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周扬从冰柜里掏了盒牛肉片，又从柜子里拿了把挂面，起锅烧油，爆香葱、蒜后又掰碎了一小把干辣椒扔进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睡了一天外面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估计就饿了一天。
他关小火，想问问烛九吃不吃面。刚从厨房探头出来，他看着不远处的女鬼就是一愣。
她坐在卡在墙里的那半边吧台上，身边的红光忽明忽暗，束缚她的光网金光璀璨，吊灯上的灯光明亮柔和，几种光交错生辉，让她看起来像是个ktv里的彩灯。
周扬啧啧称奇了几声，随后移开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没看见烛九。
“哪去了这是”他自言自语着，这时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骤然在他身后响起。
“我不要香菜。”
是烛九。
周扬被他吓得差点蹦起来，平缓好心绪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这缺德玩意给轰了出去，而后才打开冰柜又拿了两盒牛肉片，和之前那盒一股脑全倒进了锅里。
十分钟后，周扬关了火。立起来两把椅子，又翻了张不缺腿的桌子扶正，把两盆面条往上一放，就和烛九热火朝天的吸溜了起来。
就在他抽空往嘴里扔蒜的时候，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这时烛九也停下了筷子，与他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表示自己也听到了。
这声音不算大，不仔细听很容易忽略掉，而且一下一下的，没有规律可言，就像是
他俩一同猛地回过了头。女鬼没反应过来，迎着他俩的目光又咽了一下口水，发出的声音和之前的怪声一模一样。
烛九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没出息的鬼，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周扬眉毛一挑，直接端着盆蹲到了她面前。而后挑起满满一筷子牛肉后故意不吃，在她面前来回晃。
“想吃吗？”
女鬼不说话，眼睛却跟着牛肉动了一下。
周扬嘿嘿一乐，“想吃？那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女鬼还是不说话。
这时烛九也端着盆走了过来，挑起一筷子面条，慢条斯理地吃进了嘴里。他咀嚼地很慢，一下一下像是不舍得用力，怕唇齿会破坏掉美味；但一下一下咬合的节奏，又恰到好处，让每一口食物都得到了舌尖的尊重。等他夹到第三筷子的时候，女鬼突然就认命了似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我吃她没反应，你吃她就同意了！”
烛九随手收回了束缚女鬼的能量，回到小桌旁，微微一笑：“可能她不吃香菜吧。”
周扬嘴张了又张，憋出一句：“香菜是灵魂，你懂个屁的牛肉面！”
说完便去厨房，端了一个老式的瓷盆回来，放在了女鬼脚下。
女鬼看着那颜色喜庆还画着花开富贵样式的老瓷盆，想起来小时候她家里也有这样的一个盆，全家人都用它洗脸。
可眼下这盆里装的却是炙热的火炭。她有些担心周扬是想把她给烤了，随即又想到火烧不到鬼，他到底想做什么？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周扬端着一碗面来到了她的面前，她急忙伸手去接，然后就见他连汤带面外加筷子一起全都扣在了火炭上。
她整个鬼直接楞在了原地。
周扬倒完还看了一眼，在确认炭火没有被浇灭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纸叠的物件扔了进去。而后坐回去开始吃自己的面。
女鬼终于回过神来，缓缓看向了自己伸出去的手。
虽然之前见他俩也是用盆吃的面，但是他们用的好像是洗菜盆吧，而且他们的盆里也没有炭吧，他们这就是不想让自己吃吧，她如是想到。
“俺给恁们拼咧！”
女鬼大叫着朝他们扑了过去，屁股还没有离开吧台残骸，已经又被烛九按回了原地。与此同时，瓷盆里的面和肉终于烧干，一碗冒着热气的牛肉面凭空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女鬼愣住了。
周扬也愣住了，他觉得这个口音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对了，刘东！和刘东的一模一样。
这世上，就算两个人来自同一个地方，也有很大的概率互相不认识。可是都选择离开老家，又都来到了同一个陌生的城市，死后竟还能遇见。这种情况下，不认识的概率又有多大呢？
如果刘东真的没有说谎，那这件事肯定另有隐情，周扬想听听女鬼怎么说。
他抬起头时正见她喝完了汤在舔碗底，想好的话到了嘴边一下子拐了弯，“哎，你别舔了，不够锅里还有，怎么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似的。”
女鬼舔完碗底又嘬了一口筷子，想了想道：“八百年倒没有，二十年还是有的。”
“二十年？你死了有多久了？”
“二十年。”
这下就连烛九也有些好奇了，“这二十年里，你家里人就一次也没有给你烧过东西吗？”
女鬼垂着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们，不知道俺死了。”说完她把碗递给了周扬，“恁再给俺盛点呗。”
“碗不用给我，我再给你烧就是了。”说话间他瞥到了碗底，“哎，这肉你怎么不吃啊？”
女鬼瞪大眼睛，“这是肉吗，俺还以为是烂布条呢。”
她把嘴凑到碗边，仰起头几筷子将肉片都堆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嚼了两下后，眼泪淌了下来，表情却是笑着的。
“原来这就是肉的味道啊，真好吃。”
周扬和烛九对视一眼，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女鬼吃到第七碗的时候，他们已经陆续从她口中得知——她叫王丽华，家里一共五口人，生前没怎么上过学，16岁的时候就跟人来阳城打工，可没想到那人所谓的工作是让她在夜总会里陪酒。
“俺一开始也不愿意，怪恶心的。他们把俺的脸抹成这样，给俺染头发，还逼着俺穿这种衣服。”
王丽华说着指了指身上的裙子，“可是没有办法，不穿就挨打。打了几次，俺就怕了，就听话了。然后俺就发现听了话，他们就不打俺了，还给俺钱，慢慢地俺就愿意了。那些钱，俺舍不得花，都托人寄回家里了。”
说到这，她顿了顿，“俺也是死了以后才知道，那些钱一分也没到俺爹妈手里，都让俺托的那个人昧下了。”
听到这里，周扬大概能猜到她托的那个人是谁了，于是他问出了心里的最后一个疑问：“那你是怎么死的？”
哪怕已经过了二十年，提起死亡过程，王丽华依旧心有余悸，她不想多说。
半响后闷声道:“被人掐死的。客人。”
这时一直沉默的烛九突然开了腔，“那你为什么要攻击他？”
被指到的周扬一脸懵，“她什么时候”话说一半，他突然意识到，王丽华确实在看见他的时候反应才比较大。
“谁让他把刘东放走了呢！”
王丽华话音落下，烛九和她一同看向了周扬。他刚想解释，忽听“嘭”的一声，吊灯应声而碎，一阵腥臭烈风在黑暗中裹挟着玻璃碎片朝他们袭来。
烛九手掌翻转向上，一道透亮的金色屏障顿时出现在空中拦住了所有的碎片，他收回手，朝身后道：“没事吧？”
王丽华没有实体不怕这些，周扬则是摇了摇头，看着地上的亮光心疼不已。
那些是原本在吊灯里燃着的灯油，随着灯泡的炸裂溅的满屋都是，却仍在尽职尽责的发着光。星星点点虽不如原来明亮，但勉强可以看清。
因此周扬一眼看出门外站着的是刘东。
只是此刻他周身黑气缭绕，身体不自然的扭曲着，半边脸没了脸皮，可以看见殷红的组织、断裂的骨骼以及悬挂在眼眶之外脱垂干瘪的眼珠。
烛九皱了皱眉，问道：“他这是怎么死的？”
周扬讪讪道：“我没问。”
“车祸。”一旁的王丽华突然道，“他在工地上给人看大门，货车进门要先检查。他有东西掉到了车头前，看司机还没有被放行，就过去捡了。司机正跟他同事闲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过来。放行后司机一路顶着他开到停车场才被人发现，那时候他半边脸都在地上磨没了，司机这才知道自己撞了人。”
周扬听她说完，皱着眉问道：“他为了捡什么啊，这么不要命。”
王丽华没有答话。烛九看了她一眼，又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刘东。
只见他手肘以下和膝盖处皆是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都会落下碎肉和粘稠的血液。
伴随着喉咙里阵阵野兽般的嘶吼，他仅剩的眼眶中流淌下了黑色的不明液体。
“哐当，噔。”
有两个东西从刘东看不出形状的手中掉落到地上，其中一个在地上弹了几下；另一个冲着他们滚了过去。周扬下意识用脚一拦，那东西便躺在他脚边不动了。
那是一枚一元硬币。
硬币怎么会从人的肉里掉出来呢？周扬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刘东手里掉出来的，正是他生前去捡东西！
这时烛九毫无征兆的化形了，为了留出了灵活攻击的空间，黑色巨蟒的体型比上次小了不少。
但一如上次一样，他没有给周扬任何的反应时间就张开了血盆大口。
眼看刘东将被吞吃入腹，周扬的视线却在地上来回的搜寻着，终于他看清了从刘东手里掉落的另一件东西。
——又一枚一元硬币。
关于刘东不顾危险也去捡的这样东西，他在问的时候脑子里就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银行卡、手机又或是手表，甚至是金项链之类的这种所谓的贵重物品，但随即又被他自己否定了，这些东西和命相比，才值几个钱啊。
他独独没有想过钱本身这样东西。
硬币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的血迹。这说明，车祸发生时刘东将它紧握在手心里，始终没有松开。
周扬看着那枚硬币，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为了两个硬币而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