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袭
泯城的野外有一片松林。
夜深风重,幽静的松林忽的惊起几阵鸦叫。
齐悦领着一队铁骑,横贯松林,踏破沉夜。她的爹爹长乐侯刚刚收到消息,王城戒严!爹爹恐越王有所异动,遂派了南境最优秀的铁骑队给她,前来泯城接应。
行至一池水处,铁骑依次下马,整顿休息。
齐悦摸着马鬃,望了望松林外的天。
“还有多久到达泯城?”
任仲牵着马,回道:“半个时辰。”
齐悦皱眉,当即跨上马背。
铁骑随之上马,动作整齐到分毫不差。
齐悦高声命令:“所有人,全速前进!”
“是!”
答声短促洪亮,震破天际。
马蹄再次贯穿松林。
——
火光冲天,有凤来仪沐浴在一片火海之中。
海棠春睡院里的海棠花,被染上一层浓烈的鲜红,仿若回光返照。
厢房中,宇文轩走到窗户边,查看外面的情况。
妘姝猜想:难道是芸甯打算撤去有凤来仪?
正思索着,宇文轩从柜子里找出一件薄绒的披风,把她裹的严实。
“此地不宜久留。”
宇文轩抱起她,飞身而出。动作轻柔地仿佛怀里是一只雏燕。
妘姝蜷缩在他怀里。
经过满院的海棠,却是一片落花飘零,远处的天也烧红了一片。
妘姝的心中蓦的满是惆怅:可怜芳菲尽,最是留不住。
——
宇文轩在一幽蔽处落脚,然后翻墙而出。
墙外,林逸之坐在马车外,手里把玩着折扇,看着不远处烧红的天。
宇文轩放下妘姝,十分体贴地为她整理披风。
“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面对这份温柔,妘姝疏淡的眉眼也染上了笑意。
“我没事。”
这一幕,就是那四个字——你侬我侬。
林逸之看着,心中不知翻腾的是何滋味。
“殿下铁骨铮铮,不想有这般柔情的时候。”他跳下马车,就近打量起来,“属下来看看,这女子究竟有何神通,萍水相逢,居然能迷的殿下神魂颠倒。”
“逸之。”宇文轩把妘姝护在怀里,挡住林逸之的视线,“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
林逸之哼一声,谁开玩笑了!
他总觉得,这女子非同小可,恐会害了殿下。
宇文轩把妘姝扶上马车,吩咐林逸之道:“你带月棠去安全的地方。记住,不能回别院。”
妘姝听着,情急地拉住他的袖摆,“那你了?”
她可以确定,细作的目标就是他!
看她着急,宇文轩反而开心,“放心,明枪暗箭,我接过不少。”他握了握妘姝的手,“等我。月儿。”
这一声这一句,仿若有千言万语。
妘姝深深地看他。
他的掌心依然温暖。这份温暖,顺着妘姝的指尖,缓缓流至心间。
妘姝眼中,满是不舍。
这眼中的情意,让宇文轩眷恋。只是,此时此刻没有犹豫的时间。
宇文轩拍了拍她的颊,缓缓关上车门。
林逸之站在车外,注视着宇文轩的一举一动。
“殿下,就如此放心把她交给我?就不怕我护主心切,先斩后奏?”
“你的心思,我明白。”宇文轩道,“你始终觉得月棠来历不明,不宜带在身边。但是,她绝非细作。眼下,有凤来仪被毁,这些是否与胧月国有关,日后详查便是。”
时间紧迫,林逸之不再争辩,拜道:“殿下之命,末将遵从,定会护她周全。”
话音刚落,幽深的巷子里便传来一阵骚动,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巷子里火光点点,密集蠕动,像一条夜间觅食的火蛇。
那蛇头,正是泯江三郡郡守——贺茂。他领着一队近五十人的官兵,严阵而来。
林逸之并不意外,反而打开扇子扇起一阵凉风,“殿下,人心叵测啊!”
这一阵凉风,仿佛吹走了三月,迎来了寒冬。
寒了的,是宇文轩的心。
看见贺茂,宇文轩终于可以相信,他的这位启蒙恩师,已然背叛了他。什么调查胧月国的刺客,不过是为了引他入城,提他的人头去向越王兄邀功罢了!
贺茂已年过五十。他穿着深色的官服,微微佝偻着身子走近一些。
“围起来!”他一声令下,官兵便里三层、外三层把宇文轩围在墙边。
贺茂的身边,跟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
宇文轩瞧着,面生的很。
林逸之瞧着,獐头鼠目、不是好人。“这獐鼠小人,应是越王派来,协助贺茂的。”
中年男人眯眼扫过宇文轩,咧开嘴露出奸险的笑。
他在贺茂耳边小声说道:“贺大人以细作之名,诱杀宇文轩,为越王殿下除去心头大患,待越王殿下登基,贺大人便不用偏安一隅、无人问津,步步高升、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贺茂头发灰白,沟壑纵横的老脸上面无表情。
“来人,把这蓄意纵火之人拿下,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他虽是教书先生出身,但这一声,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官兵立即拔刀相向。
纵火之人?宇文轩心里一嗤,这项罪名还真轻。
“你敢!”林逸之大喝一声,“宸王殿下在此,谁敢以下犯上!”
贺茂不慌不忙,“本官乃宸王殿下的启蒙老师,若真是宸王殿下,本官岂会不识?你二人,分明是纵火逃逸的罪犯。大局已定。本官劝你,束手就擒。”
“大局?”宇文轩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语气冷的如三月飞霜。
他看着贺茂,深沉的眸底是无惧无畏的气魄。
“本王记得,老师曾经说过,功名利禄一纸书,不过扬灰于尘土。这世间最难得的,是人心、是真情。”
这是贺茂曾经教过他的道理。所以,对于这位启蒙老师,宇文轩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贺茂的神色没有分毫变动。萤萤火光照亮他眼中的坚定。自他答应越王,引宇文轩入城开始,便没有退路可走。
“但是,”他的声音慢慢转为低沉,“这世间,最难测的,也是人心。最伤人的,也是真情。”
说完,贺茂退后一步,背过身去。
宇文轩看着那苍老的背影,心中明白,人心叵测、情真难寿,这才是现实!
宇文轩向前走了两步。
名义上,他被贺茂诬陷为“贼”。
可是,面对他的靠近,官兵反而背脊发寒,隐隐退了两步。
宇文轩取下宫牌,一举一动皆是不怒自威。
“吾乃宸王,此乃皇上御赐的金牌。众人听令,贺茂以下犯上,给本王拿下!”
官兵面面相觑,明显不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中年男人道:“宸王殿下已葬身火海,就是这厮谋害殿下,偷了殿下的宫牌!谁能拿下此人为殿下报仇,本官必定重重有赏!”
这些官兵没什么职阶,自然未见过殿下尊容。听了本地两位大人之言,当即抛去疑虑,立刀相向,蓄势待发。
天高皇帝远。郡城地方,向来如此。宇文轩不再辩说。
突然,远处有人高喊:
“报,报——”
声音由远及近。
“不好了,不好了——”
来者,正是李统领手下的守城兵。他慌慌张张,下马时踩空了马镫,险些摔下马来。
中年男人呵斥道:“什么不好了不好了?报丧吗?”
“不是——”守城兵喘着粗气,说话断断续续,“贺大人、赵大人。”
原来,这中年男人是泯城里的一个辖区官,名作赵璧。
守城兵拜道:“二位大人有令,今晚戒严,关闭城门,无论红事白事,一律不准进出。”
赵璧道:“难道李统领又玩忽职守,放人进出?”
“没有没有。”守城兵连忙解释,“自上次宸王殿下训斥后,李统领一直恪尽职守,绝不敢自己做主、随意放行!”
“那你这是呼天抢地个什么劲儿?”赵璧不耐烦了,他还想着取了宸王的项上人头,向越王邀功了!
“是,是郡主!永乐郡主!”
听此名号,贺茂神色终于有了微弱的变动,“长乐侯可来了?”
守城兵道:“是永乐郡主带了三十多人的铁骑队,在城外叫嚷着,要李统领打开城门。郡主是长乐侯的独生女,长乐侯是一方诸侯,品级都比李统领高上一大截。李统领吃罪不起,怕是要扛不住了!特遣属下前来,请大人过去主持大局!”
贺茂若有所思,“来的还真快。”
赵璧道:“许是王城戒严的事,已经传到了长乐侯耳中。”
“李统领虎头鼠胆,怕是扛不住郡主威压,迟早会打开城门。”贺茂脸上的沟壑,陷得更深了一层,“本官先去城门拖住,这里,就交给你了。”
赵璧大喜。杀了宇文轩,就是头功一件!
贺茂知他心思。但此时已无暇顾及。千算万算,竟没算到永乐郡主。
贺茂踩镫上马,始终没有再看宇文轩一眼。
“贺大人!”宇文轩突然叫住他。
这一声,带着以上唤下的威严。
贺茂愣了愣。
宇文轩道:“登高易跌重。”
天边的火光逐渐退去,黑夜染上了该有的颜色。
距离黎明,还有三个时辰。
贺茂走后,赵璧一声令下:“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