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月棠春
出了大厅。
后院还是一片朦胧之景。
廊下的几盏大红灯笼,借着明月的清华,勉强照亮了前路。
宇文轩还抱着妘姝,往后院的阁楼走去。
妘姝暂居之所,名为“海棠春睡院”。
那里,满种着海棠花。
晚风忽起,吹落片片海棠。花瓣飘零,有的落红入泥,有的飘摇过墙。
回廊外的天,竟也看得见落红点点、浑沌如雾。
如此景致,妘姝不由地一愣,心中有一种迷茫的情绪。
她的手不知何时攀上宇文轩的肩头。
“官爷,”妘姝低眉,“打算一直这样吗?”
静夜里,她的声音尤为动人。
宇文轩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我单名轩,家中排行第三。”
妘姝看他一眼,眼有不解。
宇文轩笑道:“你可以唤我轩郎,也可以叫我三哥。”
妘姝的脸倏然爆红。谁、谁会这么叫啊!
好在室外昏暗,她面覆轻纱,不必担心情绪泄露。
“官爷,都是这样捉弄人的吗?”
“何以见得?”
妘姝垂眸答道:“月棠只是青楼女子。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怎敢直呼殿下的名讳。”
宇文轩停下脚步。
接着,是一阵磨人的沉默。
妘姝以为,他在生气。
宇文轩看着她的眼色很沉,仿佛能沉到她的心底。
“本王,不是随便的人。”
妘姝心口一惊,更凝滞着一些心虚。
芸甯带着言牧,自走廊尽头追了过来。
有些话,她听的一清二楚。
“怎么,殿下这一两,还想拐走我家的姑娘?海棠花节自开办以来,可没有这样的规矩!”
宇文轩不答这话。反正,能不能带走,他说了算。
“老板娘怒气冲冲,不会想出尔反尔吧?”
芸甯哼道:“殿下以皇权施压,出价一两便得了我最宝贝的姑娘,虽然是厚颜了些。但是,我有凤来仪最重诚信、上下无欺,如此厚颜无耻之事,是万万做不来的。”
宇文轩不怒反笑,“古人有云,一元复始、万象更新。本王出价一两,不过借了此话的好兆头。”
眼见着芸甯不打算退让,妘姝稍稍挣扎着,想要离开宇文轩的怀抱。
宇文轩弯身放下她。
妘姝拉住芸甯的手,“我知道您最心疼我。”
芸甯使着眼色,那意思,就是不让她和宇文轩独处。
“你这些花言巧语,可骗不了我!”芸甯嗤一声,把妘姝拉到身后,“什么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白花花的银子才能使万象更新——”
正说着,一锭金元宝泛着金灿灿的光芒闪断了芸甯的话头。
宇文轩把金元宝扔给言牧。
他觉得很好笑。他封号为“宸”,十六岁建衙开府,还能诓人不成?
妘姝拉了拉芸甯,微微摇头示意。
“官爷有此心意,是月棠的福气。请官爷移驾厢房,待奴家沐浴更衣,自来相陪。”
——
有云闭月,夜色渐浓。
趁着夜黑,宇文轩行至侧门处,翻墙而出。
他同意了妘姝沐浴更衣的要求,只因,他也需要一些时间安排。
墙外,林逸之和常柏早候于此。
两人参拜,“殿下。”
宇文轩直接下令,“常柏,你带一队人马,暗中围住有凤来仪,只许进、不许出。凡出者,一律扣下。若看见那位新南国来的烟柳姑娘,定要活捉。”
常柏一愣,“这是——”
林逸之摇摇折扇,“这还不清楚吗?殿下的意思,那烟柳姑娘,就是细作。”
宇文轩肯定道:“她武功不错。”
常柏还是不解,“殿下怎么知道?”
“她不是围着本王转了许久吗?那一个盘旋落座,气息身法,颇有路数。”
常柏恍然大悟,“属下遵命。”
宇文轩又道:“逸之,准备马车,在此等候。”
“果然!”林逸之合上折扇,眼中是一抹“我就知道”的得意。“殿下就如此相信这位月棠姑娘?一夜春宵还嫌不够,准备带回京夜夜春宵吗?”
宇文轩懒得理他这种“有色”玩笑。
“逸之,本王记得,你曾经说过,若要你受教,除非她是宸王妃。”
林逸之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王妃之位,何其重要。王妃之选,必是能辅佐殿下荣登大宝、攘外安内之人。而今,只是萍水相逢、旦夕雨露。殿下,您不会真有——以青楼女子为妃之意吧!”
——
厢房外,浓云遮月、海棠影暗,愁在花飞处。
厢房内,妘姝秀眉低折,看着桌上的酒菜,若有所思。
芸甯已经提醒过她了,菜里,有分量十足的迷药。
这是芸甯的缓兵之计。
只要宇文轩晕过去,她就可以顺利脱身。
只是——
妘姝抬头,望了眼角落里的柜子。
芸甯走后,房间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这不速之客虽黑衣蒙面,但他的身份,妘姝已猜到几分。
他逼迫妘姝吃下毒药,并在酒菜中下毒,要求她哄骗宇文轩食用。
“事成之后,我自会给你解药。”
此人说完,便藏身在柜子里,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这片刻等待的功夫,妘姝一直在思考:如何不动声色地,生擒刺客!
细想这几日之事:带有胧月国标记的木匣、胧月国细作、有凤来仪、芸甯、刺杀宸王——
妘姝逐渐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
门外,传来言牧的声音。
“殿下,请。”
妘姝立即拿起面纱,重新挂上。
宇文轩走进内堂。
撩起珠帘,便看见妘姝坐在桌边。
她卸去了浓妆,眉目清丽。半垂的发髻上是盛开的海棠花,娇艳可爱。
她脱去了外裳,着一件红绸里裙,衬着瓷白的肌肤,带着沐浴后的香气,娇艳欲滴。
抬眸,正对上宇文轩的目光。
宇文轩的心头,立即燃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灼热感。
古人总结了人生的三大快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乡遇故知。
宇文轩突然很能明白,为何“洞房花烛夜”排列第一!
他在妘姝身边坐下。
妘姝又怯怯地低下头去。
红烛高照,让妘姝戴有面纱的脸颊,更有一种朦胧美。
宇文轩看着她,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指尖一如既往的冰凉。
宇文轩好看的俊眉,刹那间褶皱的不好看了。
“怎么这么冷?”
他往上摸了摸,手腕手臂也是冷的。
他当即把妘姝抱过来,全然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
妘姝大为震惊。
纯男子的气息包围了她。
作为胧月国皇女,她向来高高在上、生人勿近。
此时,却是第一次亲密地感受到,女子与男子间的不同。
他的肩,比她宽阔。
他的胸膛,比她结实。
他握住她的手,比她有力。
他浑身甚至散发着一股足以焚烧她的热气。
而他的脸庞,又是那样的俊朗迷人。
妘姝不得不承认,她受到了引诱和蛊惑。
“你,是认真的吗?”
她看着他的眼。
宇文轩突然取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套上妘姝纤细的手指。
“这是我弱冠那年,父皇所赐。君无戏言。你可愿随我回京,冬雷夏雪、此生不负?”
这是妘姝第一次受到男子的爱意。
玉扳指套在她的手上,有些重。
正如这一生一世的诺言。
如果她是月棠,有夫如此、妾复何求?
可惜,她不是——
妘姝倏然吻住了他。
吻,她是第一次。
隔着面纱,彼此的唇上有一种细细的粗糙和磨人的柔软感。
这种隔靴搔痒,简直更诱人深入。
妘姝却稍稍退开。
气息随着她的移动,来到他的颈上。
什么是吐气如兰,宇文轩切切实实感受到。
突然,他听见她的耳语:“柜子里,有刺客。”
宇文轩自这种煽情的氛围里猛然清醒。
他看着妘姝的眼。
妘姝再次使个眼色,嘴里故意说着:“官爷,您是真的喜欢月棠吗?”
她的声音更是娇柔。
宇文轩会意,朗声笑道:“爷这就告诉你,爷喜不喜欢你!”
他把妘姝全身抱了起来,走到墙边,作势埋在她的颈窝。
妘姝背靠着墙面,故作几声娇笑。
缠缠绵绵、跌跌撞撞,两人搂抱着靠在柜子边。
电光火石之间,宇文轩打开柜门,一手精准地扣住刺客的咽喉。
他扯下刺客的面巾,刺客正是——烟柳。
“谁派你来的?”
烟柳瞪着他,随即瞪着妘姝。
“你,不怕,死吗?”咽喉被扼,她说的含含糊糊、断断续续。
“什么意思?”
闻言,宇文轩心中一急,加重了手劲。
烟柳险些被掐死。
妘姝道:“留活口。”
宇文轩看着她,如刀刻般的眉间满是担忧,“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来之前,她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妘姝平静地笑了笑,“她的话,你也信?”
突然,门外敲锣打鼓。
有人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宇文轩和妘姝都闪了闪神。
回头再看,烟柳已呑毒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