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再见
戌时,各国使团顺利住进驿馆。
未避免再生枝节,郡守郝严为蝎罗沣安排了最豪华的院子,还请了几位能唱会舞的美姬,入院伺候。
妘姝住的院子与新南使团邻近,名为“明月院”。
而新南国的居所,则为“别枝院”。
晚膳后,妘姝站在窗前,看着刚上梢头的一轮明月,若有所思。
月霞和月缺张罗完,斟一杯茶,呈与妘姝。
“主子可是在想今日之事?”
月霞的话,引来九离的关注。
她看一眼妘姝,沉声道:“女皇今日之举,实在欠妥。臣早有耳闻,那蝎罗国七王子,依仗着母妃受宠,飞扬跋扈、肆意妄为,年方二十二,已是妻妾成群,更甚者,逼良为妾。就今日的情形来看——”
九离停下话头。
今日种种,皆可看出蝎罗沣对妘姝的心思。
月缺接道:“我就说那七王子怎么突然那么好心,让我们先进城,还一路送我们到明月院门口,原来是对主子存了这样肮脏的心思!奴婢下次见着他一定不让他靠近主子半步!”
月霞取笑道:“你呀,就会说大话。刚刚在城门口,你扶着主子走了几步,就一个不小心害得主子险些跌倒,若非那新南国的刀疤侍卫就在旁边,你真的是难辞其咎!”
提及此事,月缺的心中有些委屈,忙解释道:“我明明是扶住了,是主子突然——”
“依我看,”妘姝自窗外收回视线,打断道,“姨母多虑了。我到底是胧月国女皇,那七王子又能把我怎么样?蝎罗国王宠妾灭妻,若再传位七王子,定会自招恶果。比起蝎罗国,我更在意的,是新南。”
月霞深以为然,“没想到,一个随行的侍卫,武功如此之高!我听说,新南国摄政王十分神秘,虽然位居高位,却很少出现在人前,就连早朝也不上,却能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如今突然来天圣朝拜,还带着这么多高手,定是在密谋什么大事!”
妘姝道:“不如,你同我一起去问问,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摄政王,究竟在密谋何等大事!”
——
别枝院。
这是一间普通的厢房。
宇文轩倚在窗边,同样看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
丑陋的刀疤和杂乱的胡茬遮住了他原有的俊颜,却难掩他眉目间的英气。
他还穿着一身暗淡的侍卫装,手里却拿了个华丽非凡的锦囊。
打开锦囊,是两枚挂了玉戒的宫穗。一只玉戒雕有龙纹,一只刻有凤羽。
龙凤呈祥,正是一对。
龙纹玉戒,乃胧月国前任女皇苏曼绮雯所赠,而凤羽玉戒——
房门倏然打开。
宇文轩立即把玉戒放入锦囊,揣进怀里。
进门的,是同样乔装为侍卫的林逸之。
他刮掉了两撇小胡子,看着清朗了不少。
“殿下。”林逸之拜礼。
虽是乔装改扮,但四下无人,林逸之自是按礼拜见。
“探子来报,太妃娘娘并未按照祖宗规制前往初云寺出家,应是被困于宫中。”
林逸之所称太妃,便是宇文轩的生母——先帝贵妃陈氏。
二皇子宇文冀弑君夺位后,多次以陈太妃病重为由,诏宇文轩回京。
宇文轩虽挂念母亲,但也明白宇文冀的用意。
“宇文冀私囚母妃,多次以母妃性命要挟,召我入京,无非是要我性命。此次与新南国结盟,若能救出母妃,让母妃免受折磨,我已于愿足矣。”
“足矣?”林逸之反问,不同于宇文轩的平静,他的语气多了几分急迫。
“宇文冀弑君夺位,若非如此,这皇位,应该是属于殿下您的!殿下就甘心屈居乱臣贼子之下?先帝厚爱于您,终日忧虑您没有显赫的外戚做支撑,遂安排您到南境带兵,只盼您与永乐郡主喜结连理,得南境将士拥护,顺利登上皇位。如今,先帝遭宇文冀暗算,含恨而终,这血海深仇,殿下是打算不了了之吗?”
闻言,宇文轩的眉眼立即蒙上一层阴霾。
他有心为父报仇,但大局已定,这拨乱反正的唯一途径,就是举兵造反。
“天圣建立三百余年,在外,北有蝎罗国虎视眈眈,南有新南国步步紧逼,东临,”宇文轩微顿一下,“胧月国。胧月虽不及蝎罗、新南强盛,但脱离天圣、收复泯城之心多年未改。于内,西北齐王、南境长乐侯分封割据多年,若此时大动干戈,只会徒增天圣内耗,邻国也会趁势来犯,届时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也绝非父皇愿意看到的局面!”
林逸之不以为然,“改旧立新,必然要血流成河。天圣建立已三百余年,积重难返,早已不负当年盛景。先帝在世时,励精图治、广施仁政,仍不能解决藩王割据、结党营私的问题。正因如此,才需要一位有魄力的君王将一切推倒重建,方能使天圣恢复强盛。依属下看,宇文冀弑君夺位,正是除旧革新的好时机!”
此话,林逸之提过多次。
宇文轩心中明白,拨乱反正,唯此路一条。可是,若选择此路,他必须与永乐郡主成婚,获得南境将士的支持。
他知道不能儿女情长。可望着那轮无瑕的明月,他便如鲠在喉,迟疑不定。
见宇文轩站在窗边,望着明月出神,林逸之心中更是不快。
“殿下犹豫不决,难道,还想着那位月棠姑娘吗?”林逸之眸色转沉,轻嗤道,“不,她不是月棠,而是胧月国皇女,也就是现任的胧月国女皇!”
“殿下难道忘了,她是如何欺骗于您,害您无法及时回京,这才使宇文冀占了先机、夺了皇位!而她了,依然是胧月国女皇。今日,竟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戏弄于您。事已至此,难道殿下还要对她恋恋不忘吗!”
其实,林逸之说的很对。
离开泯城的那晚,他在幽巷的马车里找到那枚遗落的凤羽玉戒,宇文轩就清楚的知道,他和“月棠”,再无可能。
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皇,而他,已是前途未卜、自身难保。
“逸之。”宇文轩的声音依旧平稳和平静,仿佛接下来的话无关紧要,更无关痛痒。
“我可以答应你,对她,再无其他,也绝不会与她再有任何瓜葛。”
说着,他自窗外收回视线,目光幽远地看着林逸之。
“可是,你也应该明白,这一切都与她无关,更不是她的错。宇文冀早已计划弑君夺位,即使没有她,只要我去了泯城,消息传回王城,宇文冀就会采取行动。之后,无论我何时收到消息、何时回京,再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都已经来不及了。”
虽对妘姝没什么好感,但得到宇文轩的答复,林逸之也不想再做争辩。
林逸之再拜,“还望殿下时刻谨记今日的承诺。”
正说完,门外有人敲门。
敲门的是摄政王的随侍魏长青。
他约莫三十来岁,一袭青衫,处事说话尤为沉稳老练。
“摄政王身子不适,特命奴才来传,请余侍卫前往厅前,代为见客。”
见客?林逸之有种不好的预感。
“摄政王的客,怎由侍卫接见,岂非于礼不合?”
魏长青答道:“奴才不知。传摄政王口令,请余侍卫见客。”
林逸之打开门,“余侍卫城门前一战,身体抱恙。既然是由侍卫接见,我去即可。”
魏长青礼拜,随之拦道:“摄政王有令,传余侍卫见客。林侍卫违令不遵,怕是违背了双方协定。若是因此不能顺利进入王城,那也是余侍卫的损失。”
宇文轩走到门口,与他拜礼,“我与摄政王有言在先,自不会违背。敢问客为何人,我只是随行的侍卫,为何遣我去见?”
魏长青笑道:“余侍卫可不是一般的侍卫。摄政王遣您见客,自有摄政王的用意。您见了客,自然就会明白的。”
——
别枝院的厅前种了些常青树。
月儿已爬上梢头,朗照大地。
夏风轻拂,惹来阵阵虫鸣,惊得鸟语声声。
妘姝站在厅前,瞧见这一幕夏景,不禁吟起那句,“明月别枝惊鹊。”
月霞在她身边搀扶着,“这句奴婢听过,下一句是,清风半夜鸣蝉。”
妘姝笑了笑,今晚的心情似乎很好。
她来到一棵常青树下,抬头,迎向月光,“今晚的月色,美吗?”
月霞看了看月亮,又凝视着妘姝的侧颜,夸赞道:“主子,更美!”
此话,听在了宇文轩耳中,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他来到前厅,站在门前,看到的,正是妘姝驻足望月之景。
月光流泻下,她穿一件月牙白披风,与月色辉映。发髻上,仍是簪着几朵娇艳的海棠花。半张脸蒙在面纱之下,瓷白色的肌肤隐隐可见,诱人窥探。
魏长青拜礼,“女皇陛下万安。”
宇文轩这才回过神,跟着一拜。
妘姝转过身,眼中的欣喜一闪而过。
“有劳魏公公。”
魏长青再拜,“摄政王身体不适,特遣余侍卫代为接见。摄政王的意思,女皇陛下想问什么,或者想知道什么,余侍卫应是再清楚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