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关于这个问题，刘东或许还有机会亲自回答，他没有被烛九吞下。
因为有人挡在了他的面前，准确来说，是有鬼。
“你现在肯说实话了吗？”烛九幻化回人类形态，他站在王丽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和刘东到底是什么关系？”
“只要恁们放他走，俺什么都说。”
周扬听见他俩在对话，赶紧将硬币捡起也走了过去。
“这要看你的态度了。”烛九眼中的瞳仁慢慢缩成了一条竖线，冷声道：“我可以看见你们之间的红线。”
红线？周扬一愣，他只听说过月老的红线，难道这俩人是彼此命中注定的正缘？
王丽华回过头看着陷入恶鬼状态的刘东，眼泪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他是俺弟弟。”
烛九瞳仁恢复成人类的模样，神情缓和下来，“你放心，待他怨气散尽，我会放他离开的。”
“啊？这就完了？”周扬一脸懵，转脸看向烛九，“红线是什么啊？你怎么看见的？她和刘东都不一个姓，怎么就是姐弟了？你俩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用什么密语交流了！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啊！”
烛九没理他，抬手一道金光给刘东罩了起来，刘东随即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王丽华见状急忙上前查看他的情况，在看到他身上的黑气开始一丝丝被金光抽离消解后，才真正放下心来。
周扬见状去给自己找了个还能坐的椅子，打算再给烛九找一个去的时候，发现他已经十分自觉地坐下了，只好默默重新给自己寻了一个。
待他坐下，烛九捡了个有用的问题开始回答。
“人与人之间，其实是有线连着的。线直接绑在魂魄上，死了也不会断。根据关系的不同，线也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最有名的便是姻缘线，因其为红色，又被称为红线。但其实红色的线还有一种。”
烛九指了指王丽华和刘东，“亲人之间，血脉相连，线也是红的。”
周扬恍然大悟，“所以你刚才是故意的！明明很轻松就能制服住刘东，你却还化形作势要吞他，是因为你已经通过线知道了他俩一定有血缘关系，你想诈王丽华。”
烛九不置可否，“那是她的执念，她不亲口说出来化解不了。”
“那还有什么颜色的线啊？哎，对了，我身上有没有线啊？”
周扬说完一脸好奇和期待地张开了双臂。烛九瞥了一眼那条从他心口处一直连接到自己心口处的金线，没有任何表情的移开了视线，“不知道，看不见，没有。”
周扬知道他这是不耐烦了，不打算自讨没趣，放下手臂转向了王丽华。
“你们是姐弟，怎么不一个姓氏啊？”
“俺爹姓刘，俺老家那边不喜小闺女，不算自家人，所以俺是跟俺妈姓王。”王丽华说完又看了一眼弟弟，而后飘到了他们俩面前，主动开始讲述事情的原委。
“二十年前，俺死了之后本想着就这样走了算了，可俺无意之间听见了郭永顺和一个人的对话。”
“郭永顺？”
“就是俺托他寄钱的那个人，也是给俺介绍工作的那个。”
周扬之前还以为寄钱的是刘东，所以王丽华才纠缠他，现在想来可真是与实情差了十万八千里。
“和他说话那人是夜总会的，在给郭永顺送下一批姑娘来的订金，就在俺尸体边上给的。原来他们早就串通好了。”
“那人走了以后，郭永顺明显很高兴，对着俺的尸体又絮叨了几话。俺才知道，原来俺辛苦攒的钱全到了他手里。俺那个恨啊，一下子扑向他想讨个公道，可是俺碰不到他。”
“俺不甘心，想报复他，就决定不走了。俺每天都跟着他，结果就看见一个又一个的姑娘被他害死了。俺想救那些姑娘，就尝试着去开关着她们的大门。慢慢的俺就学会了控制一些东西的移动，再后来不知怎么还学会了放这个红光。俺就用这些吓唬夜总会里那些打她们的人和来玩的客人。日子久了，那家夜总会的生意大不如前，最后倒了。”
“这家倒了，还有其他的。郭永顺想去村里再找些人，俺就去吓唬那些被他骗了要跟着他走的小姑娘。后来村子里都传他鬼上身，不敢接近他，也就没人再被他骗出来了。到这，俺已经跟了他九年。”
说到这，王丽华停了一会，似是在回忆些什么，“日子跨到的第十个年头的时候，突然又有一个人要跟着他打工。俺就想着再去吓唬一下，没想到郭永顺自己就拒绝了。后来那个人找来了，俺才明白，因为那个人是个男孩。”
“是刘东吗？”周扬问。
她点了点头，有些感慨，“俺离家时，他才九岁，一转眼俺都不敢认他了。”
“后来呢，我记得他说自己是来找人的。”
“他找的就是郭永顺。俺这么多年一点消息也没给家里，他害怕俺是出事了。当年是郭永顺带俺走的，他自然是找他。刚开始郭永顺装不认识俺，后来看他拿着刀就害怕了，什么都说了。再后来，他就把郭永顺杀了。”
王丽华说到这，叹了口气：“当时看着他犯浑，俺真的急死了。摔东西阻止他没用，放红光吓他也没用，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后来他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对空气哭着喊着说‘姐，俺给你报仇了，恁在天有灵安息吧。’俺能安息就怪了，他才十九啊，往后的日子长着咧，给俺一个死人报什么仇，杀了郭永顺俺也醒不过来了啊。”
先前只是听刘东提了一嘴他坐过牢，周扬也没多想，如今听了前因后果，只觉得不胜唏嘘。
“所以那之后你就又一直跟着刘东了？”
“是啊，俺看着他去自首的。看着他一天天在里面改造，又看着他出来，再看着他有了工作。最后，看着他被撞死。”
王丽华说着，脸上无甚悲喜，许是因为生死已定，再为之付诸情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周扬听着不自觉起摩挲着口袋中的硬币，先前找椅子时他将另一枚硬币也捡了回来，和之前那枚放在了一起。
“先前你和刘东出现在店门口，是你故意的吧。”烛九问道。
王丽华点了点头，“俺不想让他回家，所以一直盯着他，想着让他赶紧投胎走了就算了。听其他鬼说，恁们这也管投胎。俺千防万防好不容易才赶着他到了这，谁知道结果是从这回家的！”
她和烛九又一同看向了周扬，周扬被看的直发毛，“不是，你到底为啥不让他回家啊？”
王丽华脸色一下子变了，咬着牙道：“他那个老婆不是个东西，一开始就是看他好骗才和他在一起的，吃他的用他的就算了，还搞破鞋！刘东出事后，工地和司机各赔了一大笔钱，他老婆拿了钱，连个灵堂都没给他摆，在他出事的当天就把野男人领回家了！”
所以刘东才在回家过后怨气暴涨。
周扬舔舔后槽牙，感觉是自己办错了事，但自己也确实不知情，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此刻刘东的怨气已经散的差不多了，模样也已经恢复，看样子很快就要醒了。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送俺走吧。”王丽华突然道。
周扬和烛九对视一眼，“不和你弟弟告个别再走吗？”
“他不知道俺是他姐姐。”
王丽华说到这有些得意地笑了一下，看上去有些俏皮。
“二十年前俺家里连肉都吃不上，更别说能照相了，俺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他早就不记得俺的脸了。”
周扬却笑不出来，又问了一遍：“你确定现在就走？”
“恩。”王丽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俺这个样子见他没关系，但这个样子不能是姐姐。”
“好。”周扬也不再废话，起身缓缓闭上了眼睛，口中开始念诵渡魂词。
“入我无常门，遍历尘世苦。生皆驶向终，死亦重蹈始。因起一念间，累世果难灭。执着一息散，万法皆为空。燃灯，送魂！”
话音落下，屋子里所有光点一同熄灭。一道金光自他眼底迸发，在他睁开双眼的瞬间劈开黑暗，照亮了整间屋子。
王丽华沐浴在璀璨的金光中，模样开始一点一点变化，廉价的妆容从她脸上剥离、瓦解，化成尘埃融入了光里。不合体的裙子被老旧的牛仔裤和纯色t恤代替。枯黄的卷发一寸寸消退，黑亮的直发一寸寸生长，最后汇聚在脑后成了一条高高的马尾。
眨眼间，她又变回了那个未曾离开过家乡的小姑娘，虽然贫苦却满心都是对未来的希冀。
周扬口中再次喝道：“轮回门开！”
一道光芒更盛的金色大门应声在王丽华的背后敞开。
她冲着周扬和烛九深深鞠了一躬，又朝弟弟看了最后一眼，带着笑容转身迈进了门里。
随着轮回门的关闭，周扬眼中的光芒也逐渐消退。
刘东醒了。
消解怨气的光罩自动消失，他坐了起来。
“俺好像做了个梦，梦里俺把恁们店给炸了。”说完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朝周围看了一眼。
“咦！不是梦！”
周扬和烛九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由笑了起来。这时刘东又道：“恁们看见了吗，刚刚这里有个小姑娘，就在这里。”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这么高，头发长长的，还冲着俺笑。可是，俺好像不认识她啊。”
周扬与烛九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一起沉默了。他们尊重王丽华的选择，没有告诉刘东她真正的身份。
过了一会，周扬从兜里掏出硬币放在了刘东的眼前，“那这个，你认识吗？”
“认识啊，这不就是硬币吗？”
“你再仔细看看，这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你出车祸时，是不是捡这个去了？”
刘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恁咋知道咧，俺确实是这么死的。不过硬币都长一个样，俺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时捡的那俩。”
周扬愣了一下，“这可是你拿命换的啊。”
刘东也楞了一下，随即又摸了摸脑袋，“也不算吧，那个时候掉了钱，就只是想着把钱先捡起来，也想不到会死啊。”
他笑了笑，又道，“嗐，以前活着的时候觉得钱最重要，现在死了才知道，其实活着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