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第九章羡慕
下了早读，于平走了之后，我刚将杂志拿出来，就听到身后的李林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拿起桌上的那盒糖果炫耀：“哈哈哈……终于有人发现我比晖儿帅了吗？”
林晖瞥了眼李林一，没说话，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倒是谢朗，将他桌上的那盒糖果扔给李林一，说了句“是啊，大概猪油吃多了”就转身出了教室。
“老谢怎么也有？”
李林一的同桌刘文杰开口：“我也有，任路他们也有，班长给的，不知道班长是不是有什么喜事？”
“晖儿你干嘛，姐终于相亲成功了？”
林晖从桌洞里掏出盒牛奶，边喝牛奶边慢悠悠地回道：“你妈妈说你最近发奋图强了，写作业写到深夜，早上连早餐都来不及吃，怕你又犯低血糖，我就给你雪中送炭来了。”
“裴姨最近不上班吗？”
“嗯，她休假。”
李林一叹了口气，站起来将一盒糖果放到叶华的桌上，又将一盒递给了我：“青儿妹妹，给。这玩意儿甜腻腻的，谁吃啊？”
“我还想吃。”坐林晖前面的李达庄转过脸看向李林一，摇了摇手里的空盒子。
“你当饭吃啊。”
“我就吃了一颗，前面几个睡过头了没吃早餐，见我有糖，早抢完了。”
“没有了。”李林一摊手。
我将李林一递过来的糖递给李达庄，他忙摆手：“不用，我是见李林一有，想着他的不吃白不吃。”
李林一翻了个白眼，忽而怂恿道：“问任路，我上个星期看到他上语文课偷偷吃辣条来着，他那桌子底下估计全是零食。”
任路没想到火会烧到自己身上，嚷道：“我那是偷吃吗？我是为了上好语文课，用来提神的！”
“提神？昨天英语课和生物课你吃锅巴还是麻花来着？”
“我靠！我吃锅巴都是含嘴里化了才吞下去，一声没响的你居然都知道？！你一天到晚不看书，专门盯着我看吧。”任路狐疑地看向李林一，忽然双手捂住胸口，“你是暗恋我吧。”
李林一拿书一把就砸了过去。任路哈哈大笑着躲开：“这也不能怪我多想啊，你刚开学就想跟我做同桌，现在也天天看我有没有吃零食，搁谁不认为你惦记着我？”
“你可去死吧，我想看你有没有吃零食啊，我每次一抬头看黑板，就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跟老鼠似的，还能闻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味道。”
任路一把拍掉李达庄伸向自己桌洞的手：“没有了，你迟了一步，昨天最后一包辣条给李林一了，他还问班长要了盒牛奶，边吃辣条边喝牛奶来着。哼，不是暗恋我，就是暗恋我的零食。”
我看向林晖，他正优哉游哉地喝着牛奶看戏，见我看过去，眼尾一扬，笑着回看我。我一顿，移开视线，看向送作业回来的叶华。
“怪不得呢，我就说怎么老有辣条味飘过来，原来是你上课偷偷吃东西啊。”叶华加入战局。
“怎么可能！我就吃了这一次好吧，拿来提神的！”李林一刚说完，任路就不客气地又大笑起来，李林一瞪了他一眼，“我是先吃了辣条，才喝牛奶的好吧？不是同时进行的，怪不得你英语那么差，连时态都分不清。”
“嗤——半斤还笑人家八两。”叶华笑道，说完看到桌上的糖果，“哇哦，班长，你家批发了这个？怎么又给我一盒？”
“那是我给你的。”
“啊？这个过期了？”
“好心当成驴肝肺，还给我还给我。”
叶华往前躲了躲，笑道：“既然给我了就是我的了，过期了也是我的。”
李林一“哼”了一声，没跟她争。
我抚平刚刚被捏得凹下去的糖果盒，然后将其和第一盒并排放在桌洞里，心情愉悦，觉得日子要是就这样过下去，这样平平静静、小打小闹地按着青春本该有的节奏走下去，那人生该有多惬意。
放学回去的时候，我在楼道里碰到了我父亲找的那个女人，她看到我，抬着下巴对我哼了一声就走了过去，没搭理我，大概是我的父亲不在，她没有帮手，所以不敢动手。
这个女人来了几次我们住的地方之后，也住了下来。我的父亲和她不是出去几天不回来，就是找一群人到住的地方喝酒赌钱。我回去时碰到过两三次后，就没敢在住的地方待着，白天上完课赶着他们不在时回去洗漱，上完晚自习回去的时候，如果门缝里塞的纸片掉了下来，那当晚我就不回去了，有时候在肯德基店过一晚，有时候到网吧去凑合凑合，偶尔也在小巷子里背一晚上书。
第二次考试的前一晚，我上完晚自习回来的时候，见没人，就将天冷的衣服拿出来过一下水。
我刚将衣服泡好，我的父亲和那个女人就突然回来了。我抿了抿唇，加快了洗衣服的速度，但还没拧完一件衣服，那个女人就走了进来。她站在我旁边慢慢地拨着另一个盆里的水，叹了一句：“今天手气真是差到爆，输了我一大半的钱，我这心啊，憋得慌。听说这样做能好受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说着将正拨着的那盆水直接泼到了我身上，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又将盆“砰”地扣到了我的脑袋上，我听到她哈哈大笑：“啊！果然，心情好多了。”
我将头上的盆拿下来，抹了把脸上的水，拽住要走出去的她。没等她反应，我将正洗着的衣服往外一捞，伸手端起那盆水一把扣到了她脑袋上，然后在她的尖叫声中，迅速地往外跑。
我的父亲听到尖叫声走过来时，我正好跑出来，不知道是输了钱心情不好，还是因为听到了那女人的尖叫声，见我这样跑出来，他想都没想，一巴掌就扇在了我头上。
我被扇得摔了个趔趄，脑子里嗡嗡地响，慌乱中抓住了旁边的一把椅子稳了稳，又怕我的父亲过来，没等脑袋清醒，快速地冲了出去。
我全身上下几乎都湿透了，在脑子清醒了一会儿后，花钱在巷子小铺子中买了两件衣服，然后到公共厕所将衣服换了下来。
第二天在店里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头有点疼，本来想着买点药，但一看时间，发现已经快到考试时间了。
我急匆匆地跑回教室拿笔，不曾想林晖居然还在教室。我怕脸上还留有昨天晚上的狼狈，忙低下头，想假装没看到他们跑过去，然而，在我出教室时，被林晖伸手拉住了。
我听着他问我的话、看着他递过来的牛奶，忙咳嗽了两声作掩饰，没敢跟他多说什么，匆匆地告了别。
考试那两天我没再回教室。那两天虽然吃了药，但脑袋一直晕晕沉沉地疼着，强撑着考完了两天的试，在最后一门交了卷要出考场时，我让叶华扶我去了医务室——精力不再集中之后，我发现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躺在医务室床上打吊针的时候，坐在一旁的叶华一边埋怨我为什么烧到都站不起来了都不去看医生，一边又担心我回去继续学习，让我保证一定会好好休息。吊瓶挂了一个多小时，叶华絮絮叨叨地念了50分钟，剩下的10多分钟跑出去接了个电话。
我有点哭笑不得，本来我还有些难过，叶华这一连串的念念叨叨，让我根本无暇多想除我生病之外的事情。
打完了针，和叶华分开，路过操场的时候，见场上正热闹，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想学习，我就干脆在场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看场上的热闹。
李林一和谢朗都在，但没看见林晖。
和李林一、谢朗说了一会儿话，场上就有人喊他们上场。而他们两个上场没多久，有人坐到了我身旁，我偏头看过去，听到他问：“头还疼吗？”
希腊神话里有一个故事，说是一个人用蜡做了一对翅膀，并用这对翅膀飞向太阳。然而，在飞的过程中他太过得意忘形，忘了自己的翅膀是蜡做的了。结果接近太阳时，他的翅膀被融化掉了，这个人就摔死了。
我也有一对蜡做的翅膀，在靠近林晖的这段日子里，我几乎想不起来我这对蜡做的翅膀了。不对，不是想不起来，我每天都记得，但相较于被摔死，长年生活在黑暗的泥潭里的我，更贪恋阳光和温暖，所以我假装忘记了。
那时夕阳正好，我喜欢的人坐在我身边，他轻声问我：“头还疼吗？”我忽然就生出了许多的欢喜，忽然就想跟我喜欢的人说说心里话。
于是，我给他讲了那个“活了一百万次的猫”的故事。
他问我羡慕什么。
羡慕什么呢？
很多。
羡慕它的勇气。在不知道下一次活过来是否还会碰到小女孩、马戏团、老婆婆的情况下，它仍然坚持活了一百万次，不是一百次，也不是一千次，而是一百万次。在对未来一无所知且很大概率仍会重复上一世命运的情况下，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头再来？
羡慕它的执着。因为没有体验过生命的意义，因为对生命有所不甘，因为那一百万次的遗憾，它誓不罢休地一次次去寻找、去追问，直到得到自己想要的生命，或者说追问到生命的意义。
羡慕它的结局。活了一百万次，无论多艰难、多讨厌都不肯罢休的猫，最终可以不用再活一次，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羡慕的呢？
我时常想，我在那烂泥塘般的生活里，能不能和这只活了一百万次的猫一样，面对不喜欢的人、不喜欢的事、不喜欢的生活，依然能有一次次活过来的勇气、依然能有一次次面对孤独努力找寻生命意义和叩问生命之门的坚持？也能否像它一样，在生命结束之时能了无遗憾，不用再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