多年卧病在床,即便是他拜入了玄天派,每月都有月俸,但买了药也捉襟见肘,还要时不时省出来给宋管事买些礼品。
他还记得那年母亲性命垂危时自己去当储物袋时急迫的心情,那条路很远,地面凹凸不平,说不准哪里就有凸出来的青石,他还因此狠狠跌了一跤。
后来母亲的性命保住,储物袋却再也没有机会赎回来了。
今日他背着包袱到驻馆时,宋管事十分诧异,但他也没有多余的储物袋能拿出来,便只好任由他背着包袱来了这里。
单远想起宋管事脸上的表情,那是无奈,还是沉重,抑或是怜悯?他只是道:“这十块中品灵石算是对你这些年孝敬我的回报吧,你是个好孩子,到了那里先给自己买个初阶的储物袋,在外门,多机灵一点。”
这些事情想起来多,但实际上也并没有多久。
他捡起那个储物袋,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跟到了韩岁岁身后。
传送法阵所在的位置并不似韩岁岁以为的在山间,或者是什么高台,而是一处看上去颇为雅致的宅子,在门口侍童的带领下,沿着回廊九曲十八弯的绕着。
她的手被江随舟握在手心,但走了没一会儿,便察觉到身后有人跟在了近处。
这个距离对于单远之前所处的距离,是有些近了的,但没有到冒犯的程度。
韩岁岁心道:他是有话与我说吗?
但等了一会儿,单远也没有开口。
韩岁岁看向江随舟,江随舟却冲她摇了摇头。
回廊走了一会儿便到了传送法阵之处。
竟然是在一处山阁上,直直望去,远处是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雪山,下方山河蜿蜒,覆着朦胧的青色,着实令人震撼。
凛冽的山风透过阁子吹过来,韩岁岁的发丝飘扬起来,转瞬之间便从江随舟那里蔓延过来一阵护体蓝光,山风便被隔绝在外了。
江随舟:“那便是陉山。”
韩岁岁:“苍山负雪,确实震撼。”
而此时,单远终于凑到了韩岁岁身侧,双手捧着那枚储物袋,脊背微微弓着,声音颤抖道:“言……言师姐,您的储物袋……掉了。”
韩岁岁有些惊讶,她看了一眼江随舟,然后又转回头看着单远道:“谢谢你。”
见她接过储物袋,单远垂下眼帘,便要躬身退下,忽而听到韩岁岁又道:“上州城相识,也算是缘分,这储物袋就赠你了。”
尾音上扬,透着一股轻快,但尾句又十分斩钉截铁,并没有给单远拒绝的机会。
单远怔住,再抬头时,却看到韩岁岁已经与江随舟一同走向了传送法阵。
他茫然中被山阁中的执事师兄赶到了传送阵上,传送玉牌安置好的一瞬间,耀眼的白色光芒亮起,再度睁眼时,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了。
回到
“三位, 宁州城到了。”
韩岁岁睁开眼睛,便看到果然已经换了地方,上州的传送法阵是一处临山半阁, 而此处却是一个宽敞恢弘的大殿。
处处以黑色作为装饰,大气而威武。
这一处传送法阵韩岁岁自然是第一次来, 她突然想起, 在玄天派宗门,也处处都是以黑色为主,各处楼阁、弟子服饰, 通通都是黑色的。
她低头一瞧,懊恼道:“我今日穿了蓝色, 早知道就应该直接穿黑色的。”
这下好了,还得找地方换。
江随舟宽慰道:“不用, 玄天派对内门弟子的限制没有外门弟子那样严苛, 不必换衣服。”
韩岁岁奇道:“我已经算是内门弟子了吗?”
江随舟:“嗯。原本到了幻光境, 便会有一次内门简拔的机会,不过通过试炼也是一样的。”
韩岁岁:“不是说还要有各峰峰主挑选试炼才可以吗?也不知道哪个峰主能慧眼识珠, 把我挑走。”
江随舟眼睛里便盛满了笑意,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往殿门口走, 很快就消失在了单远视线之中。
单远还呆怔在储物袋与眼前大殿的恢弘之中, 余光发现旁边传送法阵的侍从若有似无打量过自己包袱的视线,脸上有些难堪,还是将包袱收进了储物袋中,快步跟了上去。
出了殿门, 才发现原来韩岁岁与江随舟在等他。
韩岁岁见他出来, 道:“走吧,门派的云清金猊车已经准备好了。”
这种类似校车一样的飞兽鸾车她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从原主的记忆来看,这个倒十分常见,且云清金猊并不是最高等级的飞兽。
乘它进宗门,可以免去许多核验的麻烦。
云清金猊性情温和,见单远犹疑着靠近也不焦躁,反而悠鸣一声,拿硕大的脑袋蹭韩岁岁的手。
韩岁岁有些惊喜:“好乖啊!”她把手放上去摸了两下,却发觉手下的毛发并不似自己想象中的柔软蓬松,而是如同细细的钢筋铁条一般,柔韧而有力量。
云清金猊被摸到脑袋,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响嚏,看到韩岁岁脸上的惊诧时眼睛一眯,看上去颇有些调皮。
江随舟也摸了摸它的脑袋,道:“它的灵智不输八岁孩童,虽然大都性情柔顺温和,却也不乏调皮者,偶尔捉弄人一把。现下这只只是诓骗你摸摸它的脑袋,已经算得上乖巧了。”
韩岁岁被骗到有些郁闷,其实也并没有怎么样,只是有些磨手。
见江随舟在摸,纳闷道:“你手不磨吗?”
细细一看,才看清江随舟手上一层柔和的蓝光,正是灵力护罩。
江随舟抬眸看她:“什么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啊岁岁。”
韩岁岁:“行叭。”
单远见到两人与云清金猊的玩耍,终于磨磨蹭蹭走了过来,然而云清金猊一个仰头,他瞬间又后退了大半步,身子极力后仰。
江随舟扶着韩岁岁上到后面车驾上,对单远解释道:“无妨,我们要出发了。”
单远怯懦点头,爬上了后排座位。
云清金猊“呼啸”一声,便展开了翅膀,瞬间扶摇而上,飞到了空中。
韩岁岁抓住车架的扶手,突如其来的起飞并没有让她感到不适,反而被拔地而起的速度激起了骨子的兴奋。
她握住扶手向下看去,此时下方的城镇的全貌完全映入了眼帘,到处都有行人抬头看着他们。
“玄天派又有人回来了?”
“还是幻光境的修士!”
“云清金猊,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坐上啊!”
这处城镇就在玄天派宗门的山脚下,十分繁华,白天黑夜都亮着灯火,昼夜不息。
中心处的几条街道上挤满了商铺,处处亮着法阵的光芒。
韩岁岁在原身的记忆中见过无数次。
然而此刻她在空中向下望去,却见到了城镇周围的暗色,一圈一圈,在中心街道之外静静伫立着。
既无阵法亮光,也无喧嚣热闹。
韩岁岁怔然一瞬,但随着云清金猊在云中打了个滚儿,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当下在云中穿梭的感受。
云雾氤氲着充沛的水汽铺面而来,穿过这层云,空中呼啸的风凛冽而至,韩岁岁只觉得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太爽了吧!
怪不得人人都想御剑飞行,是真的刺激啊啊啊啊!
江随舟含笑看着韩岁岁在云中欢笑,又贴心地加了一张隔音符。
“岁岁,想喊就喊。”
韩岁岁看到了隔音符的符文,立即放出声来:“太快乐啦!我要修到千山境!我要御剑飞行!啊啊啊啊!”
喊过之后,韩岁岁的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江随舟给她擦擦,问道:“这么畅快?”
韩岁岁点了点头,眼睛里还满是晶莹亮色。
“太好玩了江随舟,你不觉得吗?”
江随舟:“唔……可能是我早就习惯了,不过据说御剑确实会很刺激,等你……等我们修到千山境就知道了。”
韩岁岁:“真希望明天就能突破。”
当然是不可能的了,她过去三个月把伤势养好,然后艰难的突破了幻光境中阶,到上阶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更别说是千山境了。
不过这样想想,她觉得自己明天早上能早起三刻……不,还是两刻,算了,还是一刻钟好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想到:“那我什么时候拜入内门啊?”
江随舟手一顿,道:“我给师父去了信,还要等掌门安排。”
见他欲言又止,韩岁岁看了一眼后排的单远,和安安稳稳的隔音符,然后搭上江随舟的手,安慰道:“没事啦,我又不是不知道玄天派是什么样的地方,能拜入内门就不错了,晚几天也无妨。我只是在想,今晚要住在哪里?”
江随舟道:“我陪你去收拾东西,你先到定天峰来住一段时间。”
韩岁岁笑着应道:“好啊,正好看看你平时住的地方。”
说话间很快就到了玄天派宗门。
盘查的弟子认识江随舟,待他下来时行了个礼,道:“江师兄回来了。”
但是他并不认识言瑶和后面的单远,问:“这两位同门,烦请把你们的身份玉牌拿出来。”
韩岁岁与单远就依言照做。
待看到韩岁岁名字的时候,那弟子一惊:“原来是言师姐,在下白枕,祝贺师姐凯旋。”
韩岁岁惊讶:“你认识我?”
白枕笑道:“以前不认识,但听说言师姐自阴骨林试炼中安然无恙,便留心了一番。言师姐的大名如今在我们外门弟子中可是如雷贯耳,恭喜师姐之后拜入内门。”
韩岁岁:“多谢多谢。”
白枕:“师姐不必客气。”
他把身份玉牌递回给韩岁岁。
然后问单远:“这位师弟是从上州城调回来的?”
单远低着头,结巴道:“是……是我。”
白枕落落大方:“也恭贺师弟调回宗门。你们进去吧。”
他将宗门大阵入口打开,韩岁岁他们顺利进了宗门。
韩岁岁:“总觉得连守门弟子都变客气了。”
江随舟:“风随水势,自来如此。”
然后江随舟给单远指了执事堂的位置,见他点头,便带着韩岁岁御灵舟离开,去了韩岁岁以前住的地方收拾东西。
路上收获了许多问好声,倒是让韩岁岁又见识了一番门派的和谐之处。
然后便去了定天峰。
定天峰处在玄天派所在山脉深处的一座浮山之上,浮山也是内门与外门最显著的标志。
凡人望入云高山为仙山,殊不知在玄天派却也只是外门。
而处于浮山之上的内门,才是令众多修者羡慕的所在。
江随舟带韩岁岁径直进了定天峰最大的宫殿,进了左侧的侧殿,问韩岁岁:“你睡哪一间?”
韩岁岁:“你睡哪?还有,怎么一路上走过来都没有人?”
江随舟:“定天峰上只有我与师父二人,他近日在闭关,现在定天峰只有几个侍从。我平日睡在这一间。”他指了指最边上的房间。
韩岁岁起了好奇:“我想进去看看哎。”
江随舟嘴上说着:“没什么好看的。”一边推开了门。
出乎意料,里面相当简朴,虽然处处可见雅致,但确实没有太多东西。
放的最多还是书,甚至有整整一面墙都是书。
“年少时所阅,舍不得扔,便做了一面书架。”
韩岁岁坐在了江随舟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偏头看过旁边窗子里透过来的夕阳,似乎能感受到江随舟少年时在这里读书时的心情。
她不知为何一时有些难过。
江随舟心里藏着一个秘密,那个秘密事关他的过往,偶尔他想起一些事情,眼睛里总会透出几分低沉。
他从未向她提起。
然而相处日久,彼此又是亲密无间的伴侣,韩岁岁总能察觉一二。
方才看到那些书,江随舟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连带着看到她坐在桌前,都似是在缅怀过往。
一个少年,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在最爱嬉笑打闹的年纪,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案前,看了那么多书呢?
合籍
韩岁岁最后还是选了江随舟旁边的房间。拜入内门就在不久之后, 在定天峰也不过是暂住,哪个房间都无所谓,韩岁岁早就打定主意要和江随舟睡。
她真的很喜欢江随舟, 从他的样貌到气息,从涵养到性格, 每一处都让韩岁岁心动甚至于仰慕。
他身上的气息总是温和的, 即使不笑的时候,眼睛里也似有一抹阳光倾洒于霜雪之上的温润暖意。
韩岁岁仔细想来,她与江随舟从来没有吵过架, 并不是没有观念上的不同,比如说江随舟一直逼她修习术法, 而她性情惫懒,开始时亦是不愿, 后来却总是不知不觉就跟着江随舟的意思走了。
即使后来证明确实是江随舟对, 但于当时的她而言, 修习术法枯燥而无聊,与她隐居田园、悠闲度日的想法一点关系都没有。
能去学习, 全然在于江随舟的温和,像水一般, 润物而无声。
韩岁岁一时有些好奇, 江随舟不会自小便没有与人吵过架吧?
她偷偷去瞄江随舟,看他长长的睫毛落在眼睛上的阴影,不知不觉又有些着迷。
上天对她最大的厚待,就是让她穿越之后遇到了江随舟。
不过让他答应与自己在一起, 可就全是她自己的功劳了。
韩岁岁不由自主用手指卷着江随舟散落在肩上的头发, 笑弯了眼睛。
江随舟自然能察觉到韩岁岁的小动作,他把视线从书策上移开, 看到韩岁岁红润脸蛋上的笑容,淡淡问道:“书看完了?”
他有些无奈。
岁岁对待修炼术法、蕴养灵力的心是诚恳的,但是热情却只有短短几天。他若是不板着脸吓一吓她,这一个晚上又要荒废过去。
果然,韩岁岁见到他的表情,便如同耗子见了猫,老老实实收回手指,去看自己面前的术法策子了。
只是没看了一会儿,她又凑过来,头靠在他胳膊上:“江随舟,我真的不能和你在一个峰吗?拜入内门那日所有峰的师长都会去,到时候你师父去不了,你暂代也是可以的嘛,嗯?”
韩岁岁的眼睛晶亮晶亮的,不用多看便知道里面藏着多少期待。
但江随舟亦是无奈:“师父说过这一生只会收一个徒弟,他最是信命数,人又固执得厉害,恐怕是不能了。”
这个话题韩岁岁之前便问过几次,他给师父去信时也问过,但师父迟迟没有回信。
不回信,便是一种隐晦的拒绝。
江随舟摸了摸韩岁岁的头发:“虽然不能同入一峰,但并非没有相处之时,只不过你要去别的峰主座下,我不能时时处处替你照料到,免不得你自己要机灵一点。”
韩岁岁早已知晓这个结果,失落虽然有,但也只有一点点。
她早就清楚,若是可行,江随舟也不会不帮他安排,事到如今,只能说是天命难违。
“我要是惹了新师父生气怎么办?”
韩岁岁自忖并不擅长与人交往,比起江随舟来更是差得多得多,一时之间开始忧虑起了日后的生活,就如同以前每次开学分班之前担心新的班主任和同学是不是好相处。
淡淡的,并不至于吃不下睡不着,却总归是在心里。
江随舟 :“别担心,十六峰主的性情和过往都在你面前的册子上了,你了解一些,不触他们眉头,便无甚事情。”
“若是触了眉头呢?”
“触了眉头便唤我过去,不用担心。”
韩岁岁怔住,江随舟的话全在他的意料之外,她以为他会与她交代些“机灵”的法子,却没想到是这样一句。
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暖意,似乎是春日里的清晨,起床时推窗,偶然看到花圃之中开了一朵小花。
无声而温暖。
韩岁岁歪倒在江随舟怀里,蹭了蹭他的手。
“想亲你。”
江随舟应该早就习惯了韩岁岁的直白,但每每听到,却总会被冲击到。他耳根微红,瞥她一眼,并未说话。
但韩岁岁知道,这便是允许。
她抬起身来,亲吻江随舟的的唇。刚触及时泛着一点凉意,但挨上去没有多久就会变得火热,唇舌都软得过分,让人想一直这样亲下去。
而江随舟扶住韩岁岁的肩膀,不知不觉中闭上了眼睛。
恋人之间的亲昵,两情相悦,又岂会拒绝呢。
他沉溺其中,直到听到韩岁岁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才退出了自己的舌,放任她喘息一会儿,却又舍不得全然离开,用鼻尖蹭一蹭韩岁岁小巧秀丽的鼻子,然后再度纠缠。
韩岁岁看着江随舟眼尾的红,心底说不出的得意。
但每次亲一会儿,总是她先受不住喘息,又让她觉得很不服气。
明明是她先亲上去的。
于是这次韩岁岁只与江随舟纠缠了一小会儿,便提前离场。
江随舟慢慢睁开眼睛,秋水似的澄明中隐隐有些暗红,但韩岁岁并没有注意到。她推开江随舟之后就起身跨坐到了江随舟身上,搂住他的脖子,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亲吻上去。
江随舟捏捏韩岁岁的耳朵,好气 又好笑。
一吻毕,他笑问:“做什么呢?”
韩岁岁还沉浸在又一次失败的纳闷之中,她微微喘了几口气,喘匀了,问:“你为什么不喘?”
她其实很爱江随舟的喘息,听起来蛊惑而悦耳,带着些难以掩饰的欲,让她骨子里都是热的。
江随舟:?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见韩岁岁不知道想起什么,咬了一口他的喉结,便明白过来,他没有听错。
江随舟有些好笑:“便是为这个?”
韩岁岁没有否认。
江随舟低低笑了一声,放松脊背仰在椅子上,露出了漂亮的脖颈与喉结,手臂搭在眼睛上,低声道:“看你啊岁岁。”
韩岁岁想起那天晚上江随舟装醉时仰倒在椅子上,也是这个样子,明明也很想要亲吻她,却还是不动声色,非要等她按奈不住,主动亲上去才行。
“可恶。”
但不得不说,江随舟这个样子,总会让她有一种别样的刺激感升腾而起。
韩岁岁低语一声,察觉到自己嗓音中微微的哑,却一点没有顾及,果真如江随舟所愿,凑上去从锁骨,一点一点亲吻到唇齿。
他亲日穿了一身白衣,宽大的袍子,飘逸而轻盈,灯烛光影下暗光浮动,给江随舟蒙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纱影。
更重要的是,他的袍子宽敞而松散,不过轻轻一抽,衣襟便散落开来。
韩岁岁不知不觉将手伸进了江随舟的衣襟,摸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腹肌。柔韧而有力量,皮肤光滑而温暖,却又能感受到手掌之下蕴藏着的力量。
江随舟在术法修炼上的勤奋坚持,从来比她更甚。
带来的结果便是这样极致的享受。
摸了不过几下,韩岁岁终于听到了江随舟的喘息之声,且随着她的动作越来越明显。
正当韩岁岁越发肆无忌惮时,江随舟终于摁住了韩岁岁的手,哑声道:“别。”声音沙哑中带着一点慌乱与克制。
韩岁岁笑了一声:“为什么‘别’?”她凑上去轻轻亲吻江随舟的眼角,又转到他的唇上,交换了一个甜蜜的吻,继续道:“你不喜欢吗,江随舟?”
说着用另一只手摸了一下。
乍一接触,手掌微凉,江随舟被激得微微一颤,扭过头去,耳根上是掩饰不住的红:“该休息了岁岁。”
韩岁岁偏头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早就漆黑一片了。
屋内烛光轻摇,屋外却漆黑一片。
他们的影子映在窗柩之上,彼此拥抱纠缠,十足的亲密。
定天峰毕竟是韩岁岁不熟悉的地方,不比上州城的小院,处处都有阵法遮蔽防御。
若是被外人看到这影子……
“好吧。”韩岁岁应道。
江随舟反而一怔,这实在不像韩岁岁的性情。
他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莫名的失落与不解升起,在心海之中搅乱着他的思绪。
然后便见韩岁岁挥手灭了房间里的灯烛,顿时月华如水般潮涌而来,透过窗柩映在了地面上。
江随舟看到韩岁岁一半的青丝映在月光中,如同蒙了一层莹白的纱,让他似在恍惚中见到了神女。
岁岁从来主动说喜欢他,却不知晓,他每时每刻也在喜欢她,贪恋她的气息,喜爱她的靠近。
神女却始终没有从他身上下去。
江随舟不想催促,感受到岁岁靠过来的身体,以为她要靠一会儿,静静享受这种亲昵。
结果她凑过来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道:“江随舟,今晚补魂好不好?”
江随舟的身体骤然绷紧了。
最后也没有补魂成功。
在韩岁岁的缠磨之下,江随舟终于哑声道:“先前是你魂魄受伤,不得不用这种方法补魂,已算失礼。现在魂魄恢复,日后不必再补魂了。”
韩岁岁并不被这个理由说服。
江随舟最后无奈道:“岁岁,我们尚未合籍,不能合灵。”
合灵便是魂交,韩岁岁在书册上读过。
“我们不是已经合灵了吗?”
“……还没有。”江随舟被问得有些狼狈,他声音里罕见地带着些停顿,见韩岁岁迟迟没有回答,又补了一句:“……只是触及到些边缘,并未相和。”
韩岁岁:“可……”
江随舟实在难以招架,他眼疾手快点了韩岁岁的睡穴,方才得了一夜安宁。
幸而韩岁岁清晨醒来,也似忘记了昨晚的纠缠,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件事,他也没有叫韩岁岁早起练剑,自顾自起床了。
韩岁岁躺在床上,望着江随舟睡过的地方,心里在想一个问题:“没有合灵都这么快乐,合灵了会怎么样?”
思绪跑偏,十条野狗都拉不回来。
系统终于听不下去了:“岁岁,我能听到,你控制一下自己?我现在耳边全是‘哔哔’声。”
韩岁岁:“你听到了?不是说会自动屏蔽吗,那你岂不是……”
系统连忙澄清自己的清白:“没有没有,只能听到你现在的心声,而且不该听的什么都没有听到。”
“不该看的也没有看到。”
聊到这里,系统有些痛心疾首:“岁岁你堕落了啊!你开始的愿望不是这个,现在怎么满脑子都是……”系统憋了半天,憋出来:“不可描述啊!”
韩岁岁:“我开始的愿望是什么?时空局那个我被消了记忆,并不知晓,最初那个,你背来听听?”
系统:“等等,我找找记录。”
很快,系统就找到了。
它清了清“喉咙”,抑扬顿挫念道:“等出去了,我想在一个偏远小城里盘一个铺子,卖些甜品,种些花,再养上一只猫,一条狗,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再起,然后看自己心情做些小蛋糕去卖,也不用多做,一锅两锅,然后拿出去卖,反正物以稀为贵,价格卖得高一些也没关系,卖完了就回家……”
岁岁:“有堕落吗?”
系统看了看自己刚才念过的内容,一时之间也有些懵住了:“好像,原来那个也不上进哦。”
韩岁岁摊手:“这不就结了。”
这样的小插曲她都没有放在心上,继续想那个问题:“怎么才能合灵呢?”她现在心里十分好奇,而且由于江随舟的“羞涩”,她总觉得自己该是主动那一方。
这样的问题,还得由她来解决。
系统实在听不下去了:“首先声明,我不该听到的都没有听到。其次,不是说合籍才能合灵吗?那你们合籍不就得了。”
韩岁岁的眼睛一瞬间就亮了起来。
“对啊!合籍就好了!”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穿好了衣服,跑到正在做早饭的江随舟面前,凑过去蹭了蹭他的胳膊,兴致勃勃问道:“江随舟,我们合籍吧!”
彼时江随舟正支了一块石板做脆饼,闻言差点没有控住石板下面的灵火。
幽蓝火焰一下子蹭得老高,将石板上的脆饼烧得黑了个彻底。
江随舟转过头,紧盯着韩岁岁:“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合籍呀!”
江随舟看着韩岁岁眼中的雀跃,原本如灵火一般失控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顷刻之间的区别,让江随舟一瞬间感受到了寂灭的滋味。
她并不是真的想与自己合籍,而是喜欢那件事。
因为他昨天晚上言说,合籍之后方才可以合灵。
有些事不能深想,一旦深想,便会连最初都会怀疑。
江随舟扪心自问,当时韩岁岁说喜欢他,是不是也只是喜欢他的皮囊,因为对皮囊与色相的喜爱,再加上他平日的温和与相处时还算愉快的氛围,让韩岁岁误以为……她喜欢他。
他眼睛里顿时暗色翻涌。
心魇又开始萦绕在耳边。
江随舟立即扭过头,不想让韩岁岁看到他此时的模样。他站起身,声音淡淡道:“我不答应。”
心魇不停在说话:“江随舟,你终于发现了真相!哦不,应该说你终于发现了这是个假象。”
“她根本就不爱你,她只是痴迷于你的色相,若是换一个男子,生得俊俏,又温柔小意,她也会爱上那个男子的,无论是谁。”
“她既可以爱你,亦可以爱旁人,你并不是她的唯一。”
“江随舟,回过头去瞧瞧她的神色,你看,她可以如此轻易的对你许下合籍的誓言,便可以如此轻易的对待旁人。”
“这世上从没有人爱你,你只有你自己。依靠自己,依赖自己,这不是你一直以来奉为圭臬的道理吗?你这样教给她,怎么现在自己反倒不信了呢?”
“我就是你,江随舟,你应该信你自己。”
江随舟站在原处,眼睛中是遏制不住的黑气翻涌。他清楚地知道这是他的心魇在作祟,这是他少时便生出的心魔,从上一世到这里,躯壳已换,但心魔仍在。
他原以为报仇之后心魇自消,然而却一分分壮大,无事时还好,一旦发作,他亦没有克制的法子。
这确实是他自己。
定天峰是他前世今生最熟悉不过的地方之一,然而此时望着外围的山林与缭绕的雾气,他却觉得凉得彻骨。
岁岁,你若知晓我是这样内里污浊而黑暗的人,你还会喜欢我吗?
心魇从另一个角落里幻化出来:“你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吗?她从来都不喜欢你。一点都不喜欢。”
“你以假面待她,她自然也只爱你的皮囊,这实在再公平不过。”
一旁的韩岁岁见话说完之后江随舟就起身转头,声音又冷又淡,不由得怔在了原地。
这与她想象的全然不同。
江随舟,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难不成触到了他什么伤心之事,抑或是云澜大陆的合籍还有些她不知道的习俗?
韩岁岁想了半晌都没想出来,但她直觉江随舟的情绪现在很不好,便打算先哄一哄人。
“那我先不提了好不好?”伸手欲晃一晃他的袖角。
然而江随舟此时正在被心魇纠缠,他终于忍耐不住,冷声道:“闭嘴!”
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将话说出了声。
而韩岁岁刚刚……
他顿时有些慌乱,心魇却低低一笑,消失于无踪,徒留江随舟僵硬着身体,不敢回头。
心魇
恐惧如绝壁之花攀援而上, 紧紧缠绕在江随舟心上。
他察觉到自己呼吸滞涩,向来机敏的思绪生锈了一般,想不出一点补救的理由。
若是江随舟能看到自己的面色, 便知自己此时的恐惧已经全然呈现在了脸上——脸色煞白,唇色浅淡, 就连眼神都带着些晦暗的寂灭。
直到韩岁岁握住了他的手指。
“怎么这样凉?”
韩岁岁转到了他面前, 歉然道:“合籍之事我不提了好不好,你别生气呀。”
看到他的脸色,又摸摸他的脸:“是不是衣裳穿得太少了, 脸都冻白了。走吧,先回房间里去, 说起来,这浮山之上确实太冷了, 高处不胜寒啊。”
她走在前面, 江随舟被她牵住手, 跟在她身后,莫名有些乖巧。
一路跟到了房间里被摁住在床上, 韩岁岁拿被子将他裹起来:“先暖和一阵。”
江随舟紧紧盯着她的表情:“你不生气吗岁岁?”
韩岁岁:“嗯?因为你凶我?”
江随舟垂下眼睛,声音涩然:“对不起, 岁岁, 是我……”
后半句话被打断了,韩岁岁眼睛弯起来,掐着腰,捏起嗓音道:“我好生气, 你竟然凶我!现在还没有合籍你就凶我, 待到日后,肯定就要打我了!怎么办, 我好害怕呀~”
说到后面,话一转音,嘤嘤哭了两声。
江随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恐慌如潮水般退去,停滞的心脏又开始跳动,暖意回融,冰原融化,他心中酸软得不成样子。
他握住韩岁岁的手,将她扯进怀中抱住,喃喃道:“岁岁。”
韩岁岁:“嗯?安了,一点小事而已,别放在心上。”只是脸有些疼,她分明不久之前还说过与江随舟一次架都没吵过。
转眼之间就来了一场小摩擦。
韩岁岁并不拒绝与恋人的“小吵架”,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有那么多不同,偶尔观念不和实在再正常不过,吵一吵,相互之间才会更明白对方的坚持与界限。
否则便总有一个人在默默包容,而这并不公平。
生长在同一个时代的情侣尚且吵架,更何况她与江随舟,彼此之间甚至原本不在一个世界。
她只是有些心疼。
没想到江随舟的反应这样大,脸色、唇色都煞白煞白的——她自然知晓,浮山之上再冷,也不会冷到这种程度。
可真是傻。难不成以为一次吵架她便会离开吗?
于是韩岁岁低头亲吻江随舟的发顶,许诺道:“我不会离开你的,江随舟。”
江随舟抱住韩岁岁的力道不由得加大几分。
你说过的,岁岁。
江随舟将这句“誓言”于唇齿间默念几遍,然后珍而重之地镌刻在了心里。
这一天之后,合籍之事谁都没有再提过,韩岁岁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纰漏在哪里,自然不敢轻易尝试;而江随舟却是生怕韩岁岁忆起那日的不虞,所以将这个话题放在了心间。
同样是在这日之后,江随舟的自厌越来越重,心魇出现得亦越来越频繁。
幽凉如水的夜,江随舟在殿后温泉中洗浴,长发潮湿,披散在肩背上,氤氲的水汽盖住了他的眉眼。
心魇在他意念之中缠绕。
那是一座倒塌的大殿,黑色的砖石,白色的绫帷,飘飘然沾着血。
江随舟坐在主位之上,而心魇则化作小少年模样,坐在房梁之上荡着腿。
“家族覆灭之日啊,还真是令人怀念。”
“瞧瞧这满殿的血,昔日辉煌的谢氏大殿,终究也有倒塌的一日。谢氏风骨,便在这一日灰飞烟灭了。”
江随舟坐在主位垂眸不语,身上一袭白裳,是谢氏最爱的清彦白衣,然而此时身上染血,血迹太重,不似寒梅,反似罪孽。
轻风吹来,殿中血腥之气越发沉重,悠悠然飘到他的鼻尖。
沉寂许久,他终于开口,然而声音沙哑,声音亦轻得近乎自语:“还有我,我还活着。”
心魇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从房梁上一跃而下,走到主位之前的台阶上,与江随舟鼻
依譁
尖对着鼻尖,质问道:“你还有风骨吗?”
“你的风骨,不是早就被你拆解下来,喂给山间的野狗了吗。我想想,什么时候呢?啊,便是在上一世你遇到风离殇之后,越发觉得她不对劲,越发觉得她气运诡异,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气运,便如魅惑侍人的男宠,于她面前争欢。”
“云氏倾覆,确实是你在背后处心积虑、推波助澜,但你敢说,你还有半点谢氏的风骨吗?”
“卑鄙,低劣,龌龊,敢做又不敢当,你知晓为何前世到了澄明境才推倒了云氏,全是因为你得陇望蜀,已然选择了争欢之路,却又不想付出情谊,只躲在背后处处算计。”
说到此处,心魇的表情也冷酷下来,他背身转头,一甩袖子,淡淡道:“风离殇也就罢了,今世面对真正的爱人,亦是如此卑劣,从不敢言明自己的过往,从不敢坦白自己的心思。”
“你算得上哪门子的良人呢?”
心魇由他所生,是他心中最阴暗晦涩处的影子,跗骨之蛆,了如指掌。
长长久久的沉默。
终于,他哑声道:“我会放她离开。”
心魇嗤笑一声:“得了吧,我即是你,何必自欺欺人。江随舟,你从来就放不开手。”
他走到殿中柱旁,嘴角蕴着一抹笑,撕扯掉飘落下来的染血绫帷,轻嗅了一下上面的血腥之气,道:“我很好奇,若岁岁知晓你将她的誓言一遍又一遍地镌刻在了心脏之上,她能否察觉出你是个疯子呢?”
主位之后,铁链从地下、墙后蔓延而出,慢慢接近,而江随舟一动不动,任由铁链将他紧紧缠绕在了座椅之上。
大殿之中红色潮水涌起,一点一点,将江随舟的身影湮没。
许久,江随舟动了动手指,意识从识海中脱离。
他计算着时间,将池水用灵力加热,热气重新氤氲其上,他沉默着穿好衣裳,从池水中迈步而出。
系好系带的瞬间,韩岁岁蕴着浓浓困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江随舟,还没洗好吗?”
江随舟掀帘出去,道:“来了。”
再回到韩岁岁身边时,晦涩与阴暗消失得无影无踪,温润而清雅,走到床边,摸摸韩岁岁的饱满朝气的脸颊,挥灭灯烛,躺到床上,一切如常。
韩岁岁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她自动滚到江随舟怀里,蹭了蹭他的胸膛,道:“明日便要拜入内门了,要早起,好烦。”
江随舟低低应一声:“嗯,别担心。”
韩岁岁将睡未睡,半晌又道:“你怀里好暖。”
江随舟温柔应下,抱着怀里的女孩子,闭目到了天亮。
翌日,韩岁岁乘着漆黑的夜色,被江随舟带去了玄天派大殿,她不停打着呵欠,看着天边微微露出的曦光,不解:“是因为年纪大了,所以才醒得这样早吗?”
江随舟:“卯时初刻为日曜之时,取个好兆头罢了。”
韩岁岁打着呵欠点了点头,原本就不多的紧张被困意消磨了个彻底,等到进了大殿许久,她还没从困意之中清醒过来。
择徒拜师算是大事,江随舟没办法跟进去,只能守在殿外。
殿内,韩岁岁跪坐在地上的蒲团上,悄悄锤了锤腿。
说来奇怪,中洲在她眼中一直是极为等级分明之处,修炼要分境界,世家要分前后,但此时在玄天派的大殿之中,她与里面的师长竟然是“平起平坐”的。
她在中间跪坐,师长们在她周围跪坐,俱都漂浮在空中。
这个也有些好玩——蒲团是漂浮在空中的,而她不过幻光境,根本未曾学会御剑,是以到不了蒲团之上。
但侍引弟子却又很明白地告诉她:“师妹,中间是你的位置。”
他转身走了,留下她与殿中唯一一个白胡子老头对面,而白胡子老头闭目调息,也没有搭理于她。
很显然,这是拜入内门的第一道考验,一个未曾被写入门规的隐形的考验。
韩岁岁只凝神思索了一瞬便想出了办法:她先用御物之术将蒲团飞到自己面前,安安稳稳跪坐好之后,又用御物之术将自己送了上去。
过程顺利,行云流水一般。
只是坐的时间久了,腿有些麻。
韩岁岁捶腿的时候,不知道那个白胡子老头悄悄开了一条眼缝,露出了些许满意的表情。
等了许久,终于又零零散散来了几个长者,分散坐在韩岁岁的周围。
韩岁岁:这平起平坐也不是很方便,师长能看清她的模样吗?
说是这样说,韩岁岁根本不敢回头光明正大的看。她本性如此,若是在朋友或亲近之人面前,并不介意发表些足够“惊世骇俗”的言论,然而在陌生人面前,却又像没开壳的蚌,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于是韩岁岁很安静地等着,不知道那个白胡子老头又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没来的峰主便不等了,我们开始吧。”
“是,掌门。”
韩岁岁:o_o!原来掌门长这个样子。
接下来韩岁岁被问了许多问题,包括但不限于修为心得、家世背景、拆招破招、除魔法门,甚至还有很宏观的问题,比如:“你觉得如今中洲的修炼氛围如何?”等等。
韩岁岁一一认真答了,而且鉴于江随舟的“压迫”,她很神奇的一个问题都没有拉下,全都答了出来。
此关一过,她明显感觉到好几位师长都对她满意点头。
接下来便是“试招”的环节了,有意向的师长便可以让徒弟过上三招,三招一过,便可以拜入门下,在掌门见证下划入门下,正式建立师徒关系。
掌门问:“谁想试招?”
“老夫有此意。”
“不巧,这丫头我看上了。”
“怎么,好苗子只有你识得?我也要试。”
“诸位师兄见谅,此女我亦有意。”
来人不过七八位师长,有一半都开了口。
掌门看剩下几人神色,分明也有意动,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被掌门打断了:“老朽亦有收徒之意。”
韩岁岁:原来文试这样重要。
拜师
按照规定, 当有意愿的峰主都可以对弟子试招,但是真实行起来,考虑到弟子的灵力, 往往都会将试招的师长控制在三人及以下。
掌门已然占了一个名额,还剩下两个, 几个来的峰主眼神交锋了一下, 心照不宣地开了领域打架。
领域之中的时间可以由其主自行控制,因此时间不过几息,结果就出来了。
韩岁岁眼见着两人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喜悦的收回了手, 而另外的几位则神情冷淡,看不出喜怒来。
掌门摸了摸胡子, 道:“开始试招吧,谁先来?”
有人正答:“我先……”
结果殿门一响, 很突然的涌入一阵狂风, 一个身穿白衣、面容俊秀的中年男子飞入殿中, 打断道:“老朽也有试招。”
有人便哼一声,道:“镇元师兄, 胜负已决,你来晚了。”
“镇元师兄”声音平静:“未曾试招, 便没晚。”
他扫视一圈:“都是谁胜了?再来过几招。”
胜出两人中有一人无奈笑着摇了摇头:“师兄既然想要这个弟子, 何不早来一些?罢了,我将试招名额让与你罢了。”
镇元一抬眸,道:“谢过杨师弟。”
别人自愿让出,其他人也说不了什么, 争乱很快平息。
掌门道:“现在可以开始了吧。还是那个问题, 谁先来?”
最后还是另一个未说话的峰主先开始的,姓甚名谁韩岁岁并不知晓, 但这个峰主是个年轻男子的样貌却让韩岁岁印象深刻。
这位峰主颇有些沉默寡言,出手看似平平无奇,却让韩岁岁招架得很是艰难。
试了两招,他点了点头,却也道:“天赋极佳,然根基尚浅,且爱走偏锋,于我道不合,不必问心了。”
一针见血。
韩岁岁应付得吃力,两招之后满头大汗,吃了一粒补充灵力的丹药才好了不少。
这在规则允许之内,不算逾矩。
有人道:“能接师弟你一招‘素心’,已经算是难得了,确实是个好苗子。”
寡言峰主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接下来“镇元”峰主的试招便如那道狂风一般,疾风骤雨一般砸下来,一招易便是简简单单的一招,而一招难,确实一招化百招,有如幻影一般,既考验反应速度,又考验力道。
韩岁岁渐渐招架不及,执剑的手背被划上了一道伤口,但都抗了下来,甚至最后一波招数攻来之后找到了机会反攻。
没摸到人家衣角,但得来了一个浅淡的笑。
“镇元”峰主直道:“不错,有反抗之心,却不一味莽撞,问心罢。”
随后挥一挥袖子,将一缕灵力打入韩岁岁座下的蒲团之中,霎时间雾气弥漫,韩岁岁闭上了眼睛,而大殿之后也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水镜。
是在一座岛边,岛上荒无人烟,韩岁岁被放置其中,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海风和火辣辣的太阳光线,明白了自己的问心任务就是荒岛求生。
这其实有些神奇。
有种穿越到求生游戏中的感觉。
韩岁岁按部就班找到了庇护之所,又找到了食物与淡水,各种法诀用得纯熟,妖兽亦杀得利索。
第一日安全度过之后,韩岁岁开始寻找起了离开之法。但海岛之外有结界存在,她围着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缺漏,便开始根据江随舟教过的各种阵法,计算结界的漏洞。
不骄不躁,只是很是无聊。
又过了一个月,韩岁岁将结界薄弱之处找了出来,用尽灵力砍了上去。
很好,砍不动。
她又明白过来,不是荒岛求生,也不是破开阵法,而是修炼。
韩岁岁便按部就班的修炼,每日都会去阵法漏洞处试一试,同时也着重修炼攻击类法术。就这样一日又一日,韩岁岁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心性被渐渐打磨,一点一点沉稳下来。
终于有一日,阵法被破,韩岁岁睁开了眼睛。
“很好。”镇元峰主很是满意。
这个幻境不仅考察对困境的领悟,还考察阵法与心性。有人曾在其中生活了数百年才意识到要离开海岛,不免少了几分变通;而有人不识阵法疏漏,硬生生修炼到了千山境才将阵法劈开;还有人根本坚持不了多久便焦躁抑郁,根本无法离开海岛。
相较之下,即能识别困境与破解之法,又能持之以恒,实在是上佳的修炼苗子。
而韩岁岁出了问心的幻境,确实十分想念江随舟。
接下来是掌门的试招,在韩岁岁看来十分平常,甚至无甚特色。
倒是幻境,颇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在一处高台上,她站在高台中央,前面三道门,门上各挂着一道铭牌:“大道”、“情谊”、“都要”。
韩岁岁只是略一思索,便径直朝着“情谊”走过去了。
理想情况自然是既可以修仙成功,又能兼顾情谊,但世事无常,“都要”本来就是个伪命题。大道与情谊,她很明白,在自己心中,后者的分量远比前者重得多。
走出来之后便出了幻境。
掌门道:“可以了,你先出去,容我们二人商量一番。”
韩岁岁就一头雾水出去了。
见到江随舟就候在殿外,她几乎是冲过去扑到了江随舟身上,挂在他脖子上亲了他几口,惹得旁边的侍引弟子目瞪口呆。
江随舟将宽大的袍袖盖在了韩岁岁身上,浅浅回应了一下,将人放开,问道:“在里面待了多久?”
是问问心的幻境。
韩岁岁:“有一位镇元峰主的幻境长,一个月时还记得,后面就模糊了,掌门的倒是很短,走过门就出来了。”
江随舟摸摸韩岁岁的头,道:“前者是我师父。”
韩岁岁:?!
不是在闭关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江随舟在韩岁岁眼中看出了这道意思,眸中略有迷茫,道:“我亦不知。”
师父于他恩重,但两人并不交心,他亦不知师父所想。
上一世的此时,他已然丢掉了“江随舟”的身份,亦无法参考。
“不必多虑。”江随舟安慰韩岁岁。
韩岁岁应了一声,便开始叽叽喳喳同江随舟说起拜师的过程:“那个蒲团的位置真的没有搞错吗?就在正中间,导致我只能看到几个峰主的模样,其他人都看不到脸,只能听到声音。就连问问题的时候都看不到,实在不甚合理。”
她似是想到什么,笑道:“若非要把蒲团放那,不如问问题时让弟子一点一点转动角度,要不然就让峰主们转,那样不就清楚多了。”
江随舟听着她说话,一边抚着她的头发一边适时应和,眼中浓浓的迷恋与占有欲,让旁人的试引弟子都有些心惊。
但他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再去看时又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江随舟识海中,心魇嘻嘻笑道:“江随舟,你的狐狸尾巴可要藏好了,若是被人知晓你入了魇,世上可就再无‘江随舟’了。”
江随舟并未理会。
很快,拜师结果出来,韩岁岁被叫了进去,然后拜入了掌门门下。
“我已经许多年没收过徒弟了,今日收获满满,定要喝壶好酒庆贺才行。你们来不来?”
峰主们都露出笑意,纷纷摇头:“您老攒壶好酒可不容易,还是不与您抢了。”纷纷告辞了。
韩岁岁被叫到掌门身边,听他道:“去收拾东西来凌虚阁,等会儿我让你大师兄去接你。”
他冲韩岁岁眨了眨眼睛:“年轻人,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注意几分,不然全让那些老家伙们瞧了热闹。”
这话一说,韩岁岁脸色瞬间爆红:“……那些峰主们……都瞧见了?”
掌门摸着胡子哈哈大笑:“没有没有,老夫拦下来了,好了,去吧。”
韩岁岁就红着脸出来了。
见到江随舟正与那位镇元峰主站在一块,她上前乖乖喊了一声“师叔”。之前江随舟与她说过,自己师父与掌门是师兄弟,现在她拜入掌门门下,自然该喊他师叔。
镇元峰主应了。
他看着韩岁岁,道:“既然入了掌门门下,便好好修习。”见韩岁岁乖巧点头,随后道:“你与随舟一块,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江随舟:“恭送师父。”
韩岁岁:“恭送师叔。”
江随舟施了隔音符,牵着韩岁岁走在山间路上。
走了没几步,韩岁岁就又扑到了江随舟身上:“好累哦,走不动了。”
江随舟眼中闪过笑意,蹲下身背起了韩岁岁,他轻声问:“怎么脸红了?”
说起这个,韩岁岁就有些几分羞恼:“掌门……师父说让我们注意一点,不然被那群峰主都看到了。”
江随舟:“不会的。”
一个声音在心中道:即便看到又如何,你本来就是我的。
思绪拉扯,他顿了顿,继续道:“掌门促狭,很爱逗弄弟子,不必放在心上。”
韩岁岁脸上的热度这才消下去几分,她贴在江随舟颈边,闷闷不乐:“师父让我去凌虚阁,但我好想和你一块睡哦。”
这个结果江随舟早有预料,然而即便如此,不虞仍在心中升腾而起,理智与情感的拉扯,让他只得沉默。
然后韩岁岁道:“不过我们可以找别的时间相处,还有传讯符,我不会丢下你的,舟舟。”
于是春水照晴,瞬间花开。
凌虚
韩岁岁与江随舟回到定天峰, 收拾好东西没多久,大师兄就将韩岁岁接去了凌虚阁。
临走时天色将晚,霞光与夜色一同映照在江随舟脸上, 和着浮山之上猎猎云风,让他看起来多了一种孤然。
韩岁岁冲江随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见他也微微露出了一点笑意, 这才觉得心头涩然淡去不少。
明明只是拜了师父,要去别的峰上修炼,并不是就此别离、此生不见,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过,于是忍了又忍, 还是将那股涩然憋了回去。
大师兄已经步入了千山境,是以御剑而来。韩岁岁站在剑尾, 揪住大师兄递过来的一条黑色缎带, 回头看着江随舟。
直到飞剑没入云海, 定天峰再也看不见了,她才恋恋不舍的回过了头。
“大师兄, 谢谢。”她在定天峰上磨磨蹭蹭不愿意走,大师兄一直耐心等着, 一点不耐烦都没有。
韩岁岁心道, 虽然看上去沉默寡言,但意外地脾气很好。
站在前方的大师兄摇了摇头,似是担心后面的韩岁岁看不见,又说了一句:“不必谢。”
之后韩岁岁才明白, 大师兄脾气好不错, 下起手来也是真的狠。
去到凌虚阁之后,她被安排好住所, 领了内门弟子的令牌与弟子服,还有每年的份例,由大师兄带着见了其他几位师兄师姐,然后就正式开始了在内门修习的日子。
修习的日子并不轻松,清晨辰时要去练剑堂,这是所有内门弟子都来修习的“课程”,从幻光境初阶到上阶都有,直到迈入千山境才算“结课”。
练剑堂的任务有易有难,譬如去到那里先进行每日的挥剑练习,便是最简单的一项内容。韩岁岁去的第一天就是十八个基本剑招各挥三百下,开始时还算容易,但到了后面她也有些吃不消,胳膊酸痛无比,挥剑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你是新来的,不错啊,挥到三千下才胳膊酸痛,未来可期啊少女!”声音清朗而有朝气,很是自来熟的碰了碰韩岁岁的肩膀,让她的酸痛从若隐若现直接到了清晰可闻,韩岁岁挥剑的姿势不由得歪了歪。
她扭过头,看到了一个扎了好几条辫子的少年冲她眨了眨眼睛。
他还欲再说话,就被巡视的长老提着领子拎了起来:“谈朝,又打扰新来的弟子练剑,到一边去加练一千下。”
谈朝吱哇乱加:“不要啊长老,师叔师叔,我错了,别啊。”
抗议无效,还是被拎到一边被罚练剑一千下。
不过由此之后,韩岁岁在练剑堂也认识了很多其他峰的内门弟子。
除了挥剑、对招练习,练剑堂还会每月安排一次外出任务,由千山境的长老带队,去各地除妖除魅。
韩岁岁很快就适应了练剑堂的“课程”,不过最让她觉得刺激的,还要属每日帮师父“买酒”的环节,也是她觉得大师兄下手够狠的原因。
入凌虚阁的第一日,师父就招她过去,道:“徒儿,师父予你的见面礼。”
是一串白色珠串,中间串了一条红色鲤鱼,活灵活现,很是可爱。她接过去打量了一会儿,便听师父说:“这亦是一道飞行法器,千山境方可御剑,你现在出行未免不便,先熟悉熟悉,对日后修行也有益处。师父恰好爱喝山脚如意楼的神仙醉,你自练剑堂回来,顺便去帮师父买一壶。”
彼时师父并没有告诉她,买酒好说,买完酒进凌虚阁却不易。
因为大师兄根本不允许师父饮酒。
于是韩岁岁每日回峰,都要遭到大师兄百般阻拦。
今日亦然。
她已经习惯了每日去定天峰吃早饭,然后去练剑堂“上课”,之后再去山脚下吃饭买酒的日程。
回来时必然不能走殿前那条大路,要走侧峰的小路,那里的阵法也更为薄弱,用身份令牌加上敛息术,可以悄无声息混进来。
韩岁岁被小路旁边茂密的树叶划了一下手背,有些可惜昨日被大师兄发现的另一条小路。
夜幕已然降临,她又穿着黑衣,与这溶溶夜色几乎化为一体,在黑暗中奔走的身影轻盈而迅速,看上去如一阵清风。
拜练剑堂的训练所赐,她现在的身体素质较之前更为敏捷,过招时能够坚持的时间也更久。
不过纵然如此,她还是更喜欢与江随舟一道修炼——那时有男朋友的陪伴,现在只有早起时山间的云气与风雾。
练剑堂的课业一般中午之前结束,乘法器去山脚买完酒也不过未时末刻,半下午而已。这时候韩岁岁便通常去定天峰与江随舟赖上半天,顺便再吃个晚饭,又消磨半个晚上,再回凌虚阁交酒,随后休息。
初始时韩岁岁买完酒就回来,被大师兄这样那样一拦,回到房间就只想躺在床上,后来她撑着疲惫去了定天峰,晚上在那过了一夜,第二天就去师父罚去了知善崖,关了三天紧闭才出来。自此,韩岁岁便改了行程,白日去定天峰,晚上再回凌虚阁。
韩岁岁悄无声息过了结界,施展御灵诀飞速跃到了阁檐之上,顺着檐角向上跃了三层,避过檐角的青铃,又向上跃了三层,终于到了阁顶。
只要从这里下去,便可以进到殿内。
然而韩岁岁并不敢大意,她环顾了一圈,见周围无人,殿内亦静悄悄一片,便腾出拿着酒壶的左手,将瓦片揭开。
正在这时,一道劲风袭来,韩岁岁偏头躲过,右手打掉回旋镖,左手拾起地上的酒壶,便飞速向后一跃,又是一道劲风便落在了她刚才的位置上。
然风过有声,落地却无痕。
韩岁岁赞一声:“大师兄好力道!”随后头也不回地往下飞跃。
大师兄抱着手臂,足尖轻轻点在剑上,身形轻盈地向下方飞去。同时他足下飞剑幻化出许多剑影,飞速向韩岁岁攻去。
韩岁岁一边躲闪,一边急速下掠。到第三层时她便被剑影逼入了一个角落,眼见无处可逃,韩岁岁却突然嘴角一勾,右手剑光亮起,往地上一戳。
原来不知何时她在地上设了一道传送阵欢迎加入七恶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锦江连载文肉文,倏然之间,韩岁岁身形一闪,消失在了大师兄眼前。
与大师兄打过这许多次架,韩岁岁早就清楚,大师兄即便放海,她现在也很难打过,所以这三个月以来她练习得最多其实并非打架,而是逃跑。
最近半月,十次里有六次脱开了身。
本以为这次还会是一次普普通通的逃跑,韩岁岁人已经进了殿内,只要交给师父,今日的买酒任务就算结束了。
然而传送阵光芒消失,大师兄却还是抱臂站在眼前。
而师父便好整以暇坐在后面,笑咪咪看大师兄拦她。
韩岁岁:“师父,你的酒!”
师父摇了摇头,看上去仙风道骨,这一摇头却带了几分顽皮。他指了指身前的一道蓝色结界,道:“你说什么呢?师父听不见!”
韩岁岁:……
系统忍不住冒头哈哈大笑:“岁岁,你师父好好玩,他怎么老是逗你?”
韩岁岁:“一师一法,我与其他师兄师姐打听过了,要成功给师父买酒一百次,这项任务才会作罢。 ”
系统:“那你现在才成功了……”它掰着手指头数了数:“九次?!”
说起这个韩岁岁便有些郁闷:“这次也算。”
话音刚落,大师兄的剑影便重新合而为一,威力更胜以往,直直向韩岁岁手中酒壶攻去。
神仙酿据说有一味朝露灵方,是神仙酿的精髓,若是放入储物袋中便会失去那点“灵性”,变作普通美酒,是以在第一日掌柜便交代她,万不可放入储物袋。
——这也是韩岁岁成功率低的原因之一,太占手了。
剑影速度极快,韩岁岁转身避过,知晓大师兄今日非要与她打一架,便将手中长剑用灵力一抹,剑上各种法诀亮起,同时她用御物诀将酒壶往头顶一抛一定。
身影顿时蹿了出去,直击大师兄心口。
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
大师兄格挡数十下,脸上表情始终未变,头上玉簪甚至未曾摇晃过半分。
提剑抬手,韩岁岁察觉到不对,便见大师兄借一招格挡姿势狠敲韩岁岁剑柄一下,将她震退数步,随后借势转身,韩岁岁反应过来时,大师兄已经掠过了三个身位,剑锋直指韩岁岁定在空中的酒壶。
韩岁岁在后长剑直指,但明显速度较大师兄慢上不少,而转瞬之间,酒壶破碎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酒壶前方突然一阵灵力波动,一道阵法显现,其中突然现出百道剑雨,大师兄身形一顿,让旁边躲避,而韩岁岁的身形骤然提速,突然出现在了大师兄被逼退的位置侧翼,剑柄击中他的胸膛,将他打飞了三步。
趁着这个时间,韩岁岁捞到酒壶,瞬闪数十步,头也不抬地扎进了师父前方的蓝色结界中。
果然是一道幻影。
将酒壶递给师父,她终于猛松了一口气。
而老头却在一旁拍手称快:“不错不错,云清,师父眼光怎么样,看你小师妹怎么样?”
云清眼中露出一点赞许:“很聪明,也很大胆。”
知晓他的目标是酒,因此一开始就暗设阵法,将酒作为诱饵,算计好他的身位,一击得手。而且从一开始就隐藏了速度,缜密而大胆。
他将本命剑收起,走过来,夺走了师父手中的酒壶,道:“给我。”
掌门眼巴巴看着那酒被大徒弟收起来,叹了一口气,道:“一口也不给老人家喝。”
云清道:“晋阶在即,需清心寡欲。”
掌门:“好吧。”他看向扶着柱子喘气的小徒弟,颇有良心地现出一张蒲团:“坐下休息一会儿嘛,又不是不让你坐。”
云清淡淡瞥过来,眼眸里满是不赞同。
韩岁岁点了点头,喘着气道:“我知道不能坐,大师兄你放心。”
刚开始时她以为是大师兄严苛,还有些诧异,直到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坐了个空,才知道师父爱捉弄人的性子,实在比传闻更甚。
见小徒弟不上当,掌门摇了摇头,道:“甚是无趣。”
喘匀了气,韩岁岁又被大师兄询问了一番今日所学是否有所不解,韩岁岁一一答了问了,功课结束,便乘着月色回了自己寝殿休息。
早睡早起,为了早上能去和男朋友吃早饭,韩岁岁的作息都健康了许多。
而她不知,待她走后,掌门却一收顽皮的神色,冲着殿外淡淡道:“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殿门打开,现出了一道清雅身影,正是江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