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四章朋友
回到位置上，叶华忽然将一盒糖果推了过来：“请你的，今天我生日。”语气毫无过生日的愉悦，如她所说，她心情并不好。
“谢谢。生日快乐。”我看着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又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叶华摇摇头，转身趴桌子上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叶华这么蔫蔫的，不对，应该是第二次，上次递那颗糖果给我的时候，她也是这种状态，只不过今天更严重了。
叶华的蔫吧不细看基本察觉不到。她按时上课，上课时身板挺直，下课朋友来找她，她也笑容满面地跟别人说笑，但是，要是注意了，就会发现，她上课只是盯着黑板出神；课间没人找她说话时，她就呆坐在位置上，一直看着窗外白云卷舒；一天没有写过一个字。
晚自习前，蔫了一整天的叶华转头问我：“你有什么办法请假可以不让家里人知道的吗？”
我不明所以：“请假老师会跟家长说吗？”
“别人不知道，我请假，我妈妈马上就知道了。”叶华叹了口气。
“你想请假？”
“嗯，今晚想去一个地方。”
“一定要去吗？”
“非常想去。”
我沉默了一下，问她：“你吃晚饭了没有？”
“没有。”
“我也没吃，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去食堂吃面吧。”我将她拉起来，和她一块去了学校的食堂。
叶华虽然被我拉了过来，但也没心思吃东西，吃了两口面，又坐着直愣愣地发呆。
我抬头，稍劝了劝：“多吃一点，不然晚上会饿。”
叶华嗯了声，挑了两筷子，勉强又吃了几口。
我看了眼时间，将想拿的东西包好，和叶华回了教室。
晚自习铃响后，林芳芳老师进教室没两分钟，我推了推叶华。
“你怎么了？怎么出那么多汗？脸怎么那么白？”叶华被我吓了一跳，忙叫老师。
“沈青，你没事吧？”林芳芳老师摸了摸我的额头，“哪里不舒服？”
“没事，就是这个月肚子疼，可能是没休息好。”我吸了口气，“老师，我想回去休息。”
“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我点点头：“我去拿点药。”
我撑着桌子站起来，抖着手擦了擦脸上的汗。
“叶华，你跟沈青去一趟。”
“老师，我跟沈青回去吧，她这样需要人跟着吧。”
林芳芳老师应了。
“我家还蛮远的。”我提了一句。
“叶华你送沈青回去之后，就直接回家吧。”
叶华忙将书包拿出来，扶着我出了教室。
刚出教学楼，我就猛吸一口气，冲进了前面的小卖部。
“沈青！沈青!你没事吧？”叶华跟着跑了过来。
我猛灌了两口水，等嘴里的味道淡了才舒了口气：“我没事，走吧。”我笑着跟叶华道，“去你想去的地方。”
“啊？”叶华摸不着头脑，“不去医务室了吗？”
“去。得留下记录。”
叶华狐疑地看着我，不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你装病啊？”
“没有啊，刚刚你不是看我都冒汗了吗？”
“可是……你现在？”
“走吧，先去拿药，后面再说。”
我们去医务室拿了药，出了校门之后，我才道：“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吧，早点回家。”
“一块去吧。”
我看向她。
“我还想知道你是怎么装出来的病呢。”叶华笑道，拉着我的手跑向公交站，“车来了，快走。”
这个时间车上没什么人，我们在后面找到座位坐好，叶华才问道：“你是怎么从生病到没病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觉得嘴里那股味儿又浓了起来，忙拧开瓶盖喝两口水将它压下去，缓了缓才道：“刚刚是恶心病，现在，”我摇摇手里的瓶子，“已经没事了。”
“啊？”
“我讨厌吃香菜，刚刚把它和泡椒细细嚼碎了咽下去，哇，之前没试过，这一试，差点就升天了。”我赶紧又喝了水，觉得回忆一遍又会要一次命，“汗是被辣出来的，脸色苍白纯属是被香菜恶心到了。”
“原来刚刚去吃面，你是去拿这个啊。不过你装病也装得太认真了吧，直接捂肚子不就行了吗？”
“怕老师不相信，好像之前不是有人装病，被林芳芳老师戳穿了吗？”
“啊，梁力，被老班抹了一脑门的风油精，哈哈哈哈，老班真是绝了，随身还带老古董。”叶华想起当时的情景，不禁哈哈大笑，笑完又笑我，“不过你不一样，你是一级优秀学生，一捂肚子老师就放你假了。”
我想了想，跟着笑道：“确保万无一失。”
“谢谢啊，真的。”叶华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我迟疑了一下，也笑着握了握她的。
叶华的目的地是市里的游乐园。
一路上还能说笑两句的叶华，从进游乐场到买票上摩天轮这一路，都低着头没再说话。
等摩天轮缓缓上升，我和她看着外面灯火辉煌的城市，叶华才提起话头：“以前我生日，我爸都陪我来坐摩天轮，从小到大，他都说我是他的公主，会永远为我这个公主服务，他跟我妈离婚之后，也一直没变过，我曾经问他，‘以后是不是发生什么事，都能陪我来这里’，他就说，每年这一天，爸爸不管多忙，都陪你来。但是今年他来不了了。”
外面的景色随着摩天轮的升高，逐渐变得模糊起来，叶华盯着看了一阵，又接着说：“他结婚了，现在正陪着他的公主周游世界呢。”
我握了握她的手。
“大人们是不是都喜欢撒谎呢？是不是都觉得对孩子的承诺不算承诺呢？”叶华擦了擦眼泪，“如果当初不给承诺，我就不会有期待，那我现在至少不会那么讨厌他。”
我没法安慰她，我的父母没给过承诺。但是我知道那种被抛弃的感觉，于是我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摩天轮慢慢地往下走，我们都不再说话，只是安静而默然地俯视着这片大地，不远处灯火通明、霓虹闪烁，上演着其他人的喜怒哀乐，但这些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现在的我们只是被家庭困在这里的高中生。
从摩天轮下来，路过一旁的零食店，叶华停了一下，但终究没进去，狠狠地扭头拉着我就走：“想买两个糖果的，以前我爸就喜欢给我买，说先吃这个压压肚子，回去再吃大蛋糕。那时我还是他的公主呢，”叶华顿了顿，“不过我现在已经从公主变成乞丐了。”
我想到那天我递给叶华糖果时，她一下子流下的眼泪，又见她还是闷闷不乐，便开玩笑道：“哦~原来那天自习前，你把我当你爸爸了呀！”说着装深沉地喊了她一声，“叶华，走！给你买糖去。”
叶华也想到了那时候的事，没忍住笑：“还真是，那糖果一递过来，我还真有点恍惚。”
“走，买糖去，虽然你在我这儿不是公主，但是糖还是有的。”
“是朋友。”叶华笑道，拉着我的手朝零食店走去，“买糖！”
我笑着跟她往前走，没回应她这句“朋友”。
但无论生活有多难过，难过到我们为它哭泣也好，为它大喊也好，难过到像是无法再前行一步也好，或者难过到感觉多想一想都要死掉也好，我们终究还会在某一天将这些伤痛掩盖好，再整理整理自己，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努力地再生活下去。
叶华的难过持续了一个星期，然后在某一天的早上，她踩着上课的铃声急匆匆地跑进教室，笑容灿烂地跟我说了一句“早”时，脸上再没有了难过的痕迹。
而林小蓉和方晓也渐渐地说话了，也不知道是谁先提出来的和好，总之，就像他们闹掰了一样，他们的和好也在悄无声息地进行。
而对于张颖和林晖，我不再去想，周围的同学也不再议论这件事，可能是因为他们的低调，这件事好像真的没掀起波澜，但有没有在他们各自的圈子里有消息，我不知道，也没再去打听。
时间就在我们这些高中生的喜怒哀乐中流淌了过去，叶华按部就班地学习，我循规蹈矩地生活，日子好像过了，又好像没过，却就这样一路来到了期末。
“你看什么呢，从我们出去你就歪着个头。”课间上了厕所回来，叶华将手放在林小蓉眼前晃了晃。
林小蓉朝张颖那边示意了一下：“张颖。”
“为什么突然关注张颖？”
“她不是和林晖谈恋爱嘛，我……”
“你开什么玩笑？张颖和林晖？他俩要是谈恋爱，我们年级能安安稳稳地来到期末？”
“我之前就是听人家说了一嘴，后面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又不说了，我不是又和方晓吵架了嘛，我一生气就忘了这件事，这几天想起来了，这才想起来要关注关注。”
“那人家都有主了，你还那么关注人家，你肖想人家啊。”
“切~我肖想的人一直是林晖好不好。”
“那你怎么用这种忧愁的眼神看你的情敌。”
“我这明明是思考的眼神！疑惑的眼神！”林小蓉用俩手指戳了戳自己睁大的眼睛，以示自己是在思考，随即压低声音，“我想看看跟林晖谈恋爱的女生是个什么状态，但张颖好像没在谈恋爱啊，难道是林晖的技术不好？”
“咦~你恶不恶心，”叶华打了她一下，“你上课别看那么多小黄文。”
“你想到哪里去了？”林小蓉点了点嘴唇，“我说的是这个！这个！”林小蓉说完笑嘻嘻地反问，“哎呦，原来你前段时间真的在看这个啊，我们好学生，哈哈哈……”
“那还不是因为你？你怎么能把这种书大咧咧地放在学习的书上呢？”
“不是有数学书压着吗？你前段时间看的吧，我说呢，前段时间下课没见你出去，夹在数学书里看完了？”
“化学书里。”
“哈哈哈哈，看了多久看完的，肯定不用太久，这书看到中间肯定废寝忘食地都要看完。”林小蓉说完看了我一眼，“不过我没想到的是，沈青居然能跟你一块看，并且还面不改色地看完了，啧啧啧……神奇。”
叶华清了清嗓子，没接林小蓉的话：“他们怎么可能发展得那么迅速？”
“切，你这种都没迟到过的好学生，哪能领悟其中的精髓。跟林晖谈，我直接就扑上去了好吗？越快越好。”
“为什么？”
“慢了，林晖发现我还便秘怎么办？”
“呕~你这也忒接地气了，怪不得你也只能肖想，而人家张颖却追到了手。”
“但你看张颖，就算追到手了，也还是平常那个样子，好像也没有很开心，难道她那么快就发现太阳上的黑子了？那么快就分手了？”
我偏头看向张颖，正如林小蓉说的，她没有很开心。
之前听叶华闲聊我们班的王佳怡和成玉明有苗头，我偶尔碰到王佳怡都能看出她很克制的开心，但是张颖，正如林小蓉所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那次我因自己的嫉妒去找她道歉的时候，她也是蔫蔫的，我当时以为是哭了一场的缘故。
心不在焉地上完最后一节历史课，林小蓉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要往外跑的方晓：“等等，问你事情。”
“姑奶奶，我要去吃饭！”
“急什么，又饿不死。”林小蓉拉着他没放手。
“会饿死！”
林小蓉还是扯着他没放手：“那在你死之前，先解决我的问题。”
方晓看班里的人跑得差不多了，哀叹一声，认命地坐下：“什么事啊~”
“张颖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她怎么回事啊？”
“啧啧，还装？别装了~我都知道你给她写情书的……”
方晓一把捂住林小蓉的嘴：“你怎么知道的？”
我和叶华对视了一眼，默默地拿着卷子靠在椅背上假装用功。
“你穿开裆裤我都知道。别以为现在我们不是左邻右舍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哼哼，”我余光憋过去，见林小蓉翻了个白眼，“行了行了，说说吧，张颖最近怎么了。”
“你怎么突然那么关心张颖？”
“我不是关心张颖，我是想看看和林晖谈恋爱的女生是什么样的。”
“和谁？！”方晓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个度。
林小蓉被他吓了一跳：“你激动个鬼啊，又不是和你！”
“和我的概率都比和林晖的大，你在哪儿听的谣言。”
我悄悄地坐直了，屏着呼吸听着后面的说话声。
“我之前听到的啊。”
“胡说八道。谁跟你们说林晖谈恋爱了？你谈恋爱，天天跟哥们吃饭、打球，然后又一块儿去上学放学的？你就听人乱说吧！”
“你什么时候跟他们一块吃饭打球的了，都过期了吧。你不是一直在做数学题吗？”林小蓉问道。
“我成绩上来之后，就慢慢去打球了好不好，昨天下课我还说李林一昨天扭伤了脚，不知道还能不能打球。”
“是吗？你应该说林晖，这样我就会很快注意到了。”
“怪不得，那天李林一还问林晖什么时候脱单，好让女孩子的目光转到他身上，原来你们真的是这样，啧啧啧……”
“那林晖怎么说？”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噗——”叶华和林小蓉哈哈大笑，我转过头，悄悄地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跟着弯了嘴角。
“都怪你！要不是你跟我吵架生气，我都不会因为林晖的事难过那么久。”
“怎么就怪我了，我上次因为数学考那点分，差点被我爸打死，我都这么难了，你不还跟我吵架？”
“那我们就扯平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方晓本来还想说话，被林小蓉这话一憋，气冲冲地走了。
日子好像过得轻快起来了。
我的父亲，拿了我的那些钱之后，月余时间没再回来。而再看到他时，他带了个女人进门。
我听到开门声，将画了一半的画放进包里，走出房门。
那女人看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在我经过她的时候，她把一颗瓜子壳吐到了我的衣服上。
“哎呀！没注意看，怎么吐到你这里来了。”
我拨开她伸过来的手，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学校里也恢复了往常的生活，给叶华他们几个讲讲题，听方晓和林小蓉三不五时的吵一吵，或者听听八卦，写写稿子，但是却少了时间经过一班，因为要期末考了，大家都在为分班做努力，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待在教室里看书，我也不例外，而且我的物理有些棘手，我怕我稍微放松就要往下掉名次，所以更不敢掉以轻心。
考最后一门时，我提前交了卷。刚出了教室的门，就看到了走在前面的林晖。我跟着他下楼，不远不近地缀着，看他有些孩子气地连着跳下几级楼梯，看他一本正经地跟经过他的老师打招呼，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了句“臭小子”，也看他慢悠悠地转进一班的教室——我叹了口气，要好久不能见到他了。
我要去打工，因为下个学期的学费还没有着落。
中考后，为了能继续读书，我到处去找工打。找到这家酒店时，还是店里的陈大姐帮我求的情，对外就说我是她亲戚。而陈大姐能帮我，是之前我到处找工时，曾在烈日下扶了晕倒的她一把。
报恩也好，可怜我也好，总之，每次放假我都能在这里洗盘子。
后来，酒店有位负责人见我上了一中，就让我给她的女儿辅导作业。
而假期除打工之外，我还要看书。我在旧市场淘了高二全年的旧课本，在假期结束前，我要先将课本学一遍。
时间就在这种充实又劳累的日子里匆匆而过。
新学期开学，我缴了学费，想着这时候分班排名榜处应该挤满了人，就也不急着去看。我慢悠悠地逛着校园，享受着假日结束后难得的悠闲。
想着要去假山石的湖边坐一坐，却在假山石不远处的那一大丛野菊花旁停下了脚步，因为野菊花开得太茂盛了。
一朵开得正盛的野菊花上趴了只小小的蝴蝶，我看了它一会儿，然后屏住呼吸，怀着虔诚的心，伸出食指去触碰那只几乎与野菊花同色的蝴蝶，心里想着：
“要是我碰上了这只蝴蝶，就让我和林晖一个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