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80
各方
江随舟怔然。
心魇散去时心头骤然轻松了下来, 如同尘埃被拂去,浓雾被化开,久违的轻松与宁静。
自从上一世灭族之日, 心魇渐生,直到最后他推翻了云氏笼罩中洲的旌旗, 都未曾感受到心魇散去的感觉, 他还以为,心魇既生便不会灭亡。
原来并非如此。
是因为初生力量太弱,还是因为执念被解开?
江随舟抚了抚韩岁岁的发丝, 按他原先所想,心魇若是无法抑制, 他最好离岁岁远些,免得哪日发作, 由魇入魔, 会伤害到她。
而现在一只心魇消去, 却让他改了想法。
——若能除掉,岂不是更好吗?
韩岁岁察觉到江随舟的情绪转变, 又见他走神,捏捏他的脸颊:“想什么呢?”
江随舟回过神来:“嗯?”
韩岁岁“哼”一声:“我说我爱你呢!”
江随舟观她神色, 忍不住笑道:“我也爱你, 岁岁。”
生气并非真的生气,笑闹一般提醒他的回应,坦率又可爱。
韩岁岁听到他的回应,满意似的点了点头, 道:“这还差不多。”
安抚好男朋友, 韩岁岁又想起那道结界来。承文结界确实是人为结界,狐妖——也就是女主后来的灵狐, 她依稀记得并不是有主之物,按理说并没有在里面才对,不知道风离殇为何如此笃定。
虽然书中的具体情节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了,但总归作者不会让风离殇毫无理由地闯到结界中去,更遑论这结界还是封氏境内的,封开霂一看就不想让风离殇与云冥瑾进去。
毕竟是自家地界上的东西,里面东西是好是坏都不适合让云冥瑾知晓:是坏便落了把柄,是好,那必然是封氏之物,也不好让封开霁知晓。
总而言之,封开霂必然很想云冥瑾离开。
她被拖下来之前封开霂至少成功让云冥瑾走远了一点,现在她被拖下来,局势可就不一定了。
还有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是,风离殇为什么要把自己的特异之处大大咧咧地现于众人面前呢?
她的直觉比追踪灵器十方水都要厉害,难道不会惹人怀疑觊觎吗?
韩岁岁沉思结束,忽然发现自己双脚离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江随舟背到了背上。
韩岁岁:哇。
她把头贴到男朋友颈边,赖了一会儿,任由江随舟背着她顺着地下河往前走,一边问道:“舟舟,你觉得……风离殇这人怎样?”
江随舟被顺过毛,心情好得出奇,答道:“气运奇佳,心智普通。”简言之,一个被天道眷顾的普通人罢了。
聪明而愚蠢,善良而恶毒。
韩岁岁听出来之后反倒有些诧异:“你不觉得她其实很有自己的想法吗?”女主光环呢?有女主光环在,江随舟不喜欢风离殇她觉得已经很可以了,怎么会给出“普通人”的评价来?
韩岁岁一瞬间觉得自己穿了个假书。
江随舟摇头:“趋利避害、趋炎附势,人之本性而已,算不上自己的想法。”
韩岁岁:???
这两个好像都不是什么好词哎。
似乎是觉察到了韩岁岁的惊异,江随舟顿了顿,解释道:“我与她相知并不深,许是我片面了。”随后又问:“岁岁,你问她做什么?”
这个倒没什么不能说的,韩岁岁直接道:“我觉得她的直觉很奇怪,她为什么能直接知道狐妖在哪,封开霂一路上还要借助十方水的帮助,风离殇却只凭直觉吗?”
地下暗河中不时有水滴汇入,汩汩作响,加上江随舟的脚步声,更显出安静来。
江随舟颠了颠背上的女孩子,将她背得更牢,摇头道:“人各有异,相传上古有神女,生有感知万物之能,神骸散尽之日众仙成,然感知之力散,世间再不可寻。焉知风离殇不是那位神女转世呢?”
韩岁岁恍然:“……这样说好像也不算错吧,风离殇可不就是神女吗?”原来大家都是这么看风离殇的吗?
旁边的灯笼还静悬在空中,萤光照在江随舟侧脸,韩岁岁看到他翘起的长长的睫毛,听见他说:“不过云澜自来便是生死之场,神女血脉能带来利处,那便必然会带来弊端,是否为真神女,还要看她挺不挺得住这个‘名号’。”
韩岁岁怔住,低头凑近江随舟耳边问道:“风离殇不知道这些对不对,而云冥瑾却也毫不顾忌,是拿她的‘名号’来做自己的政治筹码,类似‘天命神授’那种?”
江随舟有些诧异,随后嘴角勾起,肯定道:“对。”
韩岁岁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情却有些郁卒与疑惑,她彻底趴到了江随舟背上,脸贴着他的侧脸,喃喃道:“这真的是我知道的剧情吗?”背后的算计多得过头了吧。
那风离殇呢,她最后能走到大结局,还成了云冥瑾的皇后,又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些的呢?
风离殇此时有些茫然与无措,她隐隐感到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但是却没有太多头绪。
深林之中,她被云冥瑾紧紧抓住手腕,甚至是被他提着在往前赶路,穿梭在夜间漆黑寒湿的林间,她脸颊骤然被飘然落下的树叶划伤,血流下来,让她有些惶恐。
“为什么要去结界?”
云冥瑾回头,听到风离殇声音里的颤抖,这才看到她脸上的血迹,将她扯进了怀里,歉然道:“抱歉殇儿,是我太过着急了,你没事吧?”
风离殇被裹进云冥瑾怀里,暖意袭来,她这才放松了些许,听到云冥瑾清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结界里有些很重要的东西,我们必须要去,你之前看到了地面的裂隙对不对,若是去的快,那个护卫说不定还有救。”
他知晓风离殇向来心软,结界之中的事情解释不清,远不如提一提救人之事。
风离殇回想起那道看上去像是要劈山裂峰的巨大裂痕,方向确实与结界的方向一致。只不过被拖走的护卫已经消失了很久了,她并不觉得还有救回来的可能。
还有云冥瑾,她虽然确定自己对他有些喜欢,很多时候却不敢相信他的话,譬如这时。他真的是为了去救那个护卫吗?
说起来,封氏的护卫被拖走,不知道为什么玄天派的人会出手,她明明记得,那个人……十分冷漠,阴骨林她救了他,他也从未说过一个谢字。
不知道为什么会为一个护卫而那般焦急。
风离殇回头看了一眼咬牙跟在队伍后面的扶善,想起了那个人身着白衣的样子,心中一丝淡淡的可惜升起,扶善已经很是俊秀了,她见他第一眼明明也十分惊艳,但比起云冥瑾和那个人,甚至和封开霂与封开霁比起来却都显得不足。
她搂住了云冥瑾的腰,轻声道:“往前五十步再左转。”
云冥瑾应一声,听到身后不远处有巨响爆出,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来——此番封氏必然又慢他许多。
看一眼手下,冷声道:“全体提速!尽快!”
之前江随舟下去追那护卫,而封开霁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然也要往下跳,封开霂便因此晚了他一步。
一步晚便会步步晚。
那道结界之中必然有什么东西在,封开霂不知晓,封氏族中亦有可能不清楚,否则不会任由他们深入这林中。
他必须趁此机会将东西拿到手,争东宫之位才会更有把握。
何况,云冥瑾低头看了看风离殇,与她相处这么久,他差不多可以确定,风离殇身负大气运,被她直觉之物总会有些好处,无论如何都不会白去一趟的。
普通人或许只是觉得风离殇运气好而已,但深知云氏历史的他却知道,当运气屡屡显现,那便不是运气,而是气运。失之毫厘谬之千里,若得气运,恐怕中洲之主亦非空想。
还是多亏了他心血来潮,去边塞赏风,否则还遇不到风离殇这样的“宝物”。
他感受到凌空时的风掺杂着潮湿的水汽往他脸上吹来,一股畅快由胸中升起,索性把披风解开,盖在了风离殇身上,快速向结界处赶去。
封开霂挟着弟弟往结界处赶,心急如焚,恨不得脚下生风。
突如其来的爆声响起,他骤然之下难以避开,只好激发了护体法罩打算硬抗,却被一股力道直接扑到了一边。
“小霁!”
封开霁从地上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迹,不耐道:“早说过了不许叫我小名。”
封开霂赶紧过去查看他的伤势,立即改口:“好,开霁,你怎么样?”
封开霁:“死不了。”注意到六哥的眼神,也改口道:“没事,一点擦伤,总比你要硬抗来得轻。”
封开霂拍拍弟弟的肩膀,顿了顿,道:“我已是千山境,怎么也该我来扛。”
封开霁不想听他六哥这些话,抱着剑转身:“好了,我只是年纪比你小,修为比你低一点而已,再给我几年,必然超过你。”
见封开霂仍然站在原地,转头看他:“不是要去结界,走了。”
换封开霂诧异:“你不去地下追了?”
封开霁翻个白眼,提气纵身跃开:“我又不是眼瞎,地上那道裂隙分明是冲着结界去的,也不知道老祖宗在那埋了什么好宝贝,连你都不告诉,平白惹来觊觎。”
封开霂好气又好笑:“臭小子。”一边追了上去。
等他们感到结界时,泛着水纹的结界果然已经被打破了,露出了里面更为巨大的深林,水汽充沛、绿意盎然远胜结界之外。
封开霂的心直直坠下去:结界之内无人把守。
而云冥瑾与风离殇还有除妖司众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之后
结界其实只开了一个小口子, 一道仅容两人通过的缺口大喇喇敞开在完整而高耸的结界上,显得有些突兀。
承文结界原本就算得上是最为结实的结界之一,一般而言除非有口诀或是法咒, 否则很难用外力打破。
这样一道高耸入云、范围巨大,且完美隐蔽于丛林之中的结界, 不用思索便知其效力该有多强大, 更不必提白日里所见,这结界明明能够反弹攻击。
然而眼前结界的残骸又明白无误地告知他,他原本期望能阻拦云冥瑾一二的结界就如此轻易地被打破了。
封开霂脸色有些难看, 他心道云冥瑾果然是在扮猪吃虎,传言中他修为不过幻光境中阶, 现在看来并不输他——至少有千山境初阶才是。
他心思转得快,眨眼就想明白了这结界的残骸透露出来的事, 利索吩咐跟来的护卫:“你们两个回去禀报家主, 就说云冥瑾带人进了溪首山东边深处的密林之中, 若是找不到路,回去的时候做些记号。结界已破, 让家主立下决断。”
护卫并不似封开霂一般的境界,大多都在幻光境中上阶, 被吩咐的护卫在同伴之中算是跑得快的, 这会儿刚刚跟来,气都没喘匀,呼哧呼哧问自家六公子:“刚才不是已经吩咐人回去了吗?”
封开霂往结界中走着,脚步没顿, 却回过头来敲了一下护卫的脑袋:“榆木, 只知道练术法与身法,回去多读两本书。”
护卫还跟着往前走, 终于被旁边同伴拉住了手臂,同伴喘得比他还厉害,刚刚喘匀了一口气就赶忙阻止他继续发问:“公子吩咐的……你听就是了……哪那么多问题,哎呀别走了!”
把人拽回了头。
经过这点小插曲,封开霂再挑人时便回头看了看,挑出一个擅长术法的来:“你等会儿带两个人守在结界内外,若是可以,将结界补起来,不必同原先一模一样,但须得有效果。”
他深深看那护卫一眼,那护卫明白过来,道:“公子放心,属下知悉,不会放人任意进出。”
封开霂点点头,转回头却见弟弟换了方向,一边吩咐人一边追了上去,面上表情未变,步伐却快了几分。
“你们人手少,可以在结界口做几道伪装,不必跟杆子一样杵在那里,机灵一点。”
其实云冥瑾他们也未必还会在这个地方出去,但以防万一,还是留一道心思得好。
终于吩咐的差不多,封开霂也跟到了封开霂身边:“怎么样?”
封开霁一直抱剑打量周围的环境,许是云冥瑾他们走得匆忙,留下了许多痕迹,却都未在一个方向。
他分辨一会儿,也差不多得出了结果:“这边。”
封开霂感受到周围空气中氤氲着的充沛灵力与纷乱的人息,将十方水拿出来,打开盒盖后过了三息,十方水便变换了形状,指向了封开霁所说的方向。
“确实是这边。”
兄弟俩带着剩余的护卫追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云冥瑾与风离殇其实并没有封开霂想象的那么轻松。
承文结界能够打开,多亏了风离殇天道眷顾的直觉,以及他一直带在身上的封印着千山境上阶鼎力一击的符纸。
符纸化作灰烬飘然而落,让云冥瑾多少有些心疼。
要制作这样一张符纸并非易事,需要千山境上阶三个月的修为瞬息之间灌输其中,才能抵抗符纸效力随时间的流逝——少于三个月,符纸便成就不了上品,会有三月到十年不等的时限。
虽然他不确定何时会用到,但若有了时限,便如同沙漠旅人不能保证的水源,一旦在危急关头失效,便是废纸一张。
这是致命的。
而话又说回来,当今世间修为最高之人不过澄明境上阶,俱都是老祖级别,而往下的澄明境也都是一方霸主般的存在,未见玄天派这样的顶尖门派的掌门,也便是这个级别。由此便知,澄明境在整个云澜都屈指可数。
在他门下,甚至包括他外祖族中,千山境上阶便是顶天的修为了。
云澜又素来尔虞我诈,争斗不休,鼎力一击也须得防备他人暗害,五年十年都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这样才得一张符,若非他是龙子凤孙,也断然没有他的份。
不过用了便用了,进入了结界之中,云冥瑾就知晓自己没有赌错。
空中弥漫的水雾中掺杂着比外界浓郁数倍的灵力,连这里的树木也格外高大葱郁,这便是灵力的功效。
只是……这样浓郁的灵力,必然有灵石矿在,外面又有承文结界,看来是已经被人发现了,可为何那结界又无人把守呢?
云冥瑾回头吩咐道:“把手里的萤光灯笼收起来,以绳索相互牵引,这结界里说不定有古怪,都小心些。”
光亮一灭,漆黑袭来,林子里也顿时寂静起来。
风离殇看着眼前影影幢幢的深林有些害怕,往云冥瑾身边靠了靠,小声问道:“我们去哪?”
云冥瑾安慰她一声:“莫怕,有我在呢,殇儿,你再感受一番,这灵力是从哪里来的?”
风离殇顿时明白,去哪还是要问她的。
一路上都是她带的队,现在问她也算正常。讶异在心中一闪而过,她闭上眼睛,皱了皱眉:“四面八方都有灵力,地下最多。”她跺了跺脚,以示就在脚下。
云冥瑾眉头也微微皱起来:“就在脚下?”
风离殇点了点头:“不过直觉告诉我最好不要在这里直接下去,下面……好像有古怪,还是往前走走比较好。”
云冥瑾眉头松开:“那便往你说的方向走吧。”
他心中沉吟,看来灵矿的范围很大。而且如果不直接往下,是不是说明这结界里,其实还有“别的”呢?
他没有问出口,风离殇自然也就没答。
黑灯瞎火走了小半个时辰,风离殇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耳边只余周围人的脚步声与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不期然转了个方向,眼前却骤然出现了一点光亮。
风离殇脚步一顿,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云冥瑾紧紧捏住,他转头低声吩咐道:“都别出声!”
脚步声顿时都停住。
他往那光亮看去,却见到了一个高处的洞口,那光亮就是洞口两边挂着的泽火灯盏,在黑暗中悠悠然散着粉光。
有护卫站在门口站岗,身上穿着的衣裳以黑色打底,红色凤鸟与烈日绣于背后,换岗时骤然露出,正是封氏的族徽。
云冥瑾右手食指微微敲打着拇指,低声道:“有趣,果真是封氏的结界吗?连封开霂都不知晓的封氏结界,究竟保护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姚队长凑过来,小声道:“殿下,那灯我老姚识得,是可照百里的泽火灯,幸好有这些树林的遮挡,不然我们就暴露了,还有那粉色的灯火,是因为加了迷幻散,一旦闻到就会神志不清,陷入幻觉,必须有解药才能避免,可咱们没有啊!”
话里话外一个意思:回去吧。
老姚抖抖眉毛,眼睛垂下来。
除妖司听从朝廷指令,自然要听从皇子命令,可他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捉妖起了纷争还说得过去,这深更半夜悄没声地进了封氏的结界,一点都不像来做好事的。
他老姚莽是莽,可又不傻——这九殿下分明是要拿他们兄弟的命去跟世家掰腕子,两边他都得罪不起,那世家又岂是好得罪的?
怪他开窍得晚,已经跑到人家家门口了,可这不是还没做呢吗?
正好有泽火灯,他也不是胡说,趁此机会回去,也不算错到底。
窝在众人后面的扶善一看老姚的神色就知道要完——他跟谁耍心眼不行,跟这些尔虞我诈里长大的龙子凤孙耍心眼,而且神色那么明显,傻子也能看出来,何况云冥瑾。
扶善心道,这事一了,老姚必然要吃排头。运气好点官职被削,运气差点不定就怎么死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云冥瑾只平平静静看了老姚一眼,重复道:“咱们没有——”声音拉得略有点长,似乎是在沉吟,表情看上去还有些许温和,但没等老姚点头答是,云冥瑾就徒手穿透了老姚的胸膛。
血液在黑暗中是全然的黑色,扶善只骤然之间闻道了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他身上的血一下子冷住。
风离殇短促的惊叫了一声,被云冥瑾用另一只手捂住了嘴。
老姚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他低头看着云冥瑾的胳膊,下一瞬,不知道云冥瑾做了什么,老姚脸上的表情突然痛苦起来,他找到自己的声音:“你……”
随即,云冥瑾伸手,将老姚的心脏掏了出来,托在手上打量了一下,道:“竟也不大。”
修仙之人体质强悍,老姚一时未死,只露出了痛苦的表情,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为……为什么?”
云冥瑾却看也不看他,将他心脏上连着的血管扯断,对着后面除妖司的众人道:“听令行事,不是除妖司的宗旨吗,怎么换到本殿就不作数了呢?”
他将手上的心脏抛了一下,继续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心脏我先保管着,若除妖司仍然听话,我也可以既往不咎,把心脏还他。”
除妖司众人静默半晌,有一人道:“谨遵殿下吩咐。”
一人站出来,后面的人便也纷纷道:“谨遵殿下吩咐。”
云冥瑾没有理会除妖司众人,将心脏随意装到盒子里收进了储物袋,转头安慰风离殇:“殇儿别怕,我也是迫不得已,放心,我不会杀他的。”
风离殇满眼都是泪,她有些惊恐,又有些沉默,在云冥瑾臂弯里点了点头,被他放开,没再出声。
云冥瑾满意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道:“好殇儿。”
等除妖司众人匆匆将老姚的血止住,用术法将心脉封上,又喂了丹药,他这才不紧不慢撤去了早早激发的隔音符,轻声道:“那便走吧。”
探路
云冥瑾让人围着洞口下方查探了一番, 除妖司众人领命而去,留下扶善与队长老姚留在原处。
扶善脊背上的寒毛都是竖直的,他紧紧贴着树干, 呼吸放缓,生怕惹了云冥瑾注意。此时此刻, 他深恨自己昨日因为穿白衣好看些便选了白衣, 结果现下在黑暗之中比其他颜色都更为显眼。
幸好云冥瑾此时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而是站在原处搂着风离殇的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姚是个汉子, 心脏被掏出来了也一声都不叫唤,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地等死。扶善知道老姚为什么死死忍着不出声——大概是瞧出了云冥瑾的残忍心性, 为除妖司的其他人保命。
心脏在云冥瑾手里,既是他拿来胁迫除妖司的工具, 却也是老姚唯一可以期冀云冥瑾不对除妖司动手的筹码——只要老姚乖乖躺着, 云冥瑾有令除妖司听话的手段, 便不会轻易把他们都杀了。
扶善心中悲哀,既叹老姚的“善”, 又叹自己的“衰”。
这关头有用之人虽然有出事的风险,却总比他这样的无用之人好得多, 生死全在云冥瑾一念之间——还不如待在楼里, 好歹楼主会为了他的颜色留他一条命在。
扶善就着冷风想了许多,他眼皮垂着,偶尔用余光瞥一眼云冥瑾的背影,绝不敢多看。这是他侍候贵人的经验, 既能关注到对方的情绪, 又不至于目光灼灼,太过惹人注意。
云冥瑾显然在想进入山洞的对策。
风离殇却像是吓傻了, 在云冥瑾怀里一动不动。
扶善看到她别扭的姿势时忽然心中一哂,怎么到现在他还会觉得风离殇是被吓傻了,善良心软不过是表象,趋利避害才是底色,只希望风离殇千万别拿他做筏子,再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洞口封氏的护卫又换了一拨,除妖司的人便都回来了。
扶善清晰地注意到云冥瑾有一瞬间的不开心——是因为除妖司之人俱都安安静静、全须全尾的回来吗?
不得不说,扶善在风月场上待了许多年,终归还是学了不少识别人心的法子。
云冥瑾确实有几分这样的想法。
恐惧与威胁向来不是御人的根本,他能命令除妖司之人一时,但时间一长,却不好说了。
若有机会,在背后捅他几刀才是常事。
到了危急之时,云氏皇族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他身死魂消,一切无从查证,谁还能知道是谁做的?
云冥瑾不信这套,所以他短暂“驯服”除妖司之人,不过是想拿他们去趟趟水,若是能闹出点动静来,也方便他趁乱进了山洞。
不过安全回来也无妨,说明他们还有点本事,总归可以用上。
“如何?”
“回殿下,山围约有八百里,我们按您吩咐,只各自探了百里便回来了,岗哨陷阱都设得很严,外圈十步一阵,内层每十五里便有人巡查。
另外,洞口虽然只有这一处,但我们在途中发现了一些黑色风卷,是进山的另外入口,还在里面发现了卷走封氏护卫的藤蔓。
殿下,要不要进去?”
云冥瑾沉吟一二,藤蔓虽有危险,但仅凭这几个人就想得到封氏隐藏在其中的秘密显然是天方夜谭,相较之下,藤蔓也并非不可接受。
“封开霂他们应该快要追过来了,时间紧迫,带路吧。”
那人抱拳点头,转身便往一个方向走去。
其他人不用吩咐,架起老姚就走。
扶善跟在了后面,走到半程,悄无声息落到了最后,见无人察觉,便一步一步离了队。
云冥瑾并未回头,只是眼睛向后看了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仿佛什么都不知晓,继续走着。
他怀里的风离殇却感受到一阵渗人的冷意,冷不噤打了个哆嗦。
过不多时,那处隐蔽的洞口就到了。
云冥瑾捏了个溯光诀,控制了灵力的大小,微微的一点清色萤光在他手指上亮起,他皱眉看去,却见那洞口隐在大丛的野草中,洞口之外有极其细小的黑色风卷向洞内刮去。
若非如此,以这洞口的隐蔽确实很难发现。
然而黑色风卷既然存在,封氏护卫又日日巡查,是未曾发现,还是守株待兔呢?
云冥瑾心头起了疑,面上却丝毫没有异色,指挥人去里面探路:“探得深些再回来报我。”
待人进去,他环顾一下四周,问风离殇:“有何感受?”
风离殇愣了一下,看着那黑漆漆的洞口,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进去,这洞口像是能吸人一般,我实在很想进去。”
她一连说了两个很想,令云冥瑾有些侧目。
他心中隐隐下了决断。
等到除妖司去探路之人从里面出来,他更坚定了想法。
除妖司进去探路的有三人,其中一人没了右手手臂,一人腹部有大片血迹洇染,剩下一人被另外两人架在肩上,耷拉着脑袋毫无动静,看上去已经没了声息。
一人道:“被藤蔓袭击了,里面确实很深,我们大约走了一两百步,突然遭到了藤蔓袭击,不知道触发缘由是什么。”
外面的除妖司之人怔住,道:“外面竟然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云冥瑾出人意料地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几瓶上好的丹药悬在了受伤的三人眼前,道:“辛苦了。”
惹得众人很有些诧异。
“殿下,还进去吗?”
云冥瑾笑了笑,显露出几分云氏之人的优雅与高贵,他言简意赅道:“进去。”
为什么不进去呢,连幻光境都能出得来,外面又无半点声音透出来,再好不过的入口了。
云冥瑾做好了与藤蔓大战一场的准备,却没想到进去之后没走几步,藤蔓竟然主动伸了过来,轻轻碰了碰他……怀里的风离殇,动作轻柔得甚至有几分乖巧的意味。
紧接着,那藤蔓缠绕在洞内岩壁上的所有枝蔓与叶片全都簌簌点头。
明显的臣服。
风离殇有些惊喜,她触了触她身前最粗的一根藤蔓,问:“你想做我的灵宠吗?”
藤蔓点头,随即主动刺破了风离殇的手指,一滴血融入,那藤蔓便瞬间缩小成了小小一颗,盆景大小,虚影迅速飞去了风离殇眉心。
她感到可以随心意操控藤蔓,往前微微探了探,待回过头来,对众人高兴道:“这下不用担心了。”
但她期待的谙羡与赞赏却是一片静默,过了半晌,一个除妖司下属干巴巴道:“恭喜风姑娘。”
风离殇瞪大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有些委屈。
从头旁观到脚的云冥瑾轻轻敲了一下风离殇的头,轻声道:“好了,这藤蔓不错,能够修出灵智,至少到了地阶,相当于人修的千山境中上阶了,接下来一路我也能放心不少。
它主动与你签订契约,也算是你们的缘分,莫要辜负了它。”
风离殇狠狠点头,她实在是有些高兴的,以至于没有察觉出云冥瑾眼底的暗色,也没有想明白除妖司众人的沉默究竟为何,更没有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有了藤蔓加入,路程便容易许多,风离殇只需要心念一动,前方有什么情况就一清二楚了,加上本来就有的直觉,一路走来竟然没有遇到一个巡查的护卫,也没有踩中过一次阵法,就顺利到达了灵石矿最核心的位置——矿心。
韩岁岁被江随舟背在背上许久,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韩岁岁很快就有些困倦,却还在坚持:“不行,我要到结界那去。”
江随舟颇有些无可奈何:“睡一会儿也无妨。”
韩岁岁困极之时言语乱飞:“你知道……不……剧情,得快一点……不然女主就……我不喜欢她。”
言辞含糊,却还是让江随舟捕捉到了几个字眼:“剧情,是什么意思?”
韩岁岁迷迷糊糊:“就是xx的情节,风离殇是xx……”
江随舟听不清楚,明明韩岁岁就靠在他耳边,那几个字却像是凭空消失掉一般,气息还在,声音却没有了。
他一瞬间想起当初揪出系统时它似乎也有这样的情况,眸色深了深,没有再纠缠韩岁岁,而是将系统又一次扯了出来,在它即将大喊大叫的前一刻用了隔音符。
传音道:“噤声,我问你答。”
系统哭哭啼啼,却不敢不应,反正都说过一次了,再说也没关系。
它径直躺平,一个接一个地回答问题:“没有任务。”“不让说。”“没有关系。”
江随舟陷入了沉思。
系统:“大佬,我可以回去了吗?”
江随舟挥了挥手,透明屏障消失,系统回到了韩岁岁的灵魂识海中。
情节,何事才会有情节呢?
必然是已经安排好之物,一出戏,一幅长卷,一本话本,才会有情节。
难道并非纯然的异世,而是早就安排好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的瞬间,风离殇身上的气运便骤然有了解释,那样逆天的、毫无来由的运气,一朝改变的人生,原来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吗?
醍醐灌顶不外如是。
前世的种种画面走马灯一般在江随舟脑中走过,冷白的手指紧紧攥起,半晌,他轻笑了一声。
心境开悟,刹那之间,灵气涌来,前世卡了许久的澄明境,便在此刻无声无息间结成了。
矿心
灵力温和, 连地上缝隙的草叶都没有任何抖动,无风无息,亦没有杀气, 因而韩岁岁从头到尾都没有感知到,也并未被惊醒。
她趴在江随舟背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等到被叫醒时已经处在了一处视野开阔, 到处都蕴含着浓厚灵力的矿洞里。
“已经到结界里了。”
韩岁岁惊讶,跳到地上:“里面竟然是……一处上等灵石矿。”
江随舟扶她一下,道:“这处灵石矿应当是封氏的。”
他把封氏祖先一直以来扎根于并州的历史娓娓道来, 最后总结道:“这灵石矿可能比云氏的历史还要长久些,数千年来开采不竭, 正是因为里面生长着一颗‘矿心’。有了这颗‘矿心’,灵石生而不息, 灵力不断, 又反过来蕴养周围灵气, 使‘矿心’得到滋养,获得生命力,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韩岁岁:“这里就是‘矿心’吗?”
眼前是一处开阔的洞穴, 地形奇异, 似乎从中间拐了个弯,中间围着一座山,旁边又有盈盈灵石光芒透过来,显然那边还有灵石。
地上生长着许多藤蔓, 根系扎在灵石上, 蔓延到整个洞穴之中,叶片偶尔遮挡住发着光的灵石, 但大体上来看却是生长在暗处的。
似是黑暗中匍匐的巨兽。
韩岁岁想起拖她下来的藤蔓,皱了皱眉,手心里凌空掐了个剑诀。
江随舟握住韩岁岁的手,一并将她手中的剑诀握住,韩岁岁撤走不及,剑诀剑光直接便划到了江随舟手上,吓了她一跳。
江随舟却伸开手掌给她瞧:“我无事,有防御法罩在。”
韩岁岁抬起他的手掌左瞧右瞧,放下心来,继而却有些纳闷:“之前不是还能破掉防御罩吗?”
江随舟:“又晋了阶,想来是防御罩更厚实了些。”
韩岁岁:“行叭。”
江随舟却有些侧目:韩岁岁不知道为什么轻而易举就接受了他的一切行为,数天之内升了一个大境界,又晋了一阶,竟一句话都不曾问过他。
仿佛他晋阶是多么理所当然一般。
他是在哪里漏了什么马脚,还是让她误会了什么呢?
不知他若日后几十年都不晋阶,岁岁会是什么反应。
韩岁岁看到他的神色,想了想,握住他的手凶巴巴问道:“为什么要径直触到我的剑诀,万一伤到自己怎么办?晋阶也不可以拿防御罩来试,我的剑诀很锋利的。”
江随舟莞尔,晃了晃她的手,却道出了心声:“觉得你很可爱,一时没有忍住。”
韩岁岁脸上骤然起了红晕,本来也不是真的生气,见江随舟其实并不在意她没有问候他的伤势,遂赶紧揭过了话题:“你还没说这里是不是矿心呢?”
江随舟摇头:“当然不是,矿心处似岩浆一般,常年炽热若炙烤,灵石因为蕴满了灵力,已然化作了熔岩状,并非石头。你又忘记了。”
经他提醒,韩岁岁这才想起来她曾经读到过的。
不过正如初识汉字时单拎出来认识,放在句中便不认识一般,她对云澜的常识也只是需要背诵的记得更熟,寻常读物,看过去便会抛诸脑后了。
幸而男朋友不是真正的老师,韩岁岁也没有多少羞愧的情绪,晃了晃江随舟的手,便道:“不是故意的~”
江随舟无奈:“那么怎么去还记得吗?”
韩岁岁诚实摇头:“不记得了,不过既然是灵气最为充沛之处,可以用溯灵法找过去。”
江随舟点点头,正欲让韩岁岁施以行动时却突然听到了什么,他眉目一敛,道:“下次再试吧,那边出事了,我先带你过去。”
韩岁岁被江随舟揽在了怀里摁住脑袋,晕眩传来,一息之后就换了一处地方。
浓郁至极的灵气扑面而来,争前恐后地往经脉中涌去,空气中的阴暗与潮湿被数不尽的温暖之意取代,韩岁岁像是一下子从秋雨到了春日花园。
她被江随舟放开,手还紧紧牵着,脑袋却重获了自由,她看到了一整片望不到边际的火红色海洋。
在一处山脉之中。
“这就是‘矿心’吗?”
江随舟走到她身边,两人脚下是一块巨大的黑色石块形成的崖壁,看似为黑,实则灌满了灵气,无数灵气在其中缓缓流淌。站得久了,灵气被身体炼化,石块就会恢复原本的脆弱,一不小心,很有可能掉落下去。
“是,也不完全是。这里是最接近‘矿心’的灵海,‘矿心’就蕴藏在其中。”
韩岁岁张望着下面的海洋,好一会儿才想起江随舟说过‘这边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
江随舟低头看向灵海深处,道:“‘矿心’不见了。”
一切与前世一般无二。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进入方式了。
上一世,风离殇与云冥瑾追踪狐妖至此,也有封开霂同行,而封开霁则早早死在了阴骨林中。玄天派此时没有了一个刚刚晋升的千山境,自然也没有这次的带队任务。
简言之,只是云冥瑾与封开霂之间的博弈。
而少了封开霁这一个即将晋升千山境的兄弟,云冥瑾对待封开霂的态度更为肆无忌惮,又有狐妖的“理由”,于是光明正大闯入了结界之中。
白日相见,封氏护卫对云冥瑾虽有防备,却也只能碍于礼数以礼相待,这便给了云冥瑾强闯进入灵石矿的机会。
之后以追逐狐妖为由,云冥瑾用出种种手段,同样跑进了这一处矿心之中。
而到了此处,血色才刚刚开始洇染。
矿心是封氏的重要之物,但更为重要的,却是封氏守护云氏的王朝气运的阵法,原本云冥瑾能知晓这道阵法已是难得,但藉由风离殇的“气运”,他还发现了最后一层——封氏篡改了阵法,偷渡云氏气运。
正是凭借这份功劳,云冥瑾一举获得了云氏老祖的欢心,从此平步青云,称王称帝。
说来讽刺,这阵法的隐秘还是由他识得的。
江随舟思绪飘远,被韩岁岁的出声拽了回来,她今日一再疑惑:“怎么识别的?为什么不见了?”
回答她的却不是江随舟,而是灵海中疾射而出的一道灵力剑刃,红色修长的剑刃虚影,一瞧便是封开霁的。
韩岁岁不合时宜的想到:封开霁有时眼睛会是红色的,是不是正与这红彤彤的灵海有关系。
随之另一道灵力打出,清正无比的淡金色,是云冥瑾的攻击吗?
淡金色显然比红色的强度更高,半空中就将那道红色剑影击了个粉碎,势犹未消,一个回旋便又冲着海里而去。
站在哪边再明白不过,韩岁岁立即甩出一张固山符去挡那道淡金色箭矢,速度够了,灵力却不够,淡金色箭矢又击碎的韩岁岁的符纸,再一次冲着海里而去。
但骤然之间似乎碰到了一道透明的屏障,撞上去的瞬间自己便化作了齑粉。
韩岁岁扭头,果然看到江随舟收回手。
之前对战时江随舟给她展示过,这是他的领域,据说是依据神魂力量而成——岂怪韩岁岁觉得江随舟短短时间晋阶理所当然,千山境能修出领域者本就寥寥,更未听说过未入千山境时便能以神魂力量修成领域的。
虽则事实上是江随舟上一世的神通,然而在此世的韩岁岁看来,不觉得是天才反倒奇怪。
江随舟道:“下去瞧瞧吧。”
海下
“直接跳下去吗?”韩岁岁扭头问江随舟。
江随舟摇了摇头, 道:“有阵法在,我带你下去。”随后搂住她的腰,向她身上覆上一层透明的防御法罩, “一步千里”,直接将她带了下去。
于是韩岁岁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到了火红海洋之下, 头顶是海洋, 脚下是陆地,地上是一层厚厚的黑色冰晶,被头顶的红色一映, 瑰丽又奇幻,仿佛进入了一个倒置的时空。
地下的范围相当宽广, 不过地形复杂,韩岁岁竟一时之间没有找到打架的几人在哪里。
她张望一会儿, 才发现了不远处高悬在天上的剑阵与箭矢虚影, 就在斜前方, 中间隔了无数的黑色冰晶山石,视线却并不受阻挡, 位置也稍高一些,能够清晰无误看清局势, 却不会被对方发现。
江随舟一直牵着她的手, 见她又往前几步,便走过来与她并肩,道:“先看一会儿。”
韩岁岁点点头,她发现江随舟对这里似乎很是熟悉, 索性不再问, 而是专心观战。
如果说这里就是封氏灭族的起点,那她私心里很希望封开霁能赢。
不过看了一会儿战局, 韩岁岁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封开霁是战斗风格很强势霸道,却又不乏灵活机变的修者,当时他们两个在阴骨林之外打过一架,韩岁岁当时便察觉出封开霁是个很强劲的对手。
她能明显感觉到当时他未出全力。
之所以会“输”,韩岁岁觉得大概是看她用出了御灵诀第九层,算是对她的认可,当时几人又未曾一块结伴,尚有戒心,所以保持了余力,没有真正打到底。
当然了,她很信任江随舟,所以自己是用尽了全力的,封开霁明显不是。
而云冥瑾在她的印象中是一串很简单的词汇:男主、多疑、云氏皇族之人、喜欢风离殇、别有图谋,由于对风离殇的“运气”太过印象深刻,所以她一直认为与女主差不多的男主实力也不会多么强,又或者说这种“强”只存在于她以前看过的小说中,从来没有在现实中得到过印证。
简言之,韩岁岁一直觉得云冥瑾没那么强。
一边强,一边没那么强,是以她自然觉得封开霁只是占了境界的劣势,事实上实力占优,加上封开霂这个千山境在,是以战局应当会是一边倒才对。
现在确实是一边倒,却是倒向了云冥瑾——他稳稳地占据了上风。
封开霁与封开霂用的是封氏族内所传的剑法,一柄长剑覆着血色红光,封开霂的剑阵虚影上甚至有只火凤翱翔,看上去煞气极重,刚烈非常。
而云冥瑾这边只有他一人出手,风离殇闭着眼睛坐在一旁调息,嘴角有血迹流出,面色通红,联想到江随舟之前说的‘矿心’消失,不难想象女主又得到了些什么。
云冥瑾用的则是云氏三大心法之一的清印诀,配合金雷木所制的箭矢,威势惊人,且隐隐对封开霁兄弟俩的剑阵有所克制,每每剑阵将要击碎箭矢时,后者的余力总会将剑影击碎,反冲向封开霁两人。
韩岁岁看得眉头紧锁:封开霁并非不知变通之人,既然上一次“差一点”,那下一次攻势总会比上一次攻势更重几分,剑影上的红色剑光都比上一次更为深邃几分,即便是旁边的韩岁岁都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诡异的是,云冥瑾的箭矢却总会比封开霁的剑影多一点点“余力”,每每如此,似是算好了一般。
而这种“多一点”很难让人相信他并非故意的。
一种极致的傲慢与轻蔑。
韩岁岁感同身受,觉得云冥瑾就是在挑战封开霁与封开霂的耐心,然而封开霁与封开霂却不骄不躁,几番之后他们也察觉到不能再如此行事,于是对了个眼色,转换了策略与攻击的对象。
——他们仍然佯攻云冥瑾,实则交换了身形,直冲风离殇而去。
云冥瑾自来多疑,是以一直在风离殇旁边放了一道金印法器,将风离殇四不透风地庇护其中,看上去坚固异常。
甫一交手,云冥瑾就发现封开霁的攻击力道轻了许多,立即反应过来,但他嘴角一笑,并不予理会,反而借封开霂去攻击风离殇的机会快速向封开霁贴身而去。
封开霁目前仍是幻光境,防御罩的强度要低他一等,能够近身击碎防御罩,便可以直接将人击杀。
一出经典的将计就计!
韩岁岁在一边看得有些着急,她伸手捏诀,被江随舟看在眼里,眸色一深,却也未出言阻止,只是眼睁睁看着韩岁岁的剑诀击在了空中。
——封开霁也在将计就计。
他看着云冥瑾近身,眼中红色一深,身形便骤然出现在了封开霂的位置上,顿也不顿地向风离殇攻去。
他擅长攻,并不善守,是以与封开霂对视的一瞬间就达成了默契:由他去攻风离殇,而封开霂防守。
封开霂是千山境,速度与防御都要更快,轻易躲过了云冥瑾的近身,于是韩岁岁的剑诀便自然而然击在了空中。
韩岁岁讶异,但见到云冥瑾也未露出失落神色,便知道这场战斗并不会轻易结束。
她回头问江随舟:“还不出手吗?”
江随舟克制住自己紧握韩岁岁手指的冲动,闭了闭眼睛,道:“再等一会儿也无妨,你不是希望封氏能赢吗?”
上一世封开霁不在,他又在风离殇与云冥瑾那边,战局并没有焦灼太久就将封开霂杀掉了;而且上一世闯入结界的时间太快,封氏族内反应不及,只赶来了一位千山境上阶,他们凭借着一点点运气与全部的实力算计,成功逃脱。
而这一世,封氏多了一个助力,云冥瑾与风离殇却少了一个助力,已经能够打成五五之数,又有时间给族中传讯,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来人,局势实在乐观许多。
拖下去,对封氏并无害处。
韩岁岁哪里知道这些,她只是隐隐觉得江随舟的态度有些奇怪:“你不希望封氏赢吗?”她一直以为他们与封开霁算是朋友。
难不成江氏对封氏有些不睦?
韩岁岁回忆自己背过的世家关系,其中并没有云氏与封氏不睦的记载,只不过说云氏更为亲近柳氏,却从未提过与封氏有些龌龊。
是江随舟没把关于云氏的记载往上放?
韩岁岁疑惑。
江随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确实不想让封氏赢,却不是因为云氏与封氏不睦,而是因为谢氏。
中洲云氏之下有两大宗门,玄天派与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渡厄宗,每个宗门背后都有三大世家支持,玄天派为乐水秦氏、定阳封氏与永绥柳氏,而渡厄宗则是汉山沈氏、归宁萧氏与江陵谢氏。
谢氏被灭,表面上便是玄天派三家出手的。
纵然他知晓背后实为云氏出手,其他世家不过是马前卒,他也无法不迁怒。
封氏既然参与其中,便要承受参与其中的因果。
他从未想过这一世饶恕封氏的罪愆。
然而话要如何与韩岁岁言说呢?她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他也不想在她面前成为一个噬杀、仇恨的复仇之人,只能按照韩岁岁的猜想,认作是云氏与封氏之间的不睦。
于是江随舟张了张嘴,却顿了一下,将沙哑的声音吞下去,道:“对,我不想。”
封开霁是朋友,他是伴侣,他又会比封开霁更重要些吗?
韩岁岁果然讶异,她此时很想问一问江随舟缘由为何,总觉得江随舟有一件大事瞒着她,这便是他来并州的原因,恐怕也是他从未倾吐的沉重过往。
她扭头看了一眼战局——风离殇的脸色渐渐恢复,可以想见若有她的加入,战局将会更是一边倒的局面。
然而江随舟紧紧握着她的手,瞳仁漆黑地望着她,似乎她的决定对他重要至极。
放弃封开霁,是背叛朋友。
出手加入战局,却会伤了江随舟的心。
韩岁岁望着江随舟的眼睛,道:“那便不让封氏赢。”
江随舟眼睛里有讶异一闪而过,随后是铺天盖地的酸涩与温软,心里有什么东西将他撞得生疼,江随舟低头狠狠咬上韩岁岁的唇,随后长驱直入,唇舌肆无忌惮扫过韩岁岁的唇齿,毫不留情的索取与追逐。
韩岁岁被吻得透不过气来,软倒在江随舟身上,被他紧紧锢在怀里,感受到他一下又一下的心跳。
不远处便是生死搏命的战局,而她却被江随舟困在怀里亲吻。
禁忌与快感,愧疚与刺激。
韩岁岁的意识在清醒与沉沦之间浮浮沉沉,她很想让江随舟将她放开,却又察觉到他此时汹涌的情绪,不舍得拒绝。
等江随舟终于将她放开,她粗粗喘了几口气,便要道出剩下的话,却被江随舟用手指封住唇。
他沉沉看着她,眸中暗色涌动,声音沙哑道:“我知晓你要说什么,不让封氏赢,但要留住封开霁的命,不,是封氏无辜之人的命。我都知晓了,岁岁。”
我很高兴你选我,岁岁。
但我知晓你并没有因为我而背弃自己的道德与情谊,却更为你感到开心与骄傲。
人之本心,便是道心。本心不在善,而在己立。
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你身边,无论还有没有人旁人陪你,都愿你要保持自己的本心,岁岁。
他将头埋在韩岁岁颈边,温存一瞬,随后伸出手指在虚空之中勾画几笔,一道幽蓝字符浮现在空中。
是一个“乱”字。
字符向天上的红色海洋飘去,天地之间便骤然开始无序的崩塌颠倒,一部分头顶变作地面,而一部分地面变作了空间,空间无序变化,彻底乱成了一团。
封开霁与封开霂同云冥瑾的搏命不得以停下。
他们还欲再拖下去,等待家族长辈到来,而云冥瑾却觉得事情不对,打算带着风离殇遁逃。
然而让他想不到的是,空间无序之后,之前的入口也不见了。
他立即施展法诀想要逃走,却始终不见出口,传送符也碰了壁。
焦急之下,云冥瑾强行打断了风离殇对矿心的吸收,问她:“殇儿,我们该往哪里走?”眼底有风暴一闪而过。
风离殇在紧要关头被骤然打断,呕出一大口鲜血,她茫然了几息,明白了云冥瑾在问什么,皱眉感应一番,直觉却也时断时续,每次所在都不在一处。
是以频频更换位置。
云冥瑾有些怀疑风离殇是在乱说,但碍于情势却并没有发作,只是将传送符递给了风离殇,道:“你带我走,空间变化太快,要抓住机会。”
悬心
云冥瑾对当下的处境很清楚——如果再拖下去, 很有可能把封氏的高阶修者拖来,届时局面对他是最不利的。
正如他想借此机会杀掉封开霂与封开霁一样,在这样隐秘的场景中, 封氏之人如果将自己杀掉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云氏也绝不会为了一个死掉的皇子和封氏翻脸。
空间的颠倒与无序,简直对他不利到了极点。
云冥瑾想到这里突然瞳孔一缩, 一股极为短暂却又切实存在的恐慌骤然显现——难道封氏的高阶修者已经到了?
他原本紧紧攥着风离殇的手腕, 想到这里突然脊背一寒,便将风离殇搂在了怀里,第一次将防御罩覆在了风离殇身上。
风离殇讶异又受宠若惊, 不过当她看到云冥瑾紧紧皱起的眉头时也意识到了情形不对,将舌尖的话吞了下去, 在云冥瑾如临大敌的无声催促下全力寻找出去的入口。
但越是寻找,便越觉得眼花缭乱。
“乱”的不仅仅是空间与秩序, 还有人的魂魄与意念, 越是将思绪沉入环境, 便越容易受到影响。
而云冥瑾却看着眼前完全摸不到规律的空间彻底悬起了心。
能在不知不觉之间将空间打乱到如此地步,千山境上阶的修为……恐怕很难达到。
他自己便是千山境, 又因为深暗中洲争斗的真谛,因此向来重视修为, 各路的功法典籍看了不知凡几。而且中洲毕竟是云氏的天下, 他身为皇子虽非中洲之主,却也见识到了不少顶尖修者的比试与修炼,甚至还曾见识过珍贵的千山境上阶对战的留影画面。
就他所见,千山境对战明显不如眼前的场景这般轻描淡写。
打乱空间已经接近了对规则的掌握, 若千山境能够做到, 必然是施展了领域,除此之外再无可能。
更有可能是澄明境。
这样的猜测让云冥瑾忍不住环紧了风离殇的腰, 听到风离殇呼痛,他才反应过来,立即抬手摸了摸头上束发的金簪。
这是一枚可以抵挡澄明境初阶一击的高阶法器,既能主动攻击,又可以被动防御,是他真正的保命之物,远比之前用掉的千山境符篆更为珍贵。
但危急关头,他也顾不了许多,默念法诀触发了金簪。
远处的韩岁岁看着空间被打乱,又看到云冥瑾一时之间逃离不得,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千山境的法术?”
江随舟垂眸看她,道:“不是,是澄明境。”
他不确定前世之事要如何说,要不要说。事实上他现在心头有些乱,纷繁的线头散了一地,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收拾思绪。
看到封开霁与封开霂面色肃然的样子,他勉强捡回了一点思绪:“这处‘矿心’虽然重要,却不是封氏设置承文结界的最终目的,灵矿只是掩饰,阵法才是核心。”
线头勉强捋顺了一截,之后的话便容易许多:“这里是云氏的王朝气运所在,封氏为表衷心,将一处高阶灵石矿贡献出来,作为蕴养气运之地。若有秘令,你便可以发现这下面的黑色冰晶上,每一块都刻了法印。”
“不过封氏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却也不是单纯为云氏供养气运的,或许是后来渐渐起了心思,又或许是一开始就藏有异心,封氏私自篡改了阵法,将王朝气运一点一点向封氏族中转移。”
“若是云冥瑾与风离殇将此事揭露出去,便会是封氏的灭族之日。”
韩岁岁听得怔住,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隐秘。
她当时只记得原著中写女主与男主因为追逐灵狐误入到了封氏的什么地方,当即就被追杀,男二当时也在,三人通力合作逃出生天。
对了,男二怎么也不在了?
韩岁岁思绪轮转,又听到江随舟道:“我原本想借风离殇与云冥瑾之手将封氏灭族,但现在既然要留封开霁等人的性命,便只能杀掉云冥瑾与风离殇了——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韩岁岁愣了一下,杀男女主,能行吗?
她看向江随舟,不知道该怎么说起,说风离殇是女主,有光环在,应当很难杀死?
便在这犹豫纠结的时候,江随舟念头一起,空间无序的速度瞬间加快,空间也被打乱得更散。
韩岁岁:“哎,等会儿。”
这时已经来不及了,空间化作层层隐藏的利刃,将自己割碎的同时也向着风离殇与云冥瑾而去。
江随舟听到韩岁岁的阻止时并未停止,反而眸色一深,风离殇面前的空间便层层碎裂开来。
而与此同时,原本尚算安全的封开霁突然被无序的空间转移到了风离殇面前,在云冥瑾即将松开风离殇的前一刻挡在了空间碎片之前。
鲜血从他腹部绽开,封开霁骤然失声。
风离殇则是一脸诧异,她很有些不可置信。
这短短时间之内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一时之间思绪纷乱。她其实是个心思十分敏感之人,尤其对待自己的生死大事,向来直觉敏锐。
云冥瑾差点松开她腰间的手臂她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还未来得及惊恐,眼前却突然挡上来一具温热宽厚的身体,径直挡在了危险之前。
风离殇说不清心中的感受是害怕多一点,还是惊讶疑惑多一点,抑或是久违地感受到了来并州之前的众星捧月般的保护。
这一刻,她对面前之人多了无限的好感。
而等封开霁将挡在身前已然碎裂的红色长剑抽回来转身时,风离殇终于看清了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封开霁,一个比封氏六公子还要耀眼许多的人。
封开霁反应很快,但近乎于规则的力量他根本无力抵挡,不过这样的反应速度还是让他在危急解除之后的一瞬间就回过头来以剑影攻向云冥瑾。
云冥瑾也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他反应也很快,立即起手格挡,顺便将风离殇带离了原地。
交手不过一下,空间再次转换,这次被转移走的便是风离殇与云冥瑾了。
之前他们继续寻找出口,却惊呆了在一旁准备阻止的韩岁岁:“怎么会这样?”
韩岁岁立即让江随舟住手,她很担心若是继续下去,恐怕死的不是风离殇与云冥瑾,而是封开霁或者是封开霂。
经此验证,韩岁岁确认了,女主光环还是厉害的。
江随舟:“若是不杀掉他们,放任他们出去,封氏很可能万劫不复。若要在不杀掉云冥瑾与风离殇的前提下保住封氏,便只有……”
韩岁岁:“毁掉云氏的气运阵法。只有整个毁掉,风离殇与云冥瑾即使活下来,也失去了证据,贸然捅破此事,反而容易被封氏狠咬一口,毕竟‘矿心’还在风离殇那。”
江随舟颔首:“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他便又是轻轻一点,将脚下整块黑色冰晶粉碎了个彻底,阵法就此被毁。
无论是云氏的气运阵法,还是封氏暗中筹划的阴谋,都在顷刻之间化作了乌有。
江随舟携着韩岁岁站立在虚空之中,眸色深深地看着眼前崩塌的空间,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阵法一毁,便没有再困住风离殇与云冥瑾的理由,江随舟放开了对空间的控制,任由他们传送到了千里之外。
而封开霁与封开霂则看着眼前崩塌的灵海沉默不语。
半晌,封开霂道:“若老祖责罚,你不要开口,我来承担。”
封开霁的红色长剑碎裂,只剩了剑柄和几块零散的剑刃碎片,他盯着手心的碎片嗤笑一声,道:“又要做‘好兄长’了,真是令人感动。”
封开霂:“小霁,你看到了,矿心丢失,灵海被毁,日后这处高阶灵石矿便会渐渐失去灵气蕴养,成为一座废矿,这损失太大了,我们都承担不起,既然如此,还不如舍一人保一人。”
封开霁:“那又为何你做被舍弃的那一个呢?”
他回过头,不再看封开霂,反而看着漂浮在空中的黑色冰晶道:“而且你错了一点。”
封开霂:“嗯?”
封开霁继续道:“这下面刻着这样庞大的阵法,恐怕不是一座灵石矿这么简单。”
韩岁岁听到他们的话,隔着面前不透明的虚空屏障往前走了一步,欲言又止,随后丧气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也是没办法的事。”
江随舟看着韩岁岁的动作,眼中漆黑之色一闪而逝,他走上前去,将手臂搭在韩岁岁脖颈上,从身后圈住她的脖颈,在她耳边道:“岁岁,你是不是后悔了?”
韩岁岁觉得耳朵有些痒,下意识躲了躲:“没有,你已经做出让步了舟舟,我不明白江氏与封氏之间有什么恩怨,自然不会置喙什么,”她转过身仰头看着江随舟,认真道:“还有,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远近亲疏,韩岁岁心底骤然浮现这个平日里藏在思维角落里的词。
她也不过是个俗人,如若可以,自然希望身边所有的人都好好的,但若是两方有了血海深仇,她还是会做出选择。
事实上她对于封氏一点感情都没有,唯一有些许在意的就是封开霁。而眼下封开霁性命无忧,已经算是难得的两全了。
“封氏族内会怎么责罚他们?”
江随舟还陷入在韩岁岁的如此坚定果决而又温情脉脉的话中,听她有此一问,也只是伸手拂了拂韩岁岁颊边的碎发,毫不在意道:“总不会将他们赐死。”
注意到韩岁岁的眼神,他改口道:“往好处想,他们或许并不会受到责罚呢,毕竟这么重要的地方,他们本来就不知晓,何况两人境界相加也不敌云冥瑾与风离殇,落败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他们事前给家族中报了信,到了如此地步,难道不是增援来得太慢的缘故吗?”
韩岁岁被绕进去,点头道:“好像也有道理。”
说着,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这么重要的地方,封氏为什么没有高阶修者在此处看管?”
怀疑(终)
一旦有所疑惑, 韩岁岁忽然又想到:江随舟对这里未免太熟悉了些。
这里毕竟是封氏的秘密之地,如果是仅仅打探消息,怎么会连里面的隐秘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莫不成, 当时江氏与封氏的恩怨就是在这里结下的?
要不然就是封氏内部有江随舟的内应,要知道这些的隐秘, 那怎么也得身居高位了吧。
韩岁岁思绪放飞, 眨眼之间便想了许多,甚至在心里排查封氏数得着的几位叔祖辈人物。
江随舟却是瞬间心中一紧,他盯着韩岁岁的侧脸, 注意着她的神情,道:“封氏自然有高阶修士看守, 据我之前派人打探的消息来看,是两位千山境上阶轮流看守, 按理来说, 矿心之外就有一人看守, 只是被风离殇与云冥瑾晃住了视线,一时被他们钻了空子。”
他遥望灵海上方一眼, 道:“他很快就会赶来了。”
在他的灵视范围内,矿心之外确实有一位千山境修士, 不过他满头虚汗, 嘴唇鲜红似血,身周冒着浓浓的黑气,若再仔细看去,他的手腕处正紧紧缠绕着一根隐隐泛着黑气的藤蔓。
顺着藤蔓看过去, 便会发现墙壁上已经攀爬了大半, 却悄无声息,半点都没有引起矿心之外的其他守卫注意。
江随舟自然知晓, 这根藤蔓就是风离殇已然收服的那株,他同样清楚,上一世风离殇让刚刚收服的狐妖缠斗守卫,这一世不过是换成了这根藤蔓而已。
这株藤蔓原先并没有惑心的能力,不过它既然敢缠上岁岁,那自然也应该承受一点代价。
他晋升澄明境之后前世的能力回来许多,让一根藤蔓“堕魔”自然有的是办法。
更精彩的是,等到风离殇记起这株藤蔓的分身,将它召回时,便可以一同享受到惑心的滋味。
毕竟这天道的气运,不正是偏向她的吗?
察觉到韩岁岁也下意识抬头望过去,即便知晓她并不会识破他的谎言,江随舟还是将韩岁岁转过身来扣在了怀里。
“我们也该走了。”
韩岁岁向来不会怀疑江随舟,何况他的解释也算是有理有据,并不似瞎编,连同她的猜测也一并得到了证实,便更不会怀疑了。
她只是有些担心:“封开霁他们,真的不会有事吗?”
脑袋埋在江随舟怀中,声音有些闷闷的。
江随舟眸中黑色一闪而过,有几分不悦自心中升起:“你问过他两次了,岁岁。”
不待韩岁岁说话,他又道:“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就带韩岁岁离开了原地,回到了之前扎营的地方。
这一夜看似漫长至极,但天边的朝霞还未露出,天色仍是漆黑一片,只有看天色的时间久了,才能微微看出些深蓝色来。
韩岁岁被放下来后仰头看了许久,终于从树叶缝隙中看出来一点深蓝的天色。
从这一场跌宕起伏、激烈至极的观战之中放松下来,她难免有些困倦,倚在旁边树上打了个呵欠,一边看江随舟给熟睡中的玄天派弟子施诀。
系统吐槽:“除了开头被藤蔓拽下去,后面遇到江随舟你不是一直在‘旁观’吗?这也会累。”
韩岁岁:“完全观战的‘统’请噤声。”
系统:好像我确实更没有理由哎,匿了匿了。
韩岁岁这才叹了口气:担心来担心去也是会心累啊。
想完又打了个呵欠。
为了拯救自己岌岌可危的精神头,她没话找话:“这群弟子一直待在原地吗?”
江随舟“嗯”一声,道:“进到山中之前我就交代过他们,一旦有异动,除非听我号令,否则便设置好阵法,待在原地。”
他熟练地将指尖点在一名弟子额头处,蓝光一闪便浸润进去,继续道:“他们还算听话。”
韩岁岁:“还是你有远见,不然到时候少了几个弟子,伤了他们自己性命不说,剩下的人也摘不干净。”
封氏私自窃取云氏气运可不算一件小事,还不知道后续会牵扯成什么样子呢,若是掺和进去,平白沾一身泥。
说起来,她还没见识过这样深切而现实的“篡权阴谋”呢,是会大事化小、风过无痕呢,还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波浪滔天呢?
不过尽管再有好奇,她现在终归有些困倦,一个呵欠打过去便有无数呵欠接踵而来。
韩岁岁:“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江随舟笑着摇头,从储物袋里拿出韩岁岁常坐的摇椅来,铺上毯子,道:“你先睡会儿,戏要做完,还得再等一会儿。”
之后过了差不多到了中午时分,江随舟在韩岁岁身周设了一层隐匿阵法,慢悠悠等着封氏之人到来。
来人是封氏的三家主,他随家主到矿心查探过后才奉家主之令到这处扎营的帐篷处寻找线索。
他脸色很差,眉头紧紧皱起,看上去显得很有些暴躁。
本以为必然是无功而返,却没想到营地里竟然还有人。
“玄天派之人,你就是那个刚进入千山境的江氏子弟?”
江随舟点头。
“你为何在此?”
江随舟没理会他含着质疑的态度,不卑不亢道:“晚辈带队捉妖,昨夜见有异状,追踪至此。 ”
封氏三家主打量他片刻,神色冷硬,质疑道:“之后呢?”
虽然玄天派与这件事扯不上什么关系,但是别忘了,眼前这人却也是江氏子弟,玄天派或许不会拿此事来寻求利益,江氏却未必不会。
若当真有异,此时四下无人,不如……
这位封氏三家主的神色虽然没有太过明显,但哪里又能瞒得住江随舟?他心中哂笑,又慢悠悠加了一句:“之后捉到妖物,便告与师尊今日天明返回。”
加上了江随舟师父的份量,封氏三家主果然杀心减退,他略一沉吟,向身旁人使了个眼色,便道:“既如此,我们封氏就打扰了,若有需要助力之处,可派人通知,不必同封氏客气。”
他脸色微微缓和下来,同江随舟点头致歉,语气也好上不少。
说完转身离开。
那边事情仍然紧急,他也没有心情同玄天派的一个小辈在这里寒暄,既然已经吩咐人施了手段,就不怕他逃出手掌心去。
待他离开,藏在隐匿阵里的韩岁岁摇了摇头,开口道:“这位封氏三家主怪不得只是三家主。”
这样明显的小手段,居然想钳制其他家族的天才人物,是不是将人都当做任他摆布的封氏子弟了?
江随舟果然伸手一拍,一张黑色符纸就如同尘埃般被拭去了,灰色消散,他回头瞧她,却见她仍是闭着眼睛,语气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一时有些好笑:“你究竟困是不困?”
隐匿阵法只能隔绝阵外之人的五感,却不会妨碍阵内之人,是以韩岁岁自然是能听到的。不过为了不打扰她睡觉,他还是特意调整了阵法内的声音,一心睡觉的人决计不会受此打扰。
她这副闭着眼睛还要说话的模样,让江随舟有些好笑的同时又送了口气——能关注到封氏三家主的性情,是不是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破绽?
是的,他的破绽。
这件事结果虽然算是如他所愿,过程并并非如此,尤其是岁岁隐瞒踪迹追寻而来,更是让他猝不及防。他心中被排山倒海般的喜悦与甜蜜灌满,却也不由得担心。
以她的聪慧,并不难察觉。
届时,他又该作何解释呢?
信任之中一旦种下了怀疑的种子,原先再完美的系带也会添上裂痕。而他瞒住岁岁的,又何止这一件?
韩岁岁不知晓他的心绪,仍是闭着眼睛点了点头,答道:“困。”
真诚而可爱。
江随舟心底叹了一口气,走到韩岁岁的身边摸了摸她的头,随即递给她一只助眠的香包,道:“安心睡吧,有我在呢。”
韩岁岁顺势靠在江随舟身上,将香包放在鼻尖狠狠吸了一大口,梅花香气扑鼻,却又不失淡雅,很好闻的味道。
她因为封氏之人到来而被惊飞的睡意顷刻之间返身扑来,却仍不想睡,抓住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所以我说的对不对?”
江随舟知晓她在问什么,听她声音都有些模糊了,只好无奈答道:“说得对,封氏三家主桀骜而鲁莽,城府不深,既做不得决策家族大事的家主,也做不得一人之下的军师,便只能做锋利而无甚要紧的三家主……”
后面的话韩岁岁实在是听不到了,她被睡意紧紧裹挟到意识的深处,临到最后一刻时眉目舒展,显然是对自己听到的内容十分满意。
江随舟好笑地摇了摇头,看了一会儿她的睡颜,直到听到有弟子醒来时发出的无意识哼声,才终于将视线投到了北方的雾霭覆盖的山岚之中。
布局
回到宗门之后, 韩岁岁的生活又骤然规律起来。
照常上课、修炼,找江随舟消磨时间。师父和大师兄也没有问过她出门的事,似乎只是平平常常的小事一桩。
她原本担心江随舟的状态, 但他回来之后周身气质平和了许多,好似心境上都开阔了不少。她担心触及他的伤心往事, 没有追问, 江随舟却主动提起了原因。
他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一封信。
信封泛黄,显然是上了年头。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信, 他死的时候,我尚且年幼, 彼时只觉得他严厉,再后来明白他的苦心, 却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他神色淡然, 并不见悲伤, 可这样坐在阳光的阴影里说起往事,却让韩岁岁觉得更加怜惜了。
她坐在他身边, 将照在桌子上的阳光往他身边扇了扇,尘埃飞舞, 轻轻飘动。
江随舟抬眸, 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韩岁岁依旧忙个不停:“给你点阳光。”
江随舟怀旧的情绪瞬间散去不少,他眉眼舒展开,轻轻“哦”了一声,似乎是在认可, 手上信封却往相反的方向一拂, 飞舞的尘埃顿时转了方向。
韩岁岁横眉冷对:“你这人!”她又将尘埃扇回去。
江随舟并不反驳,手上动作却不停。
尘埃飞舞不不停, 过了一会儿,韩岁岁却将手上珠串往阳光下一塞,晶莹剔透的珠子瞬间将阳光折了个方向,正正照在江随舟脸上。
她得意:“这下有阳光了吧。”
她期待的反映却并没有出现。
江随舟的肤色在阳光下愈显白皙,盯住她的眸子却黑漆漆的,如同盯住了什么猎物的猛兽,气息危险。
韩岁岁瞧他神色就觉不好,手上法诀还没捏出来就被人摁在了怀里,温暖的气息凑上来,将她亲吻得喘不上气来。
窒息的感觉混合着温柔,矛盾而奇异,她明明想逃,却又有些沉溺。
半晌,她被放开喘了口气,话还未说出口,就又是一轮狂风暴雨袭来。
韩岁岁被亲出了脾气,反攻回去,却不想这一下更是羊入虎口,她更喘不上气了。
终于,等她被真正放开,意识清醒过来,控诉:“你恩将仇报,不识好人心。”
江随舟不紧不慢擦了擦她的唇角,道:“我哪里恩将仇报了?”
韩岁岁:“我给你送阳光,你看看你干了什么?”
江随舟睨她一眼,并不问脸色绯红却理直气壮的某人,他究竟“干了什么”,却是问:“哪里有阳光?”
韩岁岁伸手一指,却忽然发现:“怎么是傍晚了?!”阳光不知何时就从桌子上退到了窗边,只余一点余晖照耀,显示这仍是白天。
她明显有点意外,但韩岁岁向来脑子转得快,正欲再言,手里却被塞过来一封信。
江随舟道:“老头子写的,你看看吧。”
其实这封信并没有什么内容,确实是他父亲写予他不错,却与他前往并州干系不大。他去是因为前世的仇恨,今世的执念,都需要去他做一些准备,引动一些火线,而不是所谓的父子亲情。
漫长的时光与透骨的仇恨已经将那些情义都浸染了毒药,想起时不再有愉悦和轻松,反而是无尽的悔恨与痛苦,若非心魇,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父亲了。
这次提起,也不过是为即将到来之事寻一个借口。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江随舟的目光从信上离开:“还没读完吗?”声音倏然顿住,他拭去韩岁岁眼角的泪水,轻声道:“怎么还读哭了?”
韩岁岁摇了摇头:“你父亲原来待你这样好,你是不是很想他?”
她原以为这是一则遗嘱,却没想到是一封再简单不过的家信。江随舟父亲在信中的口吻轻松又宠溺,似乎只是一次寻常的外出,他许诺疼爱的儿子返回时给他带可爱的灵宠,其中特意提到了儿子想见的九尾狐。
想起关于江随舟身世的传闻和猜测,韩岁岁心上如同落了一泓冬日里的冰冷湖水,悄然洒落下来,安静无声却又令人难过。
他父亲离开时大约都以为是一次寻常的分离,未曾想到便是永远的别离。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最后只剩下少年握着一封必然失信的家书踏上流离飘零的道路。
江随舟急着出去,大约就是为了那只曾经期盼却又再也不可得的狐狸吧。
想到这里,韩岁岁实在忍不住眼角的水光,她竭力转移话题:“那只狐狸肯定很可爱。”
江随舟哑然,沉沉看着她,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
原来还是为他。
他拿出这封信,只是想为接下来的谎言增添一份可信度,却从未想过,韩岁岁会因此落泪。
推翻云氏,是他一个人的责任和执念,与韩岁岁并无半点干系,他不愿她沾染其中的半点因果与鲜血,更不用提其中的阴谋与黑暗。
她本该在阳光下快快乐乐的生活。
江随舟给她擦掉眼泪,否认道:“并不可爱,只是一只妖狐罢了。”
韩岁岁:“?”
她的情绪也被这始料未及的一句话打散了,如同方才相同的方式。只不过方才是为了江随舟,现在却被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江随舟淡淡道:“云澜大陆世家林立,其中便不乏争斗与欺压,被灭门者众多,既不乏江氏旁支这一脉,也不乏诸多未曾在历史中留下过姓氏的微末家族。”
“这本来就是寻常事,岁岁。”
他是在说江氏,也是在说谢氏,曾经六大一等世家之一的谢氏。
韩岁岁自然明白他说的都是事实。但事关自身,再被历史所埋没的微末之事也都会不同于寻常,毕竟之于个人,总不过只有寥寥亲人与自己有着莫大的联系,其他芸芸众生,生死存亡与喜怒哀乐,又与自己有几分干系呢?
责任与能力可担天下,但心绪情谊所系,左不过就是那寥寥数人。
她沉默,不知道如何劝慰,而且想到自己的父母亲人,也不由得觉得孤独与茫然。
她的过去不在这里,未来却也看不到前路。
江随舟看到韩岁岁睫毛落下,仿佛被巨大的伤感与茫然笼罩,他心中一沉,抬起韩岁岁的脸,注视着她的眼睛,道:“我并不伤心了,岁岁。”
他的本意并非是惹韩岁岁伤心,无论缘由如何,这样的结果他完全不想看见。
“人生在世自有命数,不必过于纠结,别哭了。”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抛出另一个话题:“我拿父亲的信,原本是想同你说一件别的事,你想不想听?”
韩岁岁抬手擦了擦泪滴,伤感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她重着鼻音问:“什么事?”
江随舟道:“我父亲曾与我说过,江氏依附于柳氏,将来若子弟进入宗门,必然会选择玄天派作为历练之所,同时结交人脉,若有资质,能到玄天派可以称得上是上佳之策,但要注意一件事——”
韩岁岁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什么?”
江随舟道:“玄天派有一密辛,传说云氏老祖为了平衡六大世家的实力,特意设置了玄天派与渡厄宗分庭抗礼,但又担心宗门之内世家联手反叛,所以在每个弟子进入宗门时会制作其身份令牌,称为命牌。”
“命牌宣称是为了弟子安危所设,但实际上却由宗门掌门掌控,若有背叛,捏碎命牌,命魂则消。”
韩岁岁怔住。
江随舟以为她是被这传言所惊,却不想,韩岁岁早就对此有过猜测,她原本打算步入千山境之后便想办法解决此事,毕竟这算得上是宗门掌控弟子性命的最终手段,想要解除决计不是唾手可得的。若是修为太低,她担心自己露了马脚,反而得不偿失。
可现在江随舟所言,几乎让韩岁岁瞬间确定,这绝非只是猜测或传言,而是却有此事。
“你有办法。”
再肯定不过的语气。
江随舟在这件事上也没有隐瞒韩岁岁的意思,或者说,他提此事,就是想把这个隐患解除的。
他点点头,右手一翻,掌心出现了一块木纹令牌:“这就是我的命牌,我托师父给我拿回来了。”
他把木牌往韩岁岁手里一递,待韩岁岁接过后又继续道:“弟子进入内门之后便算作是门派未来的希望,在受到重视的同时却也会作为被进一步掌控的对象,到此时,内门弟子的命牌会由专人看管,若要解除,便需要其授命师尊的同意。”
“而一旦成功之后,也必须脱离门派,再不得入宗门半步。”
韩岁岁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拿到命牌,便要脱离宗门。
江随舟垂下眸子,静静看着韩岁岁手中光华暗隐的命牌:“还有一件事,解除命牌所经历的挑战,修为更高者,越要承受更大的痛苦。”
韩岁岁:“!”她转念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修为更高的弟子,受到了跟多的培养,也“损失”了宗门更多的资源,所以要脱离时才会更为艰难。
“正因如此,低阶弟子不知其中密辛,而当高阶弟子知道时却又为时已晚,导致成功者寥寥,此事便更为隐秘,周而复始,已经鲜少有人知晓了。当然了,一等世家弟子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们同宗门利益绑得太紧,没有脱离门派的必要。”
他看着韩岁岁:“岁岁,你要与我一同离开玄天派吗?”
准备
江随舟心里清楚, 韩岁岁与玄天派尚未建立起深厚的情谊,她并非自幼在此,拜入掌门座下也不过寥寥数月, 这时候离开,是最好的时机。
并州气运阵法已破, 封氏背叛一事根本瞒不了太久, 跑了一个云冥瑾,对于封氏而言便是莫大的祸患。云冥瑾即使之前不知阵法用处,之后有风离殇在旁, 要不了多久大概就能回过味来,更不要提还有云氏老祖在后。
封氏气数已尽, 但接下来,云氏的王朝的也走到了尽头。
自他上一世所知, 云氏的王朝气运一分为三, 封氏守护一处, 沈氏守护一处,还有一处由云氏自己守护。
气运本是缥缈无影之事, 但云氏硬是窥破天际,强行以阵法稳固气运, 若是阵法完好, 自然能以天下气运利云氏一姓,但如此一来,云氏的气运却也被锢在了阵中。
一旦阵法被破,则气运消散, 反噬自身。
修者自踏入修仙一途, 便会被告知天道自有轮回,因果之事, 向来无空,当下不就应验了?
虽然云氏的气运阵法只破了一处,但气运一事,有衰减便会有其他的损耗,如若弱于他人,即使气运并未全破也无济于事。
阵法是其一,接下来,自然还有别的等着云氏。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安顿好岁岁。
他看着韩岁岁,继续道:“你若是不愿离开,也没有关系,你我本就是半途相识,如今你拜入了掌门座下,更是前途大好,自然不必理会我这一介闲人。”
江随舟垂着眸,看上去神色黯淡,透着股自怜自艾的味儿。
韩岁岁还没有回答便被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再看江随舟垂下的睫毛微微抖动,方才听闻要离开玄天派的茫然感顿时被冲刷了个一干二净,气急、意外还有点微微的心疼,不由分说涌上心头,她气结,将江随舟塞给她的命牌又重重拍回他怀里,道:“对,我不走!”
然后抱起手臂静静看江随舟表演。
江随舟自然是故意的,他明白韩岁岁的心结在何处——玄天派对她算不上不好,甚至后来掌门的青眼还算得上是优待,师父、师兄,还有其他同门都未曾有过龌龊,这里于她而言,无论如何是一处归属。
他知道韩岁岁自异世而来,在云澜大陆并无亲眷,唯一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秦兰卿、封开霁与柳潆,相处时日又太过短暂,感情也不算太过深厚。
数来数去,竟只有一个他。
但人心易变,她如何保证他有朝一日不会变心呢?又或者将来有一日是她反悔,又该如何呢?
所以,这个筹码需要他亲自交到她手里。
江随舟捞起身上的命牌,抬眸轻声道:“那我自己离开。”
说完竟然真的起身要走。
韩岁岁怔住,下意识去握他的手,触手温热,她的手被牢牢反握住,与此同时,一道浅蓝色光芒自江随舟掌心微微亮起,猝不及防将法诀印在了韩岁岁手上。
韩岁岁蹙眉,她想要抽手却被牢牢握住抽离不得,再去看江随舟神色,便已经意识到了什么。
她问:“这是什么?”
方才的嬉闹之心全然收起,她静静观察江随舟的神情,却见他并无意外,似乎计划了许久,带着深深的坚决与温柔,道:“你既然要放我独自离去,我必然要讨你欢心,才能在你身边留下,有了这道法诀,我今后便只能听你的命令行事了。”
他似乎仍是继续着方才拙劣的玩笑,说出来的话便也就半真半假,不知哪句能信。
韩岁岁狐疑,命令道:“那你放开我的手。”
江随舟果然听话,与韩岁岁十指相扣的手掌松开,温度与钳制一同离开,韩岁岁立即抬头去看。
掌心处却似乎什么都没有了,连那道蓝色光诀都像是幻觉一般。
但她心知江随舟从不会做毫无意义之事,他这个人,向来“心机深沉”。
韩岁岁想到之前学过一道让法诀现形的术法,左手捏了法诀往右手上一挥,隐隐一道光芒流转,但转瞬即逝,看不清全貌。
她想起术法的注解:与施术者法力差距太大,便无法看清。
看不清便无法知晓法诀用处,自然也无法破除,若要用强力,除非削掉手去,这又哪里值得?何况,她观江随舟安静温柔的神色,猜测这法诀可能与魂魄有关,万一削掉手掌也无法破除,便白白受罪了。
她皱着眉,并不觉得这法诀对江随舟而言是件好事,思索片刻,试探道:“你把这道法诀解开?”
江随舟笑。
倒是真的聪明。
但他摇了摇头。
韩岁岁立即一副捉住他的马脚的表情,道:“这法诀根本就不是你说的那回事,你还不老实交代!”
江随舟悠然道:“我摇头是因为,这道法诀我解不开,并不是不解。”
韩岁岁:“这是什么意思?”
江随舟:“契约已成,非魂飞魄散不得解。”
直到此时,江随舟的偏执与阴暗终于在这道法诀中显露了些许,心魇自心底最深处涌现,黑红之色于眸中一闪而过,他又握上韩岁岁的手,道:“你说东我便不敢朝西,跟我走吗岁岁?”
韩岁岁仍有些不信:“你割一下我的手,要见血的。”
江随舟眸中闪过一抹惊愕,眷恋被冻结,他抿唇,还是捏起术法在韩岁岁手心浅浅割了一下,锋利的灵力瞬间将韩岁岁白嫩的掌心划破,鲜血流出。
韩岁岁沉思:竟然是真的吗?
江随舟沉默着从储物袋里找出干净的布条和药,一言不发地给韩岁岁包扎好伤口,动作又快又稳。
似乎是猜到了韩岁岁心里想什么,他道:“若你接下来让我砍掉你的胳膊,”目光在她的肩膀上梭巡了一圈,隐隐含着些不知去处的怒,道:“那我便先自戕。”
韩岁岁含在舌尖上的话顿时就转了个弯:“那怎么会?我又不是傻子。”
江随舟便敲了敲她的手背,提醒她手上的伤口还在,不知道傻子究竟是怎么想的。
明明伤的是自己,韩岁岁却觉得有些理亏,她讨好的凑到江随舟怀里蹭了蹭,闷声道:“傻子明明在这里。”撞了撞江随舟的颈窝。
江随舟摸了摸她的脑袋,怒意早就被平息下来,只剩无法自抑的温柔与缱绻。
既然已经决定了离开玄天派,便要去跟掌门师父拿回自己的命牌。
韩岁岁磨磨蹭蹭,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看师父与大师兄下棋时便很有些心不在焉。
“言瑶,你是不是有话要与师父说?”云清见韩岁岁迟迟不肯开口,关切问道。
韩岁岁支支吾吾:“我……也没什么事。”
掌门抚了抚胡子:“你偷偷摸摸瞧我老人家不知多少次,若不是有话说,莫不是见为师风采不减当年,迷了眼睛?”
云清扶额。
韩岁岁也莞尔,心中犹疑散去不少。
“师父,我想要拿回我的命牌。 ”
话说出口,云清立即扭头看过来:“为什么?”他见韩岁岁神色如常,反应过来:“你知道关于命牌的事?你想脱离玄天派?”
韩岁岁点点头。
云清想劝,却突然发现师父仍是老神自在的模样,甚至还有心情思索棋局,他心中顿时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师父,难不成您也同意?”
“拿回命牌并不是那么简单的,需要走一遭幻境试炼,我看过宗门资料,有很多人折损在里面,其中不乏一等世界的嫡出血脉,凶险无比,师父,你劝一劝小师妹。”
见掌门这时候在棋局上落子,手上剑刃出鞘,云气飘落,棋局上顿时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了。
韩岁岁看大师兄实在着急,赶紧过去拦,但掌门却好似一点影响都没受,棋子落下,他也不生气,摸着胡子对云清道:“云气用得不错。”
云清:“师父!”
掌门:“人人都有去处,你小师妹的路不在这,你又何必拦她?”
云清:“可离开玄天派她又能去哪?言氏还是江氏?她修为不过幻光境,去言氏大约逃不过嫁人联姻的命运,可去江氏,一身性命都要系于江随舟,将来若有万一,不行,我不同意。”
掌门淡淡反问:“你不同意又如何?”
同意与否是师父的权利,而决定要不要走是韩岁岁的意愿,他在其中根本毫无作用。
云清气息微滞,但他既然知道离开玄天派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便不想看韩岁岁去跳火坑。师父劝不动,他就劝韩岁岁。
“小师妹,你再想想,你在玄天派还有我和师父护你,离开之后便要靠自己了,你不要与我说还有江随舟,你年纪小,不知道世界夫妻情人反目,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何况幻境凶险,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他一字一句,实在不像往常潇洒冷峻的模样,韩岁岁鼻尖有点发酸,她狠狠点了点头:“大师兄,我明白的。”
但她并没有反悔的意思。
云清见她去意不减,只好退而求其次:“你若要离开可以,命牌不必拿回了,在师父这里,不会有损害的。”
掌门却一反方才悠闲,道:“谁说不会有损害?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幻境
云清从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中听出许多, 虽然他仍然不想韩岁岁去经历以命相搏的险境,但这句话一出,仿佛小师妹拿回命牌的理由又充分了许多, 使他反驳的艰难:“即便如此,可幻境凶险万分, 若是没有通过呢?”
说到这里, 他像是找到了什么坚实的土地,不至于再轻飘飘抛在半空,连语气都坚定不少:“若是没有通过, 将来的事固然说不准,但届时甚至连将来都没有了。”
掌门的视线终于离开了棋盘, 长长叹了一口气:“哎,云清啊, 各人选择不同, 若当真死在幻境中, 那也是她命数于此,也怪不得谁;但若将来真有万一, 你这样阻拦,焉知不会正好坏了事呢?”
他看着云清眸中挣扎万分, 还是没有硬下心来, 继续劝道:“她既然提了要拿回命牌,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又何尝如此确定她过不了这一关?”
云清沉默。
韩岁岁立即上前扯了扯他的袖子,道:“大师兄,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但是师父说得对,我既然提了, 就是有法子应对的,你不用太担心。”
云清垂眸看她一会儿,见她神色之间满是坚定,也不见犹疑,便阖了阖眼帘。
原地有风起,韩岁岁再抬眸时,发现大师兄又和往常一样,倚到了树背上。而她眼前的风旋渐渐停息下来,留下一个黑色玉匣静静浮在空中。
韩岁岁看大师兄,听见他道:“清韵丹,有三枚,”他顿了顿,接着道:“别死在里面。”
她点头,任由胸腔里的情绪呼啸而过,她珍而重之地收起了丹药,道:“我不会的。”
而掌门则道:“这不就结了,小小年纪,总是担心些生啊死啊的,一点朝气都没有,还不如我老人家。”
他冲韩岁岁招手:“过来过来,老头子带你去取命牌去。”
掌门脚下有云幻化,韩岁岁再看一眼大师兄,见他仍是垂着眼睛不看她,叹了口气,跟着上了师父的法器。
转眼间已经在山顶云间了。
掌门见韩岁岁仍往下面看,笑眯眯道:“不用理他,他心里别扭呐,不是真的对你生气。”
韩岁岁愧疚:“是我没听大师兄劝,我知道他是为我好。”
掌门笑:“但是江随舟更重要,对不对?”
韩岁岁的脸“腾”一下红了:“不是……”
掌门笑得更开怀了:“对,不是不是,老人家懂,不用解释了。”
这么一打岔,韩岁岁心头的愧疚终于散去几分,盯着脚底下的云和迅速变幻的法器,还未开口,便听掌门师父叹了一口气,道:“闇黑镜凶险,这一关要你自己闯过了,师父没教过你什么,这枚菩提子就戴在身上吧。”
韩岁岁惊讶,下意识拒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还没为您做过什么事……”
掌门打断她的话:“收着吧,幻境里好好保住性命,以后离了宗门,也可以回来找我老人家玩。”他摸摸韩岁岁的头,笑道:“你也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就该有个好的将来。”
诉心
取命牌的过程十分顺利, 掌门很快就从一座塔楼里取出了一块木纹令牌,交给了韩岁岁。
“取命牌易,过幻心阵难, 之后的路,便要你自己走了。”
掌门平时的轻松与笑意散去, 脸上露出几分沧桑, 他看着翻腾的云海叹了口气:“当日看见江随舟,我便知道会有今日这一遭,只不过没想到来得这样快。”
日升日落, 雾结雾散,时光弹指便过。
当年背负着仇恨而来的少年, 如今终于成长为手持利刃的复仇者。
而韩岁岁并不知掌门心中所想,她想起了当日拜入内门时掌门见到她与江随舟腻歪的场景, 赧然道:“我也不知道会这么快。”
掌门心中的沧桑意便被这句话击散了个七七八八, 他冲韩岁岁眨了下眼睛:“同他在一起很快乐对不对?”
韩岁岁脸色爆红, 恨不得一头钻下云去。
掌门摸了摸胡子:“好了,不逗你了。三日后便是幻心阵开始之时, 门中会有诸多长老到场,届时不必担忧, 做自己的事即可。若是实在撑不住, 便用师父给你的菩提子。”
“为师再提醒你一句,幻心阵也好,日后也罢,不要过于信任江随舟。”
韩岁岁惊讶, 还想再问, 但掌门却并没有要答的意思了。
她眉头几乎是立刻就皱了起来,百思不得其解, 偏偏这时掌门直接将她放下,独自乘云而去,留下韩岁岁迷茫而不解的立在原地。
什么叫……不能过于信任江随舟?
她想起结识江随舟之后的种种,从开始时的相遇,到之后经历的诸多困境,还有不久之前他突然消失,去往了并州封氏……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江随舟趁她不注意时,往她手心里种下的印记……
那道一闪而逝的幽蓝光芒,此时如同映照在韩岁岁心头的幽幽烛影,本该是亮堂一片的,此时却让人满心留意到了烛火之下的众多阴影。
躺尸了许久的系统突然说话,将韩岁岁吓了一跳:“你在怀疑江随舟吗,岁岁?”
韩岁岁放空的思绪回笼,意识到是系统在说话,她狠狠松了一口气,随后想到系统的问题,迟疑道:“倒也不是怀疑……”
系统:“那是什么?根据系统程序判断,掌门对你没有恶意的概率高达999,如果他对你是好意,那江随舟……”
韩岁岁摇了摇头,正欲再言,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回头一瞧,果然是一袭黑衣、长身玉立的江随舟。
他隐在巨大的松木阴影之下,任夕阳的余晖静静洒在他的袍角,面上不辨喜怒,见她望来,只是轻轻问她:“怎么一直没有回去?”
韩岁岁只是觉得有一点点的不对劲,但随即就被见到他的喜悦冲淡了怀疑,她立即走到他身边,自然而然靠在他身上,道:“师父把我放在这了,他刚刚才走。”
江随舟摸摸她的头发,身上冷意消散几分,道:“走吧,我还有些命牌的事情与你说。”
韩岁岁点头,牵起他的手,继而便被他手掌的温度惊到:“怎么这么凉?”
江随舟凝视她,答道:“刚刚在练一门功法,没事的。”说着手心便燃起了一点明亮的火焰,一边道:“这不就暖起来了。”
韩岁岁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但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怪,见他手心里火焰悠然,玩心一起,笑道:“不行,你还要牵我,不许用御火诀。”
她说着便拍过去,白嫩的手一下合在江随舟的手上,将那朵火焰扑灭了,手指也十指相扣上去,牵着他往山下走。
脚下土壤湿润而松软,林子被灵气浸染,葱郁而幽深,夕阳的余晖洒在边缘,偶尔照亮一截小径,露出一只橘黄色的尾巴从林子边缘一闪而过。
韩岁岁蹦蹦跳跳,指着那边:“我又看到了松鼠。”
江随舟轻轻“嗯”一声。
她的手被稳稳牵在江随舟手里,随她怎么跳脱,都稳稳扎在地面上,似乎永远不用担心跌倒,也不用担心身边的任何危险。
坚实的、温暖的依靠。
想到掌门师父那句意味深长的话,韩岁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脸上却又扬起一抹笑意,回头问江随舟:“你方才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让你用御火诀?”
江随舟一怔,随后跟着她的意思问:“为什么?”
韩岁岁:“当然是因为有我了,我给你暖手心。”
她说完便扭头继续蹦蹦跳跳,但身后风筝的线却似被人拽住了,她一时不觉,去势未减,却又因为被人牵着,便只能一下子栽到了某人怀里。
韩岁岁鼻子被磕到了江随舟的胸膛上,来不及问他,便感受到了他心跳的极快,“扑通扑通”响在耳边。
她仰头:“你怎么了?”
头没能抬起来,她脑袋被摁在怀里,听到江随舟低头,耳边的气息温热而滞涩:“岁岁,再说一遍。”
韩岁岁乖乖地任他抱着,想到手心里的印记,似乎知道了一点江随舟异常的原因,心头猛然一股酸涩升腾而起,她声音坚定:“我陪你,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的。”
身体被猛然箍紧,似乎要被揉进江随舟身体中一般,韩岁岁任由他抱着,听到他呼吸不稳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心悦你至极,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