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离散
妘姝坐在车里。
她打开一条门缝,注意着马车外的情况。
听他们所言,这一切都是为了诱杀宇文轩。而刺客同时混进了有凤来仪。
妘姝可以确定,有凤来仪是必须撤出泯城了。
再看门外,刀光剑影。
官兵人数众多,下刀利落,逼人性命。
宇文轩未带兵器,徒手相斗。
看那凶险场景,妘姝不禁握紧了双手。
手上,还戴着那枚玉扳指。
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怀着一颗紧张的心默默地为他祈祷。
好在,宇文轩常年带兵,武功自不在话下。
只见他身法矫健、动作敏捷,在避开刀锋的同时,给予对方一下重击。
只是,他顾及这些官兵皆是为人所利用、并不知情,便不伤其要害,仅打的他们头晕目眩、疼胳膊痛腿儿。
林逸之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只是一名武将,战场杀伐,从不手软。何况,关系殿下的安危。
他手中虽是一把脆弱的折扇,但总能攻其要害。
攻击接二连三,他的折扇也废掉了,便夺了两把刀,分给宇文轩一把。
虽手中有刀,宇文轩仍是步步相让。
林逸之提醒道:“殿下这种打法,是要打到天亮吗?”
宇文轩心中犹豫,却总是不能狠下杀手。
赵璧站在外围,眼见这两人骁勇善战,不免心生怯意。
宇文轩的威名,赵璧早有耳闻,也听过他曾在宫宴上的狂言:“一拔山河吾肆意,四两挑剑酒何为!”
赵璧总想着:传闻难免夸大其词。
今日看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妘姝看着眼前的一切,提着的心逐渐放下。
她看见他一袭白衣,英勇退敌的身姿仿若主管乾坤的上君。
她想到了母后提过的那句:“一拔山河吾肆意,四两挑剑酒何为!”
妘姝不禁猜度着:母后所言之人,会是他吗?
忽然,不知打哪儿飞出两支火箭,擦过马身。
马儿受了惊,当即仰天长嘶,发狂般拖着马车冲了出去。
事发突然。
妘姝翻倒在马车里,左磕右碰,脑子已是一片混沌。
“月儿。”宇文轩唤一声,横刀立身,刀光如电。
他出招明显变得凌厉。
见状,林逸之心中感慨:这是不是就叫冲冠一怒为红颜?
一阵拼杀,数十个官兵已倒地不起。
鲜血染上白衣。
宇文轩神色转暗,目光肃杀。
剩下的众人见此情状,不自觉的心生退意。
宇文轩目光扫过,竟无人敢再上前。
接着,他一个箭步,跨上人群外的一匹马,夹了夹马腹,欲追车而去。
此时,他心中满是担忧:月儿不会武功。也不知是何人故意惊了马!
簌簌又是几支火箭,贯穿了座下马蹄。
马儿嘶痛,险些把宇文轩摔了下去。
赵璧慌慌张张大喊:“别让他逃了,别让他逃了!给本官杀了他!杀了他!”
赵璧声嘶力竭。
官兵提刀冲锋。
场面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而那无序狂奔的马车,穿过闹市,在一条幽静的巷子里逐渐冷静下来。
夜幕里,一道黑影追车而来,安然落在马车上。
“吁——”
黑影牵住缰绳,叫停了马车。
又一道黑影自房顶上追了过来。
两道黑影一同窜进了马车。
“我就说这样不行吧!主子不会武功。几箭过去,惊了主子的马。你看,主子都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
“那你说怎么办?主子在宸王手里。女皇千叮咛万嘱咐,不能暴露身份。难不成递了拜帖,上门要人吗?”
“那也可以事后把人偷出来啊!”
“事后是什么时候?女皇有令,急召主子回国。宁国公主也说了,有凤来仪有内奸,要连夜出城。哪里还有时间磨蹭!”
迷迷糊糊中,妘姝听见有争吵声。
是两道清脆的女声。
妘姝很熟悉。
她睁开眼。
“主子,您醒啦!”
映入眼帘的,是月霞、月缺稚气未脱的脸。
“你们,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妘姝的贴身侍婢——月霞和月缺。
她俩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年方十六,比妘姝还要小上一岁。虽是双生胎,但模样并不相同,月霞细眉杏目、容貌姣好,月缺则浓眉大眼、颇有几分男相。
月缺扶起妘姝,见主子脸色青白,不忘抱怨两句,“都是月霞,出的什么主意,害主子受惊!”
原来,正是她俩射的火箭。
月霞气不打一处来,“我是出的馊主意。射马的那两箭,不是你射的?还有射宸王的,你敢说不是你?你说是馊主意,那你干嘛听我的?”
听了此话,妘姝顿时清醒过来。
“你刚刚说什么?宸王?”她握住月缺的手,“你把他怎么了?”
月缺解释道:“那宸王骑马来追,奴婢只是射穿了马腿,阻止他追过来而已。胧月国奉天圣王朝为主,奴婢哪敢对宸王下手啊!”
妘姝这才松了口气。这话,也让她突然明白过来:有凤来仪是胧月国私设的据点,如果宇文轩在此处被杀,母后必然难以向天圣皇帝交待!
月霞见妘姝若有所思,也来相扶,接触到妘姝的手心,竟是一手的冷汗。
月霞立即请罪,“女婢该死。让主子受惊了。”
妘姝道:“与你无关。我在马车里,并未受到惊吓,你无需自责。”
月霞注意到,妘姝手中,多了个又重又大的玉扳指。
她眼珠子一转,补充道:“奉女皇陛下之命,我和月缺来接主子回国。我们到的时候,有凤来仪已经起了火。宁国公主已经撤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原想,趁着大火把您偷出来,却看见宸王悄悄带着您上了马车。”
月霞虽然年轻,但天生了一副好经骨和一颗玲珑心。
“主子放心。奴婢看那宸王殿下武功高强、少有敌手,五十个人,应该不在话下。”
这话,着实让妘姝安心不少。
她摸了摸手中的玉扳指,脑中不自觉的浮现出他的眉眼。
他的话尤在耳边:“你可愿随我回京,冬雷夏雪、此生不负?”
妘姝的心没来由的一疼。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萍水相逢,却是如此深情厚意。
妘姝的心中突然腾起一股冲动。
她起身冲出马车。
月霞、月缺都是一惊。
“主子,您怎么了?”
“主子,您要去哪里?女皇陛下还等着您回去主持大局了!”
是啊,她要去哪里?
妘姝紧握着扳指,看了看远处的天。
她又能去哪里?
春夜幽静,月亮已经从云层里探出头来,照亮了原本暗沉的天空。
再过两个半时辰,天就亮了。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这一场海棠花节,于她而言,不过是春梦一场。
而她,也不能久留。
妘姝缓缓取下手中的玉扳指,眼眸里恢复了以往的疏离淡漠。
“母后急诏,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
泯城,城门下,铁骑列队排开、严阵以待。即使在黑夜中,也散发着一股压城的气势。
任仲在侧,齐悦为首。
“贺茂你个老匹夫,枉我轩哥哥如此厚待于你,你居然狼心狗肺,与越王那个伪君子勾结,诓骗轩哥哥来此——”
齐悦指着城门上的灯火,高声叫骂。
“本郡主告诉你,若我轩哥哥少了一根汗毛,我必举兵攻城、屠城三日,你贺老匹夫全家上下,我必让你血债血偿!”
“还有你,守城的。倘若再不放本郡主进城,我轩哥哥要有什么闪失,本郡主必要将你千刀万剐,挂在城门口曝晒三日,以泄我心头之恨!”
她说着,取一支箭,上弦拉弓。
咻一声,飞箭上城,射在了城墙上阁楼的牌匾上。
牌匾下,李统领缩着一颗鼠头,蹲在墙边,哆哆嗦嗦。
“早听说这永乐郡主是个要命的茬儿,贺大人要我关了城门,又不说情由。我只是个守城门的芝麻小官,这让我怎么回郡主的话?”
副统领与他一同蹲着,“要不,咱就放郡主进城吧!宸王殿下也在城中,这宸王和郡主,我们是一个也吃罪不起啊!”
李统领道:“贺大人是郡守,违抗贺大人命令,也是死路一条啊!话说,这贺大人怎么还不来?都去请了半个时辰了!”
副统领道:“依属下看,还是别等贺大人了!贺大人和郡主殿下比起来,能算个什么事儿啊——”
又一支利箭射在头顶的牌匾上,两人龟缩在墙边,惊得只差没有抱头鼠窜。
贺茂登上城楼。
眼见着两人胆小如鼠的模样,他训斥道:“一个十几岁的女娃能成什么气候?亏的还是带兵的统领,竟被一个黄毛丫头吓破了胆!本官倒要看看,不开城门,她又能怎样!”
贺茂登上城头。
“狗贼!”
齐悦劈头盖脸便是这句。
“狗贼,快把我轩哥哥交出来!”
为官三十多年,还曾是宸王的开蒙老师,若非时运不济,贺茂自认能入朝拜相,何时受过此等屈辱?
贺茂脸上褶皱更深,他背对着阁楼上的灯火站立,那一脸褶皱显得尤为狰狞。
“郡主适才说举兵攻城,此等大逆之言,是要造反吗——”
话音刚落,一支利箭贯穿了贺茂的咽喉。
他瞪大了眼,毫无生命迹象的身躯如风中残烛,自城头无力的跌落。
果真应了那句,登高易跌重。
李统领和副统领目瞪口呆。再次确定,这永乐郡主绝对是个惹不起的茬儿!
城门下,齐悦跨在高大的骏马上,一身戎装,气势斐然。
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她手举凤羽弓,最后问了一遍,“守城的,你开是不开!”
城门轰隆一声打开。
齐悦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不管王城的情况如何,贺茂死了,泯城也就控制住了!
她心想着,等见了轩哥哥,非要他把那绑了玉戒的宫穗送给她不可!
——
宇文轩和林逸之很快料理了这帮小兵。
赵璧已然吓得魂不护体。
这时,常柏押着个纨绔赶了过来。
走近一看,竟是赵潜。
赵璧脸色更是惨白。
赵潜环顾四周,在看到赵璧的刹那,猛地跪倒在地,“爹,救我啊!”
原来,他们是父子。
赵璧哆嗦着手脚,指着赵潜骂道:“你个逆子!我千叮咛万嘱咐,王城戒严,将有大事发生,让你别去有凤来仪,你个鬼迷心窍的东西居然偷偷跑过来,活该被砍死!”
常柏喝道:“大胆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赵璧看了眼满地的残兵败将,只能跪地投降。
常柏抱拳,向宇文轩禀报,“末将奉殿下之命,守住有凤来仪的出入口。恰好碰见赵府的家丁来寻人,末将就把他们扣下来盘问。这赵璧,就是越王帐下一个谋士的亲戚,领了越王的差事,来泯城做个辖区小官,谋害殿下!”
此事,已然明了。
林逸之心思敏捷,与宇文轩小声说道:“殿下,赵璧刚才说,‘王城戒严’、‘有大事发生’,恐是皇上和贵妃——”
宇文轩眉头深锁。
诱杀、戒严,无非为了皇位!
他应立即调兵,返回王城。
可是——
迟疑稍许,宇文轩扔了刀,毅然飞身上马。
林逸之大惊,万万没想到殿下如此儿女情长。
“殿下!”林逸之拦在马前,“大事为重!皇上和贵妃,还在王城等着殿下了!”
他语重心长,已到了恳求的地步。
宇文轩心中明白,王城戒严,必是有翻天覆地的大事发生。可是,他绝不能舍下她——
“逸之,你善后。以赵璧之名去书越王兄。一个时辰后,本王自会来城门与你汇合。无论情况如何,立即启程回京!”
说完,宇文轩策马而去。
林逸之看着他的背影,私心认为:月棠,还是消失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