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猫妖
大概十四五年前。
这年巫山的冬天格外寒冷，在外面伸出手，袭来的寒意透过皮肤，仿佛就能将人的血液冻结，念君湖湖面也结了一层薄冰。
各家各户已备好酒肉贴好红联迎接新春，冯老爷应邀，驾着马车带着几个仆从，携妻带子来许家做客，一路上虽是乌蒙蒙的天，但大户人家身上穿的是锦衣绒氅，脚下蹬的御寒棉靴，哪里会觉得冷风刺骨？
两家大人关系甚好，之前许嬴见过冯晓柳几次，知道自己有这么个软软糯糯的乖妹妹，但这个妹妹胆子奇小不说，还总是害羞地藏在冯节民身后，两只长睫大眼扑扑闪闪，甚是惹人怜爱。
以许嬴这种寡淡的性格，要他主动上前向冯晓柳打招呼简直比登天还难，偏偏身边和他一般大的小书童十分喜欢她，不单如此，他还小声怂恿着许嬴：“少爷，这么长时间没见冯小姐真是越来越可爱了，少爷你喜欢她吗，我们一起叫她过来一起玩儿吧，她好像不太敢过来。”
许嬴无奈，只得点头：“好”
后来几人出家门玩耍，林小叶哄的她咯咯笑了一路，许嬴跟在身旁，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想加入其中又略显笨拙。
林小叶见了，拉起许嬴的手后又拉起冯晓柳的手，将二人的手叠在一起，道：“少爷和小姐，对于小叶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人。”说罢灿然一笑，露出的牙齿洁白整齐。
他没有发觉的是，那个寡淡的少爷看着他稚嫩脸庞不知不觉垂下头红了耳朵。
年少的许嬴在那时并没有明白他埋在心底的情感到底是什么，想跟那人一朝一夕，拾繁花落叶，只是世事难料，后来有一天林小叶真的离开了他。
冯晓仁跟在三人身后，他似乎是见不得别人好，见他们笑的那样开心，忍不住冷嘲热讽好彰显自己多么的与众不同：“幼稚至极！”捡起地上一棵石子朝念君湖扔去，那石子穿透薄薄的冰层直坠湖底。
这人向来如此，性格刁钻，只会一味地泼人冷水扫人兴致，实打实的令人恶心，连他的亲妹妹都不愿与他有过多的交流。
许嬴眉头一蹙，胸中莫名升起一簇火来，若不是为了维护父亲许温的面子，他早就抡起拳头上去捶花冯晓仁那张可憎的嘴脸，反观林小叶，满脸不在乎，甚至还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冯少爷。
许嬴冷哼一声，拉着林小叶二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林小叶和冯晓柳两个娃娃眼里闪着晶亮的光，纷纷伸手去接，雪花落在手心转眼融化成水。
“少爷快看，下雪了！”
抬头，纷纷扬扬像是空中翩翩起舞的精灵，落在地上，落入湖面。
“我看见了”他笑道。
不一会儿，他们三人的头上落满了白色，林小叶伸手轻轻拍落他身上的雪。
“小叶”
“怎么了少爷？”
他摇了摇头：“无事”
许嬴摸了摸林小叶的耳垂：“冷吗？”
他道：“谢谢少爷，小叶不觉得冷。”
刚拍完大少爷身上的雪，林小叶便听见身后有人叹气。
转过头去只见有一少年坐在湖边，身上里里外外共裹了两层棉衣，怀里不知抱着什么东西，用一块破布整个包裹起来。不过那东西似乎令他十分苦恼，小小的人儿做着大人的模样坐在湖边连连叹气不止。
林小叶笑了，蹑手蹑脚跑到他身后，而后大喊一声：“念君哥哥！”
吓得他险些将手里的东西扔进湖里。
逗的后面的冯晓柳笑个不停。
气的刘念君腾出一只手，捏着他的俊俏的小脸蛋儿教训：“好啊，林小叶，吃饱撑得没事干吓哥哥呢是不是？”
疼的林小叶连连求饶，一口一个念君哥哥我错了，十分亲近，忽然被冷落的某人渐渐又窝了一肚子火。
见许嬴走来，他终于松开了手。
刘念君还未开口说话，便听林小叶捂着脸蛋儿，率先问道：“念君哥哥，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刘念君手下极轻，不会真的捏疼他。
他对林小叶眨巴两下眼睛，道：“你猜”
“酥饼？”
“不对”
“烤地瓜？”
“你就知道吃”
他咧嘴嘻嘻笑了两声，许嬴心里颇不是滋味，像是踢翻了一个醋坛子：“那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快说罢，猜来猜去的能有什么意思？”
刘念君瞥了他一眼：“大少爷心急什么，喏，你自己看吧。”
他把那东西放在地上展开，几人围成一个圈。
里面躺着一黑一白两只幼猫，白色的侧躺着，呼吸微弱，奄奄一息，恐怕不过一个时辰便会登入冥府一命呜呼。
倒是黑色的那只，虽然冷的全身颤栗发抖，但状态相对较好，这隆冬时节，大雪纷飞，人尚且要裹上几层，更何况两只毛还没长齐的幼猫？能挺到现在，可见这黑猫生命力有多顽强。
冯晓仁也凑过来斜了一眼，看完几乎是脱口而出：“又丑又脏，恶心死了，说不定还有什么病。”
冯家的大少爷，刘念君怎惹得起？就是他当面将两只猫踩的肛肠暴裂，他也不能有一丝意见。
说实话，非常令人反感。
因此，他忽略冯大少爷，全然当做没听见那话没看见那人，只对林小叶几人说道：“刚刚在我家后面的巷子里捡的，不知道是谁扔的，它们太可怜了。”又把它们裹起来抱进怀里取暖。
冯晓仁面露不悦。
林小叶向来心软，见小猫被冻成这样，可怜兮兮地问：“那大猫呢，它们的娘亲呢。”
刘念君：“不知道，可能死去了吧，不然怎么可能没有大猫暖它们。”
事实上那少年相当喜欢养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做宠物，只是刘夫人接触到那些东西身上会生红疹，即使他再喜欢，为了自己亲娘也不能带回去，好巧不巧遇到许嬴这个富裕的公子哥。
许府那般宽阔亮堂，光是柴房就能抵他四五个卧室，区区两只猫咪也占不了半亩地，更何况入了富贵人家以后吃香的喝辣的，保准能被养的肥肥胖胖生龙活虎，比跟着他一个客栈老板儿子过的日子不知道要滋润多少倍。
想到这，他动了心思，伏在林小叶耳边与他低声商量着。
林小叶自然做不了主，但他可以求许嬴。
许嬴这人虽然看着不怎么好相处，但对这小书童可是一等一的好，但凡林小叶撒个娇，那许家的大少爷可能就此作出让步。
林小叶到底只是一个仆人，主仆关系不可逾越，但又不忍心看两只猫活活冻死在外，由此，他看向许嬴时，那模样那眼神，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人不忍拒绝。
然而许家的少爷并不知道他们二人偷偷摸摸在打什么算盘，见两人挨得如此之近，悄悄瞪了一眼刘念君，积攒在胸前的那团火终于爆发了。
他一把将林小叶捞了回来，道：“你们在说什么好玩儿的事情？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说给本少爷听听。”小小年纪语气这般凉薄，就连小书童也奇怪，今日的少爷怎么莫名其妙的生气了？
此番动作下来，面前的小少年一脸茫然，好像他光天化日之下抢了许嬴大少爷什么宝贝似的。
不过他护犊子护的这样紧，这件事十有八九稳了。
可能是那猫命不该绝，许嬴果然同意。
以防许温斥他玩物丧志，许嬴决定暂时背着许温，让莺娘先代养一段时间，等到时机成熟再告诉许老爷。
堂堂大少爷也不嫌脏，许嬴一把将小奶猫接进自己怀里。只是后来离开的时候，刘念君不慎落水，他似乎是看见了什么，脸色登时煞白。
酒席间林小叶被冯晓仁投来的酒壶砸伤，许嬴握紧的拳头终于落在那人身上，那人总是盛气凌人不可一世，好像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必须服从他纵容他。
最后毫无疑问地挨了许嬴几板子，在厅前跪了两个时辰。
带回来的那两只猫丢给了莺娘，莺娘将它们放在炉旁让它们取暖，又热了些羊奶喂给它们，然而到第二天，那只白猫还是死了，抱着冷如石砖的猫尸，二人挖个坑把它埋入地底。
林小叶踩着铁锹边挖边哭，一把眼泪鼻涕，哭着说：“少爷它怎么死了，小黑猫再也没有家人了，它太可怜了。”
许嬴叹了口气，抬手轻轻给他拭了眼泪：“哭什么，我们就是它的家人，它不孤单。”
后来黑猫恢复活力，窜墙上树来去如风，饭量日益增大，吃的又滚又圆，抱起来沉甸甸的像块大石头，活了将近十六年。
在取名这件事上，许嬴特地让给林小叶，那小孩儿蹲在地上看着吃的正香的小猫，摸了摸它的脑袋道：“又黑又能吃，还吃的这么胖，干脆叫小煤球得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
过了几年巫山突然多了个傻子。
这傻子姓柳，说她是个傻子也不完全是个傻子，时而疯傻时而正常，傻的时候坐在念君湖对来往的路人嘿嘿傻笑，成千上万遍地念叨：“念君我儿，就在这湖里，你看见了吗，他在对我笑咧。”
不傻的时候就是一个正常人，卷起袖子烧水煮饭烹鱼样样能行，还能与人谈笑风生，说到某个地方开怀大笑，好像她的儿子没死，还和以前一样在湖边玩耍。
终于有一天，大雨滂沱行人稀少，噼里啪啦的雨滴打在身上，雨声进入人的耳朵，世界一片嘈杂。
地势低洼处汇聚成的一道道水流不知去往何方。
送走少年李循是二人，她的灵魂飞出世外，耳边一阵嗡鸣，任雨水打在肩上打湿头发，恍惚间又听见刘念君唤了一声“娘亲”，遂不知不觉接近湖面，举身投湖，如愿以偿拥抱念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