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反转
纪玄易抬眸看了一眼那两个侍卫,后者被吓得赶紧低下了头,随即他直直的对上纪怀远带了些杀意的眸子,淡淡的说道:“从粮车被劫到如今已经一月有余,不知皇上可知道淮州城内的情况如何了?”
纪怀远下意识的轻皱了一下眉,一时间摸不着对方想干什么,只能说道:“想必范侍郎的信是被心怀不轨之人劫下了,消息没有传到都城,朕自然是不晓得如今淮州城内的情况的。”
说完还补充道:“不过朕会即刻再发一批赈灾粮下去,命人日夜兼程的尽快送过去,以解淮州城燃眉之急。”
“以解燃眉之急?”纪玄易微微低了低头,似乎是轻笑了一下。
顾言舟站在后侧一点,看不太真切,只是隐约看见了对方微微勾起的唇角。
他有点愣住了,好像他来这里这么久,就没见纪玄易笑过,就连这一次,也不是真心的笑。
他好像突然就懂了,张伯经常唠叨的那句“殿下也是个可怜人……”。
是啊,他本该是个一出生就金枝玉叶的人的,可偏偏老天不长眼,才让他如今要受这么多委屈。
顾言舟突然就感觉心里有点不舒服,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让他喘不过气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傻逼皇帝气的。
纪玄易略带嘲讽的笑完,抬头又是一副冷得不行的冰山脸,他目不斜视的看着纪怀远,沉声一字一句说道:“等粮食送到了,怕是淮州城早已是一座死城了,淮州城上千百姓,皇上就当真不在乎?”
纪怀远到底是常居深宫,未经世事,气势上远不及只比他长几岁的纪玄易,他微微垂眸避开对方的视线,声音尽量平静的说道:“朕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淮州城至都城路途遥远,押送粮车非一朝一夕便能送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便只能希望淮州城的百姓能等到粮车送达了。”
见纪怀远隐隐处了下风,一边的纪浮月坐不住了,她理了理宽大的袖子,插话道:“如今皇弟都快成阶下囚了,还有心思来插手淮州城之事……现在此事也只能按皇上说的来办,莫不是皇弟能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纪玄易闻言淡淡的回道:“好的解决方法倒是没有……”
纪浮月听见他这么说,殷红的嘴唇扬起一个弧度,她刚想开口,就听见纪玄易继续不慌不忙的说道:“不过本王倒是可以直接把这个难题解决了。”
在一边战战兢兢看戏的大臣们听了,皆是一脸的目瞪口呆,也不知道这位摄政王殿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纪浮月顿了一下,随即又觉得纪玄易人在都城,怎么可能顾得上千里之外的淮州城,不过是空口说大话罢了,她掩唇轻笑一声,说道:“此事可不是儿戏,皇弟莫要在此信口雌黄,让满朝文武看了笑话。”
纪怀远也反应过来,正色道:“朕倒是想知道皇叔此时能如何解决淮州城之祸。”
纪玄易此时又恢复了开始那一副冷淡的样子,垂眸不再看他们,闻言只是淡淡的开口道:“本王一月前曾派人在各地高价收购了一批粮食送往淮州城,本是想做桩善事,也就不必过于张扬……”
纪怀远和纪浮月此时脸色皆是微变了,这突如其来的反转更是让下面一众人顿时目瞪口呆,毕竟这摄政王素来名声不太好,谁想得到人家还能做好事不留名呢?
而纪玄易可不管其他人什么表情,他继续不咸不淡的说着:“只是如今有人想把劫粮车这么大的罪名扣本王头上,那本王也就只能出此下策让皇上看一下本王对赈灾之事的重视程度了。”
坐在上首的纪怀远一时脸色沉重的没有说话,纪浮月却是慌不择路的问了一个蠢问题:“你如何证明此事的真假?”
好好的中秋宫宴弄成这个样子,下面一众大臣及家眷默不作声的看戏看了半晌,此时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只见坐在封锦前面位置的封尚书微微一拱手,板着一张脸高声说道:“想必如今淮州城内的难民皆是靠摄政王殿下送去的粮食在艰难度日,此时只需要派人去淮州城一探便知,如何做得了假?摄政王殿下心系百姓,如今更是解了淮州城之急,立下大功,今日中秋宫宴,不仅有心怀不轨之人诬陷,长公主殿下还如此行径,处处质疑,岂不是在寒功臣之心?”
封锦平时虽说是年轻气盛,整个人看起来活泼得过头,但这封尚书言行举止倒是沉稳得不行,像极了电视剧中太学里严厉至极的老夫子。
这“老夫子”说罢还摇了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纪浮月被当众打了脸,也是无颜再开口,整个人气得不行,只能坐那里顶着那一脸厚厚的粉强颜欢笑。
顾言舟看了一眼,赶紧不动声色的垂下了眸,这笑得比哭得还难看,他觉得有点辣眼睛。
封尚书平时都是这么一脸刚正不阿的样子,说话从来不懂得委婉二字,纪怀远又自动把他归为了摄政王那一边的,自然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可此时他占了下风,总不能当众发火,只能又带了那千锤百炼的职业假笑,说道:“皇叔一心为国为民,朕也相信劫粮车之事的幕后主使必定另有其人,今日让皇叔受委屈了,还请皇叔不要见怪才是。”
说完也不等纪玄易反应,又转头一秒变了脸色,怒道:“范侍郎,你押送粮车不当,如今更是不加调查便诬陷于堂堂摄政王,该当何罪!”
范照一听便知道皇上这是想让他背锅,当即便抖成了一个糠簺,额上大颗大颗往外冒的冷汗都来不及擦,赶紧一个劲的磕头道:“皇上,臣……臣也是一时间乱了阵脚,才……才未调查清楚,就冒然将令牌呈上……还请皇上看在臣……一片赤胆忠心的份上,饶了臣这一次。”
做戏要做全套,纪怀远捏了捏眉心,像是不耐烦极了,沉声道:“来人,范照押送粮车不当,又胆大包天诬陷当今摄政王,暂停户部侍郎一职,押入天牢。”
皇命如山,纪怀远话音刚落,那两个原本来抓纪玄易的侍卫立刻转身把快要哭爹喊娘的冤大头范侍郎连拉带拖的弄了出去。
那场面,用顾言舟的话来说,就是简直没眼看。
这狗皇帝过河拆桥的本事一绝啊!
等大殿上终于听不见那外面的鬼哭狼嚎后,纪怀远才重新转头,看向一直神色淡淡的坐那里没吱声的纪玄易,变脸似的换了张笑脸,说:“此事是朕的疏忽,朕敬皇叔一杯,还望皇叔不要计较才是。”
说完便端起桌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纪玄易从头到尾就没碰过桌上的酒杯,此时也是盯着酒杯看了一会儿没有立刻做出反应,也不知道是酒量不行还是单纯的不想喝。
不过顾言舟作为半个医生,还是觉得吃药期间不宜饮酒的,他刚想开口以身体为由推了这杯酒,就见纪玄易那白玉似的手已经轻轻端起了酒杯,也没说话,就把酒杯意思的举了一下,然后一饮而尽了。
此事就算是揭过了,纪怀远顿时喜笑颜开,对着下面依旧有些拘谨的一众人说道:“今日是中秋佳节,各位不必拘谨,放开了吃喝。”
大家附和的一举酒杯,齐声道:“谢皇上!”
宫宴继续,刚才的寂静被管弦乐器声所替代,大家依旧是说说笑笑,绝口不提刚才的事情,纪浮月此时也清醒过来,自觉刚才过于冲动了,于是便也不再故意找茬。
纪玄易喝了刚才那杯酒后就没再喝酒,坐那儿也不说话,继续当一座冰山。
不一会儿,纪怀远像是注意到了这冷得凄凄惨惨的角落,转头笑着说道:“皇叔整日待在府中处理公务,想必也是乏味至极,朕听闻此时东郊回成山上的木犀开得正盛,香飘十里,沁人心脾,皇叔不若明日便去散散心,劳逸结合一番,正好也为朕折一支回来保存,皇叔觉得可好?”
纪怀远像是有那选择性失忆症,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就把刚才那火药味十足的对峙忘得一干二净,好像刚才要请对方进天牢的不是自己一样,转眼倒是又像亲叔侄一般聊起天来,还臭不要脸的让别人跑腿去给自己折花,美其名曰散散心,顺带折一支回来。
纪玄易抬眸淡淡的往上首一扫,然后按照标准回答模板不怎么走心的回道:“多谢皇上关心,本王自是不会辜负皇上一番好意。”
纪怀远看起来颇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只是在仰头饮酒时,不动声色的和旁边的李公公交换了一个眼神,等放下酒杯,又是刚才那副满脸笑容的样子。
经这事这么一闹,大家发现摄政王殿下居然不“早退”了,宴会过了一大半,那位还是不动如山的坐在那里,连同后面站得笔直的一黑一白两个侍卫,活像三尊从宁国寺内跑出来的石像。
可偏偏还有不知死活的小丫鬟敢往最冷的那座“石像”身上洒酒!
那小丫鬟不知道是被纪玄易身上的寒气吓到了还是怎么的,好好的来隔壁桌送个酒,偏偏就脚下一歪,往这边倒了过来,而寻风可能是脚站麻了,居然没来得及挡住飞向纪玄易的酒壶。
顾言舟好死不死的是站在另一边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酒水洒了面无表情的纪玄易一身,从肩膀到袖子全湿了。
那丫鬟怕极了,赶紧爬着跪在了纪玄易几步远处,一个劲的磕头道:“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知道错了,还请摄政王殿下赎罪。”
大家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一圈的目光都落到了这边,毕竟这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啊,传闻摄政王府的丫鬟打碎一个杯子都是要被灭全族的,更何况这倒霉的丫鬟直接给人家泼了一身酒水呢?
不过纪玄易的反应倒是不像大家所料的那样,他看都没看那个丫鬟一眼,只是神色没什么变化的甩了甩袖子,反而纪怀远反应比较大,当即就让人把那个丫鬟拖了下去,然后又和颜悦色的说道:“宫中丫鬟不懂规矩,毛毛躁躁的冒犯了皇叔,皇叔见谅,朕这就命人去准备干净的衣物,皇叔还是快些去换上,免得着了凉。”
纪玄易好像从刚才开始,就是一副对什么都没精打采的模样,他闻言就只是淡淡的回道:“多谢皇上。”
然后便由寻风推着往殿外走去,有一个丫鬟过来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带路。
顾言舟刚跟着出了殿门,就有另外一个丫鬟对他们微微俯身行了个礼,说道:“还请这位公子随我去取一下摄政王殿下一会儿要换的衣物。”
顾言舟被带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个丫鬟一直规规矩矩的迈着小步子,微微低着头走在前面带路。
顾言舟就一路下意识的记着路线,越走越感觉不对劲了,周围渐渐安静下来,除了时不时的蝉鸣声,就只有前面不远处的人走路发出的声响。
他来这里这么久,虽然还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但警惕性倒是高了不少,可能也是托了原主的福吧。
他下意识的就觉得不对劲,取衣服需要去这么偏远的地方?而且取个衣服,为什么还需要两个人?
而这一边,纪玄易和寻风跟着那个丫鬟来到了一间离大殿不远不近的房间,房间里装饰得倒是精致,桌上还点着熏香,那个丫鬟微微俯身行礼,说了句:“请殿下稍等。”
然后又对寻风说道:“还请这位公子随我来。”
那丫鬟也没说要去干什么,但寻风这次倒是真像个没什么脑子只会舞刀弄枪的侍卫一样,傻傻的就真跟着出去了,只是走之前和纪玄易交换了一个眼神。
桌上的香炉里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不大不小的房间内满是淡淡的香味,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纪玄易似乎是精神不太好,支着手捏了捏眉心,在这熏香的作用下,有些迷糊的甩了甩头。
不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轻纱的女子扭着纤细的腰肢,缓缓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有些媚人的笑。
那女子没有出声,走路都像猫儿似的,没发出一点声响,她缓缓的靠近扶着额半阖着眼的纪玄易,见后者依旧没什么反应,她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淡了下去,轻纱笼罩着的袖子里缓缓滑出一把匕首,在屋内烛火的辉映下,闪着一点寒光。
原本暧昧的的气氛顿时变得危险重重,而纪玄易手掌扶着额挡住的眸子里寒光一片,清醒得不行,哪里还有半分刚才迷迷糊糊的样子。
那女子慢慢靠近,带着点势在必得的笑意,然后猛的举起匕首向纪玄易刺过去。
纪玄易刚准备动手,那女子的刀便被不知道从哪里打来的石头硬生生的打脱了手。
她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人一记刀手劈晕了。
纪玄易依旧撑着额头装不清醒。
顾言舟放倒那个女子后,转头看见他这个样子,瞬间就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