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白日消逝的光辉，蓝色大海的风涌，世界万物不停流转，生活细细碎碎的点滴，那些美好的褪色的，拼凑了我们完完整整的人生。”
第十八章靠近
沈青的那股距离感又回来了。
比完赛，我身边还热热闹闹地围着过来说话祝贺的同学，但是，当沈青笑着将手机递给我的那一瞬间，那股疏离感——开学时她和同学保持的那股疏离感，我清晰地感受到了。
现在回想起来都还是觉得神奇，高二时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能精准地捕捉到沈青的情绪。
“晖儿，晖儿，想什么呢？”李林一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头晕了？”
“没有。你说什么？”
“我说，李天航果然觊觎我们青儿妹妹，之前老往我座位上跑我就知道他这是‘跑翁之意’了。”李林一用下巴示意不远处正一块说话的沈青和李天航，“哼，谁会有事没事锲而不舍坚持不懈百折不挠地天天穿过大半个教室死磕一个人跑接力啊？何况还是青儿妹妹这种学霸。”
我看向正和李天航说话的沈青，回想昨天最后看到沈青的情形，还是不明白这股距离感是怎么产生的。
收回看向沈青的视线，正想问问李林一早上是不是有什么事我不知道，一转头，见谢朗正看着我。
“怎么了？”
“在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谢朗没答，低着头往前走了两步，才转头笑道：“你的牛奶没白喝，看着像是高过李林一了。”
“怎么可能？！”李林一喊道，“明明一样高好吧！你眼睛度数是不是加深了啊。青儿妹妹——青儿妹妹——”李林一往前跑了几步，打断正说话的两个人，直接问沈青，“你觉得我和晖儿谁高？”
沈青看了看李林一，又看了看我，笑道：“好像班长高一点。”
“是吗？那他高一点就高一点吧。”李林一说着看向李天航，“你们说什么呢？说完了不？”
“怎么了？”李天航问。
“中午了，想和青儿妹妹一块吃个饭，难得青儿妹妹有时间。”
“一块去吧，今天比赛的成绩都好，可以庆祝一下。”
“你们去吧。”沈青笑了笑，“我要去一趟教室。”说着看向李林一。
“哦，对！今天早上你说过要去教室一趟的，被我拉过来了。要去多久？我们等等你吧。”
“不用，秦雅在教室呢，我跟她一块去就行了。”
“你们俩一块——哦，秦雅啊，那好吧，你们去吃吧。你同桌呢？刚刚还在，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李林一往边上瞧了瞧。
“她跟朋友吃饭去了。”
“她那个朋友是我们学校的吗，怎么好像没见过？”
“是她邻居。”
“高三？”
“是大学生，有事回来刚好碰到校运会，就来看看，这也是他的母校。”
“哦，这样啊。”
“嗯嗯。”
“你们去吧，我跟老于说剩下的卷子我跑完帮他誊。我跟青儿一块去教学楼。”我看向沈青，“青儿，一块走吧。”
“那你们去吧，我们走了。”李林一跟我们挥了挥手，跟谢朗和李天航走了。
“我们走吧。”
沈青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从运动场出来，我转头看了几次沈青，她都有些心不在焉，边走边发呆。而且我刚才说要去誊卷子，她居然也没问我物理卷子的情况。
“青儿，你脖子怎么了？”我注意到她脖子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痕。
“啊？哦，”沈青迅速地将头发往脖子处拨了拨，将伤处盖住，“没什么事，不小心挠出来的。”
我停下来，又问道：“那你手上的伤呢？”
“好吧。”沈青叹了口气，看了看手上的伤，“昨天回去的时候，在楼道上碰到我邻居打架，就上去劝了劝，谁知道其中一个气疯了，以为我是另一个的帮凶，扯着我的头发就往我身上挠。”
我顿了顿，问道：“你就赤手空拳地冲上去了？”
“没有，我还拿了书包。”
……我一时语塞。
“助人为乐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嘛。”
“哦，看来你这‘三好学生’当得还挺到位。”我往前看了眼，指着几步外的小石凳子对沈青道，“你先在这儿等等我。”说完转身往运动场跑去——这两天校运会，有医护人员在运动场。
沈青可能不知道，她撒谎的时候，眼睛会不自觉地往旁边飘，说完了话还会使劲地抿一抿唇。在饼摊前那次是，这次也是。
“头发往旁边拨一下，粘在伤口上了。”我见沈青愣愣地看着我手上的消毒水，又说道，“伤口有点流血了，我先帮你处理一下。”
沈青将头发拨开，轻声道了声谢。
“有点疼，你忍着点。”我用消毒水帮沈青擦了擦伤口，看着伤口上的皮肉，忍了忍，没忍住，“怎么被抓得这么深？”
“她……可能指甲有点长。不过没事，我没什么感觉。”
“还没什么感觉？你昨天的伤现在还在流血，你怎么……”我有点生气，但看着她的伤口，生气的话又没法说出来，只好给她贴好创可贴，又帮她把手上的伤贴好，“以后有伤，记得买点药，上了药就不会很疼了，好得也快一些。”
沈青怔怔地看着我。
“怎么了？”
沈青摇摇头垂下眼睛说了声谢谢。
“我的电话号码你知道吗？”
沈青又摇摇头，我正要说话，就看到她从口袋里拿出了台手机：“你把号码输进来吧。”
“你说一下你的号码，我给你打过去。”我看着她存了我的号码，笑道，“你之前还说有手机了就告诉我们呢，我今天不问你，你都不打算告诉我呀。”
“我当时只是答应告诉林一而已。”沈青慢吞吞地回了句。
“哎呀！我这个给你提高了那么多物理分的居然比不上李林一，好伤心啊~”我看着沈青抬头看过来的终于有了点笑意的眼睛，松了口气。
“你看到物理成绩了？这次我有提高很多吗？”
“今天早上我在办公室，听到老于说‘沈青这次成绩不错啊，提高了那么多’，我想你其他科成绩都稳定，提高那么多，应该是物理分提高了。”
“那如果不是怎么办？”
“嗯……这样，我们一块去办公室看成绩，如果你的物理成绩确实提高了，那誊完成绩，你就请我吃一碗食堂的碎肉粉，如果没有提高，那我以后恢复早上给你讲物理题，外加晚上再给你讲半个小时，怎么样？”
“好像都是我在占便宜呢？”
“有吗？你请我吃东西，不是我在占便宜吗？”
“那个才两块五。”
“那等你超过谢朗了，你再请我吃一顿，等你超过我了，再请一顿。”
“你有点想得太远了吧。”
“哈哈哈哈，走吧，去看看你离请我的三顿饭还有多远。”
我们刚进办公室，迟我们一步进来的九班班主任就大嗓门嚷道：“哎呦！我这头疼得一跳一跳的，那群小崽子，没一个省心的！开个运动会居然能跟七班的打起来！我这头发，本来就没几根，今天被他们活活又气掉了一半，老于，老于，你那枸杞给我一点。”
“没有了，你迟了一步。”老于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杯，“就剩这点了。”
“你不是吧？！你当饭吃呢！开学的时候，我还看见你塞了一抽屉进去。”
“老王，你喝那玩意儿干啥，你看老于，半个学期喝了那一抽屉，现在不也秃得差不多了吗？”秦老师调侃道。
“哪秃了？哪秃了？睁着眼睛说瞎话。”于平伸手拨了拨头发，“都能打洗发水广告呢。”
“那当然，霸王洗发水。”于平听完刚要笑，就又听到秦老师拐了个弯，“没用之前的形象。”
“你就嫉妒吧！你发际线都要跟后脑勺齐平了。”于平怼完，一转头见我憋着笑，恨铁不成钢地一拍我的脑袋，让我和沈青坐下来誊卷子。
“老师，我先誊理综卷子。”我往那堆卷子里翻了翻，没找着。
“沈青担心物理成绩啊？”老于看向沈青，“担心什么啊？你瞧瞧你林芳芳老师优哉游哉地坐那儿喝茶就应该知道自己考得不错了。”
那边林芳芳老师将卷子递过来给我，笑道：“沈青的物理成绩都快成我的心病了。高一那时候，她其他科考得其他老师见了我都要眼红，就英语和物理不行，后来英语她自己慢慢补了回来，物理却跟潭死水似的，怎么补都一点波动都没有，分班时她又选了理科，我那时急得枸杞喝得比你们于平老师还多。”
那边秦老师清了清嗓子问道：“沈青同学，你是怎么把物理成绩提上来的？”
“是唐老师和林老师教得好。”沈青笑道。
我看着沈青也跟着笑，我知道她走过这段低谷的日子花了多少精力和做了多少努力。
“得了吧，我可不敢居功。”林芳芳老师笑道。
我将卷子递给沈青，也笑道：“林老师可别谦虚，我都看见过好几回唐老师不在，您给沈青解题了。还有，我每次来办公室，您就催我多给沈青讲物理。”
“你小子搁这儿等着吧，想让沈青同学也感谢你啊。”老于笑道。
“那多不好意思。”
老于哼了哼，低头喝他的枸杞茶去了。
沈青拿着卷子坐我旁边，也低着头笑。
我们开始誊成绩时，那边老师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到我们的耳朵里。
“二班这次差几分。”
“还不知道，不过粗略看了看差距可能比上几回还大。”
“钟明不得气死。”
“我就说他把学生逼得太紧了，又不是冲刺阶段，好歹也让他们松口气吧。这两天运动会，我经过他们班，好家伙，一个班整整齐齐的，全在教室里写作业呢。我问他，他说，难得学生那么勤奋，能多看就多看点儿。”
“二班还不勤奋？和二班比，我们班估计就是个游乐园。”
“就怕这弓拉得太满，别还没高考，学生的弦就先断了。”
“下个星期开家长会之前还是跟钟明谈谈吧，哪有人一天到晚让学生待教室里看书的，没病都得闷出病来。”
……
那边老师说着话，我们这边也做得飞快，没一会儿就给弄完了。
老于凑过来翻了翻，忽然惊道：“哎哟！李林一是又找着什么目标了吗？这英语成绩可以啊。”
我和沈青摇头，表示不清楚。
老于也不再问，美滋滋地放下成绩单：“不错不错，都有进步。辛苦了，辛苦了，快去吃饭吧。”
出了办公室，我拍了拍掌：“当当当，三顿的第一顿，食堂碎肉粉！”
“谢谢你啊。”
“哎呀，我比林老师和唐老师还有面子，能得你单独感谢，还有一顿吃的。”
“这样啊，谢朗之前也教了我物理，秦雅也教了，要不，明天再跟他们一块去？”
“那不成，你想啊，你请他们吃，被李林一看到，他肯定也要你请，叶华呢，叶华肯定也要请，人一多，被任路啊、李天航啊、方晓啊看到了，那也要……”
“噗——哪里会碰到那么多人，胡说八道。”沈青笑道。
“无巧不成书嘛，走吧，你不是要回教室？我跟你去。”
“我后面再拿也可以。”
“那好，走喽~”
食堂过了高峰期，已经没多少人了。煮粉的阿姨看到我，笑道：“哎呦，小伙子很久没来了。”
“前段时间来了几次了，不过那时候人多，阿姨没看到。”
“那可能是，我说你怎么那么久没来了呢。”阿姨看了眼沈青，笑眯眯道，“同学啊？”
“嗯。”
“同学你怎么那么瘦，要多吃点啊。你们才高二吧，现在还不用那么辛苦，要吃好睡好，先提前把身体养好喽，不然高三撑不下去的。”阿姨边说边往我们碗里又加了小半勺肉。
我和沈青道了谢，找位置坐下。
“阿姨怎么会认识你？”
“我跟李林一几个，要是打完球快上课了，就来这儿吃，久了阿姨就认识了。再加上，”我看了眼正好奇地听着的沈青，笑道，“我长得那么帅，又那么有礼貌，阿姨自然会记得我。”
沈青看我一眼，没做声，默默地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不吃这个？”沈青正将碗里的香菜捡出来。
“嗯。”沈青应了声，点了点放在一旁的香菜，“实在是太臭了。”
“理解，我以前碰到不喜欢的也跟你一样。”
“你不是不挑食吗？”沈青抬头看向我，顿了下又补了一句，“哦，我之前，嗯，就是高一的时候听方晓说的，他以前坐我后面。”
我忍着笑：“我小时候不吃苦瓜、青椒、咕噜肉、豆芽、花生、烧鸭、香菇这些，不过后来改掉了。”
“那么多，你这已经不是挑食了吧。那你后来是怎么改的？”
“怕没面子改的。初中的时候，李林一和谢朗跟竹子似的，见风就长，才一个学期，就比我高了一个头，我跟他们站一块，生生被压了一头，就觉得，哎呀，不行，我这个班长比他们矮一截实在是太没面子、太没气势了。我妈知道这件事后就骗我说，那是因为他们什么都吃，不挑食才长那么快的。我为了挽回面子，他们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慢慢地就都吃下去了。”
“天天喝牛奶也是？”
我看了眼沈青，轻咳了一声遮了遮笑意才道：“这个倒不是，小时候奶奶说喝这个聪明，就每天给我喝一盒，后来就习惯了。”
“没辜负。”沈青看我一眼，笑道。
我看着她弯起来的眼睛，忽然喊了她一声：“青儿。”
“嗯？”
我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喊她一声，可能是因为那时的她没有了早上的距离感，可能是因为她终于又露出了像是没什么负担的笑，可能也不为什么，就只是想喊喊她。
见她略带疑惑地看过来，我笑道：“哦，等会儿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书店新进了一批作文辅导书，你能帮我选几本吗？”
“吃完粉吗？”
“嗯，趁你有空。你总说你是个大忙人，今天我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不能错过了。可以吗？”
“你都说你好不容易逮着了机会，那我怎么也不能再拒绝了。”沈青笑道。
我松了口气。
书店离学校不远，两个公交站左右，因为刚吃了午饭，下午也没课，我们就决定慢慢走过去。
入了深秋，早晚已经很冷了，但现在正中午，有风也有太阳。风轻柔，窸窸窣窣地摇动着树叶，而阳光透过晃动着的层层叠叠的叶子，向地面上洒落斑斑点点，慵懒且温暖。我和沈青并肩走着，即使身侧车辆疾驰、喇叭声响，依然让人觉得时光宁谧。
我侧头看向沈青，记起李林一刚开学时说的那句“你们不觉得沈青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吗？”我想说，其实沈青，什么时候都一样好看。
看着她脖颈处的创可贴，我又想起了吃饭那时候的沈青。
做完黑板报的那一天，在学校旁边的那个小煎饼摊旁遇到她的时候，她就是今天早上的这种沈青，没什么精气神，一直看着饼摊发呆，我们几个叫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直到李林一凑过去又喊了两声，她才反应过来，但脸上仍然一脸的茫然。
我不知道沈青有什么事，让她时常陷入这种茫然的、悲伤的情绪里，而这种情绪又时常伴着对他人的疏离，就像探知了这世界不大友好之后，她又退回了自己的世界，不想让人再窥探一二。
我很想问，也很想知道她有什么需要帮忙，但我知道不行，每个人都有自己探出世界的界限，如果我能走近她，能走进她给自己画的那条界限里，那我自然就会知道。
这样想着，我不由得朝她挪近了一小步，就像那天傍晚，吃完晚饭，我陪她回学校走在校道上时；就像那天清晨，我和她静静地看着校园里的晨景时。
沈青做什么事都很认真，触碰那只蝴蝶的时候，平时上课的时候，低头做题的时候，给李林一、秦雅讲题的时候，跟叶华说话聊天的时候……而现在，她又很认真地帮我一本一本地翻看着那些作文教辅。我跟在她身侧，看着她翻动书页时的手指和看书时专注的眉眼，偶尔回答她侧过头来问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