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第十五章我们
“我教你打游戏吧？”
“啊？”
林晖拿出手机晃了晃：“我教你玩游戏吧？”
我有点懵，疑惑地又反问他：“游戏？”
“嗯嗯。”
我看着教室灯光下他低下头看过来的那双弯起来的亮晶晶的眼睛，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走！”
我跟在他身后，上了教学楼的楼顶。
“坐这里。”他转过楼顶的小水塔，示意我坐旁边。
我安静地看林晖捣鼓了一阵，然后又看着他侧过来将手机递给我，开始教我游戏的玩法。
我没接触过这个世界。在林晖将玩法教给我之后，我自己操作的三场游戏都没超过五分钟就死掉了。我不好意思抬头看林晖，输了一场，硬着头皮又接着打下一场，玩着玩着慢慢地就将游戏的门道摸索了出来，终于在过了一关之后，我兴奋地扯了扯林晖：“你看！你看！我赢了！”
“不错，不错，比李林一和谢朗都好多了，他们两个打了十几场才摸索到那么一点门道。”
“没有吧，我之前听李林一说，他玩游戏玩得很好的。”
“哦，那是他在催眠自己呢，他和谢朗互吹的牛更大，因为只有这样互相欺骗他们才能继续打下去，你看他俩是不是总一块打游戏？”
“哈哈哈哈。”
“我可没乱说，”林晖将手机拿过去，将上面的排名点出来，“你看，这个垫底的就是李林一，倒数第二的就是谢朗，这个是我姐。”
我点了点最上面的一个：“这个是你？”
“对。”
“你不是参加竞赛吗？你高一物理和数学都得了银奖，怎么还有时间玩这个？”
“放松的时候玩的。你看，我都参加竞赛了，他俩都没能玩过我。”
我憋着笑，不想提醒他，他们两个可能都忘了这个游戏了。
我又打了几局，然后听到了下课的铃声。我问：“第一节课下课了是吗？”其实我在输第五场游戏的时候就听到了晚自习上课的铃响，但是当时我不想回去，我不大愿意回到教室去想那些人还在不在我住的地方晃悠或者今晚我要在哪里睡觉，不想花一节课去思考依然让我头疼的物理题，也不大愿意面对今天忽然多出来的许多问题。我知道我在逃避，但是在回到现实之前——我抬头看向林晖——我依然希望将这个美梦做完整。
可是无论美梦多完整它都只是个梦，逃避也只能避过一时，就像我现在要直面回教室这件事情时，忽然发现这种逃避可能会出大麻烦。
“我之前看你玩得开心，就给你请了这一节课的假，不要担心。”
我抿紧唇，想告诉林晖，我没在意逃的这一节课，我在意别的。但是看着走在前面的林晖，我犹豫着没开口。
我在教室门外停下了脚步，林晖注意到了：“怎么了？”
“你先进去吧，我……我要先上厕所。”没敢看林晖，我说完就匆匆转身跑了。我想，班上同学没看到我们一起进去，闲话应该会少很多。虽然这可能只是我掩耳盗铃的做法。
我上完厕所，洗手时硬是挨到上课铃响了几分钟之后才进教室。坐在座位上时，我有些紧张地往教室里看了一眼。
叶华凑过来悄悄问道：“上节课语文老师有讲什么题吗？”
我默了一瞬，小心地开口：“你请假了吗？”
“没有啊，梁老师让我们年级几个课代表开会去了。”叶华这一说，我就想起来了，白天上完英语课的时候，梁老师过来叫过叶华。
我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请假了。”
“不舒服吗？”
“没有，有点事情要做。”
叶华点点头，也不再问，转回去做题去了。
我松了口气。
下了晚自习之后，叶华回头嘲笑李林一：“你居然能这么早就回来了，脱身之计不错啊。”
我有点疑惑，回头问道：“什么脱身之计？”
“我开会的时候，看到他被老于留在办公室写检讨呢。后来偷听唐老师念叨了几句，才知道他出去打游戏打了整整大半节晚自习，从外面偷偷回来的时候被老于逮到了。”
“我检讨写到300字的时候，就在检讨纸上写了道物理题，看唐老师还在念叨，就把题往他面前一放，说，‘老师，这道题我想了好久都没想明白，吃完饭回来没见您，就想打盘游戏放松放松，说不定就想出来了，结果还是没想出来。您现在能给我讲讲吗？’我说我已经做出来一部分了，就是没想明白后面的。老唐给我说完那道题，检讨他就给忘了，让我回来好好看书。”李林一得意洋洋。
“你有什么题能让唐老师忘记让你写检讨啊？”叶华疑惑。
“竞赛题啊，在晖儿那儿抄的。”
“你什么时候回教室的？”我问。
“第二节课上课就回来了。”李林一笑道，忽然又想起来什么，问我，“青儿妹妹你没事吧？”
“什么？”
“你不是请了一节课的假吗？你以前发烧都不请假的。”
“你怎么知道我请假了？”
“晖儿让谢朗帮忙请的假呀。”
“啊？”
“谢朗回来得快，每次出去打游戏上课没多久就会回来。所以晖儿让他说他回来的时候碰到了你，顺便帮你请个假。是不是那里的菜不对胃口？”
我怔了怔，忙摆摆手，看向林晖。他大概是在做卷子，低着头全神贯注的。
“林晖为什么不帮请？”耳边响起叶华的声音。
我看着微微蹙起眉头的林晖，想着前不久我在于老师面前解释的那一大堆，心里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轻松了一些。
“以前的事情或许不会再重来一次了吧。”我想。
抬眼的时候，看到谢朗拿着水杯正看着我。我刚想问他是不是有事，就见他笑着摇了摇头，坐回了位置上。
我的父亲和那个女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打发了那群要债的人，我偷偷回去看过两次，没再看到有人上门。
我待在住处的房间里的时候，每次听到开门声，就快速收好书本拿起书包往外走。那个女人有时候会冷冷地扫我一眼，却没再做什么。
不过，发现我的抽屉有被拉开过的痕迹之后，我就将藏在衣服里的一半的钱拿了出来，放到了教室的桌洞里。
秦雅在竞赛结束之后，比之前更早地来教室，比我早到的时候，她就站在教室门外一直等我或者谢朗过来开门。
我注意了她几天，发现她的脸色比竞赛前还要差。竞赛前她的脸色就有些苍白，我当时以为是做题熬出来的，但是现在，她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一点血色，整个人迅速地颓靡了下来。有时候我到的时候，她听到脚步响，就抬头恹恹地看我一眼，我开了门，她就低着头走进教室，把书包一放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觉。为此，早读课的时候于平还敲过她的桌子。
连续几天她都站在教室门口等我开门，我就问她要不要钥匙。她没要。但我见天渐渐凉了起来，也不知道她来多早，从什么时候开始等，最后还是将钥匙给了她：“你拿着吧，我另外配了一根，天慢慢冷了，我以后可能要睡懒觉。”
秦雅要给钱我，我没要，她低头道了谢。
我看着她低着头往座位走去的背影，捏了捏手里的书包。
天还没真正冷起来，但凉意越来越浓了。
这天考完试之后，我回教室将试卷整理好，准备出去吃饭。
之前和叶华约好晚上一块吃食堂的，但叶华一考完试就跑过来说要回家一趟，不能一块吃饭了；林晖也不在教室，大概是帮老师整理试卷去了；而李林一和谢朗考试之前就说，考完试了要出去玩游戏。
我走出教室的时候，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从习惯一个人吃饭变成了喜欢和其他人一起。
天阴沉沉的，像是马上就要下雨，我在走廊上站了会儿，下楼买了面包直接上了楼顶。
转过楼顶的水塔屋时，我没防着有人，一下子与红着眼正准备抽烟的秦雅四目相对。
我怔了怔，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做。秦雅看了我一眼之后，扭过了头没理会我。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了眼远处阴沉的天空，缓了口气，走到她身旁坐下：“穿这件衣服抽烟？”她穿了件白裙子。
“很有仪式感不是吗？”
“也是，不过吸烟有害健康。”顿了顿，我又补充，“对牙齿也不好，听说会发黄，会越来越黄，最后烂掉。”
“嗤——”她被我这话逗得笑了一声，将手里的烟放回去，“刚想学来着。”又抽了抽鼻子问道，“你认识我？”
“认识啊。”高二开学时，一进教室就认了出来，所以坐在了她的后座。
高一开学时，学校里十分地喧嚣热闹：近一点，是家长叮嘱孩子的声音，同学经过了一个暑假又重逢的惊喜，老师不断交代着各种杂事，行李箱咕噜咕噜地滚过……远一点，是下课后嘈杂的吵闹声，肆无忌惮的爽朗的笑声，还有一些拖堂的朗读声和抱怨声以及椅子挪动的声音……
然而，我当时所处的位置却十分尴尬。
我本来站在分班榜后等前面的人看完，再往前看看我被分到了几班，但是还没等前面的人看完，我一转头，发现自己也出不去了，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了许多人，都挤着向前。我就站在中间，前进不得，后退也不行，不一会儿就被硬生生地挤出了一身汗。
我挪脚想让一下位置，谁知刚松一下，被后面的人一挤，一下子没站稳，摔在了前面一个女生的身上。那女孩子本来想出去，被我这一推，又往里面去了。她站稳之后，回头看到我一脸的汗，就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帮你看，我比你高一点，站这里能看到前面。”
“沈青。三点水的沈，青色的青。”
“等着。”说完她就往前面又挤了挤，然后踮了踮脚往前面看。过了一会儿，我看着她的脖子慢慢地出了一层汗，刚想让她不用看了，她就回头带着点得意和兴奋喊道：“看到了，二班！”
“谢谢。”我不知道她那时有没有听到我的道谢，但我记住了她的样子，她回过头来喊“看见了，二班！”时那张明媚的笑脸，像外面秋高气爽的阳光。
“怪不得，竞赛前你还给我说加油。”秦雅听完轻笑一声，“我就说，你的性格……”
我的性格怎么样，秦雅没说，沉默了下来。
我将校服兜里剩下的糖果拿出来，递给她一个。
她剥了我递过去的糖果，嚼了两下，忽然问：“你在学习上有没有过害怕的时候？”说完一顿，自嘲道，“啊，问错人了呢，以你的成绩……”
“有过的。”我回看她，笑道，“两次吧，一次是初中，一次是前不久。”
“你？”
“是啊。怎么说呢，初中那次，是破釜沉舟，我是拼尽了全力，才考到这里来的。第二次就是上个月的事，因为物理。害怕到什么程度呢？晚上明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还怕得常常大半夜爬起来做卷子。”我笑了笑，“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看着自己慢慢死掉，但束手无策。”
秦雅瞪大眼睛看向我，大概觉得不可思议。
“那种害怕的感觉，我现在还记忆犹新，有时候做梦都会死死盯着梦里那道我不会的物理题。”
秦雅看了我好一阵，回过神来说了一句：“你和我想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之前觉得你矛盾。明明对谁都有距离感，又故意表现得很亲和。”
我笑了笑，觉得秦雅看人还挺准的。
“而且，你这种距离感，我们班曾经也有一个，不过他没有亲和，而是傲慢，眼睛长在头顶上，令人讨厌。”
我想了想，问道：“叶程远？”
“你也认识他啊，我刚开始还以为你俩一样呢，就是那种别人嘴里的学霸级人物，随手就能考个满分，然后站在高处俯下身来带着点怜悯地教训请教他的人，‘你怎么能连这道题都做错呢’。呵！”
“哈哈哈哈哈。”我虽然不认识叶程远，但依然被她这个指点江山又有点做作的说话声弄得大笑。
秦雅也跟着笑。
“后来觉得你不是，你是真的矛盾，一边亲和一边疏离。不过后面我也没注意你了。”秦雅耸耸肩。
“你……”
“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让你和班长不要在早上讲题的事？”
我点头。
“其实那不关你们的事，是我自己的问题。”秦雅擤了下鼻子，“我每天都在教室里坐得端端正正，看书、演算、做习题，你们看了像不像个拼命学习的学霸？”
我细想了想，确实。
“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我在低头看书的那一刻，就要开始集中精神来对付我的精神不集中。”
我转头疑惑地看着她。
“我一天能集中精神的时间可能不超过两个小时，所以越临近竞赛我就越害怕。你和班长说话的时候，我心里烦躁，所以再小的声音都会变成噪音，所以觉得你们影响了我，但是，当你不再和班长说话，班长每天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时候，这种烦躁又变成了恐慌，我想，我还有那么多卷子没做，班长那么安心地睡觉，是不是什么都准备好了……”
“竞赛结束了，你也这样吗？”
“是啊。上课没听进去，因为不安，课间也不敢休息，因为要重新补课上老师讲的内容，但能进脑子的也没多少，于是就拼命地做试题，有时候通宵做，逼着自己将一张张卷子全部做完，才能稍微安心。”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可能是吧。”秦雅看着远处出神，“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一怔。
秦雅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伸手接了两滴刚落下的雨，转头问我：“下雨了，回教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