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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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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墙绿瓦之内,宫灯渐熄。

    皇后刚用完药浴,正半躺在榻上纳凉。

    “娘娘,大皇子那边……并不顺利。”崔尚宫俯首,小心翼翼地回禀。

    皇后柳眉一挑,十分冷静:“无事,立刻叫他们收手,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轻举妄动。”

    十一二岁的男孩,意外身亡很正常。她若是多次在路上动手,反而容易留下把柄,即便让他活着走到儋州,日后也有机会了结。

    梁尚宫应声答是。

    不一会儿,刘司言进内,见皇后似有愁容,便将今日在栎阳侯府所见的“趣事”说出,果不其然逗得皇后一阵开怀。

    “二妹妹果真如此说?”

    “是啊,郁宁小姐倒还有几分像娘娘,颇有几分男子般的胆识。侯爷气得面色铁青。奴婢私以为,比起其他几位小姐,二小姐更像个可造之材。”

    皇后心下了然。棠家男儿不中用,文不成武不就,她原本以为女儿家也只能用来联姻固宠,但若有聪明的人为她效命,自然是更好。

    只是郁宁到底年纪尚小,相处时日也不长,资质究竟如何,一时间难以定论。

    “对了,你刚才说,是郁静身边的下人去的?”

    刘司言点点头。

    皇后脸上微微有些愠色。棠郁静今年已经十三岁了,从前连着考了六年的文澜书院,次次不中也就罢了,名次还十分难看。

    天资愚钝,又爱寻衅滋事,这样的蠢材留着也没什么用。

    她吩咐了刘司言,三日后再去侯府传旨。

    刘司言称是,随后踌躇了片刻,向皇后开口请求:“娘娘,奴婢今日见了郁宁、郁舒两位小姐,一时间又想起我那不成器的丫头了,上次春季会亲之日,她抱恙不能前来。所以……”

    她曾被丈夫以善妒之名休弃,娘家父亲闻此一病不起,不久去世。无依无靠的她入了宫墙,有幸得到当今皇后的赏识,成为近身女官,生活富足。最为牵挂的,就是还留在前夫家的女儿,以至于她见到年纪相仿的小姑娘都会有些恍惚。

    皇后抚摸着小腹,也能体谅她一片爱女之心:“那你传了旨,便去同她见上一面吧。但要切记不可声张。”

    刘司言顿时喜上眉梢,连连说谢。

    郁宁是不好意思顶着这张脸出现在课堂上的,她请郁舒为她告了假,郁舒回来后,带来几块金女师亲手做的点心。

    韩氏被此事一刺激,更加寡言少语,虽然在郁宁面前装作一切如旧,但听侍女说,她常常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夜,以至人看起来消瘦了不少。

    除了郎中和郁舒,没有人再登过门。

    那天刘司言来得很及时,否则郁宁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这几天天气炎热,她和金女师狠狠共情了——脸上的疤痕很痒。

    男女大防,郎中不敢近身观察,只说是正常现象让她多多忍耐。

    而女医们多擅妇科疾病,对此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郁宁无奈之下,只得自己领着红蕊、绿绮翻找医书。

    “医书中有记,黄柏、苍术、蛇床子以及防风、明矾等药材进行外用,便能除痒。我已经遣人去请示夫人去药铺购买,她这几日要避嫌,定会允许的。你不要急。若是一时间找不到,便暂时用陈醋和苦参擦拭。”韩氏坐到她身边,满脸歉意,“你忍不住痒,大可以直接告诉我。在东平县时,我遍寻郎中药婆,跟着她们翻了不少医书,也算有些心得。”

    绿绮听完很是敬佩:“姨娘竟然懂这些!”

    “是我让姨娘操心了。”郁宁忙说道,“我瞧您近几日神情疲倦,不想再让您担心。”

    韩氏笑着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也好,这世道,美貌并非好事。

    三日后的午后,郁宁果真再次见到了刘司言。这次她不着官服,身边也只跟了几个年轻的宫女内侍。

    “皇后懿旨:棠郁静不敬师长,不悌姐妹,罚入国寺佛光寺为先太后祈冥福至及笄之年。刁仆王氏,搬弄口舌,以下犯上,除舌后逐出京师,永不得回。”刘司言宣读完毕后,又看向跪在最前的栎阳侯,她主动扶起,笑里藏刀:“侯爷,娘娘相信您定是一时急躁受了小人唆使才冤枉了二小姐,特让您茹素一年,去去火气,为皇后和龙胎祈福。”

    栎阳侯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尴尬地无所适从。

    堂堂侯爷,国丈大人,当着众人的面被亲生女儿责罚,以后还有什么颜面立威?

    郁静和王氏哭喊着,被侍卫带了下去。

    郁宁悄悄回头,看到她们梨花带雨的脸庞,还来不及多想,便发现那双纤细的手又伸向了自己:“二小姐,皇后娘娘还有几句话要叮嘱。”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橄榄枝。

    玉兰台内,她屏退左右,与刘司言对坐着。

    “二小姐,我瞧您的脸已经消肿了。皇后娘娘惩处了那些小人,您无需担心。侯府上下荣辱皆仰仗娘娘,若有人再兴风作浪惹得家宅不宁,娘娘必不轻饶。”

    “是,请大人转告娘娘,郁宁定会安分守己。”

    “二小姐初入侯府,可能还不甚了解自家几个兄弟姐妹,奴婢不妨直言,除曾考中文澜书院的郁舒小姐外,娘娘母家实在没有资质出众的后辈。小姐,我朝良贱之分甚是严苛,您被韩姨娘连累,做了五个月的乐籍之人,虽然已经脱籍,但许多钟鼎之家仍会介意。若您资质出众,得娘娘青眼,那其他人才会没有二话。”这不是什么讳莫若深之事,她迟早也会知道,刘司言大胆直说了。

    一个女孩最大的“好前程”,便是嫁得好。郁宁曾隶属乐籍,本就叫人轻视,如果不想一辈子如此,那就只有依靠皇后。

    但皇后从来不想提拔蠢人,尤其是一个毫无感情的妹妹。

    嫁人什么的,郁宁不在意。但她想起这几日的懒散懈怠,忽然好一阵心虚。

    就算不想,她也必须要去学女四书,去学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只有那样她才有价值,她才可以不过这种没有自尊的日子。

    见她面色凝重,刘司言当这个年仅十岁的女孩是想明白了,便又提醒道:“娘娘已有意向圣上提及重开女子学堂之事,小姐既貌不惊人,那就需要更加勤勉。”

    说完,她起身准备离去。

    郁宁这才意识到自己需要抓住机会,她叫住了刘司言:“感谢司言大人教诲。但小女并不觉得是被生母连累,小女很感激她抚养我至今,就如您的女儿一样。”

    刘司言站住,回过头来,问道:“你是如何知晓我儿的?”

    郁宁撒谎道:“周嬷嬷曾偶然说起。她姓安。只是我不曾见过她。”

    她想运用自己穿书而来的光环,只不过那女孩究竟叫什么,她也确实记不清了,只希望能蒙混过关。

    刘司言从容地张口邀约:“二小姐,您若是愿意,便同我一起去,同我女儿见一面,如何?放心,这是皇后娘娘允准的。”

    郁宁笑着点点头。

    她看起来不像心虚的样子,想来还没有开始筹谋舞弊事件。

    刘司言母女和郁宁在兰亭楼的雅座内会面。

    那女孩看着和郁宁一般大,身材微微有些圆润,穿着一件藕粉色桑蚕丝纱裙,脸上红扑扑的,带着赤金玛瑙额饰。见母女会面还有外人在,不禁秀眉微蹙起来。

    “娘,这是谁啊?”

    刘司言拉过女儿:“这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栎阳侯府的二小姐,闺名叫做郁宁。”

    安锦心这才收回目光,与她互相见了礼。

    “你们二人年龄相仿,日后不妨多走动走动,也好有个照应。”

    方才还颇有戒备的安锦心此刻抿唇笑了起来,脸上的梨涡更加明显:“郁宁姐姐,我是槐枝路上安家的,父亲做丝绸生意,如果不嫌弃,以后散了学常往来吧!”

    郁宁也客气道:“妹妹盛情,我自当从命了。”

    “锦心,告诉阿娘,你阿爹和那个晚娘近日待你如何了?”

    安锦心看了眼郁宁,说道:“阿娘,他们都对我很好,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任我享用。”

    刘司言立刻明白,那对夫妻依旧黑心。这次有外人在,她只得强忍住心中的愤慨。她在深宫,按照宫规,只能每隔三月与亲人会面一次。好不容易做到了皇后近侍,却也怕触怒皇后,不敢奢求此等琐事。

    她原本想仗着女官身份威慑前夫一家,然而那女人软硬不吃,一如既往地“善待”安锦心,把她养得身材圆润,爱好奢靡,从前更是刁蛮到让京城无数少女敬而远之。前夫对此也只是打马虎眼,得过且过。好在自己及时发现,严厉管教,这一年来,总算刻苦上进。

    安锦心在同龄姑娘中已经声名俱毁,刘司言也无法补救,只能希望她与进京不久的郁宁交好,以免日后孤立无援。

    而郁宁只记得书中写道,刘司言对前夫早已恨之入骨,因此才与身为皇宫禁军将领的林允之暗生情愫,而安锦心在安家如何度日,则并未明说,但看着模样,也猜到了几许。

    “两个姑娘。”她拉着女儿的辫子,笑道,“你们正值妙龄,当是勤勉上进之时,虽不能像男子一样入朝为官,但仍需为自己的前程争口气。”

    “女儿记住了,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不懂事,阿娘在宫里头尽管放心。”安锦心早已痛改前非,对母亲的话说一不二,“也会和郁宁姐姐多多走动。”

    刘司言听到这里,总算露出欣慰的笑容。她与女儿说了好些话,终于在旁人的催促下回到宫中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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