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第十七章逃避
开运动会的前两天，刚刚结束期中考试的我们又进行了一次测试，用于平的话说，就是安排在这个时间点上，可以让我们在放假前多看点书，考好一点，考完了试之后就可以轻松松松痛痛快快地玩两天了，放松完回来，试卷就发下来了，这样又可以立马进入学习状态，一件事都不耽误，还算得上一举三得。
对此，李林一鄙夷了一句，学校的算盘打得贼响，生怕我们都将注意力放在运动会上，这一季度的成绩不好，忙着将我们的心拉回来。
运动会这种热闹我从不掺和，每年参加完开幕式之后，就回教室看书做题。但今年，在考完试的第二天，我和其他人一起走进了运动场。
我参加了100米接力赛，跑最后一棒。
女子100米接力赛报名时还差一个女生，体育委员李天航为此不知道碰了多少回壁，其他项目基本都报完了，就只有这个100米没人愿意参加。
当李天航又一次过来找我时，叶华问他：“我发现你特别频繁地来找我们青儿，你也去问问其他人嘛。”
“其他人真的不答应。”
“青儿也不答应啊，你还天天跑来问那么多次。”
“其实也不算劝沈青参加，我带着不懂的题目来的，问完了再顺便问问体育嘛。”
叶华笑了笑，没再问他。
李天航再一次来找我时，我答应了。不是因为他频繁地来找我，而是我看到了林晖的名字在3000米一栏上。我忽然就想为成绩以外、为打工以外的生活赢一次、欢呼一次、感受一次，和林晖他们一起感受一次自己的高中时代。
跑步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即使木棒递到我手里已经落后了一个名次，我还是将第一名夺了回来。
几乎是在一片欢呼声中，我接过了叶华手里的水。这场比赛，班里的人几乎都到了场，一是于平之前就在班里念叨了几天班级荣誉感，班里的同学怕要是不去，于平能在运动会后再苦口婆心地说个三天；二是二班的学生也参加了这项比赛。这两个一中高二年级的理科尖子班，不仅在学习上较量着，在其他方面也要争出个一二、分出个胜负。
“青儿妹妹，你还有什么不会的？！全能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别是神仙托生的吧。”
“行了，李姥姥，别搁这儿挤，让青儿歇口气。”叶华怼李林一。
“我就说吧！我就说吧！”李天航也挤了过来，朝李林一得意道，“我是不会看错人的。”
李林一翻了个白眼。
“沈青，恭喜。”谢朗推了推李林一，走过来道。
“谢谢。”
“很厉害。”林晖竖立大拇指。
“谢谢，你也加油。”我笑着应道。
因为胜利和欢呼带来的好心情在我回教室时达到了顶峰，因为桌子上正放着一盒糖果。
这个愉快的心情一直保持到我给那盆已经开了花的太阳花浇完水。
因为很久没见过的我的父亲和他的女人回来了。
我放下水杯，低着头避开他们快步直接朝门口走去。没想到，他们什么话也没说，那女人走过来一把就抓住我的头发，用力地往后扯了扯，问道：“你私藏的钱呢？”
我忍着疼，用力地将手肘撞向她的胸部，她“啊”地叫一声后松了松抓住我头发的手，我刚要扯开，我的父亲走过来一巴掌就扇了下来，然后把我踹到了椅子旁边。那女人缓了过来，走过来打了我几巴掌，然后扯着我的衣领把我拎了起来：“我问你钱在哪儿！钱在哪儿！聋了吗？”
我咬了咬牙，忍着疼：“在房间的桌子下面，我用胶布粘在桌底下了。”我的父亲又踢了我一脚，骂骂咧咧地朝房间走去。我听到“砰”的一声桌子倒地的声音时，趁那女人不注意，将头一偏，狠命地撞在她头上，趁着她伸手捂脸的空档，将头发挣脱出来，又回身一脚踹她身上，然后转身就跑。
桌子底下有100块钱，前段时间，我看到屋里有被翻过的痕迹，就知道他们又缺钱了，我怕他们有一天将主意打到我身上，就将钱藏在桌子下，以防被抓住时，有个喘息的机会。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一瘸一拐地往学校走去。脖子上被指甲刮出来的伤被秋风一吹，疼得厉害。
“幸好今天把100米给跑了。”我坐在离学校不远的那条河的桥墩下，拿出前两天大伯母给的旧手机，向于平请了个假，然后抱着腿看河面流动的灯光和月色。
第二天，我磨磨蹭蹭了很久才来学校。来了学校我也不去运动场，直接去了教学楼。可是，我没想到，我会在教学楼楼前碰到陈礼婷。
她跟邓双霜还有一个男生一块说说笑笑地往外走，见到我的时候，我看见她愣了一下。
我迅速垂下眼睛，脚步不停，与她擦肩而过。
上楼，拐弯。确定没人的时候，我松开紧攥着的手抓住身旁的楼梯扶手慢慢地蹲了下来，捂住了眼睛。
“青儿妹妹？”
我抬头，看到李林一拿着手机站上面楼梯上有些疑惑地看着我：“你怎么了？”
“我迟到了，跑得有点快，不小心磕台阶上了。”
“你急什么啊，又不上课。”说着又摇摇头，“不对，上课也不用急。磕到哪儿了？要不要去医务室？你眼圈儿都红了。”
“不用，刚刚有点疼，现在没事了。”我站起来，问他，“你去哪儿？”
“去比赛。走，青儿妹妹，去给我加个油吧，还有林晖，他待会儿跑3000米，你也顺便给他加个油。”
“我要去教室拿点东西，你先过去吧。”
“你去拿吧，我还不急，在这儿等你。我觉得我今天一定会夺冠，一定能一洗去年的耻辱，你们这些朋友可都要给我做个见证！”
我张张嘴，李林一这“朋友”二字一说，我就将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我抬头对李林一笑道：“好，那我今天就给你做个见证去。走吧，教室里的东西先不拿了。”
“走！”李林一和我一块下楼。往运动场去的时候，李林一问道：“你同桌呢，运动场上没看到她，教室里也没见她。”
“她今天可能会迟点，她之前说要带个朋友过来玩。”
“哦，这样啊。”李林一应了句，又嘀咕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我转头看向李林一，李林一笑道：“她之前笑话我，我就想让她看看我的厉害。”
我笑着转回头，觉得李林一还挺有趣的，叶华怼他的事情，他都能一一记住，又一一改过来，英语是，写字是，现在体育也是。
“晖儿呢？”
“老于有事找他，一会儿就过来了吧。”
“发信息给他，让他过来，快检录了。”
谢朗晃了晃他手中的手机：“他手机在这儿呢。”
“好吧。”
谢朗见我无所事事，将手机递给我：“打游戏吗？”我想到之前玩的那个游戏，点了点头，将手机接了过来。
谢朗在一旁看着我打，见我赢了几局，赞道：“打得不错，再赢几局就超过老林了。”
李林一探头看了一眼：“青儿妹妹之前玩过？”
“玩过。”我抬头看他们，想到之前林晖说他俩的话，不由得笑了笑。
“怎么了？”谢朗问道。
我摇摇头：“你们是不是该去检录了？”
谢朗看了眼时间，嗯了声站起来。
“晖儿怎么还没来？”
“打电话给老于了，老于说他出来了。晖儿的比赛在我们后面，他迟一点没关系。”
“我是想让他来看我比赛。”
“你今年要是再抢跑一次，不是又得让我们笑一年？赶紧趁着晖儿没来，跑完得了。”
李林一伸腿扫向谢朗，被谢朗躲了过去，才恨恨道：“我这次就是来一雪前耻的！”
“我在这儿等几分钟，要是班长没来，我去教学楼叫他一声。”
“你跟青儿妹妹学着点儿。”李林一瞪一眼谢朗，又转头看向我，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想说什么，但最终没说出口，转身跟谢朗去检录了。
我自己坐了一会儿，见他们都没来，就先打了个电话给叶华，然后起身往教学楼那边去。
运动场往外有几条路，为了省时间，我就近从旁边的出口出去，穿过运动场旁边的小篮球场，走上小路，打算从小路绕回大路去教学楼。
离大路不远时，我看见林晖和戴玉妍正往运动场走去，戴玉妍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两个人一块笑了起来。
我看着他们的笑脸，偏了偏脚，往旁边的树干处挪了挪。
我低头看向手里攥着的林晖的手机，同时也看到了昨晚被抓时留在手背上的两条伤痕。
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跟林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长时间和林晖他们几个在一起，一块上课下课，一块吃饭，一块讨论问题，一块玩游戏……这种校园生活让我有了我和他们是一样的错觉，甚至让我有了我提前过上了我想要的那种生活的错觉，但是，很多事情又何尝改变过？
我依然每天胆战心惊地留意门后边的易拉罐是否发出了声响；依然时不时地在晚自习的时候考虑晚上要去哪里睡觉；依然每天都将辣椒水放在书包里，以防我的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输光了回家；也依然碰到了初中时我的同桌陈礼婷。
不对，应该不是现在才忽然意识到，那次跟他们一起吃饭时，我就直面了我与林晖之间的差距，那个差距，不是一起打架看武侠片的差距，不是一起练钢琴的差距，不是共同养一只够的差距，不是一个手机的差距，而是整个成长过程的截然不同。但是，我当时的那点意识让之后追上来的林晖给打断了，后来我没能再想起来，或者说，后来我没再敢想起来。
我想到那个清晨，那个我让林晖不用早上给我讲物理的清晨，我们站在栏杆那里，看着晨曦里的校园，当时的我轻轻地朝林晖挪了一小步，觉得离他很近。
我轻笑了一声，距离近就真的离他很近了吗？我至今不敢跟他们说一句我的生活，每天都刻意地将自己的生活隐藏起来，然后假装和他们一样，在阳光下恣意地享受着自己的青春。
但和陈礼婷的再一次碰面让我忽然醒悟，假装的东西总会有被拆穿的一天，到那时，我又将如何面对他们呢？
不知道哪位作家说的：“在阳光下，我老是有逃跑的欲望。”我也有，虽然阳光的温暖和光亮让我灰暗生冷的生活有了亮光与温度，但我与阳光有太大的反差，能与阳光同构同融的是肆意开放的牡丹，而不是有着蜡做的翅膀的苔花。作为苔花，我只能旁观着他们的故事，同时艳羡着他们的灿烂。
我叹了口气，我终究还是贪心了，之前想着能和林晖一个班就满足了，后来，我开始贪恋一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抬头看向林晖往运动场去的背影，有点难过，也有点庆幸。
我想起了那只蝴蝶，那只我祈求碰到它就能跟林晖一个班的蝴蝶，其实当时我清楚地看到它身上的那一小粒露水，我知道我是一定能碰上它的——那时的我和这大半个学期的我又有什么区别呢？和挪动的那一小步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都是自欺罢了。
不过我仍然庆幸，能认识他；能听他讲他爷爷奶奶幸福的故事；能近距离看他和朋友们嬉笑回怼的场景；能在课间回头时，就看到他低头做题专注而安静的神情。
我们生活的空间如此不同，能相知相识已是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