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鬼面
到了巫山天已大亮。
毕竟身后跟了只鬼,即使普通人没有阴阳眼,他也不能大摇大摆地走在平坦阔道上面,所以李循是特地挑了条羊肠小道。
一路拐来拐去,青草漫过脚踝,安安静静的也没见到什么人,眼见到巫山城缘,往前再走几步就进了城,柳姝是依旧一副提线木偶的模样。
一般来说,鬼越觉得眼前的事物熟悉,反应越大,退一万步,分裂的部分魂魄距主体的魂魄越近反应也会变大,怎么到了这里柳姝还是没有反应?
人来人往的他也不便进城,好不容易捱到日落,人们闭户休息,李循是启程出发。
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记忆有所偏差,寻了许久也未寻到刘记客栈。
不知为何,这时小煤球的眼睛睁得浑圆,李循是总觉得它心情不佳,摆了张臭脸出来。
它从肩上飘下,独自一猫在前引路,李循是默默跟上,谁知走着走着就到了念君湖,水光粼粼,沿岸的灵灯还在亮着光。
这地方,对他来说不算熟悉,但看着这湖岸的一雕一案,一砖一木,游船停岸悠然,他竟有种说不出的久别重回的亲切感,晃神间,四年前的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
它坐于台前,身前水色如墨,一双金瞳眺着对岸的灯,眼神忽然就暗淡下来。这猫确实通灵,或许也只有它还能记得林小叶的好。
一直跟在后面的柳姝抬起了头。
到了这里,李循是想起了之前走的路,带着两鬼叩开了刘记客栈的大门。
开门的还是刘掌柜。
见他第一眼,李循是就发觉他的神色相比四年前疲怠许多,光是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枯木旱水萎靡不振的感觉。
儿子妻子相继离去,任谁也难以接受,屋内饰品还如从前那般摆的整齐,这倒更能显得人心里空落。
老天就是这么不讲道理,打了人一巴掌还想把人踩在脚底下。
可能是时间过去太久,刘掌柜并没有认出他来,李循是也没说什么。
引至二楼,李循是刚进屋,眼角便瞧见一个三岁小的小孩儿挤了进来,跟着他溜进了屋,还抱住他的大腿不松手。
说来也奇怪,他这人自小就受孩子欢迎,再胆小的娃娃见了他都会咧嘴笑。所以她一笑,李循是也跟着笑,一把抱起她哄道:“小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啊?”
她掩面娇赧:“有个哥哥让我等哥哥”
什么哥哥?
刘掌柜看到她后假装微怒:“小石子快下来,别妨碍哥哥休息。”
她撇了撇嘴,不情愿地回到地上,视线绕到她的腿上李循是才看见她少了一条腿。蓦地心疼起来,这么小的孩子少了一条腿,日后要接受多少异样的眼光。
“你的拐杖呢?”刘掌柜问道。
她还以为刘掌柜真的生气了,颇为愧疚道:“在外面”
“阿爹不要生气,我这就乖乖睡觉。”奶声奶气的,说的李循是的心都要化了,就算真做错了什么事,恐怕他也不忍责备。
况且这姑娘是刘掌柜捡来的,之前的经历早早让她体会到人情冷暖,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十分会看人脸色,见他的表情和平时和声和气的不大一样,立刻辗转阵线抱上了刘掌柜的腿。
李循是心中哑笑,哑笑之余甚至带点酸涩。
小时候李承皓没时间陪他,便让师兄师姐过来。
有一次他伏在案前写字,写着写着困倦袭身,趴在书案上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发现身上沾了满身的墨,好好的一身衣服就这样毁了,他思念起他那温柔的母亲,一时忍不住便放声大哭起来。
正值少年的李循善一头雾水,也不知怎么安慰,只木木地听着他哭喊。
他抱上李循善的膝盖一阵嚎啕,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腿,他也不恼,坐在凳上像一块冷硬的石头,反观李循是,哭的一把鼻涕眼泪,那架势感觉他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幼年李循是带着哭腔哼哧半晌:“我娘在哪?我想她,我要找她。”
李循善淡淡道:“别找了,你娘她去世了,找不到了。”像是泼来的一盆冷水,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结果李循是扯着嗓子昏天地暗,哭的更甚凄惨。现在想想,这人真是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哄个小孩儿都不会,怪不得总是孤身一人。
等刘掌柜父女二人走后,李循是熄灭蜡烛,入夜天气转凉,盖上薄被,枕上软枕太过安逸,他反而有些不习惯,以至于他脑子里思绪飞转,不知疲倦。
这刘夫人到底是怎么死的?失足落水?
一个疯子,一脚踩空落入湖里倒是个比较能令人信服的说法,不管是不是亲生的,都可怜这么小的娃娃没了娘。
他伸手抓一把柔软的枕头,乌发散落颈后,衬的他颈间的肌肤更加光洁如玉。
李循是瞟了一眼角落里的两鬼便闭上了眼,就这样,他侧躺着,直到半夜才入梦去。
四年前他与李星河来初来乍到,那时刘夫人的状态并不太好。
在他们来之前她的儿子就已经死了,打断骨头连着筋,自己身上的掉下的肉还没养大就被那可憎的阎王夺了去,她怎能接受的了?
若真是这样,这事也就能说的通。
先是刘念君落入湖水引起高热不愈身亡,后是柳姝失去一半灵魂致其痴傻,最后落水离开人世,恰巧李循是路过三里乡,与她丢失的那半灵魂撞了正着。
细细分析下来一切都很正常,可怪就怪在每当他念起招魂咒,竟然无法感知柳姝的另一半魂魄?
夜已过半,李循是忽然被一阵嘈杂吵醒,睁开眼只见窗户被一道灵光拦腰割成两半。是非冲破窗户倏地一声飞出室外,床边只余下一只剑鞘。
李循是大惊,一个挺身正襟危坐,这灵剑莫非是中邪了?!
结果起身发现那一只鬼一只猫灵也不见了踪影。
他道一声:“不好!”一掀轻被旋即起身追赶。
哪知那剑直直向东掠去,对前方一道黑影紧追不舍,直至追出城外。
那道人影似乎是跑腻了,转身抽刀,只听梆的一声,是非被打落在地。月光下,那刀刃闪着的寒光格外凌冽,李循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那人一袭黑衣,带着青面獠牙面具,摆了摆手亲切地和李循是打着招呼:“你好哇,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李循是噎了一下,他们二人何时见过?
这人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就差把‘我不是好人’五个大字贴在脸上。
他似乎非常兴奋,李循是甚至能透过面具感觉的到他浓浓的兴致:“哇,李郎君,你好狠的心哇,竟然不说一句想我的话,我太伤心了,枉我跟了你这么久。”
李循是呼吸一滞,悄悄握紧拳头:“鬼面仙,你跟着我作甚?”
那人一听立即抬手捂住耳朵,气道:“不要再叫我这个名号了,难听死了,也不知道谁起的,起的这么俗,我不喜欢,而且很讨厌。”
“我这种好人怎么能叫我鬼呢谁喜欢被喊鬼,你要喊就喊我哥哥,我比你大几岁,反正不能喊这个名号,知道了吗?”他说的颇为随意,甚至让李循是差点就以为这人大大咧咧的,非是什么恶意满盈之人。
择木真人,鬼面仙,一个人拥有两个称号。
一提起他,修真界的人不是唏嘘就是钦佩。
楽忧城的城修。
有的人认为他法式高强是修真豪杰,有的人认为他行事风格阴森怪诞,又无门无派,走的歪路邪道非是正义之士。总而言之,无论何种猜测,这人和他李循是毫无干系,既然毫无干系,他为何会跟在他的身后?
行,李循是自认倒霉。
鬼面仙向来神秘莫测,但有件事他不得不承认,二人若真打起来,李循是毫无胜算。
“你怎么不说话,吓着了?李仙君你别害怕啊,咱们有什么说什么,现在我还没玩够呢,是不会杀你的,你大可放心。”
闻言,李循是忍不住向后偷偷挪了半步,:“刘夫人和小煤球呢?你把它们藏哪了?”
“哦,你说那两只鬼啊,放心我已经把那只女鬼度化了,不过那只小肥猫我就不知道去哪了,我可是一个好人,可是特地把女鬼拼凑整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不像我那姐姐,天生是个冷漠无情的主,还总是千方百计地想要杀我,让我这做弟弟的很是心寒。”
回想之前种种,十八岁的李循是敢对着上天发誓,自己勤勤恳恳努力生活降魔除祟从未得罪过这号危险人物,怎就莫名其妙的被大名鼎鼎的鬼面仙盯上了?开口就一句想他了,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插在土里的是非锃的抖了一声,鬼面仙眼睛一瞥,伸手就拔了出来,也不知在对谁说:“怎么不敢出来?怕你的好弟弟也知道你是个天生的恶种么,敢做不敢当,倒像是你的风格。”
听得李循是一头雾水,这半夜三更万籁俱寂难不成还有第三个人?
是非嗡鸣,倏地插回李循是的剑鞘中。下一瞬他拔腿就跑,管他身后什么凶神恶煞,撒开丫子逃就对了,来者不善,多留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谁能想到那人是大名鼎鼎的鬼面仙!
哪知还未跑两下,鬼面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拦截了他的去路。
李循是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暗暗惊讶这人竟如此迅捷:“鬼面仙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这般对我纠缠不放?”
他再次捂住了耳朵,咬牙切齿:“好难听!我都说了别叫我鬼,要叫就哥哥!”
他面色不悦,似乎真的在为这个称号烦恼:“我也不想跟着你,可是不跟着你就会有人来杀我,我这么胆小,我害怕,要不我管你叫声循是哥哥,你保护我怎么样?。”
李循是:“……”
见他不语,鬼面仙继续拉拢好感:“我都说了你别怕我,我是个好人,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一句话传来传去,到最后难免传的面目全非偏离实际,我可没做过什么坏事,再说了我不是鬼又不会吃了你,你这么怕我作甚?”
说着一步步向他走来,李循是问:“你当真没有骗我?”
“我当然没有骗你,我要怎样做你才能相信我,你下山这么多天上次除祟赚的钱已经花光了吧,要不明天请你喝酒吃肉,如何?”
“你不是说有人要杀你么,怎还有心情喝酒吃肉?”
“有你在,她不敢来。”
李循是心底冷笑两声:“我只是个窝囊废物,恐怕要让阁下失望了,阁下还是另找高人吧。”说罢就要拒绝离开。
那人又拦住了他,语气明显冷硬几分:“你这人,怎么这么死板,带上我一个又不会死。”伸手就要去捉李循是。
李循是立即连连后退:“终于要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么?”
鬼面仙目的不明,说的是天花乱坠蛊惑人心,真可惜,现在的李循是也学的精明起来,要想骗他简简单单几句话还不够资格,人心难测,他唯有时刻保持警惕。
李循是闪身躲过,一连退出几丈远去,转身逃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没想到第三次还是被他给截了个正着。这下他可算明白了,眼前这张青面獠牙跟了他一路,不取走点他什么东西是不会罢休的。
李循是还没说话,他倒是先问了起来:“难道你就不好奇吗?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跟着你吗,我到底有什么目的?我到底是谁?”
“若你真想让我知道,恐怕早就告诉我了,或者以真面目来见我,何必大费周章戴着这张面具。”
他叹了口气:“真不好玩儿”
“招魂咒对刘夫人没用,是你扣押了她的大部分魂魄,对吧?”
鬼面仙默不作声,月光下,那张青面似乎更加阴森恐怖。
百里河的刘夫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召唤的魂魄,这样看来,他倒是一步一步走进了鬼面仙设好的陷阱里面。
“果然是邪魔之派,竟拿人的魂魄作事,难道你知不知道修真界最忌讳的就是押人伤人魂魄,你这番行为还真是令人恶心!”
鬼面仙皮笑肉不笑,说话慢吞吞的十分阴冷:“李仙君,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好歹我也把那女鬼的魂儿合在一起才送她走的,若不是肥猫跑的快,我早就连它一并送走省下你一番功夫,我可是一个好人,你这样说一个好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李循是冷笑:“好人?你还真敢说。拦着我不让我离开也是好人会做的事吗?我从来没有得罪过你,若是我当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大可过来讨要说法,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你又何苦一直对我纠缠不清”
鬼面仙笑了,死皮赖脸:“一开始我就告诉你有人要杀我,我怕死才来让你保护我的,你不管我的话我只有死路一条,我还年轻,我害怕,我不想死,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
传言鬼面仙性格冰冷,他这人就算在五月立夏时分,光是从身边路过都能将人从脚冻到天灵盖,怎么今日一见,这人不像传言般那样,倒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儿
由此,李循是不由得怀疑起来,虽然他戴了一顶青面獠牙鬼面具,也不见得就真的是鬼面仙本人,莫非面前那人真的是一个爱玩的小孩儿,假扮鬼面仙惹怒了他,被迫四处逃命?
正欲细细盘问,谁料青衣袖里的嗔蛇银鞭突然破袖而出,李循是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道银色闪电从眼前闪过,紧接着鬼面仙高声痛呼,被飞来嗔蛇银鞭一口咬住喉管。
‘吱’的一声,喉管破裂,鬼面仙闷声倒在地上,霎时间,血流成河。