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重逢
天圣历316年春,天圣皇帝驾崩,皇二子越王宇文冀登基,尊其母郭氏为太后。
同年夏,胧月国女皇苏曼绮雯因病退位,皇女苏曼妘姝继位,尊苏曼绮雯为圣母太后。
初夏的明月城,黎明有旭日笼罩,傍晚有霞光眷恋,满城富丽繁华,仿如海岸线上一颗最璀璨的明珠。
申时,庆知殿内室,窗户紧闭,满室暗淡。
外厅的案几上,除了摆放有章的笔墨纸砚,还堆着小山一般高的奏折。
妘姝在内室午睡。
她做着一个梦。
自泯城回来后,转眼已经一个多月了。她总是会做这一个梦。
梦里,她站在海棠花树下,看见他驾一匹金鞍青聪、飒爽而来。
他对她说:“冬雷夏雪,此生不负。”
她对他笑。
接着,一支利箭贯穿了他的胸口——
妘姝猛然惊醒!
眼前昏暗,让她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茫感。
内室弥漫着浅浅的百合花香,花香沁鼻,逐渐影响着她的感官。
妘姝长舒一口气。还好,只是梦。
青阳城的探子也来书报过:宸王已安全返回。
妘姝坐起身,唤道:“月霞,月缺。”
她有她的责任。而他也有。
他们都没有时间眷念过去。
月霞、月缺开门而入。
月缺负责掌灯。
月霞走进内室,挂起床帘,笑道:“主子,您今天午睡,足有两个时辰!九离大人说了,您睡的越好,余毒就排的越干净!”
月霞端来准备好的温水,伺候妘姝洗漱。
“这些日子,您睡眠又短又浅,还时常做噩梦,可把奴婢担心坏了!好在那细作是奥敦崇派去的,使的毒出自宫内,这才及时解了毒!奴婢不管,此次前往天圣王城朝拜受封,奴婢必须去!”
月缺点了灯,忙不迭跑了进来,“奴婢也要去!”
这两个丫头,已经陪伴了妘姝十二年。有他们在身边,妘姝总觉的舒心。
门外,有宫女来报:“女皇陛下,九离大人、宁国公主请见!”
九离原名苏曼绮璃,乃绮雯的亲阿姊,也是妘姝的亲姨母、芸甯的亲娘。因丈夫去世的早,遂更名为九离。
绮雯在位时,九离辅佐在侧,一直在曲阁老门下谋事。曲阁老去世后,妘姝继位,九离顺理成章接管内阁,成为妘姝的辅政大臣。
妘姝想,应是为了前往天圣朝拜之事。她简单梳洗一番,披一件红色羊绒披风,来到外厅。
“有请。”
月霞走到窗边,打开窗,“主子议了事,正好和九离大人、宁国公主公用晚膳,奴婢这就去准备!”
这个安排,深得妘姝之心。她病的这些时日,已经很久没有和姨母、阿姊一同用膳了。
九离和芸甯走进门来。
芸甯穿一件浅紫色绣白兰花的宫服,妆容雅致,看着娇俏可爱。
她虚岁二十,正是如花般的年纪,又有似玉般的容貌,扮作青楼老板娘一年,实在有些委屈她了。
见了妘姝,她一个阔步走到前面,“听吕医官说,你体内余毒已清,怎么样,今日午睡可还盗汗惊梦?”
见她如此不懂礼数,九离正色道:“芸甯,见了女皇陛下还不拜礼?”
九离服身,“女皇陛下万安。”
芸甯道:“我和妘姝从小一起长大,现下又没有外人,拜什么礼?再说,从前您和太后姨母,也没这么多繁文缛节!倒训斥我不懂礼数,真是典型的严以对人,宽以待己。”
妘姝如往常一般回礼,“姨母见安。阿姊说的对,我们原本就是这样,拜礼倒显得见外了!”
芸甯拉住妘姝的手,总算不是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还好你没事。”想起那晚的情景,芸甯便心生愧疚,“从泯城回来的路上,你突然就晕了过去,又是发抖又是吐血,简直吓得我三魂掉了七魄!也是我没照顾好你。回来后,阿母就骂我疏忽大意、管理有凤来仪足足一年竟不知道来了奸细、累你遇险,罚我为你斋戒祈福,直到昨日才放我出来!”
芸甯抱怨完,不忘瞥了九离一眼。
九离道:“奥敦崇派细作混入你买的舞姬里,伺机刺杀宸王,你可知道,若是此事得逞,胧月国将受到多大的责难?”
芸甯哼一声,“现在的结果,可有何不同?”
闻言,妘姝心底像沉了块千斤重的磐石。
这一个月,山河动荡、物是人非。
宇文轩虽平安离开泯城,但返回王城时终究晚了一步。宇文冀继位,他只能退回南境青阳城。
据探子来报:宇文冀几次三番宣宇文轩入宫觐见,都被长乐侯以病重为由挡了回去。
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妘姝想:他的心中,应该有恨吧!
但是,这不是她应该考虑的事。
妘姝道:“再过三日,本宫便要动身,前往天圣王城建安,朝见天圣新帝。本宫初登大宝,还请姨母同行。”
九离正有此意。她曾多次随绮雯入天圣朝拜,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芸甯道:“我早年在外游历求学,对天圣王城及其周边的郡县也颇为熟悉,我既已在朝中任职,理应同行。”
妘姝知其心意,但朝局不稳,若最信任的两个人都随她出国,她着实放心不下。
“阿姊,姨母的意思,也是希望你能代替她留在朝中,牵制奥敦崇。若你和姨母都随我离开了,难免不会再出现曲阁老那样的事!”
提及此事,九离颇为伤心。
她跟随曲阁老理政,有师生之谊。岂料,曲阁老因奥敦崇而含冤而死!
九离感慨:“奥敦崇如今肆无忌惮,也是因为宇文冀的支持。我早年目睹宸王殿下英姿,其人性情疏阔、刚正不阿。若宸王继位,那奥敦崇,绝不敢如此猖狂!如今,大局已定,只怕宸王殿下想要东山再起,除非举兵造反!”
举兵造反?妘姝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只是,以他的性情,应不愿受这“乱臣贼子”的污名。
突然,一阵晚风携着初夏的微凉闯荡而过。
妘姝握着双手。
她觉得指尖有点凉。
风过无痕。曾经的那份温暖,似乎离她好远、好远。
——
从明月城到建安,足有半个月的路程。
妘姝一路北上,终于在四月末抵达临近建安的燕城。
因比邻王城,乃入京的必经之地,又是依泯江而建,繁华昌盛,自不在话下。
城门口,已有一辆四驾的马车等候着。马车前后,是二十名带刀侍卫。
看这阵仗,应是别国使团。
胧月国的马车排在其后。
久久不见动静,月缺有些坐不住了。
“奴婢去看看。”
下了车,正有一内监服饰的小厮过来询问:“敢问尊驾?”
月缺拿出官牒。
小厮查看一番,忙拜道:“原来是女皇陛下大驾!还请尊驾稍等,待奴才通传郡守大人接驾!”
月霞自车窗探出头来,“你动作快些!我家主子长途跋涉,需要休息!”
小厮拜道:“是是是。姑娘稍安勿躁。”
月霞看了看城门前的队伍,问道:“前面,是何贵人?”她想着,若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插队进城也无妨。
小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回姑娘,是新南国摄政王。”
月霞有些失望。新南国虽落魄过一段日子,但如今兵强马壮,他们胧月小国,惹不起!
再看一眼,果然是南方大国,就连那最末端的侍卫,也是身姿挺拔、威武不凡。
月霞殃殃地缩回头,关上窗。
车里,妘姝身披一件白狐皮大氅,半躺着身子。虽挂了一面纱,依然难掩她苍白的脸色。
她的身子,自小便不怎么健壮,时常四肢发寒。
这半个月来,去毒新愈,本该好好将养着,却舟车劳顿,又水土不服,仿佛是积劳成疾,今早,妘姝便发起了高烧。
好在九离通医理,又因上次中毒之事,便随行带了些补药、解药、伤药。
粗略诊治,虽退了烧,可到了下午,妘姝又虚弱的浑身发冷。
眼见着妘姝受病痛折磨,九离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只盼早些入城,安顿休息。
不一会儿,门外有人来拜:“燕城郡守郝严拜见女皇陛下。一切已准备妥当,请女皇陛下入城。”
妘姝贵为一国女皇,自不用下车见礼。
月霞打开窗,替妘姝传了话。
郡守再拜,便领着队伍缓缓进城。
月霞看见新南国的队伍还等在城门口,丝毫未动。
她好奇道:“新南国的使团不进城吗?”
马车旁随行小厮回道:“郝大人已拜见过了摄政王。摄政王说,虽先来后到,但女皇陛下是女客,自当优先。”
车里三人一听,倏然对这素未谋面的摄政王多了几分赞赏。
九离道:“这新南国摄政王,辅政十年,向来神秘莫测,从未拜见过天圣皇帝。如今新帝继位,倒千里迢迢、入京朝拜,也是稀奇。”
对于这位神秘的摄政王,妘姝略有耳闻。听说,新南国能重振国风,全靠这位摄政王。
妘姝坐起身,略微好奇地看着车外。
马车经过新南国使团的队伍末端。
月霞一眼便看见了那威武的侍卫。
巧的是,那人回头一眼,正望进车内。
只一眼,月霞便吓了一大跳,立即关上车窗。
“呀,他怎么长的那么可怕?脸上竟有两道那么深那么长的刀疤!那不是侍卫吗?怎看着像个汪洋大盗?”月霞捂着胸口唏嘘不已。
再看妘姝,表情凝滞,似乎也被吓的不轻。
九离心生疑惑。
她看着妘姝长大,深知她处事稳重、遇事泰然,怎就看了窗外一眼,就跟丢了魂似的?
“怎么了?”九离问。
妘姝回复了心神,“没有。”
那是新南国的使团。她想,她定是病的糊涂,看错了。
突然,马车晃荡一下,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