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回去的路上，周扬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直到烛九理直气壮地提出要吃宵夜时，他突然明白了过来。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陈城压根不是被撞的，而是撞人的！”
“嘿嘿，鸽子，我要吃五只。”
“你别装蒜，你今天不把话给我说清楚了，我就把后厨的鸽子都送走你信不信！”
烛九眯了眯眼睛，皮笑肉不笑道：“好啊，那干脆我也把你‘送走’吧。”
周扬的气势一下子全没了，他抬手挠了挠脖子，“咳，还吃别的吗？”
四十分钟后，他端着五只烤鸽子、两碟小菜、二十串小红腰、二十串掌中宝、四十串牛里脊，以及一扎甜牛奶出现在了烛九面前。
把这些东西尽数放在桌子上后，他才用毛巾抹了把脸上的汗。他习惯在做完生意后喝瓶冰啤酒，这会打开冰柜却犹豫了，想了想拿了一瓶快乐水。
等他坐到桌子前时，烛九已经将串消灭了一大半，唯一没动的就是那盘油炸花生米。
周扬捏了两粒丢到嘴里，忽然道：“《山海经》里说烛九阴‘不寝、不食’，你怕不是假的吧！”
“是可以。”烛九抬起头，优雅地抿了口牛奶，“但没必要。”
周扬一乐，按捺不住自己犯贱的心，还想说点什么，忽然脸色一变看向了店门口。
玻璃门上方门铃摇晃，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门外一个身着保安服的男人，双手合十上下摇晃，似是在不断求饶，而一个穿着一身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正抓着他胳膊不放。
“七月了，要忙了。”烛九说完擦擦嘴，起身朝楼上走去，摆明了是将生意甩给了周扬。
阴历七月鬼门开，世间万鬼归家来。
周扬叹了口气，上前拉开店门，椅着门框道：“两位，进来坐坐？”
闻言一男一女停止了拉扯，一同看向了他。随即一阵刺眼的猩红光芒在他眼前爆裂，伴随着一阵妖风，女人消失了。独留下那个穿着保安服的男人，顶着一头被风吹得都立起来了的乱发，呆愣的看着他。
“恁能看见俺？”
“能。”周扬呲牙一笑，“进来吧。”
身穿保安服的男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还在惊讶，“咦，恁咋能看见俺咧！”
周扬笑了笑没说话，对着他的背影打量了一下。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个子不高，目测不到一米七，一身黑色保安服是随处可见的款式，洗的都有些发白了。
“刚才在外面没注意，原来恁这是个烧烤店啊，这装修还怪好咧！就是这个水泥墙咋不抹点白腻子呢？不过灰灰的倒也挺好看。咦！咋这么些照片，拍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咧。这是厨房吧？那俺不进去，俺知道一般餐馆厨房都不让进。”
“恁，不对，哥们怎么称呼啊？”周扬怕再不打断，就得听他说到天亮了。
“哦，俺叫刘东。恁是这的老板？”
“哎，是。幸会，我叫周扬。”他示意刘东随便坐，“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俺早些年来这里找人，后来就留这了。”
“那你和刚才那女鬼是怎么回事？”鬼与人纠缠的事，周扬见得不少，鬼与鬼纠缠的事他还是第一次见。
之前他注意到那女鬼虽然浓妆艳抹，但年纪一看就不大，甚至都可能没成年。不过她那裙子，前后加起来都没块破布能盖的东西多。着实让人觉得不太正经。
他很难不怀疑这俩人生前存在某种不可言说的交易。
“俺哪知道咧！俺都不认识她！”
“啊？”
“从俺死的那天起，她就跟着俺。问她是谁、为啥跟着俺，她是一句话也不说，但就是不让俺走，俺都快烦死咧！”
周扬眨眨眼，“你要不再仔细想想，真的不认识吗？”
“不认识！俺老家本来就不是这的，城里的人俺认识不多，俺还”刘东说到这语气忽然弱了下去，“俺还坐过牢，前两年出来后就在工地上给人家看大门，除了俺媳妇，还有工地的老板娘，别的女的俺一个也不认识。”
见他说话间流露出的郁闷和委屈非常真实，周扬信他没有说谎。看来，问题是出在那女鬼身上。
“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心愿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可以送你走了。”
“走去哪？”
“往生啊。”
“啥？”刘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俺不走！”
“你刚才不是还说那女鬼不让你走，你快烦‘死’了吗？”
“俺是说她不让俺回家！俺是想走去看看俺老婆！”
虽然不知道那女鬼为什么这样做，但周扬觉得单就这个行为来说还是值得肯定的，他语重心长道：“人鬼殊途，你看了又能怎样嘛。在这世间游荡有什么意思呢，还是早点投胎为好。”
刘东整个鬼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咦！俺投啥胎，俺明天头七，回去看看咋了嘛？”
周扬一愣，他抬头看向刘东，刘东也瞪着他。突然，整个建筑里的灯都灭了，屋里顿时暗了下来。
刘东哆嗦了一下，往后退了两步，问他想干什么。
周扬笑了一下，解释道：“别怕，是天要亮了。”
路灯内所用的灯，不用人为控制，日落而亮，日出而息。
这时一缕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玻璃门洒在了刘东的肩膀上，未伤他分毫。
周扬挑了挑眉，暗道了句：竟真是新死鬼。
新死鬼，也就是死了未超七天的鬼。
人死后，魂魄离体，往生门将会为他们敞开七天，七天内它们可以不惧阳光在人间随意穿梭，七天之后往生门关闭，非借助外力不可再开。
因此七天便是人死后能在阳间逗留的最长时间。
人们常说死去的人会在死后第七天——也就是头七——回来看看，其实不是他们特意选在第七天，而是因为他们只能在阳间待七天，离开前，他们往往都会选择待在生前的亲人身边，再看他们一眼。
有的鬼看完了也就放下了；有的鬼却更不舍得走了，葬礼上主事的人一般会提醒遗属不要哭的太过伤心，就是怕这个。
一念起而万障开，世间哪有那么多恶鬼，多的则是动了一下“留”的念头后，再也开不了轮回门只能徘徊于世的“糊涂鬼”。
来路灯的鬼便多是此类。
而新死鬼想走随时可以走，除非是它们自己放弃轮回，不然根本看不见路灯的光，周扬有点疑惑，“你一新死鬼，怎么找到的我们这？”
“咦！又不是俺想来滴，是那女鬼追俺。她追俺就跑，俺跑她又追，她又追俺，俺就又跑——跑着跑着就到这咧。”
这说的好像还挺合理，周扬咂咂嘴，“行吧，现在那女鬼不在，要不你就趁这会赶紧回家吧。看完了该上路就上路，别留恋。”
“恁，不送俺走了？”
他摇了摇头，刘东见此松了口气，又道：“那恁是不是鬼差？”
“不是。”周扬十分温柔地笑了一下，“不过你要是有需要，鬼差会干的活我也都会。”
刘东愣了一下，果断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见他终于离开，周扬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开始收拾烛九先前吃剩的残局，等他从厨房里忙活完出来，都六点多了。
忙了一个通宵，回房间他沾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的有些久，直到接连几声巨响传来才把他吵醒。他跑下楼时还有点懵，在看到一楼的盛况后彻底清醒了。
原本摆放整齐的桌椅，这会缺胳膊少腿，四仰八叉没有一个在原位置；吧台一半躺在厨房门口，另外一半卡在楼梯正对的那面墙里；而挂钟——如果那个挤压在一起的薄铁皮还能被称为挂钟的话——掉落在门外，一侧的玻璃门上碎了个大洞，到处都是散落的照片。
烛九一身白色修闲衬衫西裤，微仰着头站在一地废墟中央，姿态高贵宛若是站在最高端的高尔夫球场上刚挥完杆。
周扬没有看到高尔夫球，他只在吊灯下面看见一只披头散发的狰狞女鬼，正是先前消失在门外的那只。
这时女鬼突然狂躁起来，猩红光芒再次爆发，却只能在原地打转。因为一层淡金色的光网笼罩着她，困住了她以及她的所有攻击。
这显然是烛九大神的手笔。
此情此景，周扬真的很想对他大喊一句，“损失从你工钱里扣！”可是烛九没有工钱，他也不需要工钱，他都是光明正大的吃周扬的、住周扬的、用周扬的外加使唤周扬。
周扬表示，很难过。
烛九若有所感的回过头，对他眯着眼笑了笑，“大晚上的，穿的这么整齐啊。”
周扬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贴身小短裤，又看了看跑的急就穿了一只的拖鞋，他缓缓怀抱住自己健硕的胸肌转过身沉默地上了楼。
感觉更难过了。
等他换好衣服再下楼的时候，大厅里已经大厅里还是那个样子，他只能自己搬开碍事的吧台然后进厨房做饭。
女鬼眼下看似十分安静，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周扬，猩红光芒在她周身缓缓流转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