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秘密？”
“是的, 秘密。我的陛下，实际上这才是我为您带来的祝贺礼物，我敢保证, 这绝对是阴影世界中极少有人的秘密。”
薛素玄说：“你知道我只对什么秘密感兴趣。”
她的话里不自觉带着几分威胁的含义，倒不是这场胜利令她如此之快地带入了领主的角色。
而是薛素玄发现了阴影世界运作的规律, 或许是这里精神异常的患者太多，人类文明建设的成果在这里约等于零，客客气气心平气和交流是不存在的景象。
有的人极其擅长蹬鼻子上脸，倘若你不时不时地拿出强硬的态度, 他们立马试图跳到你的头上作威作福起来。
“那是当然，我绝对不会浪费您的时间。我知道您迫切想要同伴带着阴影世界的想法，但是我想您恐怕已经问过总管大人了, ‘异化者不可能真正返回现实’。”
“这件事说来话长，这涉及到阴影世界的诞生之初, 但是我可以率先向您断论一点，是否能够离开阴影世界和异化是否严重根本毫无关系。”
经理的话勾起了薛素玄的兴趣, 她瞧了旁边的罗森一眼，精通人性的总管立马意会了领主想要传达的含义。侍从们搬来了好几个椅子，蔺梦怡他们接连坐下，大家都坐在一起听他说话。
经理开门见山地说：“流传在民间的说法并不是毫无根据, 其实一开始流传在人们口中是另外一个版本, ‘只有纯洁者才能真正回归现实’。后面的人都曲解了这句话，他们将‘纯洁者’理解为没有被异化的纯粹人类，实际上，纯洁者只是特指心灵纯洁的人类，具体行为体现为从未有过同类相食的人。”
“这句话听起来并没有什么依据，”罗森瓮声瓮气地旁边插言道, “我侍奉女王这么多年来，从未听说过这方面的消息。”
“可以理解。”
经理没有因为总管的否定而生气，他在做生意的时候总是能遇见这种热衷质疑他人的顾客。
为此他心平气和地做出解释：“龙女大人固然是阴影世界名列前茅的强者，但也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弱点，她的根基太过于薄弱了——”
“相对于早早来到这里统治了领地数百年的领主，她才成为数十年西区的王者，又对前面领主势力进行了大肆的清洗。心腹手下全是像总管大人这样来到阴影世界不足一百年的新人，自然也就对这些陈年往事一无所知……”
罗森略显不快地闭上了嘴。
而经理则是继续说道：“陛下和您的同伴也似乎才来到这个地方不久的样子。为了不再发生像这样的小插曲，请让我为您简单讲述一下阴影世界的情况吧。”
薛素玄大大方方地点点头，然后又听见这个人清了清嗓子，滔滔不绝地对阴影世界的由来进行讲述。
“相信在您进入嘉陵市倒影的时候，大概距离末世开始那天已经过了有大半个月吧。不过对于我们这些原本就生活在嘉陵市的人来说，这已经是400年前发生的往事了。”
“随着那场弥天大雾发生的第三天，明明先前的天气预报没有警示，但是天空之中突然飘荡下细雪。毕竟末世来临的征兆就是天气反常，那个时候大家都忙于从丧尸们的袭击中逃命，所有人都对此不以为意，更有好奇的人主动伸手去碰那些看起来像是灰烬的白色絮状物体。”
“后面发生的事情，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经历过了。接触到那些细雪的人都被转移到一个奇怪的世界。虽然和嘉陵市相似，但是远比嘉陵市要更加广阔，街道上空荡荡的，也没有以前那样冷不丁会从角落里钻出来啃人的丧尸。”
“大家欣喜若狂，以为这是上天所赐予的福报，谁知道大家才在这里定居不久，就发现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世界。只要一落入这里，只要□□受到一丁点的损害，那么他的灵魂以及身体，都会永远地失去这一部分，然后再活生生地长出新的、绝对不属于人类的部分出来。”
“第一位异化者究竟从何种方式诞生已经不得而知，但他扭曲的肢体和扭曲的精神无疑受到了聚集地其他人类的排斥和歧视。有过任何异化经验的人都知道那种绝望的情绪，阴暗、负面、疯狂，都会加速自己身体的畸变。”
“他愤恨于自己原先同伴的抛弃，将他们对自己的伤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成百上千地奉还了回去。仇恨创造出了更多的仇恨，同样沦为怪物的人们开始了对彼此的一轮又一轮无休无止的厮杀。”
经理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很难说他究竟是亲身体会了当时的情况，亦或者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听闻者。
“然后一个惊人奇迹出现了……您见过野兽们是如何打架的吧？撕咬，翻滚，角力，绞杀，只要一切能够制造伤害的器官都会物尽其用地派上用场。直到一个人打倒了他的对手，为了以防对手再次站起来，于是扑身上前尽情地啃咬破坏他脖颈上的动脉学乖，他发现那些鲜血是那么甘甜味美，让他的灵魂都为之颤动，精神上的创伤一时之间都似乎能够得以忘怀。”
蔺梦怡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然后食人的传统就开始了？”
“是的。”
经理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凭借自己的力量去狩猎其他具有反抗之力的异化者，显然要冒着会被重创的风险。于是一些异化者之间开始组建自己的同盟，然后将矛头指向了来到阴影世界的新人。”
“需要扩充自己队伍的团体会选择只吃掉新人的四肢或者掏空身体里面的内脏，具体如何得根据他们的饮食偏好来定，但是偶尔也会有不愿意加入团体的人。然后这些毫无怜悯心的家伙，就会直接像剥皮者那样将新人给分食得一干二净，这样就不会诞生可能会向他们复仇的敌人。”
“可是这又和离开阴影世界的方法有什么关系？”薛素玄紧接着发问。
“当然有关系了，这是最初的食人者们共同保守的秘密。这个协议直接导致包括许多后来居上的领主，都不曾知晓离开阴影世界的方法。”
经理快速回答道，虽然在讲述一件不为人知的隐秘，但是不知为何，众人都能从他的语气中品鉴出一种乐见其成的愉悦感。
“阴影世界诞生之初，这里的规则还为大家指出过一条明路。大家曾经口口相传，中心区的琴台大学有通往地面的通道。那个时候各个区之间还没有诞生像是现在这样盘踞的势力，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地在阴影世界中流通……”
角斗场里鱼龙混杂，几乎是阴影世界中消息流通速度最快的地方。薛素玄这段时间在那里生活，被动接受了很多消息，对于这里的了解不再像是之前那样一无所知。
她发现这里的人都过着地狱一般的生活，他们虽然会妄想自己一步登天享受荣华富贵，但是却独独对于逃出阴影世界这件事没有什么指望。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返回地面是件不可能的事，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也不知道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出去。
因为无路可逃，他们有的人早就沦为了魔鬼，并且一厢情愿认为外面也没有什么好的，自己更适应这里的生活。
薛素玄说：“但是传闻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离开阴影世界，再度回到地面。”
“是这样的，据我所知确实如此。”经理说，“您可能因为我说得太过笃定，而觉得不以为然。”
“毕竟就像活着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死亡是何种感受，逃出生天的人也不可能再度跑回来告诉我们离开的办法，但是……通道是有门槛的。”
“最开始进入阴影世界的第一批人，每一个人都被告知琴台大学有连接现实世界的通道。等意识到这是个什么样的鬼地方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在琴台大学里晃来晃去，想要找到逃脱的出口。大家都知道那里有通道，但是却不知道通道究竟在哪里。”
“只有强者才能感应得到通道的存在，但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只有纯洁者才有机会从那里返回现世，通道拒绝了所有的食人者，所有为此不断努力的异化者都表示了愤怒。”
通往现世的通道会拒绝非纯洁者，但是现如今这片土地上，食用血肉却蔚然成风。
结合当年被掩盖的真相，薛素玄的心中顿时出现了一丝明悟。
她缓缓说道：“……这是一个骗局。”
而经理也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没错，这是一个骗局。在希望彻底破灭以后，所有走投无路的异化者脑袋中同时都升起了同一个想法。”
薛素玄皱起了眉头：“他们要阻止所有人得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机会，所以才大力促使阴影世界中血食的风气？”
“只能算作有意无意的煽动吧。”
经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没有这样的土壤，怎么能培育出这样的果实？大家很信奉血食可以缓解异化的说法，完全是他们自己也无比渴望那些人类的血肉，只是这种传闻给予了他们心安理得吞食同类的借口。”
“想要阻止其他人得到拯救，这是人类的本能……”他悠悠地说道，“你看，即便纯洁者的概念被曲解，从非食人者变成非异化者，不是也有很多不知情的人热衷于虐杀新人，将他们彻底化作没有理智的兽类吗？”
阴影世界是一个地狱，但是因为这群率先来到阴影世界的人类，毫无顾忌地释放自己的恶意，让它彻底沦为了地狱之中的地狱。
所有人都无法彻底超脱于这片苦海，被迫和这群犯下所有罪行的同类共同沉沦。
薛素玄消化了一下这些信息，虽然心中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可目前为止，对她来说最为紧要的事便是带领同伴们离开这里。
于是她问出了最为紧要的问题：“所以，我们现在去琴台大学，就能找到回归现实的通道吗？”
“理论上讲，确实是这样的，我的女王。”
经理原本和颜悦色的脸上体现出了一丝尴尬，这是一件令人新奇的事。
但是薛素玄很快便注意到，她提到琴台大学的时候，大殿上除却她和她的队友以外，其他所有人脸上的神情都尤为微妙。
罗森对上了领主的视线，他上前一步对薛素玄的疑惑做出了回答：“那里目前是一片禁区，任何人都不被允许踏入那片区域。”
“即便是我也不被允许？”
他们想要阻止所有人都回到阴影世界，隐藏离开的真相，同时还要封锁通道所在的那片区域。
薛素玄对于这样的策略并不感到意外，但是领主的权限竟然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小得多，这让她不得不重新在心中评估了一下阴影世界的局势。
“倒也不是这个道理，一般来说，到了领主这个阶级，就能够算作阴影世界最自由的人了，但是琴台大学确实是禁忌中的禁忌……”
总管小心翼翼地斟词酌句，然后谨小慎微地回答道：“只要获得当地领主的同意，就能前往他们所规划出的禁区，但是，只有中心区的情况格外不同……中心区的领主他，疯了。”
能够在群狼环伺中占据位置最为关键的中心区作为领土，足以显示出中心区领主实力的强大。
他是当初封闭琴台大学通道的知情者之一，也是最初进入阴影世界的第一批人。
照理说，沦为兽类的异化者下场都会非常凄惨，要么被人围猎成为其他人的口中餐食，要么只能被巡逻队驱逐到野外不知所踪。
但是中心区的领主在彻底疯狂之后，依旧被人冠以领主的名号。
它太强大了，至今没有一个挑战者能够战胜它。
维护市区治安的巡逻队在这一方面失去了他的作用。其他区的领主也不乐意冒着受伤的危险和它起任何冲突。
于是中心区成为了极少有人造访的空城，大家只能放任它的领主在这个区域里自由活动。
这只野兽偶尔会游荡在中心区的外围猎食，多数时候都待在琴台大学之中留守。
阻止任何人接近那里似乎已经化作了它生存的唯一执念，所有胆敢窥视那片区域的人都在它的利爪之下化作碎片。
罗森说这话时幽幽地叹了口气：“上次有明确的消息从中心区传来，大概是一百年前的老事了。野兽变强可没有像是人类这样担心异化的顾忌，现如今不知道它已经成长成为了什么样的怪物。”
“是极，是极。”
经理也紧跟着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所以琴台大学实在是太危险了，陛下您还是要慎重谨慎考虑是否要前往为好。其实我认为留在这里还是很不错，至少领主在自己的领地中有着绝对的权威，还可以庇护自己的同伴们。”
“返回地面又能如何呢？人类的世界又不像以前那样繁华了，出去可能连洗澡和饮食的基础条件都无法保证，这种生活一点意思都没有。出去以后，我们的相貌也和原本的人类有差别，根本不可能再被他们所接受。”
“况且现实世界和阴影世界的流速根本不同，外面的一个小时约等于这里的一年，您既然掌握了权柄，那么不妨再留下来多享受一下。”
薛素玄的心最终还是没有被经理的话给打动，龙女死亡时的那副惨状犹在眼前，更何况面前这个向她大吹特吹领主好处的经理正好是支持她杀死前任女王的家伙。
她不认为留在这里继续统治这里是一个好的选择，况且他们队伍不属于这里，在这个地方待久了，谁会保证自己的心性不会受到这片土地的同化？
“我还有一个疑惑。”
“请讲。”
“你告诉我这些事，对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就像经理曾经数次向薛素玄所强调的那样，他是一个生意人，绝对不是个慈善家。
将这个已经被埋藏的陈年往事告诉给她，对于他来说根本没有好处。可是商人的本性，让薛素玄知晓这个人绝对不会去干没有利益的事。
经理闻言耸了耸肩：“真是戒心重啊，是不是假如不在这里告诉您真话，那么您也绝对不会信任我？”
薛素玄依旧盯着他看，经理依旧笑眯眯的，只是从他衣袖中大摇大摆伸出来的章鱼须，开始默不作声胆怯地往回缩。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是存了一部分看好戏的心思。我们角斗场在北区经营很多年了，但是始终没有彻底属于我们的土地，北区的领主是一个态度很苛刻的家伙，这些年来瞧见我们的生意好，一直试图向我们收取多余的赋税。”
“中心区是一个上好的位置，和其他几个区都有接壤，也方便来自五湖四海的观众前来看比赛。那里空置太久了，我想看看您究竟能不能战胜中心区的领主。”
他似乎丝毫不以算计他人为耻，而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如果您成功了，本来按照阴影世界的继承法，您应当加冕为西区和中心区的共主。但是陛下的目的是返回现世世界，所以阴影世界的财富对您无关紧要。”
“如果您输了那也没有关系，我们只是要为了封口多做一点准备，至于其他方面根本不会有半分损失。”
薛素玄点点头，勉强听信了他的话，双方之间的气氛再一次变得缓和。
“其实，小可还有一个请求，”经理又说，“原先的领主和我们角斗场上有一部分生意上的往来，您既然接替了她的位置，我征求一下陛下的意见……”
“一切照旧，要有什么变动，就找罗森谈吧。”
薛素玄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她接下来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也不想关心原领主究竟和角斗场做的什么生意。
经理又恢复了往常的那种笑容，他笑眯眯地摘下帽子，深深地鞠了一躬：“那么，我就不多做打扰了。”
出于礼节，和对双方暂时达成的友谊的尊重，罗森跟着他一起到了殿外，稍微送了他一程。
——
“我决定过去看一看。”
对于自己的同伴，薛素玄没有隐瞒她刚刚做出的打算：“那个人的话不一定可信，但是也有一些价值可以作为参考。你们现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如果那里真的有通道，我就通知你们过来。”
她讲述安排的时候，神情非常轻描淡写，俨然大包大揽决定一力承担完所有的事，众人竟然出乎意料地感受出了几分像是赵归明的影子。
蔺梦怡的脸上顿时展现出了担忧：“真的要去中心区吗？不是说那里有非常强大的怪物……”
她想要劝阻朋友不要贸然行事，或者好歹带上自己，可是话刚到嘴边，又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薛素玄作为他们队伍最强大的战力，已经成为一种难以更改的现象了。
蔺梦怡在这些日子里，原本以为觉醒出异能的自己，好歹能算得上是追上了薛素玄的脚步。
但是从好友打败自己根本无法战胜的龙女，成为西区新的王者来看，她们之间的差距似乎越来越远了。
薛素玄看出了少女脸上的僵硬，转而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安慰她说：“没关系的，交给我就好，我们不是要离开这里回到现实世界吗？总是要到处去打探一下消息，况且只是去看一看，不一定会发生战斗。”
“那也十分危险啊，”蔺梦怡攀住薛素玄的手，“之前那个章鱼脸不是说了吗？即便是在外围，那个怪物也有可能出现，你能不能等一段时间，大家伤好以后带上我们……”
而蔺元思也跟着说道：“哪怕在正面战场上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是我们也想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
再次见到自己的妹妹和同伴们的时候，他除却衷心地松了一口气之外，然后便是感到一股羞愧涌上心头，并且是前所未有的羞愧。
明明作为整个团队的领队，他却在这个危机之中根本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
明明曾经向父母发过誓，要用生命来保护好妹妹，而此刻蔺梦怡遭遇了巨大的危难，而他却被困在囹圄之中浑浑噩噩度日，相反还要靠她努力来拯救。
蔺梦怡不再像以前那样是一个无忧无虑、被保护得很好的女孩儿了。
她这些日子看起来生活得很苦，衣服在战斗中变得破破烂烂，脸上也灰扑扑的，裹着一条暗黄色看不出原先花纹的围巾来遮挡吹风时向脸吹来的尘土。
此外，蔺梦怡的身形也比之前强壮了些许，但是肉眼可见的最大的变化，还是属于她的四肢，原来属于人类手臂和关节都不见了，剩下的只有属于某种鸟类猛禽的翅膀和利爪。
“我其实也是很厉害的。”
蔺梦怡突然说道：“我不仅觉醒出了雷电系的异能，还有了可以飞行的能力。巡逻队的队友们都说我很厉害，我只用三天就打服了他们，他们都叫我大姐头……”
“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需要被哥哥拽着跑的小孩了，我的实战经验很丰富，随机应变的能力也很好，所以才会这么快就从巡逻队晋升为女王直属的部队。所以薛薛，你带上我好吗？”
她知道薛素玄很厉害，知道她能够打败自己无法望其项背的女王，但是她对薛素玄的强大没有确切的概念，也不知道薛素玄去琴台大学探路究竟会遇到什么样的强大敌人。
这一切都令她感到不安。
所以就算知道薛素玄将她留在这里，不带她一起去是为了保护自己，可是蔺梦怡依旧因为这种事感到了难过。
她们好不容易才重新聚在了一起，她不想再让薛素玄一个人去面对危险。
哪怕这是属于好友的一腔好意，但是蔺梦怡想到她可能再也回不来以后，心里涌上来的惶恐就像是被大人遗弃在原地看着人来人员的小孩一样。
所以她主动伸出自己从异化过后就不愿意示人的手，拉住薛素玄的衣袖轻轻地祈求她：“……你也不用担心，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这个世界里的人受伤以后不会立刻死，反而是你不会被异化，依旧是脆弱的人类身体，所以境况更加危险。如果现在不能站在你的身边，那么以后我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薛素玄因为她这话笑了出来：“你这话哪里学的，没有你想的那么严峻。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的。”
她想告诉蔺梦怡犯不着为她担心，因为她是丧尸而不是人类，这个世界里目前根本没有能威胁到她的存在。如果实在打不过，她对自己的防御和自愈能力也充满了信心。
而且丧尸的感知能力比人类敏锐多了，只要一察觉到有不可战胜危险的降临，那么她肯定会提前拔腿跑掉。
可是这些话是没有办法同蔺梦怡说的，她只能和小姑娘翻来覆去讲一些类似于‘保证不会有事’的话。
但是这种无凭无据的自信又给蔺梦怡带来更多的不安感，让她又坚信了薛素玄已经下好去孤身送死的决心。
“你不许一个人擅自行动。”
到了后来，小姑娘直接耍起了赖，像是一只树袋熊一样攀在了薛素玄的身上。
那场面有些令人忍俊不禁，好在旁边的其他人都露出一副熟视不睹的神色，任凭蔺梦怡朝着薛素玄无理取闹：“你去那边探查情况的时候不许瞒着我，你去琴台大学之前必须向我打报告，要等大家都伤好了才能一起行动……”
薛素玄被这行为弄得哭笑不得，她掰开蔺梦怡拉着她的手臂，小姑娘的另外一只手就赶紧又缠了上来。
于是她只好无奈地连连答应：“好，还好好……”
“把我刚才和你提的要求在复述一遍。”
“我不会一个人擅自行动，去那边探查情况的时候不会瞒着你，到琴台大学之前必须向你打报告，要等大家都伤好了才能一起行动……”
薛素玄把蔺梦怡的要求都记得一字不落，小姑娘挑不出错，眨巴眨巴眼想要找其他地方发难，却被薛素玄趁她不注意掰开了手。
她的好友没有第一时间甩开她的手，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凑近了她的脸继续说道：“我本来就是打算等大家都休养好了再走的。”
因为大家受的伤确实厉害，而阴影世界运作百分百遵循着弱肉强食的法则。
别看罗森在薛素玄在的时候看起来毕恭毕敬，心甘情愿地为她效力。可是等她不在这里的时候，没有人镇住西区里形式各异的家伙，到时候绝对会显露出残忍暴虐的真正面目。
她这时候离开她的同伴身边，则是明晃晃发出提醒心思不轨的人前来偷家的讯号。
蔺元思至今还没有度过觉醒异能后的发热期，因为他对于精神力的透支，高烧像是梅雨季绵绵的阴雨一般反反复复。蔺梦怡看着还好，却像是个破破烂烂还依旧在运行的风箱，到处都是伤口，随时面临着倒下的风险。
柳停云和刘俊诚的异化还不严重，在这里维持能维持理智是一件好事，没必要为了迫切地变强而追寻伤害。
而杭季的问题则在于异化过于严重，他不能再受到伤害了，否则到时候和精神上的扭曲共鸣，稍有不慎就会步入彻底的兽化。
她原本打算至少等到自己的队友们恢复到拥有自保能力再走，但是因为向蔺梦怡做出了承诺，所以还要等到所有人的情况都稳定下来，再向着中心区的琴台大学出发。
——
“我们从走出垂花门就和你们失散了。”
吃晚饭的时候，蔺梦怡说起了那天来到阴影世界以后的事。
尽管薛素玄先前救下刘俊诚和杭季的时候，就从他们口中得知了当时事情的始末，但是此刻蔺梦怡再次谈起，她也不介意再听一遍。
“那个时候我们遇上了西区的一队巡逻小队，他们打算把我和哥哥还有云哥献给了龙女，我不想做那个龙女的妃子，所以就只好为她工作然后替我们三个人赎身了。”
现在回想起来，龙女应该根本没有打算让他们有为自己赎身的机会。
复臂人和昆虫男在对话里提到过，上等货能够在奴隶市场上卖出一个极好的价钱，除去手续费以外，他们甚至能用这一笔钱买足够的延缓异化的血肉。
这样的价格自然极其昂贵，如果仅靠蔺梦怡最开始干巡逻队领取到的基础薪水，用来购买她每天吃饭的黑面包都难。
如果她真的欣赏蔺梦怡的勇敢，则是应该让三个人一起为赚取自由在她的手底下打工，而不是让蔺梦怡一个人努力赚满三个人的赎身钱。
蔺梦怡在入职的第一天曾经乐观地计算过，按照她目前的攒钱速度，大约打满一百年的工以后，能够赚到为一个人赎身的金额。如果龙女所说这个地方的人不会衰老倘若是真的，那么三百年过后，以她的年纪还能算作未来可期。
不过现在龙女已经死了，她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就连当时战斗时的痕迹都已经抹去。侍从们将地板擦的闪闪发光，就连空气中残存的血腥气都点上熏香掩盖干净。
当时她临时起意想法更是无从求证了。
“巡逻队的工作简直是太难了。怪不得那群人都不愿意在这里做事，他们说得果然一点错都没有，巡逻队的日常简直就是在服苦役。”
蔺梦怡说这话时用食物塞满了整个嘴巴，然后一口气咽了下去，果不其然被三明治噎住了，只好仰起头来‘吨吨吨’地灌水——为了更高效的攒钱，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饱饭了。
这幅模样惹得周围三个看着她长大的人都颇为心酸。
“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城区的边线那里巡逻，没有什么油水，还要驱赶那些从郊区误闯进来的兽类。我的同僚们听闻别人一步登天的好运，总是在祈祷有什么活的人类好掉到他的面前来，让他捡漏。”
“但是现在已经末世过后的大半个月，嘉陵市该掉进阴影世界的人早就掉进来了，其他的幸存者怎么可能像是我们这样，偏偏热衷于往人多的大城市跑……所以怎么可能有这种情况出现嘛！”
蔺梦怡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不过后来我确实遇到一个女孩，说起来她是嘉育大学的，还是薛薛的校友。因为一直躲在建筑里，末世开始从来没有出过门，所以才坚持到了这时候。”
“但是因为在今天食物耗尽，所以冒着侥幸心理出来探索。我看她怪可怜的，旁边正好没有其他同事盯着，所以给了她一点东西，让她跑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蔺梦怡又讲了一点做巡逻队和做守卫时候的日常，着重讲了一下她在晋升为守卫时候，立下大功的那场战斗。
她身上的大部分伤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虽然薛素玄的出现让她免于了后续的拼搏，但是她依旧觉得一点都不为受到的伤害而后悔。
“毕竟当时如果不够努力的话，一直这么弱小，没准后面薛薛就不愿意带我一起战斗了。所以这些苦难并不是没有意义的。”
少女明媚的笑颜换来了薛素玄的沉默，她拍了拍蔺梦怡的手，又觉得自己应当再说点什么话：“……怪我。”
怪我来得不够及时。
“薛薛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不应该自责。”
蔺梦怡善解人意地摇了摇头：“人总是应当为自己负责的，你不可能帮我承担所有的事，这就是我每次战斗的时候心里暗自下的决心……我想要变强，想要不被你保护，而是和你一起战斗……”
这本来应该是一段很令人感动的话，但是薛素玄的内心不由自主地泛出了一丝酸苦——
但是人类又怎么可能赶得上丧尸的步伐呢？
她下意识地抓住蔺梦怡的手，然后就又听见好友说道：“就像是我们以前总是依靠赵学长度过难关，县城超市的那次是，嘉育市的避难所那次也是。”
“我们不应该总是指望他人的庇护，而是应该在被保护的同时，赶紧强大起来——”
蔺梦怡说道这里，在命题作文方面总是苦手的她不出意外地停顿了一下。
她歪着头打量了周围在座的所有人一圈，紧接着‘唔’了一声，带着几分迷惑提问道：“对了，薛薛你难道不是和赵学长同一时间掉进嘉陵市倒影，你们那时候没有在一起吗？”
薛素玄心里顿时一惊：“……他吗？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不过我想，他现在应该是安全的。”
赵归明时常不同团队一起行动，几乎队伍里的所有人都对他的失踪见怪不怪。
这个青年足够神出鬼没，所以就连成天念叨着‘赵学长’的蔺梦怡，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缺席。
尽管在场大部分人都不会认为那个赵归明会在阴影世界里出事，但是为了防止引起蔺梦怡不必要的担心，柳停云还是第一时间安慰她说道：“没关系的，像是他那样的强者，没准早就已经突破了所有的障碍，已经在现实世界那里等我们回去也说不一定呢。”
薛素玄却又想起青年之前离开时和她说的话，他那时候对她说：“暂时就到这里了。”
尽管在见到蔺梦怡后，她曾经无数次期盼这个人出现，帮助好友解决身体上的痛苦。但是直到此刻，薛素玄突然因为柳停云的话体会到了青年所说‘暂时’的另外一种含义：
除非一切都尘埃落定，赵归明应该不会再在她面前出现了。
他为她所提供的帮助已经够多了，此刻他应该在此行的终点等待他们——
在所有人完成这回目的终章以后，在所有人揭开下一个篇章序幕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