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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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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三日,秦光昇带着郑典史回了秦府。秦林氏早已得到了消息,收拾出秦洛安隔壁的院子给郑典史,又选了些机灵的侍女,给郑典史的一应规格都是最好的。

    安顿下来的郑典史觉得处处妥帖,对秦府又增几分好感。

    她是普通良家子出身,在宫中本就比官宦人家出来的女官艰难些,一路升至从三品已是极限。宫中诡谲多变,三十年的宫廷生活让郑典史身心俱疲,女官的斗争并不比朝堂上、后宫里简单,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在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李尚宫病逝后,她果断地选择出宫,且在内务府找了关系,传递了想去官宦人家做教养嬷嬷的想法。毕竟,她知道太多宫廷秘事,自己又没有靠山,在宫外只会任人拿捏。

    秦光昇是正四品的实权京官,家中即使落魄了,也是个名门望族,底蕴深厚。这样的人家让郑典史十分安心,她追求的也不过是一份安逸度日。

    秦洛安在这日晚间用膳后,去隔壁院子见郑典史,长者为尊,更何况郑典史是教养嬷嬷。

    郑典史初离宫廷,身上穿着的依然是女官制服,发髻上只简单地插了几朵绢花,低调但自有威严。秦洛安见过秦父穿官服的样子,如今乍见郑典史的女官气度,不免比较了一番。秦父着官服时,神态与气势就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宝剑,执掌在天子手中;郑典史的威严与秦父不同,只坐在那,周身便透着“规矩”二字,更为内敛。

    夕阳渐落,郑典史第一次见到了秦洛安,虽看则弱质纤纤,但眼睛里透着奕奕神采。郑典史在宫里练就了观人的好本领,她一眼便确定了秦洛安能在宫里生存,至于能走多远,就要看造化了。

    简单寒暄后,郑典史仔细询问了秦洛安的情况,知她识得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皆有所长,这遍定下了日后的教学规划。

    “秦大人曾告诉我,小姐的四书五经和琴棋书画会有先生来教,”郑典史说话语气很稳,不疾不徐,“按照五日一休的安排,小姐白日由西席先生授课,午膳后随我学宫规礼仪。”

    “全听大人的,”秦洛安这几日已给自己做好了心理辅导,对未来五年的艰辛有所准备,“日后要麻烦大人了,还请大人不吝指教。”说完,秦洛安给郑典史敬了杯茶。

    郑典史接下了这杯茶,浅抿一口,“我认了你这个学生,你便唤我声姑姑吧。”

    “是,姑姑!”秦洛安脆生生地应下,郑典史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郑典史拿起放在一旁的一本蓝皮册子,递给秦洛安:“这是我抄录的宫规,除了规矩礼仪,还有一些我的经验心得,你且熟记于心,上面的内容我每旬都会抽查,错误之处要罚抄。”

    秦洛安接过册子,厚厚的一沓凝聚了郑典史在宫里三十年的风雨,娟秀的字迹向秦洛安揭开了宫廷生活的一角。

    两日后,秦父请的西席先生到了秦府。西席先生一共三人,分别教授经义、琴棋和书画。

    教经义的荀先生年过六旬,一生未曾入朝,却教出过很多进士,对秦洛昱和秦洛安两兄妹来说刚刚好。若非荀先生的夫人与秦林氏的母亲是旧识,秦父三顾茅庐都不能请到荀先生。

    教琴棋的林先生是舅舅林致辰的远房族弟,举人身份,去岁未曾金榜题名,只想留在上京再战下次秋闱,因而留在秦府,教秦洛安书画之余,还能向秦父和荀先生请教经义,每月的薪水寄回家中补贴家用。

    教书画的王先生出身清河王氏,是秦父的好友,年少就以书画成名,号风谷道人。他虽是世家子弟,但因着违抗婚约,已被家族除名,他的妻子难产去世,腹中孩儿也没能保住,王先生为妻儿茹素三年,现在受好友所托,来清安城求个清净。

    两兄妹的课表不同,除了经义在一起上课,琴棋书画只有秦洛安跟随先生学习,秦洛昱的重心仍是科举。

    先生到齐,秦洛安正式开始了充实的五年学习。

    西席先生都是有本事的人。荀先生讲课深入浅出、风趣幽默,秦洛安本就天赋极佳,荀先生不止一次地感叹秦洛安是状元之才,而秦洛昱也在荀先生的指导下成为了举人,这让秦父十分开怀。

    林先生尤擅棋,他的父亲是林氏族学的棋师,自幼便随父练习,秦洛安五年来达到了林先生八分的水准。林先生对琴也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琴心,不能死练琴谱,更应该学会以琴抒情,这种教学方法对秦洛安有极大的启发,现今秦洛安的琴声自成风格。

    王先生会多种书法,画技不俗,秦洛安最喜山水画,在王先生和郑典史的陪同下,她在五年里走遍了上京的名胜,也曾随母回过江南给外祖拜寿,走水路览尽江南风景。

    除了山水画,王先生也悉心指导秦洛安人物画,秦洛安绘制了一副观音像赠与皇觉寺住持,住持将其挂在了观音殿,称秦洛安的观音像佛性极佳。

    秦洛安将王先生的书画本事学了十成十,王先生深感难得,收了秦洛安做弟子,并举办盛大的收徒仪式,书画界的友人纷至,他在宴上笑道:“世人皆称我为奇才,我这徒儿比我更当得奇才之名。”收徒仪式后,秦洛安名声大噪,风谷道人的唯一弟子以一副《江山万里图》名扬天下。

    五年来,郑典史以最严格的宫规要求秦洛安,并和秦林氏一起教秦洛安如何管家理账。郑典史在女官各部门都当过值,将自己的本领尽数教与秦洛安,尤其是为官心得和一些宫廷秘事。除此之外,秦父每逢沐休,也会给两兄妹分析朝堂之事,每旬的邸报都会带回家。而秦林氏专心调养秦洛安的身体,请了女医教秦洛安岐黄之术,为着就是让秦洛安在宫中有自保的能力。

    十五岁的秦洛安身长六尺(大约1米65,用的是三国时期的度量衡),面容清丽,气质沉稳,言行举止有了郑典史的风范,又不失自身的灵性。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朝堂上太上皇于宣和二十四年退居行宫,原先的太子继位,去岁刚举行完登基大典,为尊太上皇,登基仪式一年后才改年号为承庆,今年即是承庆元年。

    明家长女明沅于宣和二十一年入了东宫为太子侧妃,太子登基后封其为昭仪。其父明恒仍是御史大夫,而其兄明渊不再是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在太子登基后调任到青州当知府,其弟明淮和秦洛昱成了同年举人。

    秦洛安的表姐林青媛在宣和二十三年参加选秀,当时太上皇已有退位之意,因而林家表姐被赐到东宫为太子婕妤,太子登基后被封为贵嫔。舅舅林致辰不懈努力下,终于升至从三品的鸿胪寺卿。秦光昇从户部平调到吏部任吏部侍郎,仍是正四品,但掌管官员考课的吏部无疑更有实权。

    承庆元年八月十五,这是秦洛安在家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八月下旬她就要去参加女官选拔。

    这日秦父沐休归来,请了几位先生一同度中秋佳节。秦林氏准备了丰盛的席面,有从江南运来最肥美的湖蟹,还有当日现捕的江中时鲜,花重金请了清安城第一酒楼的大厨来制作,力求尽善尽美。秦光昇藏了二十年的秋月白也毫不心疼地取出,他今夜但求一醉方休。

    晚宴摆在秦府的大花园,侍女们用一下午布置了场地。申时,天色渐晚,花园里错落有致地安置着数盏琉璃灯,园中长桌只待宾客到来。

    宴上觥筹交错,秦父和三位先生推杯换盏,秦洛昱在旁作陪,上好的秋月白空了两坛。秦林氏带着先生家眷和郑典史、秦洛安坐在另一席,浅尝了几杯酒。秦洛安专注地品尝母亲精心准备的席面,蟹肥鱼鲜、蔬果清爽,佐着月色享用佳肴,酒不醉人人自醉。

    即使是家宴,秦洛安的举止也是按着宫规礼仪行事,五年来不曾变过,照郑典史的话说:“要将规矩二字刻到骨子里,才不会生祸事。”

    这会是秦洛安记忆最深的中秋节,亲人师长齐聚一堂,言笑晏晏,气氛温馨。这份记忆温暖了她之后的宫廷生活,在冰冷的深宫坚定地走下去。

    离家入宫的时日倏忽已至。

    这日,秦洛安换了秦林氏给她定做的新衣,一身藕色暗花连云纹月华裙,外罩件云丝披风,简单绾着白玉木兰花簪,秀儿又折了两朵栀子花斜插在秦洛安的鬓边。铜镜中的少女未施粉黛,鹅蛋脸儿上双眸清澈,眉目如画。

    “小姐真好看,”秀儿笑盈盈道,“奴婢都看直了眼。”

    “数你说话最好听,”秦洛安抿唇轻笑,“我听母亲说,前院秦管事的儿子向你家提亲,你父母可是应了?”

    秀儿俏脸微红,轻点了点头。秦洛安从妆奁里挑了一套金首饰,“你出嫁那日我已入宫,这些是我提前给你的添妆,一定要收下。”

    秀儿一听这话,跪下来向秦洛安磕了头,含泪道,“如小姐这般的人物,必能前程似锦。”

    “快起来,”,秦洛安扶起秀儿,“我希望你日后能过得顺心,带着我的那份。”

    说话间,外间小侍女提醒时辰到了,秦洛安先到隔壁院子拜别郑典史。

    “该说的该提点的前几年都说尽了,今日我只送你一个字,你要记牢了,”郑典史面色肃穆,“这个字是‘慎’。慎言慎行,在宫里多谨慎都不为过。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告诉你的人脉也不一定得用,你须得自己判断。”

    “洛安记下了,多谢姑姑五年教养之恩,日后我必谨言慎行,”秦洛安顿了顿,笑道,“必不会堕了郑典史的名声。”

    郑典史闻言也是一笑,肃穆的面色和缓下来,道,“去吧。”

    秦洛安再是一拜,离了郑典史的院子,前去正堂。

    秦林氏眼含泪花,拉着秦洛安的手怎么也看不够,养了十五年的女儿一朝踏入宫门,再见也不知是何日。

    “娘亲,女儿会常写信回来的,您莫要忧思过重,”秦洛安强撑着笑,“待我升至三品,便会有探亲假,我会努力的。”

    “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在宫中万事小心,大不了回来,娘养你一辈子,别有压力。”秦林氏已是泣不成声,秦光昇在旁低声安慰夫人。

    这边秦洛昱也不舍地看着小妹,秦洛安转身对兄长笑道,“我许是看不到哥哥娶嫂子了,只盼着来日能和哥哥同列朝堂之上。”

    “好,小妹你且等着,定会有那一天的。”秦洛昱也回之以微笑。

    “时辰差不多了,我这便带着安儿回城,夫人,你安心。”秦洛安今日随着秦光昇进内城待选,要赶在未时报道。

    秦洛安庄重地给母亲磕了头,泪水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走出秦府,她抬头细细地看着这扇大门,好似要把门槛上的划痕都记在心里。

    “走吧。”秦光昇轻声说道。

    秦洛安转身上车,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家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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